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眼中寒光一闪,握着匕首冲了过去。“是怨念或是留恋,是悲伤或是兴奋——灵魂早已不在,你们只是终将的余孽。回归到大地的最深处吧!”寒光流荡之间,那些宛若虚空的光点被一一击破。

她刚松口气,脚下忽然传阑祥的蠕动。

“快走开!”静潮大喊一声,眼前忽然闪过一个黑影,比他更加迅速地向薇飞驰而去。

一抹丽的虹冲上云霄…如此静谧,如此缥缈,薇几乎不愿相信:这绚烂的光就是传说中危险的地脉崩溃。她在半空看着静潮扔出一大堆吸收灵气的咒符,它们轻飘飘落在虹的根源,亮丽凄的彩立刻消失不见。她又回头看看将自己拦腰抱住的安妤,难以置信地大呼小叫起来:“伯母——你、你会飞?”

安妤抱着薇浮在空中,悠然一笑:“我还是比较喜欢悠闲地走路。”说罢,她抱着薇飞落在槐树下,自己却又冲到结界外围,伸手按住蠕动的土地。

“神圣的地脉,请将亿万年积蓄的力量分流,不要折磨这块脆弱的土地!”安妤温贺注视着大地,口中念念有词,手心泛起明亮的光,把蠢蠢动的虹彩压入地下。

不止是薇,连静潮也看得目瞪口呆。“我从阑知道她有这样的实力…”他失神地喃喃,“她总是一副柔弱惆怅的样子。这才是她做城隍代理人时的气势吧?”他微微一笑,向天空招手:“星婵,我们去帮她!”

银的鹫从半空俯冲而下,隐入他的肩头,成为他的翅膀。他腾空而起,将安抚大地的咒符四处散播。

“看样子,没什担心的!只要等日食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空乐观地吐了口气。

然而薇知道,这只是前奏。她担忧地看看枝干凋敝的槐树,“这里才是地脉真正的核心,其他地方的迸发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她从百宝囊中掏出不少好东西,挂在树上。一棵树被她打扮得珠光宝气,她却仍然满脸为难:“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代替它安定地脉。”

静潮撒完了咒符,落在黑沉沉的大地上舒了口气。他的双脚刚刚着地,一道虹影烧破了咒符,骤然迸发…

“静潮!”安妤心中一揪,把儿子推到一旁,自己却正撞在虹影之上。

流光溢彩将她包围,她心中一寒:又被卷入地脉…难道就这样死去?死前最后看到的,是儿子悲伤和内疚的脸?

“不,你不会死。”她心底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她的后背灼热,散发出明亮的白光。舒缓的光芒在她身后凝聚成人形,从她背后温柔地伸开双臂,将她拥在怀中。

那温暖,让她心酸。

“我和你在一起,我们不会有事。”

安妤被白光包裹着,幸福得流出泪来——那是她仅存的记忆中的声音!那个承诺与她永恒厮守的人,仍然和她在一起…

“素皙!”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溜出她嘴边,往事顿时突破了重重阻隔,清晰地一一展现。

那时,她来保护地脉,却意外地与地脉中心的槐树一见钟情。她在他身边幸福地仰着明朗的笑脸。他温柔的眼睛为她而闪耀着纯净的光华…别的少年男会在树上共同刻下姓名,见证永恒的相守,她不忍心,也不需要。只要仰望他安静沉稳的面容,已足够让她知道他会守她到永远。

素皙明白:身为一个妖精,他没有姻缘。安妤也明白,她的姻缘牵在另一个人类的手上。但他们已经遇见了、相爱了,他们义无反顾,再也不能在乎那么多。

可时间对真正相爱的人那么吝啬。他们还没有真正分享人生,她却消玉殒在瑰丽的地脉虹光中。

他从树中艰难地挣扎而出,悲哀地看着黑白无常牵起她的手,收敛她支离破碎的魂魄。“妤,不要跟他们走——”

只要他这一句话,她破碎不全的灵魂毅然挣脱了黑白无常,重投将要死亡的躯壳。

而他,也用同样的坚毅抛开了他的身体和他守护的地脉。

“不要这样,你会死!”她已经无法说话,只能用目光传递她最后的爱意:“让我这样去吧,让我看着你的死去,用你的覆盖我。我的灵魂碎片会融入你脚下的土地,和你相伴。”

“你不会这样死去。”他不需要她发出声音,只是用清澈的眼睛与她对视,就明白她的心意。他抱住她,微笑着在她耳边说:“这不是死,这是我和你永恒的厮守。”

泪水从安妤脸上不断滑落。她哽咽着把手放在心口,那里隐隐作痛。“你在哪里?我想你…我一直在找你!”

