溯缘 作者:煌瑛

龙薇香:前世的恋人…听起来真是浪漫。我应该用这理由去喜欢他吗…

就算曾经相爱,也早就变成历史。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活下去。

白无常:天帝知道人的命运,因为“天命”由他来定。

而预言师,却在天帝之前知道他会怎样去定一个人的命运。

作为代价,预言师永远不能知道自己的命运,不能知道自己最爱的人的命运。

黑无常: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投生到龙家。

身为未来的冥神,龙家的每个人都经过精挑细选,甚至他们的配偶,也经过严格的筛选。

敖净泽:如果‘神’意味着必须忍受‘人’的一切、

必须容忍世界背弃神、眼睁睁看着爱人抛弃自己——不需谁来褫夺,我自愿放弃这个空虚的头衔。

你说我自私也好、狭隘也好,我爱了温莲,就要给她最好的世界,让她能学到更多美善。

这是我能为她做的。你又能为你想保护的人做到哪一步?

起缘+缘之伊始:恍梦

【起缘】

不得不承认:今生的我们,总有一些无力实现的愿望。

这是我们期许来生的因由。

不得不承认:在怨天尤人的时候,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并未想到——

这不完的今生,也是许久之前某人的愿望。

【缘之伊始:恍梦】

世上很多人曾经有这样的梦境——行走在迷蒙的梦中,脚下忽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一道深渊,于是整个人张皇失措地向无边的虚空沉沦…很多人都说:这个梦的名字,叫做“成长”。

若是果真如此,那么薇的“成长”注定与众不同。

在她的梦中,也有缥缈氤氲,也有出其不意的深渊。然而,她却是站在深渊的边缘,看着另一人堕落。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薇不知道该将他称为“叔叔”还是“大哥哥”,他的年龄介乎这两种称谓之间,而薇只有五岁。

在薇的梦中,他的面容清晰俊朗,甚至落下深渊的一刹那,他脸上流露出的惊慌,也足以令人现实中的明星黯然失。

所有梦到自己坠崖的人,都会在瞬间惊醒。薇虽然没有梦到自己失足,却也会在看到梦中人慌张的神情时,骤然醒来。

不过,她的清醒只是短短一刹。仿佛舍不得那个噩梦似的,她会很快睡去,再一次回到那险峻的崖头,伸出双臂,向云遮雾掩的深渊深处大叫:“凤炎——”

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呼喊,含着刻骨铭心的痛。

她为什么没隅一点伸出手?只要早那么一点点,她也许,可以抓住他!

每次,梦境进行到这里,薇的心中总会产生千篇一律的念头:跳下去吧!现在跳下去,她还可以追逐他下落的身影。

于是她真的纵身一跃,向着沉渊俯冲。

深谷中的雾都化成扑面而来的冷风,打在脸上,是一种真实的痛。薇心中却没有丝毫恐惧,她张开双臂,迎接更深的黑暗。

“凤炎!凤炎!”这个名字在她心头萦绕一千一万遍,然而名字的主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在眼前。

渐渐,幽寂中焕发一片微光。一个个身影,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从她身边滑过,虽是浮光掠影,却让薇心头涌动着难以名状的酸涩。

在梦中,她总是难以遏制自己的渴望,恨不得把那些依稀熟悉的人都拉到身边。然而他们总是在她的指尖化为云烟,空留下一两句难以诠誓语眩

深渊尽头,没有凤炎,只有一个长着一对龙角的男人——每个梦中,薇都能够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如你所愿,我会让你保留对凤炎的感情…只是,为了不引起其他三位执事的注意,我只能保留你的一点点回忆——你可以在梦里见到他,直到你找到他为止。”

“谢谢。”薇在梦里忍不住对他微笑,“谢谢你,拂水公。虽然这只是一个交易,但我还是要说谢谢。”

