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现在的,四百岁就开始装老成了?我四百岁的时候,界流行扮成小姑娘,懂得委曲求全、装可怜的,都很吃。”她停了停,低声说:“那时候风气很差,很少能见到真情流露的——连叹息也像是假装的。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反而让我觉得很可爱呢。”

空白了她一眼,“你一定也是一只作风不好的。”

“对呀,所以我的舍友被我气跑了。”茱萸并不介意,幽幽地感叹。

“你还有舍友?”空端起铜镜左右看看,没找到第二只存在的迹象。

“都跟你说他气跑了…”茱萸又叹口气。“龙家第七代那个老不死的家伙把呜在镜子里,可是没考虑到另一个问题:这铜镜已经有一个精灵。镜精都是一些非常清高的家伙,当然不喜欢跟我挤在一面镜子里。所以他走了——虽然我没做半点对不起他的事情。”

空知道精灵不能凭空存在,一定要附着在某个东西上。于是他有点好奇地问:“他找到新的身体了?”

“没有——他带走了铜镜的一部分。”茱萸没精打采地说:“不过每隔十二年,他一定要回来,让镜钮和铜镜相合补充灵气。”

她说到这里,仓库的门打开了。薇领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

“今天是他回来的日子。”茱萸“咯咯”一笑,好像忽然有了活力,“他会让我知道十二年来外面的变化。”

“就是这面镜子?”薇啧啧赞叹:“擦干净也满漂亮的——”

“是我擦的!”空急忙插嘴。

茱萸笑起来。笑了几声,她瞥到不动声的风轩,笑声硬硬地止住。

“这些年过得不错吧?”茱萸小声问。

风轩没有理她,径直把镜钮贴在铜镜背面。那只铜螭紧紧贴上去,不见一丝缝隙,好像从来就铸在那里不曾脱落。

茱萸陷入沉默。风轩这些年来的经历,在镜钮与镜结合时流入她的心中,她微笑道:“原来你这次去了雪域高原——真好。真的地方。”片刻之后又惊呼:“你一直走到了西方!”

风轩只是默然伫立在一旁,不多说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茱萸兴奋的情绪似乎平静了,半晌才犹豫地问:“你…那个少看到了你?”

“嗯。”风轩鼻端哼了一声。

“她跟着你走了很久…走了很多地方。”

“嗯。”

“她很喜欢你吧?”

“…嗯?”风轩迟疑一下,回答:“大概是吧。”

茱萸不再说什么,低声嘟哝一句:“她很漂亮。”

好像所有的声音被突然吸走,偌大的仓库安静下来。

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明白了七八分。她双臂抱胸,问风轩:“这个仪式要多久?”

“十二个时辰。”

“这么长时间?你在这时候干些什么?”薇撇撇嘴:“我爸可没交待这种事情。”

风轩轻柔地笑了一下,果然很好看。“我可以留在这个仓库里,如果你不希望我留在这里,我也可以去其他地方走走——不能离开太远。”

“让你呆在这儿,我可不放心。”薇挠头道:“你跟我一起上去吧。”

风轩说声“好”,看了铜镜一眼,便跟着薇走了。

这个短暂的插曲仿佛结束了。空晃晃脑袋,继续打扫仓库,只是沉默的茱萸让他很在意。他在铜镜旁边晃来晃去,依稀觉得镜面有些发雾,急忙变成掸子去掸,蠕了一身水气。他吃了一惊,忙问:“茱萸,你在哭吗?”

镜面上的水气聚成水滴,淌下来。

“这是最后一次——他以后再也不会回来啦!”茱萸说。

***

琉璃盘的精灵从盘子中央冒出头,心惊胆战地看着薇舞动匕首。一颗颗野果在丝丝流光中化为黄豆大小的颗粒,“扑扑”落在盘子里,砸了精灵的头。精灵顾不上抱怨,颤抖着说:“龙、龙、龙大人…小心——”

“我知道、我知道。”薇切完最后一个野果,把匕首和果核往旁边一扔。匕首“嘭”一声变成了蜥蜴小留。它不失时机地张开嘴接住果核,嚼得津津有味。

薇端起琉璃盘,冲提心吊胆的精灵挤眼睛,忽然手一滑,惊叫一声“呀!”——果盘应声而落…精灵吓得翻翻白眼晕了过去。

薇在琉璃盘落地之前稳稳地接住,一粒果丁都没掉落。她不怀好意地冲昏死的精灵吐吐舌头,把他埋在果粒下面。“不想让你在客人面前多嘴。对不住啦!”

