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黑。”

她的五官迅速皱成一团,就要去包里掏镜子。

严臻哈哈大笑,用力敲了敲她的帽檐,“这样更好看,我喜欢现在有活力,有干劲儿的你,特别,嗯,特别的迷人。”

长安怔住了。

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嗔怪地望着他,心想,这个人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他目光坦然地看着她,仿佛他刚才说的不是情话,而是朋友间再普通不过的聊天而已。

她被他看得心里也发了烫,手指紧攥着皮包的带子,垂了眼帘,却紧盯着地上的荫凉,不知该怎么说才合适。

四周热浪滚滚,小风扇呼呼吹着热风,两人低着头,沉默着。

“以前,你也经常这样吗?”严臻开口问道。

她转头看着他,眼里有一丝迷惑。

他指指他们坐着的样子,“经常也像这样…”他顿了顿,考虑措辞。

“狼狈?”她明白他的意思,主动开口接过他的话。

他笑了笑。

她抱着双膝,视线望着对面的院子,气息悠长地叹了口气,“比这狼狈的时候可多了去了。突击攻坚时期,电话像是长在耳朵上,一天用尽三块充电宝,为了要到钱,我抱着铺盖住到甲方代表的办公室,我跟他吵架,闹得整幢楼的人都来看热闹,有一次,真把我逼急了,我随手拿起水果刀就准备跟他拼命,他这才怕了,当着我的面让财务去银行转钱;还有在国外施工,几乎每一天都会冒出一些你根本无法预料的难题。记忆最深的,是在施工关键期,甲方国家贸易部忽然宣布中断国外水泥进口,造成水泥价格短期内翻了几倍,工地被迫停工,我天天在政府和甲方之间寻求帮助和支持,嗓子哑了就用手写,官员们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我听说其中一个官员的私人农场里需要大型设备,我立刻就把工地的设备调去帮忙,类似这种事做得多了,水泥供应难题自然而然就得到解决。可我却因此大病一场,嘴里的燎泡,整整折磨了我半年。还有,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得不去的应酬,不得不喝的酒,不得不看的脸色…”

她闭了闭眼睛,吸了口气,甩甩头,似是想把那些不好的记忆给抹去。

“这算什么啊。”她叹息着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扯得有点远了,她摆摆手,神情懊恼地说:“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严臻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方正的下颌紧紧收着,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怜惜之色。

一直以来,只是知道她辛苦,却没想到在她繁重的工作背后,竟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辛酸往事。

他的手指蜷了蜷,又松开,朝她搁在膝头的手伸了过去…

这时,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长安和严臻同时回头,看到从门里走出一位穿着花布长裙的非洲女人,她看着他们,露出善意的微笑,用英文招呼说:“你们可以进来。”

长安和严臻对视一眼,严臻扶着长安起来,朝那个女人颔首致意,“谢谢。”

这个女人是索布里的妻子杰西卡,她带着严臻和长安参观了雅致的庭院后,又邀请他们到客厅喝咖啡。

刚进门,一个蹒跚学步的黑人小女孩就摇摇晃晃的朝他们走过来,杰西卡上前抱起她,微笑着向严臻他们介绍说:“这是我的小女儿艾娃。”

艾娃咬着手指,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家中的客人。

长安捏着她胖乎乎的小手,轻声和她打招呼,“Sawa,Ava。(你好啊,艾娃)”

艾娃先是目光怔怔地看着长安,而后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忽然咧开嘴,冲着长安笑了。

艾娃噘着嘴,朝长安靠过来。

长安不明所以,看着她。

杰西卡笑道:“她想亲亲你。”

长安赶紧把脸颊凑过去,艾娃重重地亲了她一下,不好意思地躲到母亲怀里去了。

“她很喜欢你,安。”杰西卡说。

长安被艾娃纯净的目光触动了内心潜藏的母性,她主动伸出手,“我可以抱抱你吗,艾娃。”

艾娃却扭头看着杰西卡,似是在询问母亲的意见。

杰西卡微笑点头,艾娃这才倾身过去,主动抱住长安的脖颈。

长安小心翼翼地抱着艾娃柔软的身子,转头看着严臻,笑笑地说:“她像个棉花团一样,真可爱。”

严臻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冲着艾娃挥挥手,“嗨!你好啊。”

