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声与他搭着的手轻微地缩了一下,这位面孔又瘦又冷的青年人,从他脸上很难看出他父亲的轮廓。在他成长过程中,他受到父亲的影响实在太小。他从来瞧不起父亲,从来将家族使命背于身。可是在他知道他父亲是怎么死了的后蒋声那挺拔的、凌厉的、孤傲的气势弱了下去。他想,他父亲是被整个江湖给逼死的。

父亲杀了他母亲,然他母亲也是逼死父亲的刽子手。整个江湖,都是。

谢微望着远方,怅然道:“我和蒋长老终究是不一样的蒋长老和白教主两情相悦,我却”

他脑海中浮现了程勿的身影。那个少侠,每见一次面,就带给他一番新的感觉。那少侠成长得太快,城隍庙时尚且快被程淮杀了,名器大会时就能与曹掌门当面。那少侠秀美温润,明明相貌柔弱却抿着唇总不服输,清明眉眼中自带森严凌然之气而女瑶笑盈盈地、目光温暖地看着程勿。

谢微笑容苦涩,发怔:怪什么呢?怪他遇到女瑶的时候太早么?什么时候认识一个人太早,已经是原罪了呢?

谢微勉强让自己忘掉女瑶,说起自己真正想说的:“此间事了,我打算回云顶山了。名器大会上的事让我触动太多,四大门派的手段实在我想回山去见我兄长,我想尝试走出这种互相仇视的关系。我想在江湖上尝试一条新路我要征得兄长同意。”

想到谢微的兄长谢望,那位谢掌门年纪轻轻就谋得了真阳派的掌门之位,蒋声对谢微心中几多羡慕。谢微有关爱他的兄长,他受了重伤只消回去云顶山,他兄长自会照料他。就是心里的伤,有谢掌门在蒋声语气平平:“有亲人在身边就是好。”

他想:我等着你试验出的新路的好消息。

说罢,蒋声不等谢微接话,就想终结了这个让自己尴尬的话题。蒋声抬一下下巴,看向院中古松旁打拳打得一地落叶的程家少主,他难得看好戏:“那程少主你打算怎么办?把他丢到江湖里自生自灭去?程少主可是一个会移动的大型杀伐武器啊。”

蒋声揶揄无比。

这位雁北程家少主来到江湖后,让四大门派紧张无比,以为程家对他们江湖上的事有什么意见,以为程家要入江湖了。程家人关着门专心练武,他们有功法可以合一辈人的武功于一体,他们可以造就“天下第一武功”的神话。但是因为不入江湖,这种手段程家平时关着门是不会用的。四大门派唯恐程家要投放一个“武功天下第一”,来江湖上挑衅大家。

幸而没有。

几大掌门与程家少主一对话,就放下心了——程少主这种单纯的智商,让他不足以成为四大门派的威胁。

而既然没有威胁,罗象门自然痛快放人,欢迎程少主到处玩。他们还亲切询问程少主抓人的事需不需要帮忙,被程少主“关你屁事”的态度给骂了回去。掌门们不把程少主放在心上,其实蒋声也没放在心上,但是谢微不一样。蒋声在一边看好戏——这个多年好友,他有一颗被压制多年的闪闪发光的圣父心。明知道程少主是个一言不合就会开杀的人,蒋声会熟视无睹,但谢微会把这种人扔到江湖里自己玩么?

谢微苦笑:“程少主也受了点伤,我想邀请程少主跟我回云顶山。找程勿的事,真阳派一派之力,总比程少主带着几个狐假虎威的下属在江湖上乱晃好一些。”

蒋声耸肩:随你。

与蒋声分开后,谢微自去找程淮,问程少主愿不愿意跟自己回云顶山。程淮身上戾气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视一切为理所当然。谢微心中略微忐忑,怕程淮对程勿的恨意太深,不愿跟自己走,非要在江湖上乱跑。到底几个月的相处,谢微也看得出程少主很喜欢到处玩——可怜的小孩子,大约从来没游山玩水过吧。

谢微一凑近,便听到程淮一拳拳打在古松上,口上骂咧:“该死的程勿!混蛋!敢和我作对!我迟早杀了你”

谢微:“”

他原本对程少主的一腔愤恨心不发表意见,毕竟是程家的事,谢微怕自己说得多了,惹人猜忌。但是程淮这番样子谢微实在对那位程勿少侠好奇得不得了:“程勿到底做了什么事,让少主这样厌他?”

