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至臻

温至臻与苏凝的关系,一直扑朔迷离,让熹雯费解。倘若两情相悦,理所应当,成为情侣,但他们,相互吸引,但却又相互将对方推开。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与祥真相邀喝咖啡的这天下午,不期而然地,遇见苏凝与严京成也来这家喝下午茶。

熹雯的人际关系简单,她的记性差,从前在学校,严京成名字,被人在耳边提起无数次,他与她同系同级,但从来没有见过真人。系里上公共课的时候,熹雯坐第一排的中间,有个男生总坐她旁边。但熹雯从不好事,也从不问他的名字,直到有一天,下课后,她收抬课本,有个女生递字条给他,她才知道他叫严京成。

玩世不恭的严京成,吊儿郎当的严京成。

他的名言警句,曾经长期置顶在学校论坛的头条上。他说,真的不是我花心,而是你拴不住我的心。张扬的学生时光,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即使熹雯这样简单的社交,也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有些改变,只有严京成未变,花心依旧。

这天遇见,一身休闲式的单扣西服,大大咧咧地坐下来,他说:“看来班长说得没错,你们常来这里喝咖啡。”祥真与熹雯目光交换,分明再说,嚯,他又换女朋友。他介绍他的朋友给他们认识,熹雯说:“我们认识。”

论资排辈,苏凝当叫熹雯一声大嫂,苏凝伸出来手,叫她谢小姐。祥真开玩笑地说:“该改口叫温太太。”严京成略有不满:“谢熹雯,你脑子秀逗了,哪有人结婚结这么早。再说结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通知同学,太没情义了。”熹雯说:“跟你讲什么情义。”祥真喷笑出来:“跟你讲情义就完蛋,花名册上待不过一季长。苏小姐,你要小心。”句句都是真的,由她讲出来,仿佛是玩笑话一样。

严京成坐在熹雯右手边,侧过身来,抵在她耳边,以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问:“你看她笑起来,是不是跟你很像?”熹雯一抬头,问:“哪里像?”

“梨涡,左边脸上的梨涡。”

谁会在照镜子时哈哈大笑,所以熹雯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那浅浅的梨涡。只是这天,她在咖啡馆的洗手间里磨蹭了许久,久到祥真在外面喊人。苏凝已经先走了,突然降温,外面下了雨,严京成说要送他们回去。祥真问:“你跟她怎么认识的?”熹雯也好奇,严京成一边开车一边说:“喝酒的时候认识的。”说得不清不楚的,熹雯问:“喂,你跟她闹着玩?”瞧她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严京成笑着说:“拜托,要不要那么纯情。她与我都心知肚明。”微一停顿,他又说,“她失意,在夜店买醉。她说,她最爱的人跟别人结了婚。”

祥真好奇:“你如何跟她搭讪?”

“我告诉她,我爱的人爱上了别人。”

祥真哈哈大笑,拍手叫好:“简直是天生一对,严公子,你真的很有手段呢。”严京成白了她一眼,问熹雯:“你们怎么认识?”祥真说:“小姑子,怎么能不认识,讨好都来不及吧。”严京成“哦”了一声,说:“看在同学一场,我不去招惹她,这样总行了吧。”仿佛无限恩赐。熹雯说:“真是大恩大德,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了呢。”挖苦归挖苦,熹雯又说,“严京成,该正经找女友了呢。”难得他点了点头,莫名问了一句:“你们结婚我没去,是他吗?”问得人发蒙,祥真坐在后排,探出头去问:“谁啊?”熹雯忙说:“没,没什么。”熹雯下车,严京成将外套丢给她避雨。

家里突然多了一件男装外套,温至臻竟然没有发觉。

温至臻照例忙碌,但每晚推掉应酬,与她吃饭。周末,熹雯去姨父的咖啡馆帮忙,时间刚刚好,门口风铃一响,他来接她。

熹雯退下工作围裙,对店员说:“那我先走了。”她推开柜台的门,却见苏凝进来。这时已是入冬,她穿了极短的裙装,外面一件长长品色风衣。纤细的腿看得店员眼睛发直。

苏凝直直地走过来,对熹雯说:“有时间吗,能和你谈谈?”

