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穿着不合体的便装,可魁梧峻然的背影,她只消一眼便认定是他。

晕黄的灯光下,他背对她站着,怀里紧拥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人。

透过他的腿侧,她看到一片扎眼的蓝色裙摆。

她觉得头上仿佛响起一声巨大的霹雳,震得她浑身麻木起来。

是她!

廖婉枫!

这时严臻动了一下,他并不是推开廖,而是捧起怀里女人的脸庞,直盯盯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头便低了下去…

那一瞬间,长安的面庞唰一下失去血色,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尝到齿间的铁腥味,才赫然惊醒!

“臻臻!你疯啦!”

花园一侧,宋志娟忽然冲上去,把紧紧抱着的两个人分开。

她拉着严臻胳膊,气急败坏地呵斥道:“你疯啦!这是婉枫!是婉枫!”

严臻眼神迷惘地拨开宋志娟的手,身子晃了晃,语声不清地嘟哝说:“嚷…嚷什么!”

满面晕红的廖婉枫上前扶着摇摇欲坠的严臻,低声对宋志娟说:“宋姨,你别凶严臻哥哥,他今天心里难受,特别难受。”

宋志娟神色复杂地盯着廖婉枫,脑子里充斥着刚才那不堪入目的一幕。

儿子这是怎么了!

居然和婉枫做出这等…没羞没臊的事。

她刚才好像看到长安了,她就在花园西边站着,想到这儿,宋志娟心中一凛,转头朝长安那边望了过去。

可是那条小径,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雨雾,根本没有一丝人影儿。

她的心像是坠入没底的网兜,噗噗往下沉。

想到未来可能出现的复杂状况,想到眉眼凌厉的童蓉,她不由得扶着额头,身子晃了晃。

“宋姨!”廖婉枫腾出手去搀她。

她却闪了一下,主动避开廖婉枫,“我没事,哦,婉枫,你看臻臻回来了,阿姨也不留你了,你快回去吧,太晚了,小心拦不到车。”

廖婉枫愣了愣,宋志娟这是…在赶她走。

不由得在心里冷笑,原来她只是宋志娟利用的工具,利用她打击不听话的长安。

她这个宋姨,只怕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让她取代长安的位置。

可现在却不是争一时之气的好时机。

廖婉枫抬头看了看神思混沌的严臻,退后一步,微笑说:“好,听您的,阿姨。”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心殇(三)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风雨之夜。

后半夜,严臻口渴从睡梦中醒来,睁眼却看到面前杵着一双黑乌乌的眼睛。

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由地拍着胸口嘟哝说:“你吓死我了,妈。”

“啪!”头上挨了一巴掌。

“叫你喝这么多酒,叫你喝醉!我看你怎么收场!”看着浑不知事的儿子,一夜不曾合眼的宋志娟简直要气死了。

严臻蹙眉看向宋志娟,又看了看四周的摆设,诧异问道:“我怎么睡在这儿?”

“你不睡这儿,睡哪儿?你还有脸和你老婆睡觉啊!”宋志娟怒声低吼道。

严臻更郁闷了,什么叫有脸和长安睡,他怎么了,他…

等等!

昏沉沉的脑子里接连蹦出几帧画面。

阴雨、路灯、花香、蓝裙子…

他的心骤然一紧,腾地坐起抓住宋志娟的手,“妈,我做了什么?昨夜在楼下的花园里,我…”

宋志娟神情纠结地瞅着他,伸手捶打着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你,你这个混球!你怎么,怎么能亲婉枫!”

什么!

严臻面色骤变,像是头顶炸了个响雷,他握着宋志娟的手指猛然一紧,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宋志娟忍着疼,神色惶急的对严臻说:“你老婆看到了,看到你和婉枫…她一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已经一夜了。”

好不容易把儿子弄回家,以为长安会借机大闹一场,谁知她却把自己关在卧室里面,任凭她在外面搞出多大的动静,她也闭门不出。

之前,她趴在长安的门外偷听动静,里面静悄悄的,连一丝微弱的声音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十分不安。

脑子里不停闪现出长安那张憔悴灰败的面庞,她不会是气怒攻心,病得昏过去了吧。

严臻神色愧悔地闭了闭眼睛,下床穿鞋。

“你干啥?”

