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何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舍不得你走…”

她点点头,拍拍小何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身边的人递过来一杯温开水,她偏头一看,笑了笑,指着那人说:“噢,是雷工啊,你…不是不理我吗?”

雷河南瞪着铜铃似的眼睛,面露愠色。

“经理你快喝水,这酒后劲儿很大。”小何赶紧抢过雷河南手里水杯,塞进长安手里。

她低头喝了口水,可能胃里舒服了,她很快抬起头,冲着雷河南笑了笑。

雷河南被那抹忽然绽放的笑容震得怔住,心脏噗通噗通跳个飞快。

他的愕然看在何润喜眼里就变了味,以为脾气火爆古怪的‘雷公’又要在践行宴上闹起来,于是慌忙架起长安,向大家道歉,“经理好像醉了,我扶她去透透气。你们继续,酒不够直管找王大厨要。”

长安拧着眉头,瞥着小何,抗议说:“我能喝不能喝,我心里清楚,我没…没醉。”

小何哄着她,“没醉,对,你没醉。就是出去透透气。”

“我还能喝,我高兴…”

“能喝,你能喝。待会儿我陪你喝,走,咱们先出去。”

小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长安从食堂里搀扶出来。

小何摸了摸裤兜,发现手机落在餐桌上了,于是他把长安安置在食堂门外的水泥台上,叮嘱她不要乱跑,就急匆匆回去了。

小何刚走,长安就扶着水泥台子站了起来。

她用力吹了口气,脚步虚浮地朝营地大门走去。

刚走到门口,她就被一个黑影拦住了。

“你去哪儿?”

她眯着眼睛,借着入口的灯光,望着那个人,看了半天,忽然笑了,她用食指点着他,说:“雷公,说话像打雷的雷公。”

“咦?我…我们不是吵架了吗…你吼…吼我…让我早…早点滚蛋…”

雷河南扶着额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上前一步,右手穿过她的臂弯,牢牢地箍住她。

“你…干什么!”长安挣了挣,试图摆脱他的控制。

雷河南白她一眼,“送你回去!”

“我…我不回去…我得…去工地…还没…没巡视…”长安指着黑乎乎的大山深处。

“这儿不归你管啦!你调回去了,不用再去工地巡视了!”雷河南大声说道。

长安皱着眉头,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不…不用去了…我…我每天都要去的呀…刘师傅还…还在等我呢…不去…看一看…我睡不着…”

这个可恶的女人!

不那么拼,会死吗!

雷河南的鼻腔里赫然涌上一阵酸涩的感觉,他抿着嘴唇,凝视着灯光下英气漂亮的长安,用力摇晃长安的肩膀,再次强调说:“你听清楚了!你现在离开9标了,你已经不是9标的项目经理了!长安,你不用去了!不用再去工地了!”

“不…是了?对,我…我不是了。”长安神色懵懂地眨眨眼,半晌,她语声委屈地恳求雷河南,“我…我还…还是想去…”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醉一场

雷河南觉得自己疯了。

他要是正常人,怎么会大半夜不睡觉,陪着一个醉醺醺的女人跑工地上发疯来。

工地主线竣工,进入零星收尾阶段,入夜后在岗加班的工人极少。

他扶着长安在公路线上走了大约五公里,她终于走不动了,停下来,坐在路边休息。

都说女人天生三两酒。

可能女人天生就能消化分解体内的酒精,总之,在炎热的高温下走了这么久,出了一身又一身的热汗之后,这位‘女中豪杰’总算是清醒了。

她的目光重又变得清澈,只是眉头依旧是紧蹙不展。

“有水吗?”她朝坐在身旁的雷河南伸出手。

雷河南竖起眉毛瞪她,“啪!”毫不客气地打了下她的手心,低声骂道:“没水!有猫尿!”

“猫尿也行。”她涎着脸,笑望着他。

他从鼻子里哼了声,在宽大的裤兜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瓶纯净水扔过去。

她伸手接住。

“谢啦!”

拧开瓶盖,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才舒服地叹了口气。

“上一次这么喝酒,是在我十八岁那年。我父母一周年忌日的时候,我一个人喝了一瓶劣质白酒,醉了一天一夜,我的大学室友说,我哭湿了三条枕巾…”她垂下眼睑,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你是…”雷河南神色愕然地看着她。

“就是你想的那样。”她仰脸,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轻声说:“曾经以为过不去的坎儿,其实咬咬牙,逼一逼自己,也就迈过来了。”

雷河南沉默片刻,学她的样子,双手撑在身子两侧,抬头,仰望星空。

“我也是个孤儿。”

“哦?”