耳边拂过一丝灼热,像是有人含情脉脉地轻吁。“这一次让我来帮你,帮你保护珍爱的家人。”

斑斓的彩忽然消失,白光和缠绵的低语归于平静。安妤面前是伤心错愕的静潮。

他怔怔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妈,你明明,撞在地脉喷发的当口上…”怎么会没事呢?后半句话被他硬硬地咽下去。

安妤泪眼朦胧地看着儿子——他那么年轻,还有无限远大的未来。她要保护他,让他平安地离开这里。“静潮,快走吧!”她飞快地说,“带着薇飞走!”

她的口气不容置疑,静潮不敢返。他肩头的双翅瞬间飞离,重现为巨大的银鹫,驮起静潮去接薇和她的助手们。

“素皙,”看着孩子们乘着银鹫飞向空中,安妤的双手交叠在心口,神情变得温柔,“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个难题,只有一个解法。”

心中那个声音说:“你不一定要这样做…你的孩子们会很伤心。”

“一定要!”安妤从容地走到槐树下,抚摸着枯死的树干,柔声说:“如果不重新驻守地脉,下一次的涌动又是一个悲剧。我不能想象更多的人卷入地脉是什么光景——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精灵愿意以死相守护,但每个人都会有人为之伤心。”

她张开手臂抱住树干,紧紧地抱着不愿松开一丝一毫。“我们的任,不该让别人承担后果。”随着这温柔的声音流动,她全身泛起明亮的光泽。

“她在做什么?!”静潮驾着银鹫,在空中恋恋不舍地徜徉。母亲异常的举动给他非常不好的预感。

日食到了最黑暗的时刻,时间好像静止,世界久久停留在黑暗中,仿佛再也不会有光明。然而静潮和薇却看到了光——安妤的身体在发光,照亮了她虚无飘渺的微笑。从她的笑脸、她的心胸中发出的光芒缓缓淌入槐树的躯干。

“把精灵还给大树——这就是镇守地脉的槐树精灵返还的仪式?”薇失神地喃喃,怔怔俯瞰下方的枯树颤动起来,仿佛巨人舒展四肢。

一个雪白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安妤身边。那是个陌生的身影,静潮和薇都没有见过。虽然没有见过,却觉得熟悉。那个白衣少拉住安妤的手臂,似乎想把她从树旁拉开。

“没有用的…”静潮脸惨白,呆呆地自语:“谁也不能把她从树边拉开…”

薇深吸口气,缓缓反问:“即使那个人,是我们的老板?”

“妤!你在做什么?”白衣少的双手似乎有无限大力,然而安妤已和槐树融入一团光,任谁也分不开。她在光芒中细细端详陌生的白衣子,会心一笑:“原来,我在死前看到的最后景象,是楼雪萧大人的真面目!”

“妤,这么做不值得!不值得!”楼雪萧拉着她的手不放:“你的灵魂和素皙合一,无论是在人的身体里,还是在树中,你都不可能和他分开、不可能再看到他,为什么要让那些能看到你的人伤心呢?”

“我能看到他。”安妤的笑容充满安慰,“他的脸,他的表情,都在我心里呢!此刻,我看得多么清楚啊…虽然你的法术让我暂时忘记他,但他并没有粹里消失。”她闭上眼睛喜悦地叹息:“现在做的事情是我情愿做的…果然令人舒心!”说着,她身子一歪,倒在树下。

“妈妈!”静潮在鹫背上一晃,银鹫知道他的心意,立刻飞落在树下。

静潮三步两步冲到母亲身边,搀住她连连呼唤。

在树干散发出淡淡光华时,安妤似乎微微一笑——太迅速,静潮还阑及细想,她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化为一片银细沙,散落满地…

“落沙,落沙!”楼雪萧脸灰白,颓然向后退了两步,清风拂过她耳边,化为细微的声音:“这就是命运,你没办法阻止,没办法阻止!”

