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看了看绿树葳蕤的营区风景,眼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惆怅。

董伟林看到长安不做声,以为她不满意,于是宽慰说:“长经理,你们放心,只要大部队一回来,我立刻把锦旗颁给他们。倒是这些吃的,我怕等不及他们回来就要坏掉了。”

李四性送来的慰问品尽是新鲜水果,大部分都不能储存,董伟林为难地说:“不如…你们带回去,给工人们…”

“不不,那可不行。”李四性摆手。

“那就先放我这儿,要真的等不到他们,我可就和留守的官兵们‘享用’了啊。”董伟林打趣说。

“您吃了就是,等严排长他们回来,我们再过来送!”

“那你们作证,我可不是故意偷吃偷占慰问品的啊,哈哈…”几个人仰脖大笑,之后又聊了些工地的事,长安他们就回去了。

接下来一周,彭斌带着工人们加班加点,超质保量的完成了夯实井口的任务,长安特别高兴,重奖了彭斌他们。

施工进入良性循环,眼看着到了沥青摊铺阶段,也就是道路施工的尾声。这些日子的努力,马上就要出结果了。

这天,王兴权带着监理方工程师来到工地,对施工底基层进行验收。

“小长,这井口是按你的要求处理的?”王兴权指着井口附近的地基,神情严肃地问长安。

长安心头一紧,和王兴权一样,蹲下来,用手按着压实度达标的地基,“有问题吗?”

王兴权和他带来的工程师对望一眼,同时笑了。

“莫紧张,莫要紧张。你这工程,就算是世上最爱吹毛求疵之人,也挑不出丝毫的毛病。而且啊,我做监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如此精益求精的施工技术和负责任的施工态度。单冲你这个井口,我就得给你打100分,程工,你觉得呢?”王兴权看向一旁的同事。

姓程的工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露出赞许之色,“我和王工看法一样,这个改造项目,可以当做样板工程向全市施工企业推广了。”

长安松了口气,脸红说:“您过奖了。”

“我有个问题。”程工举起手。

“您说。”

“敢问这处施工技术难点是谁负责的?”程工指着底基层的剖面,兴奋地说:“你们看,这像不像是原生的。”

长安解释说:“不是,这是分层铺筑。”

工地的铺筑层由于压实厚度高,采用了分层铺筑的技术。

“我知道是分层啊,就因为不是一体的,所以我才惊讶得很,你们的工程师,如何把不止一层的铺筑层结合得这么好?”程工朝热天朝天的工地张望了一下,“他在吗?我想向他请教一下。”

长安还没回答,王兴权就指着长安,说:“你要找的人,远在天边尽在眼前。”

程工顿时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高个子的秀气姑娘,惊讶道:“你…不是项目经理,管理工地…”

“谁说项目经理就不懂技术了,告诉你,小程,她啊,不仅和你是校友,还是易键璋,你最尊敬的易工的徒弟。”王兴权笑着抢过话去。

程工愕然半晌,苦笑着说:“怪不得,怪不得呢…”

易键璋的徒弟,随便拎出来一个,也比科班出身的什么本科生,研究生强百倍。

可技术痴最关注的还是自己未曾掌控的领域。

“长经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怎么做到的?”

长安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把先铺的一层表面轻轻地耙松,并在铺筑下一层之前洒水湿润,使后铺的一层相互黏合,就是这样。不复杂的。”

“表面松土,下一层铺筑前洒水…”程工喃喃重复了两句,忽然拍了下安全帽,双目奕奕地笑道:“我怎么没想到松土呢,只知道要洒水,哈哈,这下好了,又学了一门技术!”

王兴权拍拍他的肩膀,“还不快谢谢小长。”

“谢谢,谢谢!”程工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对长安的敬佩和欣赏。

接下来,王兴权和程工又检查验收了几处施工区域,均带给他们无限惊喜。

两人临走前,还跟工地的工人们一起喝了香甜可口的绿豆水。

长安原以为就此打住,她也着手开始准备沥青摊铺的大事,谁知,第二天,她正在办公室和料场的人通电话,张杰却心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长…长安,电视台的人来了,说是要采访我们!”

长安秀眉一拧,摆摆手,示意张杰别慌。

“吴厂长,拌合料的事就说定了,下周摊铺,好,好的,再见。”长安挂断手机,立刻就指着门口,对张杰说:“边走边说,怎么回事?”

