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有些懊恼,不是生他的气,而是气她自己,她引以为傲的自控力何时变得这么差了,居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呼呼大睡。

“哦。”她把衣服递过去,“谢谢。”

他示意她先拿着。

看他将车窗放下,朝外面探看路况,她猛地想起他不知道路。

“我来开吧。”她提议说。

“不用。”他神情淡定地说。

“你经常到市区来吗?”她指着狭窄的城市街道问。

他摇头,看着街道上竖起的路标,“第一次。”

第一次!

第一次来就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通往监理公司的快捷路线?

她惊讶地看着他。

他大声笑起来,“你不用这么看我,我没有超能力。我知道走这条路,是因为来之前,拉卡给我做了功课。他把你常去的几个部门公司的大致方位和道路名称都告诉我了,所以我才能在宽查市出入自如。”

原来是这样。

可他的记忆力也太好了。拉卡的中文水平她是知道的,虽然在工地数一数二,可很多时候他是能听得懂,却表述不出来,也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他是怎么教会严臻记住这些拗口古怪的街道名的。

不过也难怪,他向来不都是优秀的吗,不论学习还是工作,向来都是出类拔萃。

她点点头,没吱声。

好久没到市区来了,透过车窗,她看着市区的风景。

宽查市主城区规模很小,和国内的县城差不多,因为受到交通因素的影响,市民生活水平普遍不高。

这里鲜少有像样的建筑,路旁大多是低矮破旧的毛草店铺,店铺里主要卖点廉价服装、香烟、瓶装水等生活用品。秩序好的时候,街道上乱哄哄的,许多当地人横穿马路,不遵守交规,他们生活随意,外出时经常不穿上衣,包括个别女性,也和男人一样光着上身,怀里抱着奶娃娃,随时喂奶。这里的街道狭窄、脏污,路面坑坑洼洼的,汽车行驶在上面竟觉得比林贝镇的施工便道更差一些。

公路局的尤马利局长曾感慨说,AS63工程就是他们的救命路,致富路,这条路连接首都和宽查市,起到承上启下的交通枢纽作用,修通后将极大改善宽查市、甚至是全国的交通状况。而公路由政府管理,也将有效遏制民间因为争路引发的武装械斗,它对整个国家的影响是深远的,不可估量的。

所以当地人给AS63工程命名为‘和平之路’,他们希望这条路能给国家、给民众带来和平与安宁。

汽车渐渐慢下来,在一幢灰色的两层楼房前刹住车。

严臻指着外面,“到了。”

长安看着楼房入口处金光闪闪的公司名牌,不禁眯了眯眼睛。

她跳下车,低头拽了拽有些折痕的裙子,转头,对车里的严臻说:“你在这儿等我。”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索布里

索布里的办公室在二楼,老式的楼梯特别狭窄,台阶斑驳不平,边缘处水泥脱落,露出里面的砖块。

长安走在前面,到了二楼,她回头看着严臻,指着右侧一间黑乎乎的屋子,“这里有休息室,你在里面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严臻点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长安吁了口气,心想,待在下面不好吗,非得跟着她上来。

索布里的办公室大门紧闭,她敲敲门,无人应声,她又去敲隔壁房门,这次出来一位与索布里年龄相仿的黑人男子,他告诉长安,索布里还没来上班。

没来上班?

她愣了愣,随即心里涌起一阵烦躁的情绪,看来,索布里是想毁约了。

她掏出手机,找到索布里的电话,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他才接,先冲入耳膜的是喧哗吵闹的背景音,而后才是索布里恼火的吼声,问了几句,才得知他的汽车坏掉了,现在被困在宽查市的闹市区。

问清地点,她匆忙走到休息室。

“索布里的车坏了,我们得过去看一下。”她说。

严臻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供人打发时间的书籍,正在低头翻看,听到她的声音,他把书放回书架,而后,迈着大步走过来。

“哪儿坏了?”他拉开门,让长安先出去。

“好像是启动不了,他的心情很糟糕,看来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长安苦笑说。

为了节省时间,这次长安驾车,不到十分钟就找到索布里和他的汽车。

看到长安和一个俊朗高大的维和军人一起出现,索布里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长安用英语为初次见面的两人做了介绍,索布里同严臻握手,态度傲慢地说:“你们中国也是有男人的嘛,可为什么会派一个女人来这里工作!”