静潮瞪着眼睛,无法相信发生的事情。他看着空落落的臂弯,疑惑地唤了一声:“妈?”

头顶传来岩石崩裂一般的声音:龟裂枯死的树皮落在地上,一刹那便散为银沙。无数新芽在槐树的枝干上抽发,生命破蛹而出,瞬间涌出一片新鲜的绿,紧接着又是一片甜的白…仿佛,这棵树从不曾死过。

薇凝望这片绿的奇迹,手中的匕首落在地上,变成一只蜥蜴。小留谨慎地伏在地面倾听片刻,说:“地脉平静了。”

薇垂下头,微唏道:“槐树的精灵回去重新镇守地脉。所以地脉复归平静。”槐树似乎是赞同她的见解,枝桠摇动,氨挂在上面的法宝都摇落在地。

“我母亲是槐树精?”静潮哭笑不得地转头望向楼雪萧——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少穿着一身款式很不错的白连衣裙,黑的长发在脑后随意一挽,如月光般皎洁的脸庞在渐渐绽露的日光下庄严不可直视。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上散发着与黑白无常相似的气息:平和、静谧、安宁——彷若她本身就象征着人类亘古不变的归宿。

“静潮…”风在槐树的枝桠间呢喃,像是亲切的呼唤。

静潮猛然抬起头,犹如真的在槐树中心看到了他的母亲。他焦急地伏在树干上发问:“妈,你怎么会变成槐树精?你为什么说自己爱妖怪?难道我爸爸…是妖怪?”

树叶沙沙地响着,连薇也听到了模糊的、温柔的声音:“不,不——你父亲是个人,一个很好的人。啊——现在我全部都想起来了。但我爱的是个妖,一个槐树精——素皙,我爱他。”这一刻,和叶都缠绵起来,树荫中有无数个“我爱他,我爱他”在交错响彻,好像要弥补多年失忆间亏欠他的。

“可是,可是楼雪萧说‘不可爷…”枝条间的风呜咽起来。

“我是这样说过。”楼雪萧脸依然苍白,声音苦涩无奈。“因为我知道,你会为他化为落砂。”她说着,苦笑一声:“虽然我知道,然能说出来。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让你绕开这种悲剧。可是一百二十年前,地脉膨胀,你还是为保护他而来,还为他而死。但我没想到,他会为了救你而牺牲自己。然而这不过又是一次悲剧的轮回,任何人无能为力。”

槐树沙沙地响了很久,安妤平静柔耗声音又响起来:“你让我失去记忆、忘了素皙,是因为怕我会回来化为落沙?唉…雪萧,你觉得我会为这种‘命运’悲哀吧?你一直觉悼个人都像你一样,对自己的命运不满。所以你才会越来越痛苦,觉迭运无法对抗,自己只能不断失败,然能守护重要的人——雪萧,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人并不憎恶自己的命运。这结局是我自己选的,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要做这样的选择,不会后悔。”

“你爱这个槐树?那么,我父亲又算什么呢?!”静潮一拳打在树干上,“只有你和槐精之间的感情才重要?你和父亲之间的回忆、我和,又算什么呢?!”

槐树最的枝条在静潮头上轻轻拂过:“你的父亲是个好人,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在忘了素皙的日子,我对任何人都不屑一顾,却打心眼里喜欢上他,毫不后悔地嫁给他。也许我们是前世的爱侣,今生注定会结成姻缘。但想起素皙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这一生,只真正地、深深地爱过一次。素皙也爱着我——不论我们是否拥有躯体、是活在一个人的身躯中还是一棵树当中。静潮——你也会遇到命中注定的人,义无反顾地她,然后明白。”

静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返她的话。

“雪萧,地脉不会再混乱。”槐树说:“当初素皙抛下地脉挽救我,这太自私。如今我们回来为这个自私的决定负责。这块土地会恢复宁静,更多的人可以在这里安心地相爱、相守。我们用自己满意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选择。”

阳光重新普照大地的时候,静潮从槐树上折下一根枝,头也不回地向小镇走去。

薇追了上去,担忧地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小声嘀咕:“静潮…你反对伯母再婚?”

