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一暗,“不吃饭怎么行。”

他到厨房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一杯麦片,又切了几片火腿夹在吐司面包里,端出来。

她刚好从卫生间出来。

“吃了再走。”他一脸真诚地望着她。

她刚洗了脸,睫毛上还粘着几颗小水珠,看他的时候,小水珠就像是圆润晶莹的珍珠,扑簌簌的落将下来。

他心口一窒,指尖痒痒的,忍不住想要接住它们。

她却摇摇头,转身拿起大衣,径自走向大门。

“我送你!”他放下盘子就要追她。

她却已经走了。

嘭!

大门阖上。

他低头看着身上不合体的便装,不禁神情懊恼地跺了跺脚。

他赶紧跑到阳台,拉开窗户,视线紧盯着楼道口。

不一会儿,一抹灰蓝色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探出半个身去,冲下面的人影招手,“长安!”

长安停下脚步朝阳台望去。

丝丝冬雨瞬间湿润了面颊,雾气弥漫的楼房宛如海市蜃楼,她原本清澈的眼睛也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变得幽深莫测…

严臻待楼下那抹单薄高挑的背影消失后,渐渐敛起眼底的柔光,他关上窗户,回身,一边脱衣一边走向浴室。

哗哗的冷水浇在赤、裸的身体上,近乎自虐的晨浴方式令他生出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又置身于银白色的雪区,极度的寒冷和体内的热血碰撞交织的刺激感,能让头脑一直保持着清醒。

此刻,他太需要这份清醒和冷静了。

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再放任下去,他不敢想,他会失去什么…

严臻像木桩一样站在冰冷的水流下面,峻然的眼角尽是一片冰凛之色。

军医院急诊中心。

廖荇翊刚从观察室出来,就被一道黑影扯进一旁的安全门。

他大惊之下,正要开口喝斥,不想,迎面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严臻!”

的确是严臻。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运动套装,黑发精短,目光如炬,五官峻然坚毅,和昨日那个颓唐沉闷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可他还没质问严臻为何把他拉到这儿说话,领口却蓦地一紧,脊背也“咚”地一下撞上墙壁。

入目就是严臻陌生凌厉的目光,紧紧盯着他,“廖婉枫呢?”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缘聚缘散(二)

马晶得到廖荇翊在上班期间和人打架的消息后急火火地赶去急诊中心,恰好看到廖荇翊正虎视眈眈地揪住严臻的衣领,作势要打。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隔在两人之间,同时回头去看自己丈夫,心疼地说:“你的脸…”

廖荇翊的右脸颊肿起一块青紫,鼻子下方有血迹,反观严臻,倒是清爽得很,一点没破相。

她自然偏袒老公,于是推搡着严臻,大声质问道:“你干嘛打他!你们不是好哥们,好兄弟吗?”

严臻瞥了一眼廖荇翊,冷笑道:“有他这样落井下石的好哥们,好兄弟吗!”

“你——”廖荇翊冷笑着怼回去,“是啊,我也没你这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好兄弟!连朋友的妹妹也敢肖想,也敢轻薄!”

“你把这句话收回去!”严臻脊背一僵,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凛寒气。

“我收个屁!你敢说!”廖荇翊猛地顿住,压低声音,愤怒地叱问严臻:“你敢说,你没有非礼婉枫?”

他刚刚打电话求证过了,婉枫在电话里哭着说,昨晚上严臻喝醉后亲了她。

他当时一听头就炸了!

发疯一样和严臻打了一架,可他一个整天拿手术刀的军医怎么敌得过健壮如牛的严臻,几个回合下来,他就挂了彩。

马晶听后眼皮痉挛发麻,心跳也咕咚狂跳,她抓住廖荇翊的衣服,颤声问道:“你说啥?婉枫她…她…”

廖荇翊双目赤红地指着严臻,“就是他!他借着酒醉的机会,欺侮婉枫,他,他亲…亲…”

马晶脑子里轰一声炸开一团白光。

她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胆大包天地小姑子,她是要拉着她一起死啊。

马晶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瞪着严臻,严臻正觉得憋气,见状更是羞愤难忍,“你别血口喷人,我没有轻薄婉枫的意思,我,我是醉了。”

严臻提起这事就想把自己给剁了,酒,就是这酒,害了他。

他用力揪扯头发,一脸郁闷地说:“你怎么能把我丢在门岗呢?你也太不负责任了!”

“你还怪我!你做下不知廉耻之事,你还怪我!我让你喝闷酒了?我让你欺负婉枫了?再说了,你有啥过不去的事不能跟自己兄弟说!连我你都信不过,严臻,你,你他妈的真让我心凉!”廖荇翊脸红脖子粗地骂道。

“我喝闷酒,还不是因为长安怀孕了却还执意要出国!而且,她还看到了昨晚上的事!!”严臻再也忍不住,把这个秘密吼了出来。

室内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移动一下,就连呼吸,都自觉变轻,变得不那么浊重。

不知过了多久,廖荇翊闭了闭眼睛,习惯性爆了句粗口。

“你打算怎么办。”他忽然问道。

马晶惊诧莫名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荇翊,你还要帮他?”