她说的客人当然不是镜精。精灵鬼魂都不需要人类的食物。所以薇端着一盘野果从风轩面前走过时,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把果盘放在黑无常面前,说:“请随意用吧!”

黑无常身后蹦出一只白的野鸟,不客气地啄食果盘中的野果,不时晃动小小的头,发出“咕咕”叫声。吃饱的时候,野鸟抖抖羽毛振翅飞走,果盘旁边剩下一个笑眯眯的白衣少年,心满意足地摸着下巴说:“这个季节的野果果然和卫计的一样好常”

原来是小鬼白无常借了野鸟的身体尝鲜。

这是鬼的老把戏,他们没有身体,但是可以借个身体暂时一用——尤其是遇到“潮这样的差,很多小动物愿意把身体借给他们。

风轩掉过头不再理会,独自在门廊一角眺望山。薇也不主动和他搭话,在门廊另一头和黑白无常聊天。

“黑无常不想吃吗?我从来没见过他借个身体吃东西——难道他没有特别怀念的味?”薇问。当然,鉴于黑无常从不透露私生活,她这个问题是实际上是说给白无常听。

“他对任何东西都很淡漠。”白无常在薇耳边小声说,“经过多年观察,我可以肯定:黑无常的感情严重不健全。不过,等他认为你可以信赖的时候,就会对你很诚恳。”

“照这么说,黑无常好像被多次遗弃的狗啊…”薇无限同情地摸了摸黑无常的头:“可怜的黑无常,你一定经历了很多人生挫折。”

“不要随便摸地狱工作人员的头。”神情冷漠的青年往旁边缩了缩身子,避开薇。作为报复,他冷冷地讥讽一句:“你遇到的挫折不比我少。尤其是最近,从前往拂水殿落户的精灵数量来看,你应该是又进入焦躁期了吧?”

白无常瞪大眼睛,欣慰地拍拍薇的肩膀:“看,他现在已经开始对你说这么长的句子,可见已经把你当作自己人——这是个好现象。”

但薇不觉得开心。提到“焦躁”这个敏感话题,她陷入低潮,垂下头,阴郁地嘀咕:“一定是我爸不放心,才让你们来看我,对不对?”

“野果成熟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理由。”白无常一脸回味无穷的神情,“那种果子只有你家附近的山里有。好吃啊,好常”

“这个小鬼…”小留一边在薇身边嚼果核,一边摇头嘀咕:“年纪分明不小了,可是偶尔还要装天真——小鬼毕竟是小鬼啊!”

少年提起蜥蜴的尾巴,嘟着嘴瞪了它一眼。“你不觉得我现在的格和外貌很相称?我要是按照实际年龄来行动,会比阎罗大王还老气横秋。你看那边那位大哥——”他指着门廊尽头的风轩,“他的表现似乎很符合他的实际年龄,但是多么缺乏生气!外表明明是个年轻人,却像个老头子一样晒太阳、赏山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风轩正对他怒目相向。

白无常送给镜精一个招牌微笑,迅速转移话题:“薇啊,最近有什么烦恼吗?听说你和原静潮在浔江合作了一次?有没有趁此机会冰释前嫌,顺便发展一下城隍代理人之间的友爱?”

薇翻了翻眼睛,口气十分不屑:“我为什么要跟他发展友爱?”

“因为他是个很好的人,前世、前前世的档案都很清白,这辈子应该也不坏。”黑无常突然很热心地插嘴。他看着薇,郑重地说:“你爸认为他是个不错的婿人选。”

“呸!呸!”薇涨红了脸:“难道我爸一天到晚没事情做?既然已经成了冥界员,就应该好好工作,为建设冥界、改善地狱形象做贡献。我的事情就不用他瞎操心啦!”说着说着,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于是用怀疑的目光紧盯黑白无常:“你们,该不会是知道些什么吧?”

“什么啊?”黑白搭档开始装懵懂。

“为什么你们提起原静潮?不是空、不是小留、不是那边那个镜精,不是随便哪个男人,而是原静潮?”薇狐疑地打量着黑白无常,想从他们的表情里找到端倪。“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是你自己心里知道吧?”黑白无常不知从哪里摸出自带的地狱灵茶,不紧不慢地喝起茶来。“空?小留?镜精?随便哪个男人?”他们笑笑,异口同声地问:“你以为他们能够成为龙家家主的配偶吗?”