“我去看看她。”严臻偏过头,看着失魂落魄的母亲,有句话梗在喉咙里,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起床一看,卧室门是反锁的。

他看看钟表,四点五十。

他转身对宋志娟说:“妈,您去睡吧,我等一会儿再叫她。”

宋志娟咬着嘴唇,表情挣扎地说:“她,她可能是病了。昨天下午淋着雨回来的。”

严臻神色黯淡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胸口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

母亲说的事他知道,他亲眼看着她魂不守舍地跳下水洼,看着她淋雨,他一路陪着她回来,可她一直没有回头。

他当时就该抛下那该死的自尊心,上前把她拉住,那样的话,即使她不原谅他,至少也不会病得这么严重。

“那我去睡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宋志娟熬了一夜身体早就吃不消了,她看了看神情晦暗的儿子,脚步沉重地回到房间。

她不敢关门,生怕自己不小心睡过去,外面的小祖宗再闹起来。

严臻像石像一样纹丝不动地立在门前,任凭时间流逝,一直到天际微明,窗外传来短促明快的起床号,他才用手里的钥匙打开卧室房门。

屋里光线昏暗,偌大的床铺上蜷缩着一道熟悉的人影儿。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刚要在床边坐下,却听到一声沙哑得令人心悸的声音,“出去!”

他僵在那里,手指停留在半空,像个姿态怪异的木偶一样,看着缓缓坐起的长安。

她眼窝深陷,面色灰败,看起来比昨天还要糟糕,看他不动,她那双浓眉不自禁的向上挑了挑,冰冷的目光毫无温度地射向他。

他就在这样澄净如冰川一样的眼睛里渐渐败下阵来。

他错了。

他错得不可原谅。

这次,他真的把她伤到了。

目光一闪,不顾她的抗议和挣扎,硬是把手掌盖在她的额头上。

手底的灼烫刺得他浑身一颤,可还没发声,就被床单吸引去视线。

怎么?

他们的床上怎么会铺着那个蓝色碎花的床单。

因为是廖婉枫选的,所以这个床单她一直束之高阁,成了夫妻间的禁忌,没想到,今天它又出现了。

不由得一阵惊慌,他坐下,就想去抱她。

以为她一定会挣扎反抗,可这次,她没有。

她一动不动的听凭他抱着,以为她原谅他了,他的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忍不住想要去亲她。

“对不起,对不起,我喝多了,是我的错,你罚我吧,怎么罚我都行。”他的嘴唇在她灼烫的面颊游走,就要贴近那抹樱红的瞬间,她忽然笑了起来。

起初,只有低浅的几声,后来,渐渐发展到大声连贯的冷笑。

她在笑,可是笑意不达眼底,他无地自容地低下头。

“这酒啊,可真是倒霉,一不小心就会成为替罪羊。”她笑了笑,推开他,重新躺下,“我还想再睡会儿,你出去吧。”

严臻没走,他守在床边,待她沉沉入睡后,才敢去看她的脸。

他贪婪地盯着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描摹着她的轮廓。

她瘦了。

比月前见面时还要消瘦。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颧骨和尖尖的下颌。

她睡得很不安稳,皱着眉头,抿着嘴唇,一脸委屈的表情。

他默默地道了声对不起。

手指滑下来,落在她平坦的小腹。

隔着被子,他轻轻摩挲着她,眼里忽然就变得湿润了。

他有宝宝了。

不论事情变得如何糟糕,他们有骨肉了,就在她温暖的子宫里,九个月后就要和他见面。

宝宝…

他忐忑而又幸福地注视着长安,觉得未来受再多苦,也是值得的。

不知在床前坐了多久,“咚咚!咚咚咚!”外面的大门忽然响了。

他皱了皱眉头,敏捷地跃起,快步走到门口,“谁!别敲了!”

外面的人不说话。

他拉开门,“谁啊,怎么问也不说话!咦,爸!您怎么…”

严定尧推开他,大步进屋。

他指着两个房间,“你妈呢?在哪个屋?”

严臻一头雾水地指着一个房间,“那个。爸,你找我妈打个电话…嗳,爸,你干啥!”

