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春笑了笑,指着主席台就座的公司领导,“她就是班子经过慎重讨论后决定的人选。”

“我怎么不知道?我没参加啊…”曹同知指着自己胸口,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一旁的副经理朱若山插言道:“你不是说你有事吗,不能参加上午的闭门会。”

曹同知吸了口冷气,如同被雷电击中的木头人,全身麻木到说不出话来。

他,他以为又是以往那些无关痛痒的闭门会。

几个领导干部轮流谈谈下阶段的工作计划,再讨论一会儿,就散会了。

他上午请假,是因为胡胜利那个孬种昨夜跑到他们家里来闹,诉苦说被公司开除公职后同行无人再敢用他,家中生活一落千丈,数月来,靠着老婆的工资生活,如今孩子在大学的学费都成问题。实在没办法,他才找到曹同知家里来。

他被胡胜利搅和得一夜未睡,好不容易用五千块钱打发了胡胜利,却没精力再去上班,所以接到开会的通知后,他便找了个借口在家睡了一上午。

没想到,自己犯了一回懒,竟错过这么重要的大事。

因为他早就经不起利益诱惑,把这个项目许给项目经理部的老乡了。

王向春不怒自威地睃了他一眼,又看着无一人离开的会议室,沉声说道:“怎么还不走,不想下班了?”

底下的人这才陆陆续续站起来,会议室响起嗡嗡声,这些公司的中层干部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朝外面走去。

不过每个人出门之前,都会朝最末排那位英气卓然的姑娘投去感兴趣的目光。

这个看起来和在校大学生一样心无城府,年轻稚气的姑娘,真能担此大任?

极少数看好的,是相信王向春的眼光,但大多数人却抱持着观望谨慎的态度。

散会后有几人没有走,还在会议室里说话。

“长安,恭喜你啊!”小李脸庞发红,比一旁的长安看起来还要兴奋。

长安的脸上溢满惊喜的笑意,太阳花一样灿烂耀眼,她轻轻咳嗽着,“太意外了,太意外了。”

她掐了掐自己手背上的肉,那一阵阵清晰的痛感使她的眼睛变得有些模糊,身体里涌动着想要出去狂奔一场,想要大叫一场的冲动。

她之前从徐彩丽口中得知公司中了一个‘大标’,却没想到是G省英罗高速的土建项目。

G省。

一个多山,石漠化现象相当严重的内陆省份。

由于自然条件恶劣,那边的交通状况极差,山区的居民,常常因为没有路一辈子困守在大山里,过着与世隔绝的农耕生活…

英罗高速列为G省十项重点工程项目,是龙建集团开拓西南市场的重要战略计划,也是集团今年力争的大项目之一。这条高速公路建成后将极大改善沿边市县落后的交通状况。

更加令她感到意外和激动的,是公司领导竟然如此的信任她,将集团重点工程交到她的手里。

谁能想到,一年前,她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技术工,在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里,在人迹罕至的沟壑田野里奉献着自己的青春,挥洒着辛勤的汗水,短短一年过去,她竟一跃成为TJ9标段(土建第九标段)的项目经理。

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那么的不真实。

小李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可转念一想,他挂在唇角的笑意却渐渐淡去,他小声提醒长安,“可你下个月不是要结婚吗?”

长安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神情复杂地看着目露关切的小李,开始考虑这个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

“小长,你过来一下。”远处的王向春朝她招手。

小李见状起身,“你快去吧,王总叫你呢。”

长安点头,站起来朝领导席那边走。

走了几步,她却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灯光下远去的小李。

“婚礼可以延期,但是如此宝贵的工作机会却是稍纵即逝,长安,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小李发自肺腑的忠告言犹在耳,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被放大数倍,在她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她该如何选择?