他耸耸肩,表示他很困惑。

严臻浓眉一挑,用熟练标准的英文回答他:“在我们中国讲求的是男女平等,女人和男人一样可以经商,可以从政,而且,我们国家有很多像长安一样优秀的女性工程经理,她们用实力和能力证明自己。”

索布里怔住了,他没想到这个英俊帅气的中国维和军人竟然能听得懂英文,而且不但听得懂,还讲得一口流利的英文。

索布里是国家为数不多的享受政府津贴的本土高级土建工程师,在他的工作生涯里,几乎没有尝过被反抗的滋味。合同经理见到他基本上都是惟命是从,奉他为权威,他也极其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可自从担任AS63项目的总监理工程师后,他的绝对权威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挑衅,先是遇到乙方总工,那个脾气像炸药桶似的野男人冲他大吼大叫,挥拳相向,后又遇见他的工作生涯中第一个女性项目经理。这个外表精致时尚的漂亮东方女人,用她具有说服力、洞穿力的犀利言辞和出众的管理能力,狠狠的给他致命一击,让从未尝过败绩的他遭受重挫。此后的两年里,他们陆续还有过几次交锋,可每次他都讨不到什么便宜,铩羽而归。这次又是这样,居然还带了个厉害的帮手,一见面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索布里沉下脸,嘴里嘟哝了一句诋毁女性的乡间俚语。

他以为这两人听不懂,殊不知他们前些天去村子走访时,恰巧听人说过。

长安面色一变,刚想驳斥索布里,却看到严臻朝她投来一抹安抚提醒的眼神。

她抿着嘴唇,偏过脸,看着熙熙攘攘的城市街头。

严臻则拉着索布里,去查看车况。

索布里却显得很不情愿,他告诉严臻,他叫了汽车维修工,工人很快就来了。

严臻刚退到一边,一辆摩托车就风驰电掣般的冲了过来。

街上行人纷纷闪避,有性格火爆的女人一边扶着头上的筐子,一边回头大声斥骂这个冒冒失失的骑手。

严臻拉着长安的胳膊把她护在自己身后,索布里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连跑带跳地大声叫嚷着,可飞驰的摩托还是挂到他的西装,只听吱啦一声响,他这件价值不菲的西装上衣就从后背裂开一道口子。

摩托车摇摇晃晃地停下来。

骑手还没站稳就被气急败坏的索布里揪住衣领要求赔偿,他的吼声响彻整条街道,很快,四周就围满了看热闹的市民。

骑手缩着脖子,指指他的车后的工具箱,用斯语告诉索布里,他是维修工。

索布里张大嘴,随即张开双臂,做了个气极又无法发作的动作,大声埋怨骑手为何骑那么快。

骑手特别无辜地解释说,是索布里打电话要求他十分钟内赶到,不然的话就要老板扣他一个月的工资,他没办法,所以才飞车赶过来,只是没想到会冲撞到他,而且还挂坏了他的衣服。

索布里得知原因后,表情变得特别精彩,眼睛瞪得像铜铃,鼻孔冒火,口中喷出一串串浊气。

严臻听到背后响起扑哧的笑声,转过头,他看到长安正装模作样地扭过头,看着别处,可她面颊上若隐若现的酒窝,却不小心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神宠溺地看着她,“笑,就知道笑。”

她抿住嘴唇,肩膀轻轻耸动着。

他忍俊不禁地提醒她,“收敛点儿,小心被他看到了。”

她的眼睛里溢满光彩,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的,格外吸引人。

严臻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笑着笑着脸就僵了,纤长柔软的睫毛颤了颤,轻轻落下来,遮住眼睛。

他忽然凑过来,俯在她耳边说:“你真美!”

她吸了口气,猛地背过身去。

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转过身,冲着索布里摊开手,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索布里懊恼地搓着额头,想借此发泄怒火,黑小伙儿上前求饶,他便顺势踹了人家一脚,大声训斥那小伙儿,让他赶紧去修车。

小伙子不敢怠慢,拿出工具,就开始干活。

他们在烈日下足足待了二十多分钟,小伙子苦着脸钻出引擎盖,告诉神色不耐的索布里,“我修不好…”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魅力

索布里暴跳如雷,他揪着身材干瘦的维修工,那狠劲儿,竟像是要把人家吊起来暴打一样。

“嘿!索布里先生,您这样可称不上绅士!”

