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马晶目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匀了口气,说:“离婚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你恨我,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可你今天却又说这些话,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当年给长安做手术那件事,就像横在她婚姻里的一道鸿沟,她在沟的一边,廖荇翊在另一边,她多少次试图跨过这道鸿沟主动去接近他,可每每在她快要成功的时候,他却毫不留情的把她从沟边推下去。

终于有一天,她爬不动了,他也累了。于是在一次不知所谓的争吵过后,他一脸疲惫地说:“马晶,我们离婚吧。”

她当时愣了有几分钟,才浑身发颤地问:“还是因为手术那件事,对吗?为了给你的好兄弟一个交待,给你自己的良心一个交待,你选择放弃我,跟我这个坏女人划清界限,是吗?”

他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但过分挺直的脊背又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他像以往一样,等着她歇斯底里一通大闹。

可她没有,她太累了。

或许以前吵架的时候她还会为自己争辩几句,说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婉枫,但这次她连一个字都不想提,哪怕事实真相并非他认定的那样,她也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去挽留他了。

她被摔怕了,被他一次次从陡峭的沟边推下去,跌得粉身碎骨、无地自容的滋味儿,她真的尝够了。

就当是对她的惩罚吧,人做错事总要承担后果,谁也不能例外。

她面色惨白的向后退了几步,扯了扯嘴角对他说:“好,我同意离婚,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茜茜归我抚养。”

她记得很清楚,当她提出要求之后,一直低头沉默的他猛地抬起头来,看她那眼神简直能把人杀死,但她死犟着不肯认输,直到他松口说好,她才回屋收拾行李。

他追进来,说他搬走,房子留给她和女儿,存款也留给她,他净身出户。

她当时在气头上,指着大门让他滚,他就真的走了,后来他们瞒着双方老人悄悄离了婚,直到女儿两岁时才各自通知父母,从此以后,廖荇翊彻彻底底地走出她的生活,与她相隔在世界的两端,再也没有交集。

反而和前小姑子廖婉枫走得近了,不知是不是同她哥哥一样心怀愧疚,她除了一直在廖荇翊面前为她这个前嫂嫂鸣不平,还隔三差五地跑来家里看茜茜,有时候玩的晚了,就跟她挤一床,非要留在家里睡。

她也由着她了。

就把婉枫当成她早夭的亲妹妹看待,因为从见到婉枫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与她血脉相连的妹妹回来了。所以这些年来,她为了婉枫,不知道做过多少让廖荇翊头疼的事儿。

婉枫记着她的好,就算是她和廖荇翊离婚了,可婉枫对她却比亲人还亲。

婉枫一直叫她嫂子,无论她说多少次,她都不肯改口。她固执地认定她和廖荇翊还能复合,她还会成为她的嫂子。

拗不过她,只好由她胡来,可这丫头却当起两边的使者,不时把对方的消息‘无意’中透露给她和廖荇翊,所以,即使有意在医院范围内避开廖荇翊,可她仍旧知道他工作生活中的大事小情,就连哪个护士或者患者向他表示好感,她都会从婉枫的口中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她不知道廖荇翊是否和她一样,每每听到那些八卦之后就会心烦意乱的睡不着觉。有一次,她急诊手术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了,虽然累得连呼吸都觉得麻烦,可还是把自己灌醉了,给远在非洲的婉枫打电话倾诉她的忧愁和烦恼。

第二天清醒后,她看着三小时五十分的通话记录,不禁瞠目结舌,这还是那个不苟言笑,一天除了和病号交流病情之外,绝不会多说一句话的她吗?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都说过些什么,但是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昨晚和婉枫聊天的时候肯定有提到过廖荇翊,而且不止一次。

她咬着手指头给婉枫发了条微信,问她昨晚说了些什么。

婉枫很快回复:嫂子,你真的不用再强调了,我知道你很爱我哥,很爱,很爱他。

她的脸腾地红了,正要关掉手机,婉枫却发来一个灿烂的笑脸,并附上一句话:“加油,嫂子!把我哥追回来!”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字迹,她不禁苦笑。

追回来?

谈何容易。

现在就算是他有这个心,她也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傻了。真挺傻的,像个青涩的小姑娘似的全心全意付出,恨不能把所有能给的不能给的都送给他,可到头来,他给予她的,却是当头一棒。

他当年主动提出离婚,吵吵着恨她,永远都不原谅她,现在怎么又变了,他说不是为了茜茜,说爱她,嗤!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他以为这还是以前呢,她还是那个把他宠得无法无天的傻女人!