立刻,一道凌厉的目光从她脸上冷冰冰掠过。“其他再婚的母亲不会变成树!”

“作为人,她只能充满忧伤和茫然,天南地北去游荡。能作为树幸福地活下去,不是更好吗?”薇在静潮身边,紧跟他的步伐大步走着,“什么样的选择能让她幸福,她比我们清楚。”

静潮的脚步忽然停住,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他调头往回走。

楼雪萧正站在槐树下,像昔日的安妤那样仰望树冠。静潮走到她身边,垂下头,看着手中的树枝,说:“这不是她的命运,是她的决定。我想,我可以体谅。假如有一天,我告诉你:不管是不是命运的安排,这是我的选择——希望你不要反叮”

楼雪萧无声地看着静潮,眼中流动着温柔的光华。“我不能…”她柔柔地叹息:“我无法对你的命运袖手旁观…”

“那么请你试着不要去看我的命运。”静潮轻摇手中的槐枝,坦然道:“阻挠别人的选择并不能让对方觉得幸福,对吧?”说完,他浅浅一笑,向薇走去。

“如果我可以阻挠,”楼雪萧的眼神黯淡,“事情在千年之前就改变了!”

然而没有人可以听到她的心声,她木然立在树下,听着安妤在树中幸福地微笑,听着静潮心中坚决地说他不要别人的干涉,听着薇心中嘀咕对她的猜疑。天地间纷繁复杂的声音顿时如潮涌一般攻入她的耳中。天上的鸟、地上的、空中的风、甚至遥遥的太阳都在述说他们对她的看法。她难过地捂上耳朵,但那些声音还是源曰断地前仆后继。

“这个冥神是预言师!”他们说,“她负责监督妖魔不要干涉人的生活,自己却任地干涉别人!”“她怎么可以这样呢?看透命运的人,不是应该比别人更加尊重命运吗?”“如果命运让她任意篡改,那不可抗拒的伟力又算什么?天地间的法则又算什么?”…即使耳朵捂得再紧,她依然可以听到万物的心声。

“看透吧,雪萧!”她掩面太息,指缝间滑落一滴映着阳光的眼泪。泪珠在她的脚边化为一片冰凉的薄光,消失殆尽。

缘之五 空山凄叹

『不屈从命运,以自己的理想去寻找爱情,是勇气。但是,如果为了和命运对抗而拒绝接受自己的真心——只能说是‘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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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相信…”空坐在饭桌前,瞪大眼睛又闭上,再瞪大,再闭上…

“又没有肉?!”它充分利用四个爪子一条尾巴,无比壮观地呼天抢地。

薇尴尬地干咳一声,对小留说:“艰苦朴素是好传统,我们不要向享乐主义低头!”

“我才不是享乐主义!”空四爪齐舞,撒起拼:“这个家的经济状况,已经严重威胁到我的生存!我是肉食动物!我要吃肉!”

薇被它激怒,大喝一声:“我们家就是这条件!你要是不甘心——出门,左转,对苍茫群山和幽幽深谷发泄吧!”

伤心地啜泣着,跌跌撞撞走出门去。

很快,薇和小留听到山谷里绵延的回声:“我要吃肉——要吃肉——吃肉——肉…”

小留噗哧一声笑了,薇拍拍桌子:“吃饭!”

这是一个平凡的清晨。

空发现:他的悲号可以惊起一山野鸟!这个伟大的发现让他无比欣慰地饱餐一顿,心情也变好了。回来之后面对薇安排的工作,他也没那么多抱怨了。

“我知道你对生活待遇庸言,这个我们会尽快想办法解决。”薇看了一眼,见他有点抵触,马上说:“狐生一世,要做个有用的狐,对不对?你来做我的助手,不就是为了有益于世界吗?从小事做起,干活去吧——为了好的、有肉的明天!”

无奈地去做他的日常工作:清点一遍仓库里的存货,以便及时发现头天晚上是否出现逃亡者,然后再变成鸡毛掸子,把巨大的仓库掸一遍。

“下面开始点明朝的——金枝玉叶砚匣。”“到!”

“眠龙镇纸。”“到。”

“生笔架。”“有…”

“八仙竹雕帽箱。”“在。”

“…”

“…”

第一项工作顺利完成之后,空非常好奇地问那些古董上的精灵:“你们为什没逃走呢?”