挑了最深处的位子落座,熹雯让店员端来拿铁,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

苏凝若有所思地摇晃着咖啡匙,问道:“我知道你们相认不过几个月就结婚。”她抬起头望着熹雯,想了想措辞,问道,“一个认识几个月的男人,你了解他多少呢?”

熹雯心想,这是当日温父问她的话,她又原封不动地问她。苏凝见她不语,便说:“我并不是怀疑你对他的感情,一个女人若答应一个男人的求婚,必定是出于爱意。”苏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但她说到熹雯心尖上去了。熹雯问:“你想说什么?”

但她还来不及说什么,“苏苏!”那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熹雯回头,温至臻不知何时已经进来。

苏凝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温至臻,又看了看熹雯,熹雯忙说:“本来约好今天晚上吃饭的。”苏凝说:“那我不打扰你们。”她掠过温至臻的身边,向前走了几步,又走回温至臻身边,说:“这个世界上虽然有很多很多的人,但结婚是要选择你最爱的人。倘若不能…”她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与温至臻的对话几近耳语。

熹雯看到温至臻眉头轻蹙一下,可能是苏凝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话,但是他没有呵斥,只是望着熹雯,仿佛留心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苏凝转身离去,熹雯呆呆地站在原地,她那些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这一刻仿佛明白,却又仿佛什么也不明白。

这天晚上,熹雯一直沉默不语,这顿晚餐也沉寂。温至臻问:“苏苏,她怎么会来找你?”

“也许偶然吧,她陪朋友来喝咖啡。”她下意识替她掩饰。

熹雯抬起头来,深意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以前说我想知道什么,只要我问,你会告诉我,还算数吗?”他何等聪明,仿佛预知她想要问什么。温至臻说:“要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也许并不是重要的事情。”

熹雯放下餐具,很是认真地说:“我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从前的女友?”他的黑眸在灯光下暗淡了下来,问道:“苏苏跟你说了什么?”熹雯说:“没有,什么也没有说。”正因为没有说,更让人心心念念。温至臻的脸色显得有一点僵硬,他先发制人地说:“没什么好说的。”熹雯的倔脾气上来,偏问:“讲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腕表上显示已经八点半了,温至臻说:“快点吃吧,九点半还有一个视频会议,吃完饭我要回公司一趟。”熹雯隐隐觉得有点异样,偏说:“不。”温至臻从前觉得她的个性十分温顺,这一刻却显出他从未见到过的固执。温至臻说:“以后再说吧。”熹雯依然说:“不。”温至臻有点无奈地看着她。尽管如此,但是他并不打算对她说,熹雯心里明白。她这样子很任性,这样拖下去,总有一个人要先妥协。

直至温至臻送她出来,谁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破天荒,他没有回公司,而是先送她回家。熹雯要下车的时候,温至臻突然伸手将她拉住,她回头见他双眸如星,却透着一点冷峻,显示他要到生气的边界了。他说:“熹雯…”

熹雯这时突然害怕温至臻说出什么话,她接过来,一口气说道:“我明天跟祥真有一个约会,不知道晚上能不能赶回来,你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家吧。你回公司去吧,别太晚了,早点回来。”她心里妥协了,刻意微微一笑,向他靠去,如从前一般来个道别吻。眼看着一公分的距离,熹雯停了下来,她微微一顿,心想,他也许在某个不知名的晚上,寒冬或是春暖花开的晚上,侧身吻过另一个女子。

熹雯停了下来,她眼里一雾,却是不能再吻下去了,刚想撤回来,温至臻微一侧脸,吻上了她的唇。

熹雯将他推开,她不要这样的吻,仿佛因他不能说出的话而补偿她一样。熹雯慌忙从车上跳了下来,落荒而逃。

已是夜里很安静的时刻了,温至臻坐在车里,引擎像小兽一样发出呜咽的响动,控制台上的正红色勾勒出的灯光,在暗夜里格外刺目。她问他时,他明明可以稍稍说一说谎的,说点甜言蜜语,局面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可是他又不想骗她,他对她的感觉,虽然平淡,却是可以相濡以沫的。