短短的几步路,宛如走在利刃般的荆棘之上,每向前一步,都是一种沉重的折磨。

走到王向春面前,她感激地说道:“王总,谢谢您。”

刚才曹同知为难王向春的一幕,她在台下都看到了,能够被这样一位高瞻远瞩,睿智果断的领导信任她,护着她,真是她的幸运。

“这是你用实力赢来的机会,别人不服气只管来找我。”王向春大手一挥,极具气势地说道。

长安想到即将到来的挑战和肩上担负的重任,顿觉笑容里多了一丝凝重的味道。

尤其是,她还要在事业和家庭上做出选择。

王向春看她并不是很兴奋,神色间颇有闪烁且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得关切问道:“小长,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毕竟,任命之前并未跟她打招呼,万一她有什么不方便的,自己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面对如亲人般的王向春,长安只是略微思忖了一下,便把要结婚的事告诉王向春。

王向春一听,不禁猛地搓了搓手,歉疚说道:“哎呀!我的错,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对不起啊,小长,居然把你婚姻大事给搅和了,这严排长还不要恨死我呀!”

“您千万别这么说,您是为了我好。”王向春为她做的种种努力,她都看在眼里,她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

王向春低眉思索片刻,为难地说:“我们这行,临阵换将并非没有先例,可这个工程非同小可,中标公告上也是你的名字,如果把你替换下来,我怕工程甲方会觉得我们没有诚意,生出其他心思,影响到集团的声誉。”

“甲方要求我们这个月中就要去G省工地。时间不等人,我看这样,我明天再和班子成员开个会,看有没有其他办法,实在不行再去找甲方,商量换人的事。”王向春看着长安,宽慰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别背上思想包袱,影响了结婚的心情。”

长安微微动了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想飞的野花

夜晚,严臻正组织排里的战士进行政治教育,宋志文出现在门口。

他冲着严臻招招手。

严臻像是打了剂强心针,从马扎上弹跳起来,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昏暗的走廊里,严臻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宛如两个发亮的灯泡,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连长,是不是…”

宋志文眨眨眼,刚想否认,却已被扑上来的严臻一把揽住腰,抱了起来。

宋志文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严臻!你!”

刚吼了一嗓子,察觉到不对,赶紧降下音调,呵斥道:“你还想不想见她了!”

没等话音落地,宋志文就觉得身子一沉,“咚!”脚重重落在地上,从脚后跟窜起一阵麻酥酥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小腿。

“想!特别想。”严臻再不敢放肆,规规矩矩地站着,眼巴巴地瞅着宋志文。

“你说说你,你说说你,一提起长安你就两眼放光,举止放浪形骸,哪里还有半分军人的模样!”

还‘活阎王’呢,痴情种还差不多。

“是是是,连长教训的是。”

宋志文瞪了他一眼,朝大门的方向努了努嘴,“去吧,营区大门,正等着你呢。”

“是!”严臻撒丫子就跑。

跑了几步,他忽然来了个急转身,朝宋志文抛出一个飞吻,“连长,我爱你…”

回声嘹亮。

响彻大楼。

宋志文一个跳脚,冲进一排宿舍。

“那个…那个…今天学什么?”他佯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背着手,问离他最近的战士丁海泉。

“学习,学习价值观。”丁海泉立正答道。

宋志文摆摆手,“坐下吧,继续。”

丁海泉坐下后,和其他人互相望了望,谁也没动。

“怎么还不开始?”宋志文拧眉问道。

“刚才…严排长正在讲军人如何树立正确的爱情观,他说到一半,连长你来了…”张晓屯指了指背手而立的宋志文。

爱情观!

好你个严臻!把思想纯洁的兵伢子都给带跑偏了!

宋志文愣了愣,咬牙切齿地说:“那你们,今天就好好给我谈谈对爱情观的看法。”

嗷!

侦察连一排的战士们顿时哀鸿遍野,一个个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

部队门口的公园里,温存的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严臻看着月光下眉目间添了几许柔和的长安,手轻轻一拉,把她拥入怀中。

“这么想我啊。”听说她来了,他心里的欢喜像是发酵池里的气泡,咕嘟咕嘟地朝外涌。真见到她了,更是跟见了珍宝似的,恨不能把她缩小了揣兜里带回去,以解相思之苦。

长安靠在他的胸口,听着那咚咚有力的心跳声,原本杂乱不安的心情竟渐渐沉静下来。

“严臻。”

“嗯。”