梦境到了这里,薇就会清醒。

虽然最终没有追上凤炎,但她知道,她已经尽了力。而且,她并没有放弃,她还在追逐他,直到这个梦境消失为止。

这个名叫“成长”的梦,总是让薇在醒来之后,忘了自己只有五岁。

她被这样的“成长”痴缠着,渐渐长大了。

缘之一 守灵之夜

『天帝知道人的命运,因为‘天命’由他来定。而预言师,却在天帝之前知道他会怎样去定一个人的命运。作为代价,预言师永远不能知道自己的命运,不能知道自己最爱的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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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山,很冷。

薇娇小柔弱的肩膀在飘荡的白雾里瑟缩。

她坐在石阶的最高一级之上,茫然地望向山下——那些模糊的黑身影,大约是来为她父亲追悼。他们路过她的身边,仿佛唏嘘感叹,但在薇耳中,全是一片朦胧。

黄昏的山,依旧很冷。

薇还是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停放灵柩的棚中已经聚集了许许多多黑的身影,一入,这些她父亲的朋友们就要开始声势浩大的守灵仪式。然而薇知道:凭吊总要结束,只有她自己会一直、一直回味父亲的死亡。

所以,她远远地躲开那些热心忙碌的黑身影,她怕不断与他们寒暄会冲淡她的哀伤——同样的慰问听一千遍,无论怎样的难过都会被心烦取代。她独自默默坐在那里,直到露染湿了衣裳,直到一只手温贺落在她颤抖的肩头。

“薇,”那个雪白的身影在渐深的暮中耀眼而柔和。他轻柔地坐在她身边,无限同情地宽慰:“你父亲已经顺利交接,成为拂水殿又一位开朗的殿君。他托我们来转告你:他托我们来转告你:不要太伤心,以免患上青少年心理疾病,对社会对个人都没好处。”

薇漠然扫了他一眼,眼眶中还有未消的残泪。她的嘴角抽了抽,多日来积蓄的悲愤终于爆发:“你以为我不说话是因为伤心过度变痴呆?答案是否定的!好歹我爸死了之后也是地狱的工作人员,我真想问问阎罗大王是怎么想的,竟然让他踩到蕉皮摔死…人家问起死因,我怎么说得出口——除了闭嘴我还有什么办法?”她狠狠瞪着身边穿白洋装的少年,忿忿不平:“白无常,你来解释一下《生死簿》上为什么有这种无聊的死法。”

这个问题实在刁钻,白衣少年抿着嘴巴眨了眨眼睛,勉强回答:“虽然踩到蕉皮摔死比较难堪,但是考虑到这块蕉皮出现的时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地点(第八十一级台阶)杭致的直接结果(脱离尘世苦海…),我个人认为,这种死法具有一定的超现实主义彩…”

“胡说八道!阎罗大王那点资质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别抬举他的想象力了。”薇哼一声,站起身悲叹:“说点正经的:我以后就是孤儿,冥界有没有关于子弟的福利政策?”

“有有有!”白无常急忙点头,朝身边一言不发、仿佛置身事外的搭挡喊道:“黑无常,把文件宣读一下!”

沉默寡言的黑无常穿了一身笔挺的纯黑西装,整个人像受这身衣服拘束,稳若泰山一动不动。他那张清俊而带着天然伤感的面容在黑衬托下,更显得苍白忧郁。听到白无常催促,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卷华丽的纸,不紧不慢地展开,从容地清清嗓子念道:“阎罗大王授权冥界第十七代拂水公之,即古董店‘溪月堂’第十八代掌柜龙薇,在这个神圣国度里荡除害人间的妖魔鬼魅并收取相应报酬之权力——”

虽然他的声音低沉平板,缺乏吸引力,但说出的内容却让薇饶有兴致。她从黑无常手里接过那张纸,好奇地一个字一个字琢磨,兴奋之余有些疑惑:“荡除妖魔鬼魅?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说着她向灵棚里那些黑身影一指,“可是…把他们都荡除了,我跟谁玩呢?以后的日子岂不是很空虚无聊?”