艾娃瞅着他,朝他伸出小手。

他们和年幼的艾娃玩了起来,杰西卡端着咖啡出来,示意艾娃到她这边来。

严臻把坐在他膝盖上的艾娃放到地上,艾娃便像个可爱的小鸭子一样,摇摇晃晃的朝妈妈走去。

杰西卡把一个盛满果汁的水瓶递给女儿,然后把咖啡递给严臻和长安。

“谢谢。”

杰西卡微笑说:“索布里,就是我的丈夫,他有时非常固执,我也拿他没办法,但这次,我要帮你们。”

长安和严臻互相望了望,长安惊喜地说:“太好了,杰西卡!可是,可是你是怎么改变主意的呢?”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改变

促使杰西卡最终改变立场的原因,竟是一段来自大树村的视频。

视频里,她的表弟在战乱中坍塌的房屋已被中国工人修缮一新,表弟一家站在新房前欣喜的向她报告好消息。

杰西卡说,她非常感激中国企业的善举,同时,也被长安和严臻的坚持和尊重所打动,在她看来,丈夫这样做是极其无礼的,是不被原谅的恶劣行为。

杰西卡向长安承诺,一定会想方设法说服丈夫,让他改变决定。

长安高兴得满脸放光,她握着杰西卡的手,激动得只会说谢谢了。

艾娃一摇一摆地走过来,她依偎着长安,抬起羊毛卷似的脑袋,黑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长安的心顿时酸软成一团,她抱起艾娃,狠狠地亲了一口。

艾娃咯咯笑出声来,杰西卡也在笑。

严臻看着眼前温馨一幕,只觉得眼眶里涌起一股暖暖的潮气,他低下头,看着白色马克杯里轻轻晃动的咖啡,不知为何,他竟想起了远在万里之外的豆豆。

在豆豆很小很小的时候,长安定也是这样满眼慈爱地抱着他,亲吻他,恨不能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他的面前。

她爱孩子,那种发自内心的呵护和宠爱令他感到震惊。

这样的长安,怎么舍得放弃她腹中的骨肉呢。

是他太笨,是他混蛋,居然一直误以为她是个冷酷自私的女人,居然一直痛恨她,远离她,让她孤零零地承担人生的风雨。

有时候,他真的很感激她。

感激她内心的强大,性格的独立,如果没有这些内在撑着,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豆豆了。

这些年,经历过磨难和挫折的她变得愈发成熟而富有魅力。以前和她相处,只是觉得她能力超卓,比一般人都优秀,可经过这些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日子,那些隐藏在她身体里的韧劲儿,那对事业无尽的热爱和忠诚,以及潜藏在她骨子里、血液里的母性,一次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现在的长安,让他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这种新奇的陌生感,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宝藏,每天都能挖掘出新的,不重样的宝贝,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他又何曾真正从往事里拔出来过呢。

又何曾真正去恨她。

即使是最残忍的时刻,他宁愿杀了自己,也不忍心动她一根手指。恨到极致,其实都是爱的原动力在后面作祟,有句话说得好,没有爱哪来的恨,以前他不懂,也不想懂,可是现在却真切理解它的另一层深意。

从索布里家里出来,上车后,他并不急着打火启动,而是倾身过去,把面露喜色的长安抱住。

“喂!你又发什么疯!”长安捶着他的肩膊,但却没用多少力气。

他阖上眼睛,在她耳边说:“别动,让我抱抱你,就一会儿。”

她果然不动了。

清浅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耳廓边缘,痒痒的,勾起他内心温柔的一角。

长安觉得他接下来会做点什么,可没想到这次他却出奇得老实,只是抱了她一会儿,就松开她,专心去开车了。

反而是她觉得不习惯,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少了点什么。

看着车窗外树木葱茏的景色,她沉默片刻,主动问:“是你让小何先修帕马家里的房子,对吗?也是你让小何提醒帕马用手机发视频给杰西卡,对吗?”

严臻挑起眉毛,伸手托着青黢黢的下巴,偏头,看着目光漆黑的长安,“怎么猜到的?小何告的密?”