只见严定尧径直冲进宋志娟屋内,拉起床上还在酣睡的妻子,就要下地。

宋志娟无端被搅了清梦,吓得着实不轻,她扒着床头,口齿不清地惊问道:“老严,你咋来了!你拽我做什么呀?”

严定尧气怒攻心,嘴唇已呈现青紫色,他猛地撒手,指着宋志娟,厉声吼道:“我再不来,这个家就要被你给捣散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缘聚缘散(一)

“谁告诉你…”宋志娟神色震惊地看着丈夫严定尧。

她从未在他面前提起她在上海的事情啊,顶多就是元旦回去时,忍不住告诉他,兴许快的话,今年他们就能抱上大孙子了。严定尧比她还要高兴,为此还拉着对门老廖去喝了顿小酒。

至于她想着法儿折磨长安,摆婆婆威风这些事,她一个字也没说,也不敢说,因为她深知丈夫的脾性,看似和气忍让,实际上耿直较真得厉害。他一直以他有长安这样优秀的儿媳为荣,经常会拿着记录长安工作事迹的报纸向单位的同事炫耀。他一旦知道自己的妻子在背后拆他的台,搅得儿子家里鸡犬不宁,他怎么可能饶得了她!

可谁告诉他的呢?

苏州家里唯一知情的人,就是童蓉。

可童蓉跟老严说这些做什么?莫非,她知道婉枫和严臻…

不!

不会的!

宋志娟骇然失色地坐起,正要追问丈夫,却听到屋里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是我,是我通知爸爸的。”

这次,连严臻都神色愕然地转过头去,看着站在门口,面色苍白的长安。

是你!

你…

长安穿着昨天的家居服,不过在外面加了一件灰色的毛衣开衫,头发来不及梳理,便随便手抓着编了个辫子垂在肩上。

她的头发比元旦见面的时候又长了些,辫梢已经齐着胸口,她的脸一半沉浸在阴影里,分辨不出她的表情,但是那双眼睛却格外的明亮,像是冬日夜晚的月辉,透出一股子深入骨髓的清冷。

宋志娟张开嘴,惊讶到了极点,她用手指戳着长安,心里有一千一万句话想说,可到了嗓子眼儿,却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严定尧看她那样,气急上前,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扯,“跟我回家去!”

这次宋志娟没有过多反抗,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跟着严定尧走出卧室。

她放下行李包,眼神复杂地望向长安,“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你还要干啥!”

“妈!”

丈夫和儿子齐齐出声阻止,宋志娟苦笑着瞅着自己最亲近的两个男人,“放心,我不会吃了她的。”

长安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去卧室说吧。”

宋志娟默默点头。

两人闭门谈了大约十几分钟的样子,宋志娟拉开门,从里面出来,很明显,她双目通红,像是哭过了,严臻的心咯噔一沉,就要进屋。

没想到长安就站在门口,她的目光轻轻扫过严臻,对客厅等候的严定尧说:“爸,麻烦您了。”

严定尧神色愧惭地摆摆手。

宋志娟回头看了长安一眼,长安也在回望她。

宋志娟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走出家门。

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家里又恢复往常的平静。

“你和我妈…”不知是不是军人独有的敏感,让严臻嗅出一丝不安的气息,他看着长安,底气不足地问。

长安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地说:“你今天在家是吗?”

他就怕她不跟自己说话,赶紧说:“在家,我有一周的假期。”

一周?

长安的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抬头看看他,又点点头,“那好,我就不用请假了。”

严臻心里一咯噔,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用请假了。

莫非,她要…

“你要做什么!”他的脸蓦地沉下来。

她扯了下嘴角,鄙夷地说:“我去上班,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的脸腾地红了,热胀胀的,不由得在心里鄙视自己,是啊,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长安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

思绪一转,他忽然清醒过来,“今天不要去了吧?我看你状态不好。”

他上前一步,伸手想摸她的额头。

她猛地闪到一边,避开他的碰触,然后转身回屋,嘭地关上房门。

片刻后,她换了一身颜色低调的毛衣长裤,手里拿着一件灰蓝色的大衣从屋里走出来。

他赶紧迎上去,“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用了。”她把大衣放在沙发上,径直走去卫生间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