程淮一早听到谢微那虚弱的脚步声。他情绪激动,当即脱口而出:“他出身就有问题,他一个”程淮蓦地住口,回头警惕看谢微。他眼神闪动:你是不是要套我的话?故意在我激动的时候靠近我?你们这些人,阴谋太多,我得防着你。

谢微失笑,程少主的一切心思,都写在了他的眼神里,他防得住谁啊?谢微对程少主行走江湖更加担忧了。

同时间,谢微眉头一跳,捕捉到程淮话里的重点:出身问题?

谢微:“仅仅是出身问题?”

程淮:“还有各种问题!他就不该活着!他就应该听我的话,他不该违背我的意愿!”

谢微静静地看程淮半晌,慢慢说道:“程少主,一个人出身有问题,他是死罪么?”

程淮愣住:“”

他眼眸向后紧缩,表情微微空白。

听谢微再说:“他不听你的话,他违背你的意愿,他该死么?他并不是仆从,他和你都是程家人。你是少主,他死罪么?”

程淮:“”

不,不是这样的谢微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但是,如果别的人仅仅是不听我的话,我要他死当然是不对的但是我是少主啊,我管不到你们江湖里,我自家的人就是应该听我的啊。从小就是那样啊他为什么反抗可是,可是“死罪”好像很严重但是我家人都那样啊

不不不,我不知道。

程淮安静下来,他茫然地垂下了眼睛:我不知道我家长辈都那么对程勿啊,我为什么不可以?他不该死么?

谢微手按在少年的肩上拍了拍,觉得自己似乎任重而道远。谢微温和道:“少主先不要想那些了,程勿少侠如今和女瑶在一起,我真阳派也在找人。少主可先与我回云顶山疗伤,少主可以好好想一想程勿少侠是否死罪的问题。少主已经看到了蒋长老的死当知道自己是强者时,更该慎重,想清楚武器该对着谁。”

“我们先回真阳派吧。”

程淮低头想片刻,点了点头——唔,江湖人虽然大都讨厌,但大都讨厌的人里,谢公子好像还真没有做过让他讨厌的事。那反正现在不知道程勿在哪里,就听谢公子的话吧。

而程勿

程少主低下的眼眸闪动:出身备受质疑的程勿,难道不是死罪么?

“小腰姊姊,我自来出身有问题。我爹是程家现在当家人,我娘是他的堂妹。生我的时候,我娘难产而死。我没见过我娘,但是我爹,我其实也没见过几次的。他不喜欢我。”

夕阳晚照,江水撒金。徐徐清风吹皱一江纱,江面被落日笼入红焰色的光华中,烂烂多情。红色光浮在水上,浮在芦苇上,浮在天穹。一整片红光,从小小洞口看去,那已经是一整个世界了。

静谧,暗香,羌笛声悠悠。

女瑶从昏迷中醒来,她浑身钝痛,手撑住额头。她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干了,手腕处、脖颈处的伤也被完好包扎。睫毛一撩,眸子黑暗,她看到天地间被罩上火红色的江面风光,也看到离她远一些、坐在洞口望着江面发怔的程少侠。程勿看着江面发呆,但女瑶醒来时,他不用回头就知道了。他平静开口,与身后醒来的姑娘说话。

女瑶一边观察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周围环境,一边听程勿说话——

“我家里人都不喜欢我,我出生就是罪。我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小孩子,我天天挨打、吃不到饭,程淮却能穿金戴银、还把我当狗一样使唤。后来春姨看不下去,她悄悄给我水喝,帮我处理伤口。慢慢和春姨好了,我才知道我父母是乱伦。反正我娘早就死了,她和我爹到底如何也没人在乎,我爹也只是在我一出生就想掐死我。”

女瑶轻喃:“掐死你小勿?”

程勿背对着她,平淡道:“没掐死我,因为他发现我出生就打通了任督二脉,体内先天自行运转真气。放到哪里,这都是说一个天才要诞生了。掐死一个天才,他舍不得,我家里长辈更是拦着他不许他碰我。”

“我爹很厌我的存在吧。我代表他不光彩的一段错误,我要是消失了,他的错误才会被忘记。我越长越大,他的错误就会被越来越多人看到。长辈们拦着他不许杀我后,他就给我取了名‘勿’。小腰姊姊你说得对,我在程家就是人嫌狗憎。我爹给我取名‘勿’,他告诫我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要做。不要做梦,也不要反抗。我长到十七岁,我就挨了十七年的打。”

女瑶:“程勿”

“姊姊,你听我说完,好么?”