“我家住在河南乡下,家门口是一条尘土飞扬的省级公路,下坡,弯道,每年,都有货车在这个路段出事。后来,有一辆大货车刹车失灵,从坡上冲下来,撞进我家…”

“我父母也是因为道路设计缺陷罹难。”

这么巧。

雷河南讶然沉默。

半晌,他伸手,拍拍长安的肩膀。

“你比我强多了。至少你还有个弟弟。”他神情落寞地说。

“是啊,这点是比你强。我弟弟是个非常棒的律师,工作还不到三年,已经在律所独当一面了。哦,他是维正律师事务所的律师,维正,你知道吧,上海最好的律所之一。”长安毫不掩饰脸上骄傲的神色。

律师了不起啊。

雷河南撇撇嘴,随意问道:“结婚了吗?”

长安面色一凝,沉默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结了。今年年初,他和爱人瞒着双方家人去三亚旅行结婚了。”

长宁自作主张的毛病和严臻如出一辙,偏偏还没法补救。

这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愧对长宁,愧对去世的父母。

“依我看,旅行结婚既经济又浪漫,有百利而无一害,国家应该在适婚青年中大力推广。”雷河南说完瞥了她一眼,神情鄙夷地说:“哪像你,结个婚大操大办,劳民伤财,搞得全标段人尽皆知。”

“我…”长安词穷。

“我什么我!那个当兵的有啥好的?你还没在他身上吃够…”雷河南抬高音量,连珠炮似的吼到一半,忽然顿住,不说了。

长安拧着眉头盯着雷河南,“你想说什么?你知道什么了?”

“没有。”雷河南收回视线,手撑地就要站起来。

长安猛拽他的胳膊,他噗通一下跌坐下来,神色愠怒地竖起眉毛,就要发作。

可一转头,恰好撞上长安那双清澈的眼睛,她的眼里闪着聪慧、坚定的光芒,直直地盯着他。

他微微一怔,避开她的目光,转过头,闷声说:“反正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倒是说呀!大男人磨磨唧唧的,让人猜心思,你丢不丢人。”长安咄咄逼人。

雷河南被她一说,火气也上来了,他冷笑一声,大声吼道:“我知道他家里人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所以你才会接个电话就失魂落魄的把我和小何弄混,倒水也不知道满还是不满,后来,他来了,弄出个震惊全标段的婚礼把你糊弄住了,实际上呢,你和他的问题根本没得到解决,你还是会接到他家里人打来的谩骂电话,你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坐发怔,长安,你不幸福,你一点都不幸福,我什么都知道,我不说,是怕伤害到你的自尊心,我…”

“你偷听我的通话内容了?”长安隐去脸上最后一丝笑意,语气清冷地质问道。

雷河南的脸涨得通红,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哑然几秒,低吼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卑劣无耻之人?”

“我雷河南行得正坐得端,从不做那些让人嗤笑唾骂之事!就算我们经常吵架,那也是仅限于公事,与私人无关!”他手撑地腾一下站起来,举高临下地瞪着长安,“至于你的事儿,是我无意中听到的,信不信由你!”

说完,他就迈开大步,怒气冲冲地走了。

长安望着雷河南的背影,扶着额头,神情苦涩地叹了口气。

她没想到,自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竟被跟她水火不容的雷河南一眼就看破了。

她一直是这样情绪外露的吗?

那小何怎么从来没说过相似的话。

夜深了。

山风夹带着一丝清凉的寒意从四面袭来,山间的夜很静,依稀可以听到远处溪水流淌的声音和草丛里的虫鸣声,夜空是墨兰色的,点点繁星布满天空,像是一张璀璨的网,轻轻罩在她的身上。

大山里的夜晚是宁静而又孤寂的,却又给人带来一种特别的安全感,仿佛置身其中,就可以远离那些俗世红尘中的烦恼和忧愁。

长安抱膝坐在黑暗的深夜里,望着笔直穿行于大山里的公路,第一次对回家,产生了一丝恐惧的感觉。

不知坐了多久,她缓缓起身,朝营地的方向走去。

夜很深,一个人走在路上,总会有些胆怯。

走了十几米,她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噼啪的响声。

瞪大眼睛,警觉地盯着那道黑乎乎的影子,“谁!是谁!”

过了几秒钟,前方响起熟悉的大嗓门,“我!雷河南!”

长安抚着胸口喘了口气,嘴角高高扬起,扬声笑骂道:“我还以为是鬼呢!”

幸好,他还在。

幸好,他没走。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八字箴言

8月末,上海龙建小区。

易键璋正在家中收拾行李,听到敲门声,他一边答应,一边健步走去开门。

“长安!”易键璋又惊又喜地叫道。

“师父。”穿着蓝色连衣裙,亭亭玉立的长安笑着举起‘大个烧鸡’的袋子,“我来讨饭吃了。”

“快进来!快进来!”易键璋拉着长安进屋,“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打个电话。”

长安一边换鞋,一边笑着说:“昨天晚上到的,怕您睡了,就没敢打扰您。”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从向春那儿听说你要回来了,这几天都在惦记着这事。”易键璋笑着指指长安,“是不是馋我做的蒸饼卷菜了?”