她不开心,弄得他也不开心。

温至臻主动求和,那天晚上,他回家时已过了午夜两点,他知道她睡得浅,不想吵醒她,就在沙发上睡了一夜,醒来时熹雯已经出门了,只留了一张便利贴给他。他驱车去祥真家里找她,因为没有事先通电话,熹雯显得有一点惊讶。祥真开玩笑地说:“怎么这样离不了,从早上到现在不过才几个小时的时间。”温至臻只是笑笑说:“反正要吃中饭,一起来。”祥真拒绝,给两人留下空间。

熹雯一路沉默着也不说话。温至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在餐厅里终于开口说:“熹雯,为什么你一定要追问这件事情。”熹雯说:“我并没有再问你。”温至臻说:“可是你让我觉得你在委曲求全,我让你委屈了吗?”熹雯没有说话。

温至臻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熹雯问道:“既然是过去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说呢。不能说得过去,是因为对你还有意义吗?”她的问题困住了她自己,也难住了他。

原以为所有的故事到这里便告一段落——他牵住她的手,礼堂的音乐骤然响起。

电视剧到这里打下一段字幕——全剧终。

原来那“全剧终”的后面,还有许多新的问题,一个难于一个。

熹雯偏头凝望着温至臻的侧脸,他的睫毛长而直,他长得十分俊朗。她欣赏着他的地方,别人也同样会欣赏。她怎么能奢望像他这样的男子在感情上如一张白纸。熹雯幽幽地问:“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呢?”她总有一个地方可以胜过她,因为她要和他生活一辈子。

温至臻皱起了眉头,他不愿意回答。他误解了熹雯的意思,温至臻说:“熹雯,如果你一定要追问,如果我一直都不愿意回答,我们要这样冷战到什么时候,这样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熹雯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无形地握紧了。她的背显得僵硬,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温至臻说:“我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想冷战。我只是想解决问题,如果这问题严重到会在彼此的心里埋下阴影。那么,也许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熹雯一颗心急速地跳了起来,她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要跟我分居或是离婚?”多么可笑,结婚才不到一季,他要跟她离婚,原因是因为她好奇他的前任女友?

温至臻也吓了一跳,她想得那样深远。他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试着让她放弃追问他的过去。温至臻说:“过去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现在却变成你的心结。就算曾经爱得铭心刻骨,时过境迁,现在陪在我身边人的人,被称为温太太的人,是你。”他执起她的手说,“我那天晚上不是说过吗,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家人。我们是一家人。我不想对你说谎。”

可他怎么可以说得这样轻松。

因为不想说谎而要掩饰的事情,是因为真话有多伤人,到她不能够承受?

熹雯的思绪混乱了起来。她需要独处的空间,来慢慢地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

温至臻觉得他不必担心太多,因为熹雯的性格柔顺又体贴,不会让人操心。可有一天晚上,晚一点的时候,他从公司回家,家里没有开灯。熹雯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她显得十分安静,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最需要人保护的小女孩。

温至臻打开客厅里面的灯,她回头,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忧郁。他轻声问:“怎么还没有睡?”见他回来,她有一点意外,老实地说:“你今天怎么这样早?”她这时看到客厅里的钟,已经是夜里一点钟。她吓了一跳,站起来,“怎么这么晚了?”她快速地收拾东西。

她从客厅穿过去的时候,温至臻搂住了她的腰,问:“在想什么?”他的语气有一点责备,交错着些许无奈。

熹雯却老实地回答:“你不是说要考虑一下我们合不合适吗?”温至臻有点哭笑不得:“那么,你想好了?”

