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雯一开始的判断就出了错,温至臻虽然没有去找苏凝,并不代表他会不理不问。第二天吃过早餐,温至臻拿车钥匙准备出门,熹雯上楼换鞋换衣服下来,见他打了几个电话。一个上午他显得心不在焉,她学车也学得心不在焉,在路上走走停停,车行如点头哈腰。

两个人都绝口不提苏凝的事情,可偏不凑巧,苏凝打了电话过来。温至臻看了一眼,也没有接,仿佛是碍于熹雯在身边。这让熹雯尤为不好受。

等到中午十一点,熹雯才习惯如何启动,正常情况下还好,一有车从旁边开过,她心里一慌,油门和刹车就记不清楚了。学车的大道是城郊新开发区,没有几辆车,连人也很少。熹雯累了,将车停在路边,手握在方向盘上,熹雯想起一个故事,讲给温至臻听。

她以前看过一个故事,女孩暗恋学长,可惜学长已经有女朋友。女孩从来不敢开口述说,便央求学长教她开车。熹雯看得出来,温至臻没有听进去,但是他礼貌地问熹雯:“然后呢?”

以此为借口两人有了许多见面的机会,也有了些美好回忆。过了很多年以后,同学会时再相见,同学开女孩的玩笑,学长才知道女孩暗恋他的事情,但他本人只记得当时女孩央求他教她开车。女孩便问学长:“你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一心只想要你教我开车吗?”

熹雯这时转头看着温至臻。温至臻被她的眼神所吸引,问:“为什么?”熹雯说:“倘若这一生会分开,即使再难过,我还是会生活下去,每天上班下班,每天开车。但每次开车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因为最初是你给我的。”

车里一片沉默,温至臻清了清嗓子,不以为然地说:“我们又不会分开。”他将她从驾驶位上换下来,去“静怡”吃中饭。

温至臻要了一个小包厢,出去片刻,回来时,热汤都已经端上来了。他脱掉外套挂在衣架子上,一边对熹雯说:“好久没过来了,顺便去各处看一看。”熹雯是结婚后才知道的,这家三十三楼的“静怡”,连带楼下的酒店,是他前年投资的项目。

他坐下来与她用餐,为她挑菜,他今日算得上是称职老公。他的温存体贴让熹雯有一点底气,因为她接下来要问的事情,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气。

熹雯的手指在桌底下意识地绞着,她问:“半年前,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接到瑞士一家酒店的电话。”她才开场,可温至臻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这样的提防,仿佛是小时候蛀牙偷吃了糖果,害怕大人发现。可他是谈判高手,不流露一点痕迹,他平静气息,十分镇定地抢在她前面说:“哦,你是说蜜月旅行,我有帮一个同事定过,怎么打到家里来了,是问要不要取消对吗?”他悠然自得地吃了一口小牛排。

熹雯想问的话被他打断了,且再无从问下去。可是他想瞒她到什么时候呢?

熹雯的手在桌下,握紧了再握紧,指尖泛白。他抬起头来看到她未动的午餐,他问:“不合胃口?”她的动作一定十分笨拙,机械地抬起手,机械地拿起餐具。他站起来,坐到她的身边,为她切牛排。可是他越对她好,她心里就越难受。她知道他不是一个差劲的人,因为觉得于心有愧,所以处处体贴于她?

她突然问:“你爱我吗?”温至臻怔了一怔,因为她眼里有点湿气,仿佛快要哭出来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熹雯说:“那换一个问题,你会对我说谎吗?”他看着她,想了想说:“必要的时候,我会。”

这一句绝非谎言,可没有什么比揭开真相更让人崩溃。

他们坐得那样近,近得仿佛连呼吸都能拂到脸上,可心却离得那么远。前路仿佛是被大雾模糊了的山谷,让熹雯分不出方向。熹雯不明白,像他那样冷静又理性的男子,真的能把爱情和婚姻分得这么清楚?倘若他不爱她,为什么又要娶她,她越想就越觉得费解,因为奶奶喜欢她,因为她宜室宜家?

有人在敲小包厢的门,“咚咚”的叩门声,一声一声像是叩在熹雯的心上。

推门而入的大堂经理没有感受到屋内的剑拔弩张,他对温至臻说:“温先生,307号包厢出了点小麻烦。”温至臻听得心不在焉,他看得到熹雯的眼里透着一种近乎迷惑的神情,他对那大堂经理说:“你先去处理吧。”他说完之后,猛然想起,307号包厢里是安排给苏凝的。可那大堂经理嘴比他更快:“苏小姐…”

“我知道了!”即使是截断经理的话,也太晚。温至臻说,“我知道了,我会处理。”那大堂经理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熹雯也不知哪里来的怒气,拿起手袋就要冲出去。温至臻上前拦住了她说:“你讲理一点可以吗?”她的眼睛泛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颤抖,她让自己更理直气壮,她说:“她和Alva的事情关你什么事情!”