“我…我…”张了两次口,却还是无法将所思所想讲出来,可见她真是遇到了难事。

严臻又不傻,如果刚开始见到她,还自我感觉良好的以为她耐不住相思之苦,深夜来探情郎,后来,看到她眼底眉梢那若隐若现的一丝轻愁,他就察觉出异样来。他看得出,她怀揣心事而来,只是不知这心事,与他有多大的关系。

可无论怎样,他总是向着她的。

长安在严臻鼓励的目光下,将晚间开会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严臻。

严臻听后,并未着急表态,他像是被这个消息惊到了,低着头,半晌,没有出声。

不过也难怪,哪一个准新郎听闻婚礼要延后再办的消息后,能笑得出来。

长安心里愈发难受,更多的还是愧疚,“王总说了会想法子找人替换我,你别为难了,我们的婚礼照常办。”

严臻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落在长安姣好的面庞上,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温柔地问:“跟我说实话,你想去吗?”

长安抿着嘴唇,凝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目光流转着百样情绪,复杂得像是路边绞缠长大的杂草一样,静了许久,才勇敢地点点头,坦白说:“想去。”

他拧了拧她的面颊,垂下眼皮,“这就对了。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说那些违心的话。”

她心中一颤,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变化。

严臻沉默地思索片刻,再抬起头,眼神已同往常一样坚定而又豁达,他抬起长安的下巴,低头,亲了亲她柔软的嘴唇,“吓到你了。”

长安赶紧摇头,“原就是我不对…”

他又亲亲她,“傻瓜,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情,心里又有着怎样不平凡的抱负,我统统,一清二楚。你不是温室里娇养的花朵,要依附着别人才能生存,你是野外经受严苛考验仍能向暖而生的小野花,你的志向,从来不是富贵安逸的案头花瓶,你向往的,是雄鹰翱翔九天之上的视野和心胸,志在千里,自由呼吸。如今,你有了展翅翱翔的机会,如果我硬要把你折下来,养在温室,你一定会窒息枯萎,失去你原有的活力和色彩。”

他摸了摸她忽然变得潮湿的面颊,动容说:“我不要,我不允许你变成那副陌生的模样。长安,安心做你自己吧,我可以等,等你凯旋而归的那一天,等你心无旁骛地成为家里的女主人。”

等多久都没关系,只要你还爱我,我愿意等到地老天荒,愿意一直等着你…

长安捂着眼睛呜呜地默默地流泪。

来之前,她有想过豁达开明的严臻会支持她远赴G省,翻开事业新篇,可见到他说出一切,又看到他掩饰也掩饰不住的失落和怅然的时候,她真的心软了,后悔了,她真的只要他的一句话,只要他说,长安,咱不去了,她二话没有,立刻就去找王向春辞了这桩令许多人眼红的差事,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他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之后,竟鼓励她去,鼓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古人常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现在,她想说,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有这样一位真正懂你的所思所想,真正为你设身处地考虑的恋人,她真的,没有任何的遗憾了。

“可是…阿姨那边怎么办?”这也是长安最担心、最愧疚的事情。

严臻吐了口气。

是啊,远在苏州的宋女士才是电脑游戏中坚不可摧的大boss。

如果让她知道长安要推迟婚期,那只怕是…

他发动所有的脑细胞,高速运转中凝神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拉起长安的手,“有办法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英罗高速

九月的G省刚刚入秋,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登上高冈,站在田野高处俯瞰着一望无际的梯田稻浪,金色和红色交相辉映,大自然的美景令人惊叹叫绝。

英罗高速TJ9标段营地,就设在这片层峦叠嶂的山岭之间。

清晨,戴着安全帽的长安同吃过早饭的工人们一道,乘车去TJ9标段的施工工地。

“长经理,你没顾上吃饭吧。喏,我给你带了个油饼夹咸菜丝,还有热豆浆。”面色黝黑的赵铁头把一个包装扎实的塑料袋递给长安,并凑过去,低声提醒说:“里面有个煎蛋。”

长安摘下帽子,接过赵铁头递来的‘爱心早餐’,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谢了。”

赵铁头摸了摸络腮胡,憨乎乎的笑容变得有些羞涩,“没事,只要你想吃,我天天给你带饭。”