出了这样的丑事,他不是应该和严臻断交吗,怎么还会问他怎么办。

更何况她也有私心,做事不顾后果的小姑子,她实在顶不动了,她想全身而退,唯有挑唆着丈夫同严臻翻脸,再管住小姑子,让她断了念头。

毕竟长安怀孕了啊,她再坏,再蠢,也不会傻到去碰一个孕妇。

廖荇翊目光清冷地瞥了眼马晶,马晶心神一凛,自动闭口。

廖荇翊重新把目光投向严臻,神色复杂地瞪着他,“问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虽然严臻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们也真刀真枪地干了一架,可归根结底,他还是抛不下过去的兄弟情谊,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严臻视若生命的家庭分崩离析。

严臻先是眼神迷惘地看着他,而后像是明白了廖荇翊的意思,眼里露出感激的神色。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半晌,抬起头,眼神又变得坚毅而有光亮,“我不会放弃长安和孩子,婉枫那里,我会道歉,求得她的原谅。”

廖荇翊擦了擦唇角的血渍,冷声说:“婉枫那里就免了,这辈子,我也不准你再见她!”

严臻一愣,眼里逸出惊喜不禁的光彩,“你是说…”

他可以不用去面对婉枫了。

“我什么也没说!”廖荇翊睃了他一眼。

严臻想了想,摇头拒绝,“这事因我而起,我也的确伤害了婉枫,我不能畏手畏脚的当个懦夫,这件事,我会亲自向婉枫道歉,啊,你别瞪眼,这件事了了之后,我会在婉枫面前消失,永远也不会打扰她。”

廖荇翊敛去眼睛里的厉色,指着门口,“你走吧,到时我会定时间地点,陪婉枫同你见面。”

严臻感激地朝他看过去,“大恩不言谢。我先走了。”

廖荇翊抬脚就踹向严臻,严臻却灵活一闪,拉开门,大踏步走了。

廖荇翊关上房门,回头,看着神色怔忡的马晶,“你发什么呆?不用上班吗?”

“哦,我在想婉枫的事,她一个未婚姑娘,被严臻…她又那么喜欢严臻,你说,她会原谅严臻吗?”马晶一脸忧虑地问。

“不然呢,她还要怎么样?去把严臻抢过来?把他们两口子搅和散了,她才达到目的?我告诉你,她敢有这个念头,看我不打断她的腿!”廖荇翊挥了挥拳头。

马晶打了个寒战,勉强笑了笑,说:“你别那么凶好不好,她也受委屈了…”

“行了,行了,你别替她说话了。她啊,这任性胡来的性格就是你们给惯的。”

“怎么又怨我了,那不是你妹妹吗,我总不能不关心她吧。”马晶委屈死了。

“你这不是关心,是溺爱!晶晶,我知道,我妈那人不好相与,你想搞好婆媳关系,所以从婉枫这里找突破口,想让她帮着你在妈面前多说好话。这我能理解,也站在你这边,但凡事有度,你不能为了讨好婉枫就做那些没有原则的事,不然的话,你这不是爱她,是害她,你懂吗?”廖荇翊说。

马晶一阵心虚,撩了撩头发,支吾道:“嗯,我知道。”

廖荇翊想起廖婉枫的事就心生不宁,他蹙眉说:“像她的脾气性格,根本不适合待在部队。我看,不如今年就让她转业算了,让我妈看着她去,这家才能太平。”

“你别随便决定她的人生,她已经是大人了。”马晶劝道。

“大人能做出她那样的混账事?不知道丢人现眼,搅和人家的家务事。哦对了,她的假期还有几天?”廖荇翊问。

马晶想了想,“还有三天吧,我记得她说春节前要回部队。”

廖荇翊点点头,又指着自己受伤的脸,向马晶诉苦说:“马医生,你能不能关注一下你的老公,他现在可是病号!”

马晶看着他狼狈不堪的面庞,扑哧笑了,“好,我这就给你处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缘聚缘散(三)

从医院出来,严臻去了菜场,买了新鲜鱼虾和一些时令菜蔬。

他打算好好做顿晚饭,祈求长安的原谅。

因为时间尚早,他回家后看到房间凌乱便开始打扫。擦桌、抹地、一直把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才叉腰喘了口气。

他路过卧室,走过去了又折回来,站在门口看着那床蓝色碎花的床单,忽然觉得非常扎眼。

以前怎么就猪油蒙心觉得它好看呢?