“你不要无理取闹。”

“谁在无理取闹!你明明知道他们在这里,所以你安排我们在这里吃饭。”她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就这件事情上,温至臻也许做得有点欠妥,因此她更显得振振有词,“你让我觉得我是坏人,可我并没有拦着你去见她。”

“你公平一点好吗?”他怕她不开心,他连电话也没有接。他做这些都是为她,他不明白了怎么反倒是他的错了。

“公平?”他来和她谈公平?熹雯突地笑了起来,是一种悲哀。她说:“你对我公平吗?”

熹雯深深吸了吸气,问道:“你喜欢她,对不对?”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是两人心中都已有了默契。

温至臻最不爱熹雯胡乱猜疑,说道:“即使是喜欢,也会分很多种。”他眉头一蹙,熹雯便觉得那是因为被她猜中心事而心虚。

“她和她母亲一样喜爱滑雪,所以你为她订了瑞士的酒店。你会跟她求婚对不对,只是你没有想到不过是半年的时间,她会和Alva结婚,而你娶的人是我…”

温至臻呆呆地望着她,仿佛没有想到她会知道这些。拉住她的手一点一点松懈,他额上青筋突跳,他问:“谁跟你这样说的,没有这样的事!”

“真相比是谁说的重要,不是吗?”是她笨,相信他的誓言旦旦,以为情人邂逅之后,总是美好而又至死不渝的。

熹雯和温至臻僵持在原地。大堂经理再次敲门而入,温至臻对熹雯说:“你先回家去,我回家再跟你解释。”

熹雯收敛了情绪,她的感情容不得他去见她,可是她的理智在警告着她,凡事要适可而止。熹雯觉得自己在被撕扯,最后,感情占了上风,她说:“我没有办法——”她只说到这里,泪水掉下来,心里像被人挖走了一块。

温至臻让大堂经理为熹雯叫一辆车。可熹雯不想回家,回娘家,显然也不合时宜。

熹雯只得给祥真打了电话,电话那边的人接得兴高采烈,与她的心情形成强烈的反差。祥真激动地说:“真有心电感应,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熹雯试着轻松平常的口吻:“找我有事?”

“嗯,我想明天去西区看油画,有一个毕加索的画展,你陪我去吧。”熹雯一口答应:“好啊,不过西区太远,我晚上过来找你吧。”她决定暂时不告诉祥真任何事情。

祥真没有听出异样,倒是十分激动。

这晚熹雯与祥真切切私语,重温同学时代美梦。只是熹雯话少,多半是祥真在说。熹雯深夜不睡与祥真闲聊时,另一边,温至臻回到家里却找不到她。

公寓冷冷清清,早上熹雯没喝完的半杯桑葚水还放在桌上。她应该没有回来过,温至臻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熹雯终是心软,致电话回家说:“我在祥真这里,她明天要…”才说到这里,电话被祥真抢了过去。祥真不知原委,一副天真不知愁滋味地说:“温至臻,我借熹雯一天,你没意见吧?”一开始温至臻以为熹雯故意不回家,知道是祥真想去西区看油画,所以才叫上熹雯做伴,心才放下大半。

温至臻对祥真说:“能让熹雯听电话吗?”熹雯现在一百个不情愿接他的电话,但是碍于祥真在,不得不把话筒贴近听他说话。

温至臻问:“你生气了?”熹雯身子一背,泪水滚落下来。他从来没有发觉,他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生气了”。熹雯心软,过往他对她的好一一浮现。“苏凝还好吗?”她倒先问起来,他却不愿意多答,只简短地说还好,又说:“我明天晚上过去接你。”

第二日,温至臻还没有等到下班,熹雯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那时会议马上就要开始,小柯进来叫他,他丢了手机在桌上,置之不理,心想着再回过去,自然以为什么事情都来得及的。

这会议开了一小时二十来分钟,出来的时候,小柯正焦头烂额地想着要不要去通知他,他说:“温先生,温太太进了医院。”

温至臻赶到医院的时候,严京成陪着熹雯站在急症室外,一边数落她:“谢大小姐,你没有驾照,你知道这样开车是违法的吗?”