那些黑身影听到她这样说,哆嗦着集体向后退了几步——很多胆小的家伙因为受到惊吓而露出耳朵、尾巴、触角、翅膀…在灵棚中摇曳的微光下十分诡异。

“她在开玩笑,你们不用当真!”白无常朝守灵的妖魔们友好地挥挥手表示安慰,“大家都是严格遵照《妖魔鬼怪行为守则(第五百五十二版)》的模范,就算荡除妖魔,也轮不到你们。守灵去吧,守灵去吧!”

薇没理那些惴惴不安的妖怪,挠着头问:“对付那些不遵守《行为守则》的妖怪,应该是城隍的工作吧?”

“对啊!”满面笑容的白无常急忙补充:“如果换成常人,僭越城隍之职必遭天谴。你却可以计价收费——这样一来就不用为吃饭发愁了。冥界很快会派相关主管劳你联络。”

“那我岂不是抢了城隍的饭碗?这么做他们不会有意见吗?”薇有些担心地瞄了瞄灵棚中主持仪式的司仪——那是住在二百里之外的一位城隍,和她家是几代世交,待她极好,要是为了一口饭和他产生隔阂,实在划不来。

“放心啦,他们的心胸宽广得很。你父亲也是做这一行,而且这片土地上还有更多的城隍代理人呢!”白无常说着叹口气,神中带着不似少年的伤感苦涩:“‘城隍’和其他神祗一样,正在被这个世上的人淡忘…就算是灵棚中那位曾经受到无数人类敬仰的城隍,也好多年没有收到火。”

他眨巴眨巴眼睛,在薇耳边压低声音说:“告诉你:有一个著名预言说——会有那么一天,世人只相信‘人’而不相信‘神’,把神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然而妖邪并不会因此消失,他们仍在密集的人群之中蠢蠢动。当人们遇到他们难以置信、不能解誓妖异,需要帮助又不知向谁求救的时候,由城隍代理人向困惑的人类伸出援手。让那些有能力的‘代理人’在人间代理城隍维护秩序,是个不错的选择。”说完这句话,他的唇边染上一抹淡淡笑意,冲黑无常道:“这场面真有趣——我在告诉薇‘她’曾经预言过的事情!”

黑无常冰封一般的神情微微一震,把目光偏到一边。

“她?哪个‘她’啊?”薇看口白无常,不知道他们这个突如其来的跑题是怎么回事。只是他们的神都不像愿意主动为她释疑。

那天晚上,守灵的妖怪们静静拿出无数明珠、点亮无数鬼火,默默祝福他们尊敬的朋友龙御道先生在地狱获得新生活。

他们异常的审观把寂静的深山搞得阴森恐怖,他们由衷为龙御道先生感到高兴的真诚表情,让薇难以接受——在她看来是大悲剧,至今还没能完全从丧父的震惊中恢复,在他们看来却是脱离苦海、奔向新天地的喜剧!

在听过司仪长达四十分钟、题为《追忆龙御道先生开朗的一生,希望他在地狱继续贯彻快乐的人生理念》的致词,以及妖魔代表回忆他们与御道先生和平友好幸福快乐的相处经历之后,薇闷闷不乐地离开灵棚,郁闷地回到卧室蒙头大睡,结果然断地胡思乱想,想象着自己死后妖魔来凭吊的混乱场面,难以成眠。

父亲生前总是离家游历——他也是一名城隍代理人,总是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东奔西走。薇自小习惯了山居的清冷寂寞,然而一旦想到微笑的父亲再也不会踏着月光去掩上山门,再也不会慈爱地叮咛她早睡早起,薇胸中的酸涩就一直涌上眼眶。

她知道,父亲去了另一个地方,一个他为之而生、生来就注定要去的地方。但那痛苦并没有减轻——更可恶的是,这样的痛苦竟然没有人能分担、体会!