那些感情的曲线自然而然,那么多的一点一点,喜悦或是忧愁。熹雯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有时候有点傻气,温至臻现在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想了想便说:“熹雯,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情,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做出最重要的承诺是婚姻。”

她怔了一怔,只是看着他。

熹雯这样使性子,温至臻就越迁就她。

麻省理工同学会,他带她一同前去,似乎刻意想拉近彼此距离。熹雯是看客,自助餐厅大厅像一个巨大的鱼缸,人们周旋于各处。熹雯想到这里傻傻一笑。她坐在角落,喝一份奶油蘑菇汤,眼睛却一直望着温至臻,刚才他还坐在她对面,来了一个马来西亚华人,将他叫走了。

有个女孩端着半份沙拉,走到熹雯旁边问:“不介意我坐在这里?”熹雯为她清理桌面,说:“没有人。”女孩坐下了,熹雯撑着手,再次在人群里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很出色吧?”那女孩问,顺着熹雯的目光望过去。

熹雯很窘,对她微微一笑,女孩也撑起手,眼光在人群里转动。她说:“我第一次来聚会时就见到他。”那语气与神情,是少女的朦胧梦幻,但是很快,她说,“不过没有什么可能,他,有喜欢的人。”

熹雯放下酒杯,什么也还没有问,女孩心直口快地先说:“有一次聚餐,他带她来,据说是个模特,很漂亮,笑起来左边脸上有一个梨涡。可我不喜欢她,虚荣心作祟,因为她勾走太多人视线。”女孩天真直率,“我印象深刻,那天,她出尽风头,他携她离开。”

温至臻去而复返,坐在熹雯旁边的这女孩,站起来招呼他说:“温先生,今天,怎么没有带女朋友一起来?”他有一秒僵硬,为女孩介绍熹雯:“我太太。”女孩讶异了半晌,说话也结巴,她说:“我,我不知道。”熹雯伸出手去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谢熹雯。”女孩简直是落荒而逃。熹雯打趣温至臻,“你看,你把她吓跑了。”

临行时道别,女孩附耳过来,悄悄对熹雯说:“不必放在心上,别生我的气。”她该生她什么气,熹雯说:“气你说话比我天真直率,还是因为你说的某某某?”倘若是那样,更没有必要,因为,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女孩抬眼一笑,心里面想,难怪温先生会喜欢上她。一个太复杂的男人,总是喜欢身边的女人简单而率真。

温至臻对她很好,是真好。一同出门时,她去丢垃圾袋,他去取车。他停车,她上车,那样默契。或是中途绕一大个圈停到对街,只为买她想吃的杏仁。每周总是固定的时间,他们一起回家,去看他的父母或是她的父母。

生活规律得像没有波澜的古井,连祥真都说,熹雯,你与温至臻缺少热情。热情?怎样的热情?抵死缠绵是热情,难到恬淡岑寂陪在他身边,只能算是路人?而这看似没有波澜的沉寂,其实早被打破,但如雾中风景,模模糊糊,没有人道破,可偏偏有个不知趣的人。

那一天下午,熹雯去商场买礼物,遇到了严京成。他等电梯,熹雯先看到了他,绕到他身后,轻拍了他。他一脸不耐烦地转过头,见是熹雯,颇为意外,问她:“买东西?”温家父母这晚开宴,熹雯说:“买礼物。”

“生日礼物?”他眼尖,见她购物袋中是男式外套。熹雯说:“不是,公公婆婆今晚请客吃饭,总不好空着手去,所以过来买点小礼物。”

严京成挑眉看着熹雯的购物袋。熹雯说:“看到合适的,所以给他买一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前同学关系不错,说起这话题男女有别,竟也有一点小尴尬。熹雯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严京成也不知是不是挖苦她,说:“没人给我买衣服,天气凉了,所以,自己过来买衣过冬。”

说得那样可怜,熹雯呵呵一笑,这时电梯开了,他对她说:“逛了一个小时了吧,你去买礼物,楼下有间书店,外供咖啡,我等你,不急,慢慢来。”熹雯想说不去了,怕时间来不及,可是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严京成说完就钻进了电梯,门轻轻关上,他还向下指了指,大有不见不散的意味。

这家商场的楼下,果然有一家小书店,偏角提供咖啡。熹雯去的时候,严京成坐在当道的座位上,一眼就见到了,但熹雯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因为远远看去,他和他的女性朋友聊得正投机。熹雯犹豫时,严京成抬高了手,仿佛是怕她没有见到他,他的朋友转头看了她一眼,站起来向另一边走去。

熹雯把买来的战利品堆放在椅子上,一边问严京成:“你朋友呢,以前怎么没见过?”严京成哼笑着:“当然没见过,我也刚认识的人。”熹雯就“哦”了一声,四下一望。

服务生过来,问熹雯要什么饮料,熹雯的手机这时突然响了起来,严京成替她对服务生说:“西柚汁吧。”熹雯一边在手提包里摸手机,一边重重地对服务生点了点头。

电话很简短,她只是简单说了几句,“好”、“知道了”。

“那个…”熹雯还想说什么话时,电话被挂断了。熹雯对着手机嘟了嘟嘴,严京成问:“怎么了?”