长安摇摇头,“知道帕马和索布里是亲戚的人,只有我和你,我只是让小何先修缮大树村的房子,却没让他先修帕马家的房子,我…”

“吱!”车子忽然减速,停在路边。

她只说了一半,就觉得眼前一暗,紧接着,她的嘴唇就被他重重地吻住。

他的力量很大,箍在她腰际的大手几乎要陷进她的肉里,他热烫急促的呼吸喷在她的鼻尖,一瞬间就起了汗,可又舍不得分开,好像只有这种把人吸到肚子里去的狠劲儿,才能纾解体内熊熊燃烧的火焰。

等到两人分开,严臻却用额头抵着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和无奈,“我那些自诩聪明的伎俩,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可笑。”

她扬起睫毛,看着他眼里的亮光,低声说:“我不但不觉得可笑,而且很感激你。严臻,你做了我该做却想不到去做的事,你让我感到惭愧,在战术策略方面,我的确比不过你。”

“我有这么好?”严臻看着她。

他挡住大部分的光源,可她还是被他灼灼有神的目光烫到,她咬了下嘴唇,忽然,毫无征兆的,仰起头,亲了他一下。

他呼吸一窒,眼睛顿时瞪得铜铃似的,可嘴角却是越扬越高。

这可是他追求她这么久之后,她第一次主动亲他。

虽然只是一个蜻蜓点水似的轻吻,可对于他,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要时刻。

想到她正敞开心扉,慢慢接纳他,这心里的愉悦就像是春天里包裹不住的新绿,噌噌噌地冒出来。

第二天,没等长安和严臻继续去索布里家报到,索布里就主动电话联系长安,让她九点到他的办公室来。

见面后,索布里说他同意延期复工,但有一个条件,不能更改事先确定的竣工日期,这是他的底线。

他以为长安要回去和她的团队商讨一下才能给他答案,没想到她只是低头思索片刻,就抬起头,神情笃定地回答他:“可以。”

可以?

索布里怔住了。

他神色震惊地看着长安,“安,你确定吗?你确定你能把浪费掉的两个月时间补回来?”

原本工期就急,再加上剩余工程施工难度大,处理起来非常麻烦,她能在半年内完成项目履约,顺利交工吗?

“索布里先生,我承诺过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而且这两个月并非如您所说,是浪费,是虚度,它或许,不,是肯定,肯定能够成为我,成为AS63项目中方员工一生中最值得珍藏的美好的记忆。”长安用流利的英文,语气铿锵地说。

索布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片刻后,他主动起身,朝长安伸手,说:“sorry。”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出游

过了索布里这一关,长安感觉浑身上下都在云上飘一样,轻松惬意。

严臻看到她眼角眉梢那抑制不住的笑意,心情也变得放松起来。

他看了看汽车电脑操控屏幕上显示的时间,问她:“着急回去吗?”

她想了想,“不用。”

项目还未复工,现在中方员工都已经分散到各个村落帮着修房子、打井,营地也没什么要紧事找她。

“不着急的话,我们可以在市区逛逛。”严臻指着路两旁的商店说。

长安把目光投向那些平民商店,蓝色的瓦楞板屋顶,像国内的批发市场一样,每个商店门口都挂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

再往前走,她看到一家海鲜餐厅正在举行开业典礼,很多本地人载歌载舞地加入欢庆队伍,看到餐厅门头上悬挂的硕大假龙虾,她心中一动,转头,看着严臻黝黑英俊的侧脸说:“我带你去个很棒的地方。”

他偏头看看她,笑了,“有多棒?”

她眨了眨光彩熠熠的眼睛,示意他们换位,“到了你就知道了。”

接下来的一小时车程里,长安沿着索洛托等级最高的公路行驶在蔚蓝色的海岸线上。

“看到那片沙滩吗?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白莲海滩。”长安指着公路旁的海岸线向严臻介绍说。

严臻用手掌遮着炽烈的阳光,眺望着远处明晃晃的白色沙滩。

“因为颜色而得名?”他问道。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我听当地人说,白莲其实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她最心爱的男人在战乱中丧生,她便在这个沙滩投海殉情自尽,当地人为了纪念她,就用她的名字为这片海滩命名。”长安边说边瞥了一眼车窗外的景色。

公路宽阔平坦,道路两边生长着巨大的热带灌木,沿途有当地人的摊位,摆摊卖一些简单食物和水果,长安又说:“这里的水果是真好吃,甜度极高,而且非常便宜。”

严臻指着路边卖芒果的摊位,“吃芒果吗?”