她想,或许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在交友方面,他素来小气没肚量,可能是徐思秦的出现让他觉得不舒服了,毕竟,这是她离婚后第一个正式交往的男友,他见到了肯定又犯毛病了。

只是他太过分了,竟然不尊重她的感受当众办她难堪,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去。

见廖荇翊不说话,她忍不住扬起声调,叱问他:“你说话啊,平常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了,后悔你刚才说的…”

“没有后悔!我再说一万遍,也还是那句话,我爱你,晶晶,我一直都爱你。”廖荇翊目光坚定地看着马晶。

马晶的脸红彤彤的,不知是害羞还是被气的,她呼哧哧喘了几口粗气,瞪着廖荇翊,说:“抱歉,廖医生,我不爱你。”

“你说谎。”他看着她。

她愣了下,唰一下站起来,“我不想跟你说那么多废话,我带茜茜回去了。”

“晶晶!”廖荇翊一把箍住马晶的手腕,腕子又细又凉,他抿了抿嘴唇,说:“长安把当年的事都告诉我了。”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不上相

又到了林贝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湛蓝无垠的天空连着远处碧绿平坦的草原,巍峨耸立的坎贝山下成群的斑马在追逐嬉闹,一阵微风拂来,空气里透出淡雅的花香,带着丝丝清甜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阳光温柔而又旖旎地照在公路旁刻有Njia ya amani(和平之路)的木牌上,木质原有的色彩被晕染成暖暖的橙色,它静静地伫立在路旁,像个尽职尽责的卫士一样守护着这条充满希望的公路。

长安拉着严臻走到牌子前面,指着上面的字迹念:“Njia ya amani,和平之路,我没念错吧?”

严臻微笑,“发音标准,译文也正确。”

她得意地扬扬眉。

严臻指了指长安,“除了嗓子哑,没毛病。”

长安按着脖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解释说:“我这还算好的,你是没见小孔他们,每次练完歌,嗓子哑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为庆祝改革开放40年,央视预备推出大型MV《我和我的祖国》,中国龙建集团AS63公路项目有幸被节目组选中,要录制一段歌唱视频。接到拍摄任务后,项目部从上到下高度重视,这些天,他们一直在加班加点练习,就是为了能够展现出中国龙建集团良好的社会形象。

虽然大家不是专业歌手,而且身在万里之外的非洲施工现场,再加上排练时间紧,任务重,长安一度担心员工们会坚持不下来,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排练结果远超预期。

“那上午的录制还顺利吗?”严臻拍抚着她的脊背,关切地问。

“当然!一遍过,顺利着呢!导演夸我们比专业合唱团唱得还好。我也是第一次在大合唱的时候激动地流泪,很多人和我一样,唱着唱着就情不自禁的哭了。那一刻,泪水代表的不是难过,而是喜悦和骄傲,大家为自己是一名中国人而感到无比的自豪。”长安动情地说道。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你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严臻揽着她的肩膀,轻声吟唱着这首经典悠扬大气的歌曲。

“你知道吗?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也经常会听,会唱这首歌,可是在国外,在我们辛勤工作的施工现场唱起这首歌的感觉,真的是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好像有一股劲儿把我们连起来,大家的心贴得更紧、更近了。”长安说。

“这就是祖国的魅力!它就像是一个圆心,我们是外圆上的一个点,无论我们身在何方,每个人都怀揣着一颗不变的赤子之心,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祖国,期盼它和平昌盛。”严臻说。

长安的眼眶湿润了,她依偎着严臻,静静地望着远处巍峨起伏的坎贝山,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着俊朗英武的严臻,说:“我忽然有了个想法。”

“说说看。”严臻看着她。

长安看着营地的方向说:“我想恳求王总,把营地改建成一所学校。孩子才是一个国家的未来,而让孩子走出这个地方的途径,除了我们修的公路,还有一条路,就是教育之路。”

严臻定定地看着她几秒,而后,赞许地摸摸她的脑袋,“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但是教育需要投入,不是只给他们提供一个场所就可以了。”

长安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跟你商量,我想把师父留给我的房子卖掉,以他老人家的名义设立一个教育基金,专门用来资助当地贫困儿童入学。”

严臻没说话,她以为他不赞同,就解释说:“师父选择长眠在坎贝山,除了陪伴他的爱人,他还想回报给予他帮助和友谊的当地居民。我看过他留下的日记,临终前,他曾有过捐建小学的想法。”

严臻轻轻哼了声,“你怕我不同意吗?”