晚上要到温家,温至臻与熹雯约好,下班过来接她,他这时打了电话过来,临时有事,让熹雯自己打车过去。严京成问:“什么事啊,这么赶时间?”熹雯吐了吐舌尖:“我没问。”反正这里过去,路并不远。严京成说:“等会儿下班,进城的车多,打车不方便,我送你过去。”熹雯说:“好啊。”

看她笑得开心,严京成就有点不乐意了,说:“你不是挺怕麻烦别人的,怎么不怕麻烦我。”熹雯瞪他,小声地说:“不是你说送我过去的吗。”严京成听到了,瞥她一眼,有点烦躁似的,指着桌上那些小吃说:“那今天你埋单。”熹雯说:“小气。”就嘻嘻地笑了。

“喂,”严京成说,“你跟他怎么样?”

谁?熹雯开始有一点迷糊,但很快明白他是在问她跟温至臻。熹雯说:“就那样呗。”

“幸福吧?”严京成问完,觉得多此一问,她等了这么久,自然是幸福的。可他转念一想,又问,“你跟苏凝常见面吗?”

熹雯摇头,问:“你们经常遇到?”

“偶尔。”

“那你是想经常遇到?”

“我…”严京成伸手想去敲熹雯的头。熹雯向后一闪,笑着说:“那你问我这个干什么?”严京成说:“你自己迷迷糊糊的,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熹雯问:“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严京成想了想,说:“算了。”起身要去埋单。熹雯拦住他说:“干吗说一半。”严京成说:“说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熹雯更想听:“那也要你说了,我才知道对我有没有好处。”严京成凝眸望了她一眼。他跟苏凝喝过几次酒,有一次她说漏了嘴,说她喜欢上一个她不该喜欢的人。

熹雯迎上他的目光,严京成这才说:“她跟那谁感情好像挺不错。”他甚至连温至臻的名字都没有提过,熹雯却明白了,淡淡地“哦”了一声。

一切的开始,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

温至臻这一晚到温家大宅是在天黑之后,他与苏凝一同前往。那一刻,熹雯与温母正在二楼的卧室里换衣服。因为熹雯不小心,将一杯西瓜汁溅在温母的身上。怎么能怪她,当时有个小孩突然从旁边跑出来,她怕撞到他这才一个转身,哪知温母就在身后,果汁洒了她一身。

车灯扫过卧室,半垂的窗帘被温母一手撩起,熹雯见苏凝下了温至臻的车。下午说有事,这么紧要的事情,竟然是去接她?

楼下热闹,温母摆了六台烧烤架,苏凝与温至臻很快融入人群,不需要过多语言,那些人他们从小认识,只有她像个外人。

苏凝送温母礼物,嘴上说得很甜,不知她几时再回国,将明年生日礼物提前相送。生活在一起多年,她深知温母的喜好。

单看那包装精致,温母笑着问:“是什么?”苏凝说:“拆开来看一看。”温母的姐妹都围拢过来,她这一刻面子十足。盒子里是一款钻石别针。

苏凝问:“喜不喜欢?”那钻石颗颗璀璨,怕是不便宜。温母拍了拍苏凝搁在她肩上的手说:“你这孩子,只会花钱。”

苏凝笑着说:“没关系啦,只要您开心就好。”温母说:“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卡还不是至臻的副卡。”从前便是如此。苏凝笑了起来,撒娇地摇着温母的手。

温母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她招待众人玩乐。

人群散去,温至臻见熹雯从楼上下来,脸色看上去不太好。熹雯早上说要去一趟医院,温至臻走过去问:“去医院了?”熹雯点了点头,他问:“身体不舒服?”熹雯说:“没事,只是感冒。”他这时候算得上是一个体贴的丈夫吧。