程勿眼皮下垂,他的侧脸映在红色光雾中,温润宁静。他的睫毛又长又翘,女瑶疑心他的睫毛湿润,他又要开始哽咽了。但是程勿语气平缓,听不出多少悲意:“我出了家后,才知道原来程家是让天下四大门派都忌讳的大世家,程家出来的人,让他们那么紧张,那么害怕。可是他们不用担心我,反正我什么也没在家里学到。”

“我的内力是先天自带,后天常年累月所养。我比程家任何一个人都内力充沛,可是我也打不过任何一个人。没人教过我习武我长辈留着我这个祸害,他们其实也觉得我不该存在。我程家有秘法可以合一辈人的功法,不过我家以前没怎么用过,毕竟深山老林,他们不用跟别人打。但是这秘法是一定要用到我身上的。”

“我不该存在他们要等我成年,等我及冠,到那时候就提取我全身的内力给程少主。到那时候,他们就会杀了我,让我爹再不用看着我心烦了。”

“这些都是我离家前,春姨悄悄告诉我的。她让我越走越远,除非我能打败所有程家人,她要我永不回程家。”

女瑶心口刺痛,她喘口气:“程勿”

程勿轻声:“可是我怎么可能不回去?我要救春姨,我要好好活着,我要学武打赢他们。”

“其实我小时候过成那样,从来没吃过饱饭,喝过热粥,被打被骂都只是常态。我以前也不知道那是过得不好。我以为别人家小孩,除了程淮,都是那样过的。因为我不知道那是错的,所以我被欺负后我也不难过。可是你不一样你把情绪带给我,他们欺负我是打骂,你又不打又不骂,但你骗我,折腾我,伤我心。”

程勿发了一会儿呆,眼睛再次垂下,他看着自己的手掌:“认识你后我才知道各种情绪是什么样的因为没有人对我好过,没有人对我表露过憎恶、同情、怜悯以外的情绪,所以其实姊姊你只要对我好一点,我就很容易原谅你,不怪你了。可是姊姊,你也不能因为我很容易原谅你,就一直伤我心。”

女瑶靠着山壁,看着落日余晖俯罩的少侠。

良久,女瑶声音没有情绪地问:“你又哭了?”

程勿:“”

程勿后背一僵,想自己声音也没露出痕迹,她怎么然后他觉得沮丧,想女瑶那么厉害,武功比他强那么多。他引以为傲的内力,事实上在女瑶那里也没多了不起。女瑶是江湖上的大魔头,她能听出他落了眼泪,多正常。

反正他在她眼里从来就没有秘密。

她还跳下水逼他逼他承认她的存在。

程勿红着眼睛,继续看着江面。他不回头,眼中的灼热让他情绪何等低落。想她定是在心里嘲笑他的脆弱,幼稚。程勿自暴自弃般道:“我知道我搞砸了一切,我事事不如你,你瞧不起我也正常你可以明天再骂我么?”

让我今天最后难过一下可以么?

突得,无声无息,程勿后背贴上了姑娘温热的身体。他背脊一僵,女瑶却已经从后抱住了他,脸靠在他后背上。女瑶嗤笑,声音虚弱却温和:“真是一个傻瓜,我不骂你。”

程勿低着头。

察觉身后姑娘攀着他肩,努力地抱着他肩头坐起。他僵直地端坐,眼中含着泪平视前方。女瑶伸手将他面颊上杂乱的长发撩开,温凉手心摸了下程少侠的脸。果然湿漉漉的。女瑶望天,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难道程少侠此前十七年没什么情绪,十七年后终于学会了各种情绪,就加倍放大?

女瑶坚定无比地搂住他的肩,脸贴着他耳后,郑重无比地与他保证——

“程小勿,程家算得了什么?是,程家的武学很厉害,但那是在我斩教心法不全的前提下。百余年前,我斩教心法全的时候,那也是出过武学宗师的你跟着我好好学武,等姊姊哪天补全了所有心法,姊姊带你打上程家,救你春姨。到时候,你就是天下第二,高不高兴?”

程勿脸颊慢慢地热了。女瑶体力不支,贴着他耳朵说话,他耳后又麻又痒,又酥。他的骨头好像都开始发烫,可是他僵硬着不敢动。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和一个大魔头同伍,程勿少侠迷惘无比:我该怎么跟一个魔头相处?江湖上不都说魔头很可怕么?