身后响起严臻的声音,索布里只觉手腕一酸,手指紧接着失去力量,整条手臂便无力地耷拉下来。

黑人小伙儿得了自由,一脸畏怯地撒丫子就跑,可跑了几步又忽然停下,他指着工具箱,神色畏惧地挪过去,怕索布里再过来打他,他就胡乱扣上盖子,抱起箱子就跑了。

索布里揉着又酸又麻的手腕,目光阴鸷地瞪着严臻,严臻上前拍拍他的肩膊,态度诚恳地说他可以试一试。

专业的维修工都修不好,他一个外行却说要试试。

索布里神色鄙夷地哼了一声,双臂交叉握于胸前,大声说随你的便。

严臻对他恶劣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了,他走到车前,拉起汽车引擎盖,猫着腰,在里面查看起来。

索布里神色傲慢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过了一会儿,严臻从引擎盖里钻出来,直起身子,对索布里说:“让我看看你的油箱。”

索布里皱着眉头,非常不情愿地带他去看油箱。

严臻用手指蹭了蹭油箱口,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光,重新直起腰,对索布里说:“找到原因了。”

索布里眨眨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严臻,“你说什么?”

维修工摆弄了半个钟点也没发现问题,他就这样敲了敲引擎马达,闻了闻汽油味儿,就知道车辆无法启动的原因了?

严臻指着油箱,问索布里,“你最近在哪里加油?”

索布里愣了愣,声音弱下来,“加油站。”

“肯定不是正规加油站吧,我听说,宽查市有几家售卖汽油的黑窝点,你是不是找他们了?”严臻目光清亮地看着索布里。

索布里嗫嚅着嘟哝了一句,低声说:“我只加过两次。不是为了省钱,而是城区加油站供应紧张,时常会断油。”

原来如此。

严臻点头,“我刚看过了,打不着火的原因主要是由于你加了质量很差的汽油,而且你的进气门积碳过多,这也是导致汽车熄火的原因之一。”

索布里皱着眉头,满腹牢骚地说:“进气门积碳我很早就知道了,原本跑跑高速就解决的小问题,可在国内,在市区周边哪儿有这样的路呢。安,说起来还是怪你,如果你能早点把公路修好,我的车也不会坏了!”

长安刚走过来,就听到索布里的埋怨之声,她吸了口气,恨不能朝那张傲慢无礼的面孔狠狠挥上一拳,可想到她有求于他,只能把冲到喉头的那些话压制下来。

严臻关上油箱盖,转头,目光严肃地看着索布里,说:“索布里先生,请你在指责别人之前,先搞清楚主次原因。我说了进气门积碳只是导致汽车无法启动的原因之一,这个之一,说明它并不是最重要的,而且修路和你的爱车发生故障不存在任何必然联系。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指责或是埋怨谁,而是应该尽快在你的油箱里加入专用的汽油清洁剂,这样,你的爱车才能起死回生。”

索布里沉下脸,正要发作,严臻却走过来,扶着他的肩膊,笑着说:“别生气,索布里先生。要不,我给你变个魔术?”

索布里愣住,微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长安也同样惊讶地看着严臻,低声提醒他:“你别胡来。”

惹怒了这尊大佛,她可吃不了兜着走。

严臻安抚地冲她笑了笑,然后对索布里说:“这个魔术需要你的配合,而且我保证它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索布里将信将疑地跟着严臻走到车边,“索布里先生,请上车。”

严臻指着驾驶位。

索布里拉开车门,坐进他的黑色越野车内。

严臻打开后车门,把面露愕然之色的长安推进后座,“安静看着。”

他绕到副驾驶位,开门上车。

“索布里先生,请先把钥匙拧到ON的状态下。”严臻抬手示意索布里照做。

“好的,现在请稍稍回一下,一点,不要回多了,好的,现在再开到STRAT开关处,好,点火!”

随着严臻一声令下,索布里顺势一拧,一踩。

“轰——”沉寂了许久的汽车竟启动着了。

索布里瞠目结舌地看向严臻,严臻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天呐!这可真是个神奇的魔法!严,你是怎么做到的!”索布里惊叹大叫。

严臻笑道:“这个方法不是我想出来的,具体原理我想可能是让车载系统运转计算一下水温以及适合的进气量,给系统一个缓冲期,这样再打火就会容易些。”

“总之你很厉害!这个魔术你一定试验了很多次,是吗?”索布里语气兴奋地夸赞道。

严臻摇摇头,竖起食指,微笑说:“这是第一次。”

索布里的表情变得比刚才打着火时还要夸张,等他接受严臻的说法后,他竟破天荒的给了严臻一个大大的拥抱,“你知道吗,你真的很棒!中国军人,厉害!”