“喂,白无常,给我讲个故事吧!我小时候睡不着,我爸爸常常讲故事。”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拼命克制了眼中的泪水,扭头看着坐在边的白衣少年——只有黑白无常还算比较正常地表示了不太深切的悲痛,并且一直陪在她身边。

一身雪白的少年为难地笑笑:“可你已经十四岁,不能算是小孩子…我也不是你爸爸。”

“你就不能关怀一下刚刚丧父的孤儿?”薇白了他一眼,不怀好意地斜睨着他说:“听我爸说,他小时候睡不着,还是你讲故事哄他呢。”

“可他那时候才三岁…”白无常神尴尬地把头别到一边,暗暗嘀咕:“这种事情也值得当作经验传给后代吗?我回去以后一定要真诚地鄙视他…”

“我爸说,你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对故事的态度非常认真。讲一个听听吧!”

得到这个高度评价后,少年有点得意地抚着下巴想了想,勉为其难地开口道:“好吧。我就讲一个真实的、以众多男子为主人公、以亲情和阴谋为主题、令人泪如雨下的故事——”他郑重地清了清嗓子,正式开讲:“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十个太阳…”

“这是‘后羿射日’!这么老掉牙的故事也能拿出手吗?我现在可不是三岁的小孩!”薇拖长声调打断他:“换一个!”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态度?想当年你爸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从来没要求听第二个故事。”

“…原来他的童年这么单调。”

“能把这个老掉牙的单调故事讲得与众不同的,只有我!”

白无常徒滥抗议在薇冷淡的目光中落败。

“哼!既然你这没合作,我也不想告诉你后羿的真相了。”可惜——这个调胃口的伏笔没引起薇的好奇,好脾气的白无常只好认真地去想其他故事。然而他想了好久也没想出第二个,只得放弃,扭头对坐在一边看书的搭档说:“黑无常,你来讲个催眠的故事,好不好?”

一直沉默地看书的黑无常缓缓转过头,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冷漠。他冰凉的目光直视白无常片刻,又缓缓转过头,继续看书。

“他的意思大概有两点:一,逆反期的小孩最多事,他最发愁照顾龙家的青少年;二、他没故事可讲。”白无常无可奈何地笑笑,完地翻译了搭档的肢体语眩

“逆反期”这三个字可不好听,薇躺在上不满意地打滚耍赖:“黑无常,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劲。除了刚才念阎罗大王的授权书,我还没听你说过一句超过三个字的话!我们有仇吗?你是被上辈子的我害死的?你对我有意见是不是?”

她还打算继续撒泼,扑克脸黑无常忽然叹了口气:“只有无聊的事情能让人昏昏睡。可我不想在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你的时间又不宝贵。”薇鄙夷地嘟着嘴道:“就是因为你舍不得一点时间和别人沟通,才会变成民间传说中的反面角。”

白无常“噗”的笑了一声,好像没想起他自己也是个反面角。黑无常没趣地凝视窗外的月不知想些什么,略微停顿片刻之后,用低沉而有磁的声音缓缓道:“很久很久以前,神魔妖精鬼怪与人类生活在一起,走得很近。”

没有任何铺陈过度,他就这样突兀地开始用神秘的语调讲故事。薇一惊之后来了精神。这将是个曲折动人的故事——她婴感。她充满期待地瞪大眼睛,白无常也微笑着等待下文。

无声的支持没能调动黑无常的,他没有理会这两个聚精会神的听众,依旧用平淡的神气继续他的故事:“那时,世上有许多个小国。其中一个国家有一位非常了不起的预言师…”

“黑无常!”白无常听到这里,摆手低呼:“不能说出来!”