原来,上海市电视台的几位工作人员忽然来到工地,说是要采访。李四性他们一听就急了,因为建筑工程企业最怕的就是媒体,一旦招惹上他们,一般都是要曝光什么不好的新闻。李四性一边稳住电视台的人,一边让张杰赶紧回来喊长安。

“我还是通知公司宣传科吧,万一有什么事,他们和媒体熟,应该能周旋一下。”张杰建议说。

长安脚步不停,“先别急着打电话,见了他们再说。”

张杰点点头。

两人刚走到侦察连的营房楼前,却看到一队战士喊着口号步履整齐地走了过来。

长安的心咚咚狂跳,因为,排头那个昂首阔步的军人,正是消失了十多天的严臻。

正文 第六十四章 质量中国

“唰唰唰——”整齐划一的队伍离长安越来越近。

长安的心砰砰狂跳,想移开目光,却像是着了魔似的,被那抹挺拔的身影黏住了。

不过十几天未见,他却憔悴了一截儿,人瘦了一圈,胡子未刮,面色沉黯,脸颊上还添了一道寸许的疤痕,唯有炯炯有神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迸发出灿烂的火花。

张杰同她一样惊讶,可他看到严臻后的反应,却是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哎呀!我们的严排长是得了眼障吗?怎么只瞧见你,瞧不见我呀!”

他用力朝严臻那边挥了挥手,严臻转了转眼珠,与长安他们擦肩而过。

长安面皮发烫,拧着眉头瞪了张杰一眼,低声说:“还不快走!”

张杰边笑边赶了上去。

到了工地,李四性正和几个陌生男女交谈,他们旁边,有个年轻人正蹲在地上组装拍摄器材。

李四性见到长安,扬手招呼说:“长经理,这儿。”

长安和张杰走过去,李四性就开始介绍,“刘编导,这是我们项目负责人,长安,这位是技术工程师,张杰。长经理,这位是上海电视台‘质量中国’节目的刘允编导和秦助理。”

‘质量中国’?

这不是以打假、揭露黑作坊、黑工厂、豆腐渣工程为主题的明星节目吗?

因为涉及到百姓利益,所以节目的热度一直居高不下。她的弟弟长宁,作为支援律师,还被节目组邀请去参加了几期节目的录制。

他们今天选择部队的工地拍摄,难道,工地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长安抿着嘴唇,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她和刘编导、秦助理握手寒暄后,提醒李四性:“拿几顶安全帽给刘编导他们。”

李四性噢地低叫一声,拍着自己的帽子,道歉说:“瞧我这记性,我这就去拿,长经理,你先和刘导谈着,我去去就来。”

长安笑着说好。

刘允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样貌普通,身量不高,但却声如洪钟,目光犀利,尤其是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带给对方很强的压迫感。

现在也是如此。

长安考虑了一下措辞,稳住心神,问说:“不知刘导想拍些什么内容?”

刘允看着长安,沉吟片刻,说:“长经理,你看过我们的节目吗?”

“看过,不过不多。”她只看过有长宁参与的几期节目。

刘允点点头,“那你应该对‘质量中国’不算陌生。我们的节目除了向社会大众曝光弄虚作假的案例之外,还会传播并弘扬优秀的企业质量文化。你做的这个项目,经由专家推荐,成功入选我们的‘弘优’专题节目,所以,我们今天才冒昧过来打扰,不知长经理,可否准许我们拍摄?”

不是…曝光,而是…弘优?

长安用了几秒钟才清醒过来,她难以掩饰心中的惊讶,问道:“刘导,是哪位老师推荐的?我认识吗?”

刘允笑道:“是王兴权,王工,因为节目的关系,我们早就成为老熟人,老朋友了。这次,他特意向我推荐了你的项目,希望我们能够把你们工地的先进技术经验和管理经验拍摄下来,向社会大众传播这种精益求精、务实创新的可贵精神,以此带动更多的道路建筑施工企业向你们学习,把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真正的精品工程奉献给老百姓。”

原来是王工。

原来是他在背后助力,帮助她事业起飞。

长安的胸臆间升腾起一股火烫的情绪,堵着嗓子,令她好久未能发出声音。

最后,她梗着喉咙,感动地说:“谢谢您,也谢谢王工。”

刘允打量着面前目光清澈,态度大方磊落的年轻女子,不由得一阵感慨,“王工跟我谈起你的时候,言语之间除了赞赏之外,再无其他。我当时还不以为意,觉得他有夸大其词、片面推崇之嫌,可后来看了他提供的技术资料,以及由他讲述的工地故事之后,我才想,哦,我竟遇到了一个奇女子。于是,我对你的好奇心与日俱增,我一直在想,这个奇女子长得什么样?是不是和戏文里三头六臂的神人差不多?今日一见,倒是让我大吃一惊,原来你根本不是三头六臂嘛,你和平常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若非说有什么不同,那…可能就是你比她们要漂亮一些,哈哈…玩笑,玩笑…”