长安看着他,“你同意吗?”

严臻伸手弹了她一个脑嘣,看她呲牙皱眉,他才爽朗地笑了,“我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吗?再说了,房子属于你,你愿意怎么做都行,不用顾虑我。我要的是你的人,又不是房子。”

长安笑着说:“我看你不说话,以为你不同意。毕竟师父的房子…也挺值钱的。”

“好哇,你就这么损我呢,是吧。”他捏着她的脸颊,拧了一把,“我刚才在想,我们要不要以豆豆的名义资助一个孩子。”

长安揉着脸,眼中却露出惊喜的神色,“好啊,我同意!”

“那资助…”严臻眼神带笑地看她,她也回望着严臻。

片刻后,两人同时说。

“阿米!”

“阿米!”

“心有灵犀啊!”

“哈哈哈哈…”长安和严臻相视而笑。

严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长安说:“我给你拍张照,留个纪念。”

“不照了吧,我挺不上相的。”长安摆手想拒绝,却被严臻推到木牌旁边,“谁说你不上相!以后谁敢乱说话,你就用这张照片堵他嘴去!”

长安瞪了他一眼,朝下拽了拽衣服,又把碎头发别在耳后,她揉揉僵硬的面颊,抿抿嘴唇,“可以了吗?”

“离牌子近点。”严臻举起手朝一边摆了摆。

长安把手搭在牌子上,又觉得不妥,拿下来,又慢慢放上去,她抬起头,看向严臻。

严臻半弯着腰,端着手机,看着取景框的长安。

他侧过身,用拳头压着嘴唇,隐忍地笑了几声,然后说:“哎哎,你别那么严肃好不好,这是照相又不是上刑场,你怎么紧张成那样。”

“我不拍了。”长安脸一沉,抬脚就要走。

严臻赶紧拽住她,“生气了?别生气啊,我说着玩呢。”

长安挣了挣没挣脱,“那你刚才还笑。”

“我那是一时没忍住,我错了,长安同志,我郑重向你道歉,我错了。我要是再笑你,你就,就罚我三天见不到你!”严臻说。

长安偏头,看着严臻,“真的?”

“真的。”严臻像个孩子似的,举起右手放在脸侧。

长安静静地看着他黧黑俊朗的脸庞和光彩熠熠的眼睛,片刻后,她拉下他的手,语气怅然地说:“你会后悔的。”

严臻目光一闪,低下头,看着她问:“什么意思?”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授勋仪式

长安没说话,而是主动靠过去,搂住严臻的腰。

本以为要费点劲儿才能够到手指,却没想到双手轻易的在他腰后就打了个结。

他居然瘦成这样了。

一个月前后两次感染疟疾,中间没有间隔,就算是铁打的军人,也熬不过病痛的折磨啊。

可能是怕她发现,他今天过来的时候特意穿了一件大号的军装。

她忍不住收紧胳膊,鼻尖酸酸的地吸了口气,愧疚地说:“严臻,对不起。”

“又说傻话。”他揉着她的脑袋。

“是我太不关心你了,你那么多天不来工地,我以为你真的去执行任务了,连电话都不打给你…你一定很难受,很失望,对不对,我除了工作,其余的事什么都做不好。连你病了都不知道…”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声音低哑地说。

“跟你没关系。是我不让石虎告诉你的,你后来知道了,不也第一时间来看我了。呵呵,你不会忘了吧,当时我们正在路上执勤,你开着车疯了似的冲过来,直接把巡逻车给逼停了!”严臻笑道。

长安扭了扭肩膀,“别说了。”

说起来还真难为情,当时情急所致,完全顾不得什么交规和纪律了。

一心只想看到他,看到活生生的他站在她面前,说长安,我没事了,她才有力气呼吸,才有力气活下去。

严臻笑了,他弯下腰,刮了刮她的鼻子,又把她按在胸口,喟叹说:“你个健忘的老太太,忘了我说过的话吗,对我,永远不用说对不起。”

“严臻…”

“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要是再让我知道你病了还去工作,那我…我就不嫁给你!”长安语气哽咽地威胁说。

“我错了!以后听你的,都听你的啊!哎呦,让我看看,你这是哭鼻子了?”他勾着头要看,长安却缩在他的怀里,不肯露脸。

“好了,不哭了啊,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他拍拍她的后脑勺,安抚着情绪激动的长安。

过了片刻,等长安平静下来,他才问:“那你现在能说了吧,什么叫我别后悔?”