坐在后排的长安惊讶地望着他们,尤其是索布里,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傲慢无礼的男人从未当面夸赞过哪一个人,至于主动做出这种热情友好的举动更是闻所未闻,可见他对严臻的印象有多好了。

严臻拍拍索布里的肩膀,朝瞠目结舌的长安眨眨眼,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果然,在解决了困扰索布里的难题之后,他的态度也随之发生变化。

哪怕在他那间略显凌乱的办公室里听到长安提出延后复工的申请后,他也是紧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地低头沉思。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没有落下,这让她感到意外而又庆幸,毕竟这样‘没脾气’的索布里太难见到了。

“索布里先生,你对项目的了解程度不亚于乙方的任何一个人,你也比谁都了解你的同胞,这些经历战乱的当地雇工,他们现在迫切需要的是什么!我提出延期复工的申请,不是故意拖延工期,而是想帮他们,帮助这些流离失所的员工重建家园。索布里先生,据我所知,你的亲戚也在工地工作,并且在这次战乱中损失惨重,你作为亲属,难道不想帮助他们吗?”长安俯低身子,双手撑在办公桌边缘,目光期盼地问。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苦等

索布里,这个倔强又傲慢的男人,在思考了很久以后,还是态度坚决地拒绝了长安。

他不同意延期复工,要长安自己想办法,如果工人不能按时回来工作,那么,项目从现在开始就要招聘新人。

宽查市和林贝镇都设有招聘点,会不定期更新招聘信息。而中国企业的好口碑及优厚稳定的报酬让应聘者趋之若鹜,有的应聘者竟来自四五百里外的省份。

可招人简单,能不能上岗却得另说。当初非洲员工入职之后,每个人都要经过近两个月的培训实习期,合格者才会被正式录用,到工地上班。

索布里让她重新招人,其实他是故意忽略培训这个重要的时间成本,把难题、棘手事都甩给她,到时再看她笑话。

“索布里先生,我…”她还想再劝,却被索布里抬手制止,“好了,安,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她低下头,静默片刻,收回手,“那我明天再来,你再考虑考虑。”

“你不要来!我是不会同意的,即使市长先生找我也不行!”索布里态度生硬地说。

长安看着索布里,黑沉沉的眼睛里露出倔强的神色,“我会来,也请您再考虑一下!”

索布里自顾摇头,完全没听进去。

长安走出索布里的办公室,到休息室找严臻。

严臻看她进来,放下手里的书籍,站起来,打量着她,“怎么,不顺利?”

她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语气悻然地说:“看来,你的魔法失灵了。”

严臻听了竟笑起来,他靠近她,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要放弃吗?”

“不!”她仰起头,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绝不放弃!”

他挑起眉毛,眼神灼灼地望着她,“还要来?”

“来!”她不相信自己的诚心感动不了索布里。

他露出赞赏的神色,又摸了摸她的头,“我陪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她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似漾起一片流光,闪闪烁烁的…

接下来的几天,长安每天九点准时出现在索布里的办公室。索布里起初还会不耐烦地应付两句,后来,干脆借口有事让长安吃起闭门羹。

长安却执着地找到他家里,怕打扰他的家人,她和严臻就守在门外,白日高温,又不能坐车里一直开着空调,他们就坐在行道树下,用纸板扇风降温。就这样一直等到深夜,直到喝得醉醺醺的索布里晃晃悠悠地出现在家门口,他们才主动现身搀扶他回家。

可即便这样,索布里仍然不愿见长安,长安却表现得耐性十足,第二天去索布里家的时候,她戴了一顶宽帽檐的太阳帽,而且还在严臻热得满头大汗之际,从包里掏出一个迷你小风扇,送给他用。

“这玩意儿不错,你从哪儿买的?”严臻吹了两下,把风口对准长安。

“小孔给我的,还有帽子,也是她送的,她说,要是我再不注意防晒,回国的时候可能会被拒绝入境。”长安扬起嘴角。

严臻大笑,“小孔还挺幽默。”

长安叹息,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端详着肤色如蜜的长安,“好像是黑了。”

她下意识地摸摸脸,蹙起眉头问严臻:“很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