说到底,还是他犯了自以为是的毛病,把他的想法强加在她的身上,以为自己喜欢的,她也一定会喜欢。

明明知道她有心结,他却仍然…

手指猛地攥握成拳,又慢慢张开。

他上前揭床单,力道有些凶狠,把枕头都拉到地上去了。

他弯腰去捡拾枕头,目光却在瞥见床头柜旁边的垃圾桶时凝住不动。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塑料小桶,里面堆着一些不要的杂物,他伸出手,从杂物堆里抽出一个开了封的药盒…

长安今天下班晚了。

公司的一处在建工地向技术部求援,她恰好处理过类似的技术难题,所以接到求援电话后,她放下手头的工作便和雷河南一起赶赴郊县工地。

郊区的雨下得很大,她穿着雨衣在零下几度的野外站了一天,总算是赶在天黑前确定事故原因,并找到对策。

回城路上,素来脾性火爆急躁的雷河南却出奇得沉默。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只是抱着手臂靠在座位上睡觉。

车子在部队大院外停住,长安向司机道谢后拉开车门下车。雷河南却忽然跟着下来,“长安。”

她转过身,望向薄薄雨雾中身材高大的男人。

雷河南走到她面前,双手插进裤兜,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怀孕了?”

那一刻,除了雨声,长安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凝视着面前的雷河南,片刻后,她移开目光,说:“你不要告诉别人。”

就这!

雷河南揪起眉毛,极度不满地说:“你也不问问我咋看出来的?”

长安瞥了他一眼,“那你怎么看出来的?”

雷河南张张嘴,神情尴尬地挠挠头,“你这样子和我老家的表嫂很像,她也是见不得荤腥,闻见肉味儿就想吐。你…你多久了?”

他朝长安平坦的腹部瞥了一眼。

“六周。”她说。

六周?

“你不准备去恩特斯了?”雷河南神色复杂地问道。

这次的海外项目从立项开始,自上而下都超乎寻常的重视,长安是最先确定的项目经理人选,而且已经获得业主方认可,她这个时候怀孕…

长安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也没动,就陪她站在雾气蒙蒙的人行道上。

今天在郊区工地,她就时常像现在这样魂不守舍地站在雨地里,望着长长的施工线发愣,有时叫她几次,她才能回过神来。

他又不傻,直觉她可能出了问题,再一细想,也就自然而然的联想到她怀孕的事情上。

的确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可他能帮她做什么呢?

半晌,她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回去了,你也赶紧走吧。”

她指了指翘首以盼的司机,提醒他不要耽搁司机下班。

“哦。”他摆摆手,示意她先走。

她也没客气,转身就走进门岗旁边的小门,再一眨眼,就只能看到一抹纤细窈窕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中去。

长安掏出钥匙开门,迎面,闻到一阵食物的香气。屋里开着空调,室温很高,她一边脱下大衣,一边低头换鞋。

她的动作忽然慢下来,看着地面上多出来的一双漆皮女鞋,轻轻皱了皱眉。

然后她就听到宋志娟的屋子里传出廖婉枫歇斯底里的哭声,“你亲都亲了,还想赖账!我不管,我就是爱你,我就是不能再放开你!”

“婉枫,你撒手!”

“我不要!我就是要让她看见,让她知道,她不稀罕,不珍惜的男人,我偏稀罕,偏要当成宝!”

严臻不知吼了句什么,屋里顿时像地震一样,发出一阵咕哩咕咚的巨大响声。

再然后,穿着蓝色运动装的严臻动作狼狈的从卧室跑了出来,屋里响起女人的哭声,他神情烦躁地掏出手机,不知要给谁打电话,却一眼瞥见站在门厅里的长安。

他的眼里闪过一道讶然的光芒,而后,疾走几步,上前握住长安的胳膊,紧张地说:“你回来了。”

长安看着他额头上的细汗,抬起胳膊,挣脱他的手,“我二十分钟后再上楼。”

说完,她转身就走。

严臻却一个箭步挡在她前面,强压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说:“不许走!这是你的家,你一走了之,算什么!”

算什么?

她仰起头,目光清冷地望着他。

他看到她眼底的嘲讽,鄙夷,甚至是愤怒,他躲了躲她的凝视,这样冷静的,不哭不闹的长安,让他感到非常的不安。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们之间迅速的流逝,快到他抓不住,令他心生恐惧,不由得抓紧她的手腕,带着她朝卧室走去。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他说完便关上房门。

而后,他走到隔壁房间,从床上一把拉起仍在哭泣不休的廖婉枫,连同地上的行李包一起,拖到大门外。

“有任何事,咱们都放到明天再说!到时候,当着你哥的面,你要杀要剐,随你,好吗?”严臻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对廖婉枫说。

廖婉枫出了门就不哭了,她哽咽着瞪着严臻,却不敢做得太出格。

严臻把行李包塞给她,“以后,你也不要再来家里了。”

说完,他转身进屋,“嘭!”一声,大门关上。

廖婉枫扁扁嘴,不甘心的在原地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严臻进屋后,径直走到卧室,他拧开门进去,看到长安倚在床边,望着远方灯火通明的军营,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看着严臻,问:“她走了?”

“嗯。”他说。

她指了指卧室,神色平静地望着他,“咱们在这儿谈,还是去客厅?”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缘聚缘散(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