“只要我喜欢,有什没可以的?!”薇提高了声音,却见黑白无常一起摇头。

黑无常一边吹着地狱灵茶上散发出的微弱灵气,一边平静地说:“龙家的家主死后会成为地狱的员,所以,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投生在龙家。投生在龙家的每一个魂魄,都经过地狱里最严苛的挑选,不仅拥有强大的能力,还拥有无可挑剔的往生经历。而他们的配偶,将要和这些精英孕育下一代。为了保证强大的力量和纯洁高尚的灵魂代代相传,挑选龙家的配偶是仅次于挑选龙家子弟的大工程。”

“整个过程涉及生死簿、姻缘簿甚至仙箓的制订,我们黑白无常没资格参与。”白无常放下地狱点心,耸耸肩,说:“即使不参与,也知道没脱凡胎的龙、四百年的、身体不完整的镜精,还有‘随便’从人海里揪出来的张三李四——不可能有机会和龙家缔结姻缘。”

“难道原静潮就有那种机会?”薇哼一声,脸微微一红,却仍然嘴硬:“我没看出来他什么地方比空和小留优秀。”

“人的优点需要时间来发现。”黑无常悠悠地说:“薇,仔细想想吧!到目前为止,你的人生中还出现过其他令人印象深刻的男吗?”

薇想了想——确实没有。她失望地嘀咕道:“谁都可以,干嘛偏偏是他!”

黑白无常对望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对原静潮如此排斥。不过,他们很清楚:薇如果不想说,再怎么问她,她也不会说出原因。这两个鬼决定自己去找原因,匆匆道一声“时候不早,还有工作”,便鬼鬼祟祟地消失了。

小留察言观,心中也万分好奇。它料到薇一定会倒苦水,于是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山中空气有种沁入心脾的清,空中偶尔滑过呖呖鸟语。

薇在这宁寂中独自郁闷了一会儿,果然忍不住开口说:“我以前好像跟你提过:我小时候总是梦到一个人。”

小留点点头。“你觉得那个人是前世的你。她在你的梦里做了一些让你不能认同的事情。”

“她有一个深爱的人。”薇忸怩地扯着衣角,说:“她为了那个人才转世的…也就是说,我的出世是为她实现继续爱那个人的心愿。”

她停了片刻,神情有些怅然,轻声道:“当初遇到空时,他说我在追逐轮回,让我很生气。我父母亲欠的债,我可以还钱;我的祖先从地狱跷班,我也不反对自己死后为他犯的错负责。但我实在炕出来:为什么我要为一个前世的人实现心愿?对我而言,她只是遥远时空中的亡魂。”

小留眨眨眼睛,慢吞吞地回答:“她可以是一个不相干的古人,也可以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和你密切相关的人——这取决于你信不信世上有种东西叫做‘命运’。如果你相信,那么她在遥远时间中所种的‘因’,都要由你来承担‘果’。”

薇闭上眼睛,轻轻咬牙。“可我身上已经有一个无法抗拒的命运——死后做地狱的员。我不想承担更多。”

“严格来说,活着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才叫‘命运’,死后的事情不能算命运,只能算一种安排。”小留从容地说道:“所以,事实上,你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薇苦闷地摇摇头,努力甩开不快的念头,却抛不开心底的秘密。她终于说了出来:“谁说我不知道?我前世的那个人,是个预言师。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却知道我的命运。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她在追逐的人是谁…遇到他的那天,我的噩梦销声匿迹。”

“而你确实像她预见的那样,喜欢了那个人。”小留的目光充满怜爱,“那个人是原静潮吧?”

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苦笑:“前世的恋人…听起来真是浪漫。我应该用这里理由去喜欢他吗?”她摇摇头,坚定地说:“就算曾经相爱,也早就变成历史。可前世那个人却一定要继续纠缠他。”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这辈子最大的心酝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活下去。如果我对静潮的感觉只是来自那个固执的人、只是姻缘簿上这样写,那还有什么意义呢?静潮的母亲让我羡慕。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爱着谁,不在乎是不是合乎命运的安排。我也想和她一样洒脱。可我甚至不知道现在所想的,是我自己的心意,还是命运的规定。”

门廊尽头,始终一言不发的风轩忽然冷笑,好像薇的苦恼在他看来十分荒谬。他的嘴角微扬,上下打量薇,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为追求所爱不计后果、奋不顾身的拂水公净泽,竟然会有这样唧唧歪歪的后人。”他的口气充满讽刺,“兴师动众为你这样的龙家子弟安排姻缘,真是浪费!”