长安歪着头,故意想了想,才语气俏皮地说:“可不是嘛,夜里做梦都在吃您做的卷饼呢!”

易键璋哈哈大笑,接过她拿来的大个烧鸡,进厨房忙活去了。

长安打量着易家的客厅。

与以往整洁的面貌不同,今天这个方方正正的空间显得有些杂乱。

褐色的实木茶几上搁着几本工具书,皮沙发上搁着一摞叠过的衣服,沙发一旁的过道平铺着一个26吋的黑色行李箱,箱子大敞口,里面已经塞得半满。

她变了变脸色,揪着忽然变得窒闷的胸口,几步冲到厨房门口,声音急切的问易键璋:“您收拾行李做什么?是要走了吗?”

易键璋一边揉面,一边回过头目光歉疚地看着她说:“后天走。”

后天?

后天就要去非洲了!

原以为拖个一年半载的,易键璋就会断了去非洲的念想,可是没想到,他还是要走了。

长安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她像木头一样愣愣地杵在门口,过了一会儿,恍然苦笑说:“怪不得王总着急火燎的叫我回来,他是怕我来不及送您。”

易键璋笑了笑,“是我的意思。我跟向春说,临走前想再见你一面,有样东西想送给你。”

送她?

长安摇摇头,“我不要。”

这些年,易键璋对她和长宁,可谓是照顾有加,能给的,不能给的,只要他们姐弟需要,他从不会吝惜分毫,往往是来一次,走时带走一堆。

易键璋的恩情,她没能有所回报,他老人家就要…

“真不要?那你可别后悔。”易键璋伸手点点她。

她勉强笑了笑,第一次没有回嘴,而是返回客厅,帮易键璋整理行李。

蒸饼卷菜。

软韧的面饼卷上新鲜爽口的素菜丝儿,一口咬下去,小麦粉和菜蔬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可谓是唇齿流香。

往常,只要易键璋做这道拿手菜,必定会叫长安来大快朵颐一番,长安也极给他面子,每次不连吃五张饼都不会停下说话。

可是今天的饭桌上,两人各藏心事,一共十张饼,两人加起来才吃了不到一半。

“我吃好了。”长安起身,拿起桌上的碗筷。

易键璋看看她,“不再吃点?”

“吃饱了。”长安指指客厅的行李,“我帮您收拾。”

她把碗筷送进吃放,洗涮干净,又回到客厅忙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帮忙的,易键璋之前已经把要带的东西归类整理好了,她只需要合理安排空间,把它们都放进去就成。

她在行李箱里比比划划,这边易键璋拿着东西从书房走了过来。

“长安,别忙了,你先坐下。”

长安抬起头,看了看易键璋和他手里的一个卷轴,起身,坐在沙发上。

易键璋落座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朝对面推过去。

“这是家里的钥匙,我走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长安放在膝头的手指绞在一起,她咬着嘴唇强调说:“我可以帮您看家,可您一定要早点回来。不然的话,时间久了,贵重的东西坏了丢了,您可不许怨我。”

易键璋莞尔笑道:“不怨,不怨。”

“那您什么时候回来?”她盯着易键璋的眼睛。

易键璋捋了捋花白的头发,思考了一会儿,说:“等那边不需要我了,我就回来。”

长安喉头发紧,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这是不准备回来了吗?

“这个,这个也是送给你的临别礼物。”易键璋指了指茶几上的卷轴。

长安吸了吸鼻子,闷声问:“您不会是把传家宝送给我了吧,太贵重的话,我可不敢要。”

易键璋鼓励地摆摆手,示意她打开看看。

她拿起沉甸甸的卷轴,解开系绳,只觉得手心一抖,一幅长约二米的竖幅大字就显露出来。

易键璋起身,帮她把字画卷轴摊开在长方形的茶几上。

长安侧身默读。

献身负责鞠躬尽瘁

落款,是易键璋的表字,崇青。

看书写的年份,竟已是二十年前。

易键璋的字写得极好,但为人低调不张扬,所以鲜少有人知道他除了是国内优秀的道桥工程师之外,还是一名颇有造诣的书法家,

长安常跟易键璋开玩笑,说哪天失业了,她就去典卖他的书法作品,说不定,还能成为富婆呢。

“献身负责,鞠躬尽瘁。”长安念出声来。

“我不仅把作品送给你,也把这八个字送给你。”易键璋表情凝重地指着字画卷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