她摇头,“不,我要留着肚子。”

严臻挑挑眉,心里也起了好奇心,不知道她要把他带到什么神奇的地方去。

香淞海湾。

一个安静唯美的海边度假胜地。它拥有世界上最清澈碧蓝的海水、茂密的森林,行走其中,仿佛置身于一块巨大的天蓝色翡翠之中,步步成景,处处洋溢着世外桃源的气息。

严臻叉着腰,神色震撼地望着这一大片原始的未被人为污染的银色沙滩和碧蓝色的海水,不禁生出一种想要跳进去,和这片大海融为一体的强烈冲动。

海边巨大的棕榈树自由生长,硕大的油亮健康的树叶迎风摇曳,像一个微笑的长者一样俯视着这一处大自然的杰作。

沙滩上星罗棋布地分散着几个简陋的茅草屋,在大海和绿树之间,平铺着厚厚的银白色的沙粒,这些沙子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层细碎的钻石,蔚蓝色的海岸线拉得很长,除了他和长安,这里空无一人,相比之下,国内那些人满为患的著名海滩,真的都不算什么了。

站在沙滩上,海风夹杂着潮气拂面而来,他远眺海水的尽头,想象着在海的另一边,又是怎样一处繁华盛景。

“美吗?”长安走过来,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他点头,伸开手臂,把她揽在怀里。

“我在想若干年后,这里是否还能保持现在的纯净和美丽。”严臻喃喃说道。

“我也不知道。”长安叹息着朝他偎过去,他被这一微妙的举动激得心神一漾,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唇。

她竖起眉毛瞪他。

他哈哈大笑,拉着她在沙滩上散步。

她的高跟鞋可真碍事。

走了几步,她干脆脱掉鞋子,光着脚和他走路。

他的视线在她白皙漂亮的脚趾上停顿了几秒,忽然问她,“想下水吗?”

她用力摇头,不要,她什么都没带,怎么能下水呢。

再说了,她根本不会游泳。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她背后一凉,刚想退开几步,他却忽然弓腰把她抱起来,朝碧蓝的海水抛出去。

她大惊失色,紧揽着他的脖子,闭眼大叫:“严臻!”

“哈哈哈…”他畅快大笑,手臂托着她的腰,俯身在她耳边说:“亲我一下,我就放了你。”

她拧着好看的眉毛,面红耳赤地瞪着他。

他的手沉了沉,她惶急大叫,更紧地贴着他,然后主动凑上去,飞快地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他眼眸一暗,就这样抱着她,不知餍足地亲了下去。

过了许久,他才放开她,她的脚踩进清澈的海水里,洁白的脚趾像是美丽的白珊瑚一样,随着水波的纹理变幻着形状。

起初她还有些拘束,拎着裙摆,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上,迟迟不肯挪步。可清凉的海水拂在脚面上,又迅速褪去,犹如一个顽皮的孩子在跟她戏耍捉迷藏,逗得她心里痒痒的。

于是,她便放开了,一边尽情地踩水一边在沙滩上漫步,时不时的会停下来,向严臻介绍香淞海湾的情况。

“从这里往东两公里,就是索洛托最大的贸易港口香淞港,项目上所需的大型机械设备、粮油生活物资,都要从中国出发,走水路,最终抵达香淞港后再转运到营地。”长安指着东边方向,向严臻介绍说。

“香淞港比这里热闹多了,港口的工人就有几千人,还有附近的渔民,打鱼归来靠岸时,岸上的亲人就会跳起欢快的舞蹈,庆贺丰收。”长安目光悠远地描绘着港口热闹繁华的景象,“但我还是喜欢海湾,这里除了碧蓝纯净的海水,还有…”

她顿住要说的话,扬起嘴角看着严臻。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嘴角亦是轻扬。

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指尖,指了指附近大片的棕榈树,“穿过树林,就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

正要拉着他朝树林那边走,他却转过身,把她拥在怀里。

以为他又来闹她,她下意识地躲了躲。

他扣着她的脊背,不让她乱动,而后,语声低沉却有力地说:“长安,我们复婚吧。”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海鲜大餐

越过一片巨大的棕榈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排造型古朴别致的棕色木屋矗立在银白色的沙滩上。

这是当地一家很有名气的海鲜餐厅,老板是一对儿六十多岁的外籍老夫妻。这里供应的海鲜不仅新鲜,而且价格出奇得便宜,在国内要卖上几百甚至上千的大个海蟹和龙虾,在这儿却只需要几十块钱,就能享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