程勿少侠默了半天,只怔怔道:“我天下第二,那你是天下第一么?”

女瑶笑了一声。

她的气息拂来,程勿的身子差点软了。他咬着牙,坚强地挺直腰背坐着,不向她低头。他想女魔头肆意妄为,但他对女魔头有非分之想程勿赞叹自己:我可真厉害啊。

两人静坐在夕阳黄昏下。

女瑶舒服地从后抱着少年,心中甚觉满意。她到底靠自己的心狠征服了程勿,把程勿留了下来。不管程勿抱着什么样的想法留下,他到底如了她的意。比心狠,天下可是少有人是女瑶的对手。

但是女瑶快活,程勿心中却自纠结。他纠结了半天,还是觉得一个问题甚为重要。

程勿小心翼翼地问:“那姊姊,你到底多大?”

女瑶:“江湖大神的年龄岂能让你随便问?练武到我这般地步,年龄对我来说没意义。”

程勿故意道:“可、可是我只有十七啊。你到底、到底多大?你比我大多少岁?一岁,两岁五岁,十岁?你你是不是我春姨那么大的年龄啊?我、我很介意这个的你要是我春姨那么大,我、我就只能叫你姨姨了我是不能喜欢我姨姨的”

女瑶:“”

她一巴掌扇在少侠后脑勺上,把程勿扇得一通惨叫。女瑶怒道:“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许谈情说爱!不许破童子身!小孩子不要想那么多。”

——江湖大神的年龄,和他有什么关系?!是他可以乱问的么?

第57章

“张茂你混账啊啊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再问我也不知道啊——!”

“张茂!张茂!为难我们对你何益?!”

“啊啊啊啊——我发誓我与你势不两立!你问什么,老子都不知道,说了不知道!”

“”

惨叫声不绝。

密林中, 只隔着几棵树的距离,天色已晚, 倦鸟归飞, 如杀猪声般惨烈的叫唤声此起彼伏。夜神的身影不见,但他留下的阴影永世长存。白落樱和两个小喽啰局促无比地坐在树下生火烤肉,但身后的叫声太凄厉, 三人互相望一望, 彼此的小脸都是煞白煞白的。

俘获了三个杀手后,已到夜间。几人停下来准备野间晚膳,夜神生了火、烤好肉、甚至把肉串都递到姑娘嘴边后, 彬彬有礼地跟白落樱说一声:“我去去就来,你先吃。”

他这一去, 便是冲着那三个可怜的杀手去了。

白落樱举着手里的肉串,她的贝齿向下一挨,后面冲破灵魂般的尖叫声响起,吓得白圣女手一抖, 肉串落了地。任毅和陆嘉识眼色, 两人连忙再串好一串肉给圣女大人。白落樱艰辛地再次唇靠近肉串,后方那阴冷仇恨的“张茂我杀了你”把她的小心脏吓得噗噗跳。白落樱瞪大乌黑眼瞳, 盯着手中肉, 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夜神既不懂女人的害怕, 也不知白落樱的不安。

身为一个姑娘家,白落樱本就被身后连绵不绝的刑讯哭骂声弄得食之寡味;再加上白落樱有心病,她伪造了一个情人的身份欺骗张茂,而张茂现在正通过刑讯那几个杀手要获取正确答案。

白落樱忧虑地放下肉串,抱着膝盖担心起自己的性命安全。她与两个小喽啰对视,两个人的脸色也是苍白,可见与她一样怕夜神那手段。两人看到圣女无助的眼神,鼓起勇气安慰:“圣女别怕,夜神不会这么对你的。好歹他喜欢你嘛。”

白落樱:“”

她更怕了!

这个喜欢是她骗他的后果呀!他单纯是觉得她好看而接受了情人的设定。一旦他发现事情不是那样的

白落樱的心脏跳得起伏不定,她手指攒着裙裾,咬着唇。她几次想站起来,又几次拿不定主意。惶惶无比之下,那几个杀手的呼叫求饶声不知何时停了,身后响起男人阴气森森的声音:“你怎么不吃?”

白落樱捂着心脏,当即跳起:“!”

她惊惶不定地抱着胸口,和身后无声无息靠近的夜神面面相觑。

张茂:“”

他皱了下眉,心里微微不舒服。小白为何总这么怕他?她和别的男人,例如那两个喽啰在一起时能说能笑,为什么他一出现,她就非常局促?之前好了些,她还会挽他手臂跟他笑,娇嗔地打他腰,还会坐到他怀里搂他但为何现在,她又回到了最开始那种战战兢兢的状态?