刘允摆摆手,笑过之后,又迟疑地问长安:“冒昧问一句,你…和我的一个熟人长得很像,你和他都姓长…你们…”

长安笑了笑,答道:“长宁。他是我的弟弟,我们是双胞胎。”

刘允低叫一声,后神色恍然地捂着额头,“居然,居然还有这样的缘分。难怪一见到你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看着长安,赞扬说:“长律师专业水准极高,品德高尚,只需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而你,作为土建行业为数不多的女性项目经理,不仅胆大心细,技术能力更是出类拔萃,我有理由相信,经过历练后愈发成熟沉稳的你,一定会成为国内优秀的土建管理人才。你们姐弟,实在是优秀得让人羡慕嫉妒恨呐。”

长安嘴上说哪里哪里,其实,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不为她自己,而是为了长宁。

长宁的工作成绩得到认可,比她自己上电视,被刘导夸奖还要开心。

这就像是一个老妈妈含辛茹苦带大孩子并盼他成才,她与那个老妈妈的心情是一样的。

接下来,就是拍摄。

长安坚持保持原生态的工作场景,刘导同意了,他们从技术细节到工人采访,再到长安出镜,一共拍摄了大半天的时间,到了日暮时分,刘导他们又拍了工人们收工的画面才结束工作离开。

“长经理,开饭了。”李四性跑过来叫她。

长安点点头,揉着酸困发胀的肩膀,说:“你们先去,我回宿舍取个东西。”

李四性拉着张杰走了。

长安回到宿舍,拉开简易衣柜的拉锁,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衣服,挂在肘弯,又把拉锁拉上。

她盯着手里那件宽宽大大的男式军用雨衣,愣怔了一阵儿,才把它铺在床上,叠的整整齐齐,四四方方,拿在手里,关门去餐厅。

正文 第六十五章 还雨衣

整洁明亮的部队餐厅,穿着迷彩短袖的士兵们正围着餐桌就餐。他们吃饭的速度极快,鲜少有人高声喧哗。

“排长,你今天咋吃得这么慢啊,一个馒头从头啃到尾,是菜不合胃口,还是感冒没好利索?”张晓屯放下碗,伸手想摸严臻的额头。

严臻拨开张晓屯,嫌弃地说:“好好说话,动啥手。”

张晓屯委屈地撇撇嘴,“人家不是关心你嘛。你忘了,演习时你发高烧,人都烧得打晃了,可还是带着咱们排冲锋在前,最后赢了蓝军,连长激动的去抱你,你却因病情发作拖着连长一起掉下悬崖,要不是那棵树绊着你们,你和连长就…”

回想起那一幕,张晓屯仍旧后怕不已,从救上排长他们那一刻起,他就把照顾排长的责任主动揽在自己身上,从吃喝拉撒到起居住行,他寸步不离地黏着排长,生怕那可怕的情景再次重现。

所以他刚才看到排长茶饭不思的模样,直觉严臻又发病了。

“不是没事吗,你这家伙,已经是班长了,怎么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丢不丢人。”严臻拿起桌子上的餐巾纸,整张盖在张晓屯的脸上。

张晓屯把纸巾揭下来,眼睛通红的低声辩解说:“班长咋了,班长就不能关心人,不能流泪了。你不想让我这么黏糊,那你平常就别对我这么好!”

严臻的嘴唇翕合几下,却又因为词穷而闭合。

他最终拍了拍张晓屯的后脑勺,什么话也没说,径自拿起盘子里的馒头,就着菜,大口吃了起来。

张晓屯满意地笑了。

严臻边吃饭边朝张杰那桌瞅。

和张杰眼神交汇,严臻瞪着他眨眨眼,无声地问,人呢?