旁边座位的工友拿开遮脸的报纸,斜睨着几乎像个陌生人一样的赵铁头,不禁嗤了一鼻子,笑着调侃道:“哎呦,瞧不出来啊,咱们龙建一公司最喜欢摆谱耍横的铁霸王,居然也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

赵铁头老脸一红,一转身,揪着多嘴工友的领口,低声威胁道:“你别胡说。”

工友眨巴着眼睛,嘿嘿笑道:“我说什么坏话了?我那是表扬你呢,会来事,会巴…会照顾领导。”

“方志愿,你就是个嘴贱的。”赵铁头接收到长安瞥来的视线,慢慢把手松开,小声警告说:“以后说我可以,不许说长经理的坏话。记住没?”

方志愿吐了吐舌头,把报纸朝脸上一盖,准备在去工地的路上,睡个早觉。

赵铁头气得挠头,偏生又发作不得。

邓先水拍拍身旁的王焕奇,两人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朝前排那个眉目英气的姑娘望了过去。

长安。

英罗高速TJ9标段的项目经理,也是整个中标标段各工程公司唯一的女性项目经理。

来G省工地之前,他们三人还被关在湖北某镇的派出所里,被冤枉偷了工地的物料。

当时觉得天地都是黑的,辩白无用,伸冤无用,撒泼打滚更是无用。就在他们绝望得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他们被一位自称是一公司特聘律师的男人从拘留所里接了出来,并把他们送回工地。

他们心里怯啊,怕刚从牢狱出来又踏进狼窝。

没想到迎接他们的,竟是工地负责人。他当着所有工友的面为他们洗清冤屈,并给了他们三张开往G省的车票,还有每人一万块钱的精神抚慰金。

他们像是中了大奖的幸运儿,做梦一样到了G省即将开工的工地一看,他们却惊呆了。

那个头戴红色安全帽,和工程师讨论图纸的年轻姑娘,不正是他们一直惦记着的工程女强人,长安。

她竟然到G省工地来了,而且,戴着红色安全帽…

那可是项目经理才允许佩戴的帽子颜色。

三人激动地冲上前去,就差没把长安举起来了。

长安看到他们才真叫一个意外,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三个背着大包的风尘仆仆的汉子,竟激动地红了眼眶。

幸好,她没有掉金豆,不然的话,他们这三个大男人估计也要陪着她哭上一场。

从见到长安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明白了,这世上啊,哪儿有那么多的好运呢。如果不是之前与她相处结下的善缘,也就不会有现在公平公正的待遇。

他们自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他们清楚,如果自己不珍惜机会,不知恩图报,那谁也拯救不了你。这次的工程绝对马虎不得,不为别的,单为给长安争口气,他们也得把活儿干漂亮了。

司机按了下喇叭,回头问坐在第一排的长安,“长经理,又是雷工没到,要不要等他。”

长安一边咬着油饼,一边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宿舍板房,“不等了,出发!”

司机立即按下电动门的开关,正要给油,缓缓关闭的前门缝隙处忽然钻进来一只手臂,紧跟着,就是一声爆炸般的怒吼,“停车!”

司机吓得一激灵,本能踩下刹车,又把门打开。

从车外面冲上来一个足有一米八几的黑大个,他的出现,犹如一团乌云遮住车内的光线,长安皱着眉头,抬起头,看着头发蓬乱,顶着俩黑眼袋的项目技术工程师雷河南,“再迟到就跑着去。”

雷河南晃了晃大脑袋,像是没听到一样朝长安身边的空位一坐,叉开两条大长腿,头向靠背上一歪,瞬即进入睡眠模式。

长安朝旁让了让,她瞥了眼穿着蓝色的冲锋衣,黑色运动裤的雷河南,眉头越皱越紧。

从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刚从龙建子公司调来的技术工程师时,他就穿着这身衣服,这都快半年过去了,他也只是盛夏里脱去外套而已。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烟鬼。

只要是他经过的地方,总有烟头出没。而他身上的味道…更是一言难尽。

更可气的是,这个患有严重邋遢症的项目总工,竟是个暴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