熹雯显得十分无辜,当时情况那么紧急,她没有想那么多。见她心情不佳,又开玩笑地说:“祥真怎么是急性盲肠炎?你是不是和祥真吃了什么好吃的,没有带上我,所以,报应,报应啊。”正说着,他看到温至臻从走廊那边走来。

温至臻来了,严京成就打算走。因为他从机场赶来,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熹雯说:“严京成,谢谢你,住院费改天等你回来了再给你。”严京成说:“跟我客气这个,算你和祥真欠我一顿,回来再找你们。”他与温至臻擦肩而过。

温至臻风风火火地赶来,他如今在走廊上见熹雯好好地站在那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熹雯和祥真原本是想绕环城路去西区看画展,可是走到半路的时候,祥真肚子痛。车子在环城高速路上,不上不下,熹雯一时情急,自己驾车歪歪斜斜地走了一路。运气很差,害一辆小车追尾,自己也撞了护栏。这小车师傅倒是个好人,将两人送来医院。

祥真被推进急症室,熹雯手臂擦破一点皮。

温至臻听得恼火,她连油门和刹车都分不清,还真有本事呢!

从急诊室出来,温至臻将熹雯拉到医院的花园里,他问:“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熹雯说:“我打了,你没接。”她说得可真是头头是道呢,温至臻说:“你可以打到我接为止,还是你分不清楚轻重缓急啊!”他怒吼了一声,草坪上慢步的病人和护士纷纷望了过来。熹雯觉得十分委屈,说:“我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那你不知道拨120,拨110?谁让你自己在高速路上开车的。”

熹雯吓了一跳,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也有一点忐忑。以前没有见过他火大的时候,虽然小柯有时候会说他的脾气很坏,可是熹雯却是第一次见他发飙,仿佛台风扫过,眼神、姿态、动作、语气,皆凌人之上,且不容你有反驳的空隙。

熹雯回嘴说:“我没拨120,我是笨。我平时没事是不会打电话给你的,你连问一句都没有问,你没有接电话!温至臻,我现在很难过,你不要对我发脾气,也不要对我吼,你为什么就不能说点安慰人的话!”

温至臻一下子蒙住了。

“你还要我公平,你才最不公平的人。苏凝出事,你处处为她安排,维护她。”现在呢?她刚才也差点出了一场车祸,她有多害怕他知道吗,他只会责备她。

温至臻恼怒:“你的事情,不要扯上苏苏!”

熹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无形地用力紧握,紧得她没有办法呼吸。她这时倒冷静了下来,淡淡地说:“对,是我的事情。是我笨,温至臻你既然这么不满意,我们离婚好了,以后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他知道熹雯在说气话,可他不免还是怔了一怔,下意识拉住将要离开的她的手臂。可熹雯甩开他,跑进门诊楼,在二楼的窗边,熹雯向下瞥了一眼,温至臻仿佛被她骂傻了,还呆站在草坪上。

楼上,医生已经把祥真转到观察室,熹雯在观察室坐了一会儿,这时眼泪不停地涌出来。温至臻上楼来,径直走过来,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他问她:“你有没有受伤?”是极轻的语气,熹雯才干的眼泪又突然掉下泪来,她的心受了伤。熹雯的背上有几道擦碰,比起祥真的事情只算得上是小事,也没人知道。

她这日晚上洗澡时,沐浴液滑过背部,有一些刺痛。她背过身子,在镜子里看到几道斜斜的红痕。可她心情不佳,懒得打理。也不知是不是棉睡衣有小绒毛,她躺到床上去,每翻一个身,便觉得背上有一种撕扯的疼痛。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和温至臻从医院回来,一句话也懒得和他说。他沐浴完突然穿上衣服出门去了。熹雯虽然不想理他,可心里还是起疑,大半夜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在她第五次翻身呻吟时,她听到温至臻开门的声音。她关了灯,装睡。

他从客厅一路走到卧室来,熹雯觉得床边一陷,他坐了下来。她继续装睡,不理他。

温至臻扭开床头的台灯,那耀眼的灯光刺得她眼睛一眨。熹雯听到温至臻说:“起来。”她背对着他,依然不理不睬。

见她不动,温至臻伸手掀开被子的一角。熹雯的睡衣是吊肩式的,他抹开她的肩带。熹雯顾不得装睡,翻身起来,动作牵动背部肌肉而微痛。熹雯转过头,看到温至臻手上的管状膏药而微惊。

他出去买药?

温至臻问:“你身上是不是有伤?”

也许是夜里安静,熹雯只觉得这句问得十分温柔,温柔得让她心里有一点牵痛。

熹雯这时坐在床上,一只手握着被子,是防御的姿势。她问:“你怎么知道?”

“你换下来的衣服上有血迹。”

熹雯想到她刚才沐浴出来时,忘了把换洗衣物拿出来。她从没见如此小心翼翼的他,他为她上药。见她瑟缩了一下,温至臻问:“痛?”