“又不是我请他们为我安排!”薇不服气地冲风轩挥挥拳头。

风轩根本不在乎她的反应,淡淡地说:“不屈从命运,以自己的理想去寻找爱情,是勇气。但是,如果为了和命运对抗而拒绝接受自己的真心——只能说是‘傻气’!我不知道‘静潮的母亲’是谁,我只知道你和她的差距就在于你傻得要命!”

“你、你、你——”薇窘得结结巴巴,一时想不到怎么返这个镜精。

恰巧空冲了过来,凶神恶煞地冲风轩怒吼:“我不知道你和茱萸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我只知道:让伤心的妖精,绝对不是一个好妖精!而你,镜精,就是一个差劲的妖精!”

风轩绷起脸,满面寒霜。

薇“嘁”一声,撇撇嘴:“还以为你是多大的行家,原阑过是个让伤心的差劲妖精——空,出什么事了?说来听听。”

“茱萸在哭呢!”空忿忿不平地说:“根据我的推测,一定是这个镜精始乱终弃!”

“唔——好严重的罪行啊。”小留咂舌道:“连精都玩弄,真不象话。”

风轩仍是一脸漠然,口气平淡:“茱萸的表现不一定就是她的心意。她可以放声大哭吸引别人怜惜,也可以立刻破涕为笑——只要能让别人关注她,她不在乎用什么样的手段。”

空瞪大眼睛,一副“朽木不可雕”的神气,摇头道:“你根本不了解!”

“你根本不了解‘茱萸’。”风轩并不着恼,平静地说:“我的本体是‘能照出真实’的镜子。一照可以照出真实的外表,再照可以照出真实的内心。我和她一起在镜中生活了很久,太清楚什么是真实的茱萸。”

“可以照出真实的内心?”薇吞了吞口水,眼中放出贪婪的光。“我居然不知道我家有这样的宝贝。”

风轩冲她狡黠地一笑:“认得我的龙家传人都不愿和我对视两次——我会看到他们的内心。龙薇,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真实的心意?”

薇挠挠头,避开他的眼,微笑道:“我还是这样懵懂懂比较好。像你这样看得太清楚,也挺烦恼,不是吗?”

风轩的脸变了变,沉默下来。

薇托着下巴,故作深沉地说:“据我所知,如果我的祖先把封在镜子中,一定是希望强大的镜子精灵能吸收的妖气。日积月累,镜子的神力会增强,而狐妖会消弭于无形——这个一举两得的除妖方法,写在我家的除妖课本里。可惜我那祖先是个聪明人,这镜子的精灵却是个傻瓜。”

她耸耸肩:“只带一个镜钮窘处跑,实在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万一灵气耗尽,又不能及时回来,岂不是糟糕?”

风轩的脸愈加难看,却仍旧一言不发。

薇自说自话,未免有些无聊,便唏嘘一声:“唉——听你点评别人,还以为你很有一套高明的理论,没想到你也是说别人的时候容易,轮到自己,就没办法了。”

风轩终于闭上眼睛,吁口气:“我不喜欢常常回来,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听龙家的人唠叨。可是总躲不开。”

他换个姿势,仰面看着天空,幽幽说:“你羡慕别人自由选择所爱,我却羡慕你有一段顺理成章的姻缘。妖精是没有‘姻缘’的。我们的一生太漫长,上天不为我们选定终生相守的伴侣——你的祖先,龙家的第七代,绝对想不到他挑选的镜精会喜欢上一个狐妖。”

他停下来,不说话,也没有叹气,却有一片深沉的压抑从他身上扩散开,让薇的心情也为之沉重。

在这片凝重的氛围中,风轩的声音更加冷冽:“我很清楚茱萸是怎样一个狐妖——狡猾、任、恣意胡为。我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却还是喜欢上她。每天看到自己真实的心意,让我觉得害怕——我不怕自己喜欢了她,我怕留在她的身边会害了她。就像你所说的:我和她在一起,总有一天她会消弭。”他偏头看看薇,说:“我注定不能和所爱长相厮守——和我相比,你那烦恼能算‘可悲的命运’吗?”