张杰耸耸肩,默默回答他,不知道啊。

严臻蹙起浓眉,回头看了看大门的方向,又失望地转头,发狠似的啃了口馒头。

看到排长狼吞虎咽的模样儿,张晓屯在一旁可乐开了怀。

好久没看到排长有这么好的胃口了,似乎从出去演习那天起,他的饭量就骤减至平常的三分之一不到,那么大的人,那么高的身量,居然一顿连一个馒头,一盒米饭也吃不到。不仅饭量少了,话也变得少了,还时不时的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大山发出叹息声,这幽怨而又无奈的声音,让张晓屯想起了家乡村子里的老鳏夫,因那老鳏夫也经常蹲在田畦边,一边抽着水烟,一边发出这样的哀叹声。

他隐隐察觉到让排长叹气的原因,可又不敢确定。直到那天从悬崖底下把排长救上来,他昏迷时口中咕哝的一个名字,让张晓屯瞬间明白了一切,同时也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排长这是…这是深陷情网了。

对方竟是他和战士们都熟悉的,熟悉的…

张晓屯心虚地到处张望,当他看到餐厅大门那突然冒出来的人影,不由得呼吸一窒。

“咳咳…咳咳咳…”

张晓屯捂着嘴,肩膀耸动,咳得是满面通红。

严臻诧异地看看他,把还剩半碗的白粥推过去,“喝两口缓缓。”

张晓屯摇头,伸手指着严臻,“咳咳!咳!长…长…”

“唱啥呀唱,你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还要唱!”严臻拧着眉头,训斥张晓屯。

就见张晓屯蓦然瞪大双眼,伸在半空的手指哆哆嗦嗦地垂下去,气也终于顺了,他扶着桌沿儿缓缓站起,看着严臻背后站着的女子,表情不自然地招呼:“长经理,你来了。”

严臻的嘴里塞着半拉馒头,筷子也刚夹了一块油亮发明的烧茄子,张晓屯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问候,直接把他给惊得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那块茄子也从筷子上滑落,哒的一下掉在白粥碗里,瞬间雪白的米粥就染上了一层颜色。

他唰一下转身,一边噎得直犯倒气,一边惊喜地看向身后的长安。

她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儿,看起来,倒像是又瘦了些,记得上次见她穿这件蓝色衬衫的时候,也没现在看起来这么宽大。

她也在看着他,不过,原本无波无澜的黑眸却漾起一丝情绪,那轮廓清晰的眉峰也在渐渐聚拢,扬起。

不等他说什么,她已经三两步上前,把手里的雨衣朝他怀里一塞,“还你了,谢谢。”

说罢,转身就要走。

严臻把雨衣扔给张晓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我有话说。”他声音急迫,最后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儿。

周围的战士们都在偷偷笑,长安闭了闭眼睛,忍耐地提醒他,“你撒手。”

严臻肯撒手才怪,他握紧她的胳膊,转头言简意赅地命令张晓屯:“你…回去带着战士们总结学习!”

张晓屯正目不转睛地看好戏,忽然听到命令,他下意识答是,然后条件反射蹦到一边,却没挪步。

严臻咧开嘴,朝左边努了努,示意他赶紧消失。

张晓屯刚想反抗,却看到严臻腾出一只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他顿时焉了下来,表情委屈地垂下头,抱着雨衣,蔫不出出地走了。

严臻松了口气,拉着长安,把她安置在张晓屯的位置上。

附近的战士们都识相地离开,很快,这片地界就变得清清静静的,没有任何的杂声。

“你还没吃吧,我去给你打饭。”不等她回答,严臻就迈开大步走了。

没过一会儿,他一手端着不锈钢餐盘,一手端着粥碗回来,“每样菜都要了一些,你快吃。”

长安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和汤匙,拿起一个白白的馒头,低头,咬了一口。

严臻坐在她对面,笑吟吟地瞅着她。

她吃了两口,放下筷子,抬起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你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严臻一愣,心想她怎么忽然问这个。

他摸了摸已经结痂的伤口,笑着说:“被树枝刮了一下,没事。”

长安目光深深地看他一眼,抓起筷子,重新开始吃饭。

她饭量一直不错,病愈后更是增加了不少,严臻看她把小山尖儿似的炒菜吃了大半,又吃了一小个馒头,不禁笑着调侃说:“你挺能吃的啊,也不见你长胖。”

她端起粥碗,低头啜了口稀饭,放下,看着他说:“我们和解吧,严臻。”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三个问题

严臻愕然。

随即嘴唇一咧,笑嘻嘻地说:“我们不是好好的吗?和解什么。”

长安也笑了笑,重新端起不锈钢汤碗,小口小口将白粥喝完。

“擦擦嘴。”严臻把纸巾递过去,看着她把嘴唇擦干净。

“我们走吧。”她起身,刚想端盘子,却被眼疾手快的严臻劈手抢去,同他的盘子摞在一起,端起来,目含期待地说:“你去门口等我,我这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