他的搭档脸上仍是冷淡和惆怅,漠然反问:“有什没可以?反正这样遥远的事情,对曾经经历过的人而言,已经没有印象…如今,它只是个无聊的催眠故事。”

薇不懂他们这玄妙的交谈在暗示什么,只是白无常紧张的态度激起她强烈的好奇,一定要问个究竟:“预言师是做什么的?”

黑无常的声音不急不徐:“预言师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人。他们看透天命,然知道自己和自己最爱的人的命运。”

“知道天命?比天帝知道的还多吗?”薇的眼睛转转,向白无常征求答案。

少年的浅笑有些牵强:“天帝知道‘天命’,因为天命由他来定。而预言师却在天帝做决定之前,就知道他会怎样去定一个人的命运。他们这种才能让天帝很窝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成为预言师的人必须付出代价:他们永远不能知道自己的命运,不能知道自己最爱的人的命运。炕透这两件最重要的事情,往往让预言师的生命中充满痛苦,通常他们早早就去世了。”

不知是白无常的声音太伤感,还是他讲述的事情有魔力,薇心中忽然冒出一股惆怅,她柔声问黑无常:“你要讲的那个预言师,也过得很辛苦吗”

黑无常非常缓慢地点点头,说:“她极有天赋,勘破太多天机。不止是帝王将相、平民百姓的人生,甚至天上星宿、地上妖灵的命运,哪怕一粒飞尘的着落,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非常擅长保守秘密——这是一个优秀预言师的基本条件,可太多的秘密让她的心越来越沉重,以至于青容颜也被这些负担过早地侵蚀——白无常好像没有说:每个预言师的青都如朝露一般飞逝,即使人在壮年,也形如槁木…”

薇沉沉叹了口气。她自己没有发觉,那一声叹息像穿越了亿万时空一样悠远,又像感同身受一般伤感凝重。她静静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中飘过一个梦著见的身影——她不知道那是谁,只知道那子的黑眸和白发极不相称,仿佛被满脸皱纹包裹的,是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生命。

“不过,她很幸运地遇到许多好人。她居住的国家中,有一位王子,年轻正直,骁勇善战,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颗热情坦诚的心。”黑无常的眼神柔和,淡漠的脸上多了一丝暖意。

“这位王子深深地爱着预言师,可是预言师出于某个原因,一直躲避他的爱情。王子锲而不舍地保护她、爱她,期待能得到她的回应。直到有一天,一个憎恨预言师的人…”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别惊讶,所有的童话里,都会出现反面人物。一个人知道太多秘密,总不是一件幸运的事。那个憎恨预言师的人要杀掉她,于是王子保护着她一起到一座高山的山顶避难——结果在山路上,王子和那些刺客陷入激战,很不幸地…”

随着他宛转哀伤的声音,薇紧闭的眼前晃过一幕幕清晰的景象和一个下坠的身影——那是她的梦境。她的心秘揪痛,眼睛仍紧紧闭着,生怕一睁开,眼泪会倾泻出来。她一面忍着眼泪,一面尽量平静地插嘴问:“那位王子叫什么名字?”

黑无常深深地看了薇一眼,言又止。白无常匆匆插话道:“童话里的王子从来没有名字!”

话虽不假,但薇不信这个王子也没有名字——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和这个故事共鸣,不停地默默呼唤着“凤炎,凤炎!”她缓缓睁眼,瞥了黑白无常一眼,有些沉不住气:“后来呢?他…死了?”

黑无常深深地注视着她泪光莹然的双眼,幽幽反问:“薇,有没有人说过,你对很多事的反应,不像一个小孩子?”

“从五岁开始,见过我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黑无常和搭档交换一个眼,终于选择了沉默。

“后来呢?那个王子和预言师到底怎么样了?这故事不会就这样结束了吧?”薇看他无语的时间太长,忍不住出声催促。

“结束了…”黑无常背向月光,神不明。他的口气中流露出难得的遗憾,“不管他们为彼此付出多少,不管当初是如何轰轰烈烈,所有的故事都会灰飞烟灭。”他的声音缥缈,像是在说别人,又像是感怀自己的身世。

薇坐直身子,瞪圆了眼睛。“就这样完了?黑无常…你这个鬼,完全不懂讲故事的技巧!”