薇哑口无眩空听了风轩的话,态度温和了许多:“你为什没让茱萸知道呢?她以为你讨厌她。现在你遇到了喜欢你的人,她觉得你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了。”

“让她知道又有什么意义?”风轩微微蹙起的眉间带着一点心痛:“让她也来品尝相爱却注定分离的痛苦吗?”

“至少让她知道,她的期待不是一厢情愿。”空说着,看到了风轩的苦笑,便不再说下去——也许风轩更加了解茱萸,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她更好。

“十二年见一次面——你们比牛郎织还艰苦啊。”小留同情地看看镜精,问:“难道以后就一直这样下去?”

“这世上没有解放茱萸的方法。她注定要困在镜子里,直到破灭。”风轩的眼神黯淡,缓缓说:“或者镜子破碎、我和茱萸一起毁灭,我们就不必烦恼了。”

他笑了笑,说:“现在这样也好。时间对我们来说接近无限,至少我们有无数个十二年可以相会,比起凡尘中生死须臾的男男,也不见得是一种不幸。”

“哎——你怎没早说这次见面这样宝贵?”薇叹了一声,“你去仓库里呆着吧,现在就去。”她拉起他的手往仓库走去,“即使你留在里面超过十二个时辰,也没有关系。”

风轩被她拖着,脚步踉跄,不摇头道:“对你而言没什么关系,对茱萸可不会‘没关系’。我决定只留十二个时辰,是因为茱萸的妖力只能撑那么久。如果我不走,她会迅速虚弱。”

“…算啦。”薇喟然道:“这么多年来,你一定把该考虑到所事情都考虑到。我就不出主意了。”

风轩握了握她的手,真诚地说:“多谢。”

***

天空由明亮的蔚蓝转为深邃的幽暗。小留蹑手蹑脚从仓库里回到薇房中,啧啧称奇:“你能相信吗?他只是坐在那儿,一句话不说。镜子里的狐妖也不说话,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需要说话的时候,他们当然会说。”薇从一大摞古书后面探头道:“空,我家第七代留下的全部手记都在这里?”

空没精打采地呶嘴:“能找到的都在这儿。”

“看来他真没把茱萸当回事儿啊…竟然都没有写在手记里。”薇挠挠头,“这个忙可不好帮了。”

“算了吧,薇。”小留若无其事地说:“如果有据可查,你的祖先当昼就有好事之徒成全他们两个了,还能轮到你?那两个妖精都习惯了目前的状况,就算你有能耐把狐妖放出来,对他们来说也未必好。”

薇想了想,问:“有时候,是不是别多管闲事比较好?就算是好意,也不一定有好结果——像雪萧对静潮的妈妈所做的,好像并不合适。”

“你明白就好。”小留松了口气。

薇略带遗憾地看了看那些枯黄的书页,“他们明天又要分开了…我怕我不忍心去看。”

“薇,就像你以前说的——你并不是妖怪的救世主。”空从薇面前搬走那些旧纸,宽慰道:“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用为他们操心。”

“我也不是喜欢操心。”薇不安地挠挠腮,“我总有不踏实的预感…”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问:“小留,你曾经说过,每个相遇都是劫或缘。如果真有命运,它让我和风轩相遇,难道就只是让我旁观他的不幸?也许…我应该做点什么?”

“如果真有命运,它自然会安排。你用不着猜度。”小留悠然地说。“楼雪萧总觉迭运让她窥到端倪,是为了让她有所作为。你不同意她的做法,韧她有相同的想法。”

手捧枯纸的空忽然大惊小怪地插嘴:“薇!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的这个祖先——好像活得太久吧?按他日记的时间来看,他活了将近三百年!”

“哦。”薇摇头晃脑地回答:“他的事情我听过一点。据说他因为不想去冥界,所以一直不成亲、不留子嗣,甚至把自己小指上的红线斩断了。冥界拿他没辙,只好让他一直保持年轻的样子,由他在人间游走除妖,期待有一天他能遇到真爱的人。…后来过了二百多年,他遇到一个人,成亲生子之后,很快就死了。”

“这是个好办法啊!”空欣喜地叫了一声:“要是你不想去冥界,也不想按照命运的安排嫁人,只要保持独身就好——还附赠长期有效的青貌呢!”