熹雯问:“怎么你和苏凝一起过来的?”温至臻怔了一怔,这问句仿佛质问。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苏凝的身影。

温至臻说:“半路遇到了。”虽是实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却如搪塞。熹雯心里自然不信,温至臻想要解释,转念一想又没必要解释什么,便略带着一点不满,丢一句给熹雯,“你想太多了。”

也许的确是她想太多了。

苏凝在远处叫他,她遇到小时候的阿姨。打苏凝刚到温家,温母便有想法要把她和儿子送作堆。所以,别怀疑,阿姨级的人物总以为,将来他们是要结婚的。听到温母说温至臻结了婚,不必问,心里自然想着,新娘必定是苏凝。

一开始,苏凝还要想要解释,看到温至臻与熹雯站在远处说话。她爱看熹雯绷着表情,苏凝心里一丝窃笑。她与温至臻从小一起大长,感情是日月累积起来的,互相了解得也比旁人多,他说一句,她接一句,天衣无缝,若要选这Party最佳女主角,非她莫属。

每个人都很喜悦。苏凝这天晚上因高兴喝得有点醉,好在是在温家,楼上就是她的卧室。

熹雯帮着小嫒把她扶上了楼。苏凝的房间,熹雯还是第一次进来。

这一进门,迎面一道白色珠帘的隔断,熹雯想起温至臻公寓的珠帘。小嫒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珠帘,小嫒说:“苏小姐一直就喜欢闪亮亮的东西。”

熹雯看到她梳妆台上的相片框,各式各样,排了一路。一路看过去,有些时空颠倒,从大到小的照片,苏凝从来不是一个人,有全家照,有温母,更多的是她身边的温至臻。学校的运动会、合唱团、高考毕业照,还有学士服的照片,身边永远不缺的是——温至臻。

躺在床上的人半梦半醒,娇嗔熹雯:“不准碰我的照片!”她翻身起来,抢过熹雯手中的那一张相框,抱在怀中,像个不愿意分享糖果的小孩。小嫒惊道:“快躺下。”

苏凝半卧在床上,也许是酒壮人胆。她拉着小嫒说个不停,模模糊糊听不清楚,熹雯坐在床边发呆。小嫒倒是听清楚了,看了熹雯一眼,拉了拉她的手说:“对不起。”熹雯一惊。苏凝刚才说什么了?

小嫒低着头,仿佛是她的错。

嫉妒是一件十分盲目的事情,分不清对象。熹雯看得出来苏凝嫉妒她拥有温太太的身份,而熹雯又何尝不忌妒她。这世界果然是公平的,得到一半将另一半失去。

熹雯心里涌出有一些酸滋味,可她的个性隐忍,不会大哭大闹。她的拼图越来越完整了,苏凝断断续续地说着,她从前生病,温至臻怕她寂寞,过了探视时间情愿爬到二楼去陪她。真是深情厚谊,令人羡慕。

“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出现,至臻跟你结婚。可是他爱你吗?你把他还给我,求你把他还给我!”她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是她上次来找她,来不及说完的话吧。熹雯的眼泪突然掉下来,没有预警。但熹雯相信,如果温至臻不爱她,何必费心与她结婚,没有道理啊,所以她相信那些统统是过去式,时间会证明一切。

熹雯与温至臻这晚住在温家,熹雯翻来覆去睡不着,墙上淡蓝中带一点水的波纹,是楼下游泳池的反光,律动中的一丝丝白光,让她更为清醒,熹雯翻过身,又看到书架上相框的一角,也是幽幽地发出一点光。

她翻身的动作吵醒了温至臻。熹雯犹豫了片刻起身下床,身后传来温至臻的声音:“怎么了?”熹雯说:“我想喝水。”

床头的灯被温至臻扭开,他半眯起眼,也翻身下了床。熹雯动作略微一停,在床尾站住。熹雯见他向她伸出手来,她踌躇了片刻,直到听温至臻说:“我也有点口渴。”他带她下楼去喝水。

楼梯边的引路小灯开着,借着那样星星点点的一路光。两个人摸黑走到厨房,温至臻打开厨房吊顶垂下来的那盏灯,示意熹雯坐到高脚凳上去,然后打开冰箱拿了两瓶水。直到他将水送到她手中,熹雯觉得有点恍然如梦,从他牵着她走下楼梯的那一刻开始。这样殷勤的他,同样是因为于心有愧?