黑无常若无其事地轻轻一挑嘴角,不置可否。

“被你这个虎头蛇尾的故事一搅和,我更睡不着了。”薇故意装作气哼哼地倒在上,掩饰她的心情。

“其实让人睡着有许多方法。”白无常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在不满的少额头一弹。薇还没明白他的用意,眼前忽然恍惚起来,她轻哼一声,立刻陷入昏沉的梦境。

白无常突如其来的举动并没有让一旁的黑无常流露一点点诧异,仿佛这是他们两个早就计划好的。一身黑的青年轻手轻脚走到边,看着薇平静的睡脸,淡然道:“她还记得——凤炎的死。”

“御道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虽然失去鹅未来的能力,但他的儿也许真的记得过去。”白无常深深蹙眉,“薇…到底是在哪一道手续上失误?她为什么要记住呢?无论是否记得,痛苦的事情都无法挽回。前世的她身为预言师,应该早料到这一生她和他会再次相遇…”

黑无常看看熟睡的薇,眼中是一丝同病相怜的悲悯:“纵然前世相遇、结缘,还不是失之交臂?她太清楚:唯有抓住一丝一毫的记忆,她才不会再一次遗恨。”

他轻轻叹了一声,问:“如果冥界知道她留着前世的记忆,会怎样?”

“这种例子不在少数。”白无常耸耸肩:“只要两道咒缚,薇就会把一切当作梦境,渐渐淡忘。”

“淡忘…”黑无常的眉宇间充满罕见的温柔:“前世的她,不知付出多么昂贵的代价,才留住这么一点点希冀。替她保守这个秘密吧!”

“我们只是受她父亲之托,随便说了间闲话,这点小事不值得到处去讲。”白衣少年的笑容是一成不变的淡定:“只希望她没有记得其他天机——预言师转世在龙家,真是双重的麻烦和悲哀。”

相同的迷雾,相同的深渊,那个生着一对龙角的俊逸男子又和她进行着相同的对话…

“谢谢你,拂水公。”她微笑着说出这句收场的台词。

拂水公,多么熟悉的称号…拂水殿的主人,龙家在冥界世袭的职位。他是哪一位祖先?虽然薇从未见过真正的龙,但从第一次做梦时起,就认定他头上是一对龙角。她的祖先中,只有一位真正的龙神。难道他就是传说中,从冥界私自逃走,在人间留下龙家血脉的第一位拂水公?从她记事起,父亲就反复讲着那个故事:冥界的员拂水公,人间的子,于是私自逃离岗位,藏在人间与倾慕的人生儿育——龙家就是他的后代。

只是到父亲死时,薇才知道另一个事实:龙家继承了拂水公力量的人,到自己的晚辈力量成熟时,便会溘然而逝,去地狱接替父辈,弥补初代拂水公留下的空缺。而力量成熟的标志,就是能看到一直守在龙家子弟身边的黑白无常——薇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前些日子和黑白无常的初次见面,竟是无形中宣告父亲的死亡…

“爸爸,对不起!”薇心中一冷,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明亮的月光下,一个白纱素裹的斜亿桌边,静静看着她。

“你是谁?”薇回望那个仿佛不属于尘世的人,恍惚中觉得她似曾相识——在她的梦境中,依稀有这样一个白衣少飘然而过。

“楼雪萧。”那人简洁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却无限柔和,恍若水。“我们又见面了…终于。”

“你一定是冥界的人——只有冥界的人喜欢说这样没头没脑的话。”薇一边嘀咕,一边走到那子身边,上下打量她,“你是负责城隍工作的那位员?”