这个问题他问过N遍,但是每次看到底簿上那一大片被薇划掉的名单(那些可怜的古董都被这个冒失鬼弄坏了),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一遍。

没人理他。好像那些刚才还会喊“到”的古董精灵们都消失了。

“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应该多交流才对嘛!你们真不讲团结友爱。”空嘀咕一声,变成鸡毛掸,开始打扫。

当他掸到一面铜镜时,忽然看到镜中的自己——一只毛黯淡的小。

“这个是照妖镜吗?”空扮了几个鬼脸,忽然悲从中来:“老是让我变鸡毛掸子打扫卫生,毛都变差了!”

“哈哈——”镜子忽然笑起来,吓得空“嗖”一声躲到桌子下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摸摸探出头张望:这镜子以前可没笑过,该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吧?

“小,你怕什么?”镜子问。

空变成人形,伸手弹了弹镜面。“不要突然在安静的仓库里大笑!”

这只是一块泽青黑的铜镜,照出的影像不是非常分明,只能依稀看到镜面上还是一只——正叉着腰发脾气。

镜子嘻嘻笑了两声:“我今天心情不错,看在你是同类的份上,才吓唬你——别的妖怪,我才懒淀呢。”

“我是,你是铜镜——你觉得我们有共同点吗?”

“这个是铜镜没错,但我是。”镜面晃了晃,出现一张模糊的少的脸:“我是被封在铜镜里的可怜的…”

“真的是?”空凑上去细看,镜里的却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又吓了空一跳。

“你真胆小。”镜子里的狐妖咯咯笑起来。

“你怎么被关在镜子里?”空拿起镜子前后左右仔细看看,没发现特别的机关。“不能出来了吗?”

“不知道。”镜子里的狐妖满不在乎地摇摇头。

“我叫空,你叫什么名字?”

镜子里的狐妖答道:“我叫茱萸。”

“茱萸,你怎么被封在镜子里?”空从一边搬过一个木雕椅,想坐下来认真听故事。不过椅子精灵不屑被一只欺压,悄无声息地退开了,害他坐个空。茱萸又哈哈大笑两声,说:“你也知道啦,通常道士就那么几手,晃晃铃铛扔点符、喷点神水吐点火,然后‘嘿’一声把妖怪收服。可惜,我遇到的不是平庸之辈。那家伙——准确的说,是龙家的第七代——瞅准了我是一只注重形象的,所以他在这个铜镜上下了咒。我一照镜子,就被吸进来啦!他可真不厚道。爱难道有错吗?”

“这跟爱没关系吧?你一定没干好事,才招惹了龙家。”空耸耸肩,“一般来说,他们对妖怪还是不错的。比如我见过的十二代邃尘大人和现在的家主薇,都是好人。”

茱萸干咳一声,对自己当初的作为绝口不提,然忘挖苦龙家:“好人不一定代代都有。毛手毛脚、常常破坏古董,害精灵纷纷去冥界报到…这在龙家才是必然的。”

“咔喳——”空山中响起清脆的裂声。

“哎呀!”薇咧着嘴,满怀歉意地看着水池里的碎瓷盆——那是一个五彩蝶戏百瓜瓣盆,在她手里裂成两块…水池里腾起一个浑身的少精灵,满腹幽怨地瞪着薇。

“红雁姑娘,生气也于事无补——去冥界报到吧,我爸爸会善待你的…”薇双掌合十,祝祷一句。少精灵愤愤地消失了,薇吐吐舌头:“我也很为难啊——刚洗了这么多水果,这下没东西盛了…小留,去仓库里拿个盘子来!顺便让空在底簿上把这个瓷盆划掉。”

蜥蜴跳下她的肩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自从静汐来访之后,你心不在焉的频率越来越高。可怜了我们仓库里的精灵。”

薇把碎瓷片收拾妥当,默默无语。

静汐上个星期手持遁地符,突然出现在薇面前。让薇惊讶的不只是她轻松突破了溪月堂周围的结界,还有她容颜上笼罩的焦虑和忧愁。

“静潮变了。”静汐说。“他本来是去浔江找我们的母亲,却带了一根树枝回来,说那就是母亲。他什么都没有解释,我却深信不疑——那根槐枝在我们的庭院里扎根,每次看到它,我就觉得真的看见了母亲…”

她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静潮自从回家,就变得深沉。他以前总是嘻嘻哈哈没大没小,我一直希望他能成熟一点,但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我宁可自己从来没有许过这样的愿望。”

“静潮经历了一些事情。”薇嚅嗫道:“经历过的人,总会改变一点。”

静汐沉默了很久,才怅然叹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找你。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样的答案。静潮还能不能变回我原来的弟弟?”