张茂沉默着坐下。

两个小喽啰自觉地给夜神让位置,躲到了角落里,希望夜神不要注意到他们。张茂是真没注意那两个小人物,他只盯着篝火看一会儿:“你怎么一口不吃?”他走之前,替她烤好了的两串肉,现在一串扔在土地上,一串被重新架到了火上。白落樱分明动都没动过。

白落樱轻轻发抖,她盯着他笔直而坐的背影。夜神太凶煞,但他跟她说话的语气尚平和。白落樱拍胸口安慰自己,想不要怕,他对我不会那样的白落樱鼓足勇气坐下来,她才要伪装成正常的样子笑眯眯回答夜神问题,白落樱目光忽然一凝。

她看到了张茂手上的血迹。但他熟视无睹,就用沾着血迹的手去碰肉串。

方寸后方树林里的惨痛求饶声再次轰雷一样在白落樱的脑海中炸开!

白落樱声音带着颤音:“我我我不饿。”

张茂:“唔。”

他继续沉默下去了,自然无比地开始自己吃。他压根没觉得这般有什么不正常。他当然知道白落樱在怕他但是白落樱本来一开始就怕他。现在回到了原点,张茂虽然心里有些刺,却也没多难受。他自己开始吃自己的晚膳,沉默的,安静的。

之前名器大会上受了伤,又拖了两天,张茂现在已格外疲惫。他只想补充体力后好好休息,他向来不多想。

白落樱站在他后方,看他眼睛直、脸颊绷,他紧盯着手上肉串。他坐在篝火边的角落里,让光一点都照不到他身上。如张茂这样出色的杀手,他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避免高调。树丛阴影下的青年吃饭不发出声音,吃肉的样子沉静专注,却又有狼一般的凶狠敛于全身,随时可以暴起。此时的张茂,眼里只看到他的晚饭,并没有白落樱。

白落樱小心翼翼地在青年靠后一点的位置坐下,托着腮帮,拧眉看张茂。她咬着鲜妍唇瓣,欲言又止下,又觉得坐在黑暗里的青年侧脸线条流畅,那般英俊。

张茂忽然手伸到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抛给后方的白落樱。

白落樱一惊,差点再次跳起:是不是暗器?是不是要杀她?这就要动手了?!

白落樱慌慌张张,手足无措。她在一瞬间浑身血液降到最低点,她全身冰冷,反应也变得迟钝。她满脑子都是“他要杀我”的绝望,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紧缩,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抓住蹂躏一般。一息的时间,白姑娘喘不上气,呆呆地瞪大眼,看那抛来的东西向她砸过来。

一根笛子砸中一动不动的白落樱额头,一声脆响后,笛子掉入了白落樱怀里。

张茂诧异扭头:你怎么不躲,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砸?

白落樱虚弱一笑,她的心脏这时还跳得厉害,她抓着笛子的手全是冷汗。她要如何告诉张茂,如她这样的弱者,面对他这样的强者时,大多时候都会惊慌。白落樱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碧绿笛子,这是她在名器大会时被蒋、蒋弄掉的。张茂又取回来了?

白落樱睫毛轻扬,小声问:“夜郎,你拿回来的?”

张茂咬肉的样子如咬仇人,他漫不经心道:“嗯。笛身有损,你先拿着,等我有时间了帮你修一下。”

白落樱惊奇极了:“咦,你还会修我的笛子啊?那你是懂音律的?”

张茂:“我会学。”

白落樱忽而一笑,她把玩着她的笛子。她将笛子放到唇边,试了几个音。几声短促却不难听的声音在空寂的树林中响起,寥寥冷清。白落樱试过音后,笑道:“没关系,我的笛子还能用。谢谢你啊夜郎。”

张茂:“嗯。”

青年始终平静的态度,让白落樱不那么焦灼了。而且他送她笛子,如夜神这种粗枝大叶的大男人风格,他还记得离开名器大会时拿走他的笛子,他应该是对她和别人不一样的吧?白落樱心中微微放松,有了点儿跟张茂交流的想法了。

她身子前倾,好奇般地跟他打听:“你从那三个杀手那里问出你的主人是谁了么?知道你丢了哪些记忆了么?”

张茂:“他们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