楼雪萧点点头,仍然专注地看着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份工作要和妖魔鬼怪打交道,有点危险。”

薇没回答,嘴边扬起一个孩子气的微笑:“别小看我。拇吧——给我城隍代理人的凭证。”

楼雪萧的眼睛温柔地弯起,荡漾着慈悲的暖意:“你仍然是这样无畏。”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块暗红的木牌。

木牌正面刻着一副画,两座高山夹着一道大河,左边的山头上,月亮正在升起;右边的山头上,太阳正在落下。木牌顶端刻着“山河相映,日月同升”,背面刻着两个妙的篆字“溪月”。

“从今天起,你就是溪月堂真正的主人,受到日月山河众神的庇佑。”楼雪萧抚摸着薇的头发,轻柔地说:“这也是你父亲小时候做过的工作。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为你找到一名助手…”她再一次把手伸进宽大的袖口,从里面拎出一只肥肥的壁虎。“它的名字叫做小留,生活目标是——成为‘龙’。”

缘之二 溪月银香

『‘家族’的意思就是:一出生就被决定了未来。被神眷顾的家族是所有‘家族’中最可悲的,因为我们活着无力反抗,甚至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用死亡来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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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后——

十二月的寒意染上这个南端的城市。沉沉,偏僻的小巷里除了冷风飕飕吹过,再无一点声息。风中两个黑影飞快地掠过,若隐若现,如幻如魅。他们几乎是并驾齐驱,然搭话。

终于,两人之中那个娇小的少略微迟疑,很不满意地对另一个说:“这位兄台,我劝你别插手,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为什么?”她身边的年轻人眨眨眼睛,眼睛眉梢都是恶作剧般的笑意。

少的脚下并不迟滞,冷冷地扫他一眼,从怀中摸出一块暗木牌,肃然道:“我是城隍代理人。在我们这行里混,想必‘城隍代理人’这名号,兄台也听过。”

“溪月?”年轻人的脸上晃过一丝惊诧:“你是龙薇?”

“既然知道,就别在我身边碍手碍脚!”发现对方并未减慢速度,薇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年轻人没有立刻回答,又多看了她一眼,才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同样大小的木牌。薇脸一沉:“银?你…你是原静潮?!”

“正是。”

薇打量对方几眼。巷中光线黯淡,隐约看得出静潮闪闪发亮的双眼和略带欣赡微笑。她有些沉不住气:“这是我接的生意!你别插手!”

“你接的生意又怎样?这可是我的地盘!想在我地盘上抢生意?”静潮嘿嘿一笑,分明不打算放弃。

“哼!少跟我打哈哈!”薇不客气地瞪他一眼:“年关将近,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这买卖我做定了!”

“嘁!”静潮轻蔑地斜睨着她,“看你这样子,今年的业绩又不怎样吧?龙堂主,你这是第几次到我的地盘上抢生意?以前没撞见,我也不好说什么。今天既然是第一次见面,我劝你知难而退!免得别的同行说我不留情面。”

薇似乎被触到痛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奇怪的短刀。“纳命来!”

话音未落,短刀已飞了出去。

“呀————”他们前面不远处,一只巨大的黑怪物应声尖叫,后背已经被短刀刺中。

“吾乃城隍代理,受命荡除妖魔——”薇双手一合,念动咒语。一字字、一声声都是怪物无法抗拒的束缚。短刀随着咒语发出强烈的绿光。怪物虽然极力挣扎,手脚却像被紧紧牵制,杵在原地动弹不得,难受得吱哇乱叫。

“小!”静潮飞快地掠过薇身边,飞身到怪物近前时,手里已多了许多符,“…似乎没有人跟你说过,”他双臂一挥,咒符在风中一旋,尽数贴在怪物身上,怪物大叫一声,“簌”一声被吸进符中,薇的短刀“镗啷”一声落在地上。“你的咒语太长了!”男子潇洒地把咒符折叠一下,收进衣袋,一脚把短刀踢起来。

薇伸手接住短刀,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