“即使变了,他还是你的弟弟。”薇小声回答。

于是静汐走了。而薇,从那时开始不能平静:静潮变了,连他的都觉得他变得陌生。这个念头涌动的时候,她心里一阵难过。

“命运不是那么容易对抗吧?”她在心底对自己说。

“砰砰——”沉重的桥声破坏了薇的沉思。她一拧眉头:深山中的溪月堂少有访客,偶尔出现的,都是些不知从哪里听来风声、来搜购古董的凡人。

蜥蜴小留一边蹿上薇的肩膀,一边感叹:“今天真是幸运日——又有一两位精灵可以脱离苦海了。”

“还不知道是不是拥人。”薇撇撇嘴,很不情愿地拉开厚重的山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薇只看了他一眼,就蹙起眉。

他有一头长发。

薇一直以为,如果一个男人有一头长发,就算不热,也会显得邋遢。这个年轻人完全是个反例。他的头发长及腰际,丝丝不乱,不仅没有一点颓靡的迹象,反而有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他的神情很冷漠。

薇一直以为,如果一个男人没有一脸刚毅的线条,最好不要装冷酷。可他又打破了这个印象。他的脸庞清俊柔和,笑起来一定很好看,但绷起面孔也一样出。

但让薇蹙眉的原因不在于他的外表颠覆了薇的观念,而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那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完全不像人类。

他什么也没说,向薇伸出手,手心是一个铜螭。

薇愣了一下,“我们只卖不收。”

年轻人眉头一皱:“你是龙家的家主?”他声音清泠,口气然友善。

“正是。”

“你不认得这个铜螭?”他的语调微微一提。不等薇回答,他又说:“不要紧。有时候,前代家主仓促谢世,阑及告诉龙家的继承人:龙家有个规矩——当拿着这个铜螭的人出现时,带他去仓库。”

薇的鼻尖抽了一下,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拿这东西来,说一段真假难辩的话,就让我带你去仓库?你是谁?”

年轻人挺了挺胸膛,郑重地说:“我叫风轩。”

风轩?没听过。薇挠挠腮,拿过他手中的铜螭仔细端详:这是一只弓着腰的螭,弓起的背部刚好形成一个精准的圆拱,内侧被磨得发亮。铜螭首尾都如同被利器削过一样平滑,像是从什么地方切下来的。

“这是镜钮。”小留趴在薇肩头嘀咕:“好大的镜钮——照这样看来,那面镜子的直径至少有二尺多。”

“二尺四寸。”风轩冷冷地接口:“对应二十四个节气。”

薇当然知道什么是镜钮——那是古镜背面铸的一个突起半环,持镜的时候方便拿,也可以从中穿一条丝绦,将镜悬挂起来。古镜的镜钮通常很有讲究,铜螭是比较常见的造型。仓库里有不少铜镜,其中不乏大号的——比二尺四寸更大的也有。但薇恰好想起:确实有一面铜镜,背面没有镜钮。

此时的空正一边在仓库里找盘子,一边唠叨:“可恶的蜥蜴!我敢打赌:薇一定是让他找盘子,他却把事情推给我,自己跑了!…盘子,盘子,在哪个箱子里呢?”他翻开底簿,大叫一声:“五彩鸳鸯莲盘、青鲤鱼盘、曲竹盘——我知道你们在!今天早上还点到了。赶快给我出来!”

“你以为他们会答应?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茱萸在镜子里干笑一声。“谁知道毛手毛脚的薇会不会把他们打发到冥界。”

空有些泄气。“好歹我也是一只四百岁的呀!竟然活得如此没有尊严…连盘子都指挥不动。”他一声叹息,引来茱萸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