她面色一变,抓着他的衣角说:“我,我们周一就要走了。”她说完就觉得箍着她脑袋的大手向下沉了沉。

她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这么快?不是说下周末才回国吗?怎么提前了?”他讶然问道。

“集团安排专机来接我们,时间提前了。”她也是下午才接到通知。

他轻轻哦了声。

“后天举行授勋仪式。”长安看着他,“你能来观礼吗?”

索洛托国家公路局为了感谢中国龙建集团为国家所做出的突出贡献,将为AS63公路项目的50位中国员工颁发国家建设奖章。项目负责人长安将获得由国家公路局局长亲自颁发的国家金质奖章。

严臻得知这一消息,愣了几秒,忽然弯腰把她抱起来,飞快转圈。

“哎!放我下来!晕!严臻!!”长安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吓得花容失色。

严臻哈哈大笑,轻轻将她放下,“原来你还怕转圈啊。”

“你讨厌!”她真的头晕,扶着他,额头抵着他的胸口,骂了一句。

他那双黑亮的眼里溢满骄傲的神采,他用力揉着长安的脑袋,由衷地夸赞说。“厉害了,我的长安。”

“哎,我的头发!你别瞎揉,我待会儿还得排练呢。”长安护着脑袋,狼狈的朝一边躲。

严臻却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路牌旁边,“拍完照片就送你回去。”

“还照啊。”长安苦着脸说。

“当然要照。你就笑笑,笑一笑就行了。”严臻朝后退,举起手机,“对了,这张照片可是豆豆要的,拍完了我就给他发过去。”

长安愣了愣,随即嘴角上翘,露出一抹特别灿烂的笑容。

“咔嚓!”美好的瞬间在手机屏幕上定格。

严臻把长安送回营地,目送她离开后,他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对方才接。

“是我,严臻,你在营地吗?在技能培训学校,好,你等我一下,我过去找你。”严臻收起手机,大步朝学校走了过去…

很快,到了授勋仪式那天。

天空晴朗,艳阳高照,笔直而又平坦的‘和平之路’,成为仪式的主会场。

索洛托国家商贸部、公路局、中国驻索洛托大使,中国驻索洛托维和步兵营营长、AS63项目工程各方代表,暨华人华侨200余人出席授勋仪式。

仪式上,中国龙建集团50名员工和AS63项目经理长安分获‘国家建设奖章’、‘国家金质奖章’。

在潮水般的掌声里,长安带领团队向台下的嘉宾鞠躬致谢。

小何走到长安身后,低声提醒说:“经理,等下还有技能培训学校的毕业典礼,你要给合格学员颁发证书。”

长安朝台下已经站好队的黑人劳务望了望,点点头,“好。”

员工们还站在台子上兴奋地讨论着各自的勋章,赵铁头笑得只剩下一口大白牙,还拿着银质勋章放在嘴里像咬银元那么咬。小孔则像是得了金牌的运动员,把勋章举在脸侧,朝拍照的工友露出自豪的笑容。

三年了,大家在这条公路线上奋战了六个寒暑,终于换来现在的荣耀时刻。

那一张张熟悉得如同家人一样的笑脸,令她感觉无比的亲切和放松。

忽然,耳畔嗡嗡作响的声音消失了,所有的人都望着同一个方向,嘴巴微张,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

长安顺着他们的目光朝台下一望,她也愣住了。

只见身着军装的严臻正捧着一束鲜艳欲滴的铁线莲,大步朝她走来。

她脸上的皮肤绷得紧紧的,手指蜷缩在手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已经走到她面前的军人。

严臻把花束递给她,“祝贺你。”

“谢谢。”长安接过花。

严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丝绒的盒子,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钻戒。

小小的戒面,璀璨如昔。

“长安,你愿意嫁给我吗?”严臻深情地望着她说。

长安盯着眼前的钻戒,嘴唇却不住地抖动,“这个是…是…”

“是。”严臻点头,确认她的猜测,“是之前的,我一直留着它。”

长安抿着嘴唇,眼睛一瞬间就红透了。

这时,站在严臻身后的工友们却齐声唱起歌来:

“终于等到你,

能陪我走一程的人有多少,

愿意走完一生的更是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