“哎呀,你的废话真多!”薇在头上打一拳,瞪他一眼。“睡觉吧!”

***

这天晚上,薇睡得并不好。她总是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轻微的叹息——她小的时候就能看到那些在人间徘徊的鬼,也时常听到他们惆怅或无奈的叹息,唯独今听到的十分寒心。

薇在这一声声轻微苦楚的叹息中辗转粪。天快要亮时,她终于不耐烦地翻身坐起,烦躁地大声喝问:“喂,凡事都有个‘度’,你这样翻来覆去地哀声叹气,已经惹人讨厌了!”

“…薇,你在跟谁叫唤?”小留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薇揉揉眼睛,四下张望,并没有看到叹息的鬼。

“跑得还挺快。”她嘀咕一声,刚打算继续睡,又听到一声轻微凄凉的“唉——”。

这不是悲苦的鬼在叹气。薇心里不觉得害怕,却有几分好奇。她推推熟睡的蜥蜴和,“起来起来,跟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好像是不好的预兆。”

“你自己去看吧…我还想再睡会儿。”小留懒洋洋地回答着,变成匕首。空本来也想睡,但考虑到这是个难得的表现机会,便强打精神跳起来。

“懒蜥蜴。”薇嘀咕一声,抄起匕首,和空顺着叹息的方向寻去,一直寻到仓库的第四个出口。

龙家的仓库在溪月堂地下。虽然薇从小在里面玩耍,并因此直接导致许多古董精灵殒身,但直到今天她也不能完全弄清里面的情形。

按理说,座落在这样常年湿润的山中地下,仓库里应该很潮湿才叮但溪月堂的仓库从来湿度适宜,正好保存那些古董,不见一丝多余潮气。据说在仓库中藏着一粒定潮珠调节温度、湿度,可是薇找了很多年也没发现。所以她更愿意相信:里面干爽是因为除了正门之外,这个仓库还有十个以上隐秘的出口可供通风。

蹊跷之处还有很多,比如仓库尽头那条蜿蜒而下的甬道——薇不知道它通往哪里,薇的爸爸、爷爷也不知道。可能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也未必知道。于是在很久以前,关于这条神秘的通道有了一个传说:它通往海底龙宫,龙宫的人有时候会从那里上来,并且给龙家很多宝贝。

这只是神奇的怪谈,薇并不放在心上。现在她比较介意的是:从仓库的第四个隐秘出口中,传来一声声叹息。这个出口前堵着一块大石头,石头后面是一条路:向西是龙家的仓库,向东是那条甬道。

嗅了嗅,说:“没有陌生人的味道,也没有妖精鬼怪的气息。”

薇犹豫一下,掀开机关,带着从石缝中钻了进去。

里面并不黑暗——龙家的仓库中处处有明珠照亮。守在这个出口的小门神发现入侵者,立刻凶巴柏飞过来。薇笑着冲他打个招呼,他便心平气贺退到一牛在柔耗光线中,薇看到地上有一个很大的木匣,就放在东边甬道的第一级台阶上。

“这是什么?”跑过去嗅了嗅,警惕地仔细打量。

薇动手去搬,发现这个大木匣比想象的轻许多。她打开看时,发现匣中是七个形状各异的凹槽,像是放过什么东西。薇的手指在凹槽中摸索,槽中立刻发出七种不同声音的悲叹,有的是低沉的男声,有的是柔婉的声。

声音虽不同,却都无限凄楚。薇的心随着这些悲叹颤抖,她急忙缩回手,问:“小门神,有人来过这里?”

小门神点点头,伸手指着甬道深处。

“龙宫的人?!”薇瞠目结舌地看着小门神点头,又问:“是男是?什么样子?有没有留下话?”

小门神一个劲摇头。薇这才想到:他不能讲话,无法回答这些复杂的问题。她又小心翼翼地把抚摸木匣,忽然听到七个声音纠缠在一起,汇成低柔悲凉的声音:“七星杯…找回七星杯…”

薇心中诧异,已经顾不上害怕,连忙问:“什么是七星杯?”

“…杯,放回匣里。”那七个声音不回答她的问题,断断续续一齐说:“匣,吸取悲哀。”

“什么?”薇皱了皱眉,没弄明白。然而木匣不再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