危险的话题不适合现在说,所以他挑了最安全的。也许发现她一直闷闷不乐,他解释为什么他会和苏凝一同回来的原因。

“我下午给你打电话后去见了林沛明,半路上遇到了苏凝。”

她若认真一点,可以听出他在跟她解释。可他擅长掩饰,害怕她给他什么反应,又马上问她:“怎么睡不着,有心事?”她应付:“只是有一点失眠,可能白天喝多了咖啡。”

熹雯突然不自在起来,她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催他上楼去睡觉。她从来不是一个“问题”妻子,且努力扮演体贴。

吊顶垂下来的那灯光半覆盖在她的脸上,在睫毛处落下一片阴影。温至臻从来没有发现,她原来这样精致,像白瓷娃娃。他说:“好像洋娃娃。”熹雯一怔,笑了一笑。

温至臻有些不高兴:“怎么,有人在我之前说过了?”

“我不是洋娃娃。”洋娃娃没有感情,她却这样容易伤感。

“你是。”他固执起来,令自己也惊讶。

温至臻突然伸出手将她圈在面前。熹雯微扬起头,这时有一点勇气,想要询问藏在心中多时的疑惑。温至臻问:“想什么?”他低下头,若有若无地嗅着她的香气。

“你爱我吗?”熹雯突然问道,感觉他的身子微震,她的心也震了一震。

有些问题,仿佛变成了禁忌,不能问起。从温宅回来之后,温家二老不多久就离开本市了,苏凝的那个名模男友Alva却从美国来找她。那晚十点过了,电话铃响起来,是苏凝打来救助。

这原本是一件小事,可是苏凝承诺Alva一个婚礼,她是一个认真的好演员,演得逼真,他相信。而于苏凝而言,一半气温至臻,一半气自己。真临到签字当天,苏凝退缩,骗他说家里出了事,她匆匆回国。他等足她半年,中间有两次,她回美国看他。也传亲密照片回家,不过是给温至臻看。看看看,就算温至臻不要她,还有人视她如珠如宝。

可好景不长,苏凝的小姐妹出卖她,如今Alva知道真相,找上门来理论,约她明天见面。

这感情的事情闹起来,自然是不能再在一起了。温至臻在电话在问苏凝:“他想怎么样?”

“还能有什么,不要感情,自然是要钱。”苏凝猜测。温至臻松了一口气。

他那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熹雯坐在床上翻书。他擦头发时,熹雯开口说:“你明天要去吗?”

温至臻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坐在床边。熹雯放下书,认真地看着他的背影说:“你能不去吗?”

温至臻诧异地转过头来。熹雯从来没有对他有过要求,这仿佛是她第一次开口要求他。

这件事可大可小,身为兄长,他怎么能置之不理。熹雯说:“这是她的事情,和你有关系吗?”落地台灯照得她面上有一点苍白。温至臻说:“我是她哥哥。”

“如果有这样的兄长,我也真想要一个。”她的语气不善,听出任性。平常她为别人着想的时候更多,而今晚,她只为自己想。他转而说:“我答应过她明天会过去。”

熹雯说:“明天我想要学车。”因为最近她无事常去姨夫的咖啡馆帮忙,总是温至臻来来回回地接她,熹雯体贴他来回奔波,有一晚熹雯说,她想自己学开车,他当起教练。若要讨论承诺,他答应她在先。

熹雯见温至臻没有说话,又说:“苏凝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也应该可以处理吧,不是还有她那些朋友吗?”她替他想好后路。

温至臻的态度似乎软化了,他问她:“你很在乎这件事情?”他从没见她坚持过什么。熹雯不敢看他,目光落在杂志上,但是点了点头。温至臻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但他聪明地不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