熹雯眼里一热,受不了他对她说温柔的话,可他偏说:“以后,即使是我挂断了电话,你也要再打给我。”

熹雯嘟囔着说:“你以后再敢挂我电话试试。”

他突然轻轻一笑,将她抱在怀里,他说:“熹雯,我们好好生活。”从前的一切,都忘掉吧。

第五章

她是一个安静又有一点小矜持的人,至少在外人看来如此。但是两人人独处时,她的眼睛眨啊眨,仿佛在说,你过来,你过来。

她常常有一些小动作,以为我不会发觉。就像那一次,她骗我说“我爱你”。我不知道这句话有多么重要,但是太肉麻,我的确说不出口。我连文艺片也是不看的,若她非拉着我时,我会睡着。醒来,她在哭,我吓一跳。多么不可思议,她在掉眼泪,很难想象她在一台冰冷的液晶屏幕前,哭得一塌糊涂。

我安慰她说,那是假的。她靠过来,贴着我的胸口,用浓重的鼻音,指着屏幕说,她非要跟他离婚。至臻,若有一天我要跟你离婚,你千万别答应。

我问她为什么。

因为我会很遗憾。

我不太确定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不是这样,因为她实在哭得太伤心了,泣不成声。我给她拿纸巾,承诺于她,我不会答应。

——温至臻

有天午后,熹雯正要出门。温至臻打电话回家,他要出差,三五日不定。

祥真早已出院,但病假还没有休完,一个人消磨时光太无聊,所以约熹雯逛街。两人逛了一会儿时装店,再去吃韩国料理,酒足饭饱,出料理店时,已是华灯初上。远远看到市区那漂亮建筑——三十三楼的旋转餐厅,七色的彩灯妆点出一个不一样的华丽世界。

祥真说:“突然很想吃静怡的法式起司蛋糕。”熹雯抓狂:“姜祥真,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大病初愈,倒像是大狱初释。”熹雯虽然笑她,两个人脚步却是向静怡走去。三十三楼以下,是酒店稀稀拉拉的灯光。

祥真说:“奇怪,今天怎么没有他一个电话,温至臻不来接你吗?”熹雯说:“他出差了。”祥真嘟起嘴来:“问你十次,三次出差,五次加班,剩下一次一定还在去开会的路上。”她这样一说,熹雯不由得扑哧一笑:“祥真,你算错,还差一次。”

祥真哪容她取笑,瞪了她一眼。

过红绿灯,站得路灯下的两个人显得十分渺小。于人海之中,那样平凡的人生,虽然有快乐有伤心,却掀不起一点浪花。可到底还是命运捉弄,于千万的人海之中,叫她看到他。

是祥真先看到他的,那时祥真的身子向后微侧,看了良久,说了一句:“奇怪。”

熹雯怕祥真没有站稳,忙扶住祥真说:“小心。”她偏过头顺着祥真的目光看过去,一边追问,“怎么了?”

她这一偏头,看到酒店玻璃门内,正站着一男一女。熹雯只觉得呼吸一窒,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祥真先问:“你不是说他出差了?”熹雯心里有一个声音为他辩护,看错了吧。仔细一看,可不是温至臻和苏凝!

隔着玻璃窗,明亮的大堂里,苏凝伸手将温至臻拉住,两个人仿佛在讨论某一件事情。苏凝脸上的表情十分娇气,有一点小小的不悦,而温至臻拖着她向柜台走去。

三十秒,仿佛三十年那样漫长。熹雯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什么也来不及细想,可是什么也都想到了。那些画面一一闪过,是苏凝的脸、温至臻的脸,还有初次见温母的时候,隔着门,她说,她连苏凝一半都赶不上。

大堂内温至臻已经随苏凝上了电梯。

“这——温至臻,他…他——”祥真一时也结结巴巴。

熹雯说:“祥真,你在这里等我。”她说完,一路小跑进了酒店,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步子!

大堂经理是认识熹雯的,他这次学乖了,说话小心翼翼。熹雯在前台询问:“温至臻在几楼?”大堂经理说:“这…”他显得十分为难。外遇这种事情,他倒是见多了。若是他的老板,另当别论,他刚才可是替他订下了1204房。就在十二楼。

可是熹雯的态度也十分强硬,显然她是知道老板就在楼上,要不然,大老板才刚上楼,怎么她就来了。

大堂经理只得给客房打了个电话,可是没有人接。他按下分机号码的时候,熹雯看清是1204。

熹雯按下电梯,在那狭小空间,新伤旧痛一并涌来,熹雯下意识拨了温至臻的电话。他明明是伤害她的人,可是在最害怕的时候,她竟然还是只想到要给他挂电话,仿佛这样才有一点勇气,让她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当他接起来时,熹雯正敲开1204的房门,苏凝来开门。

“熹雯。”是他的声音,温柔残存,现实却让人心寒。手机还在耳边,可那声音却是真真实实从房里传来。

温至臻转过头,脑子呆了一秒,三两步上前想拉熹雯的手臂。熹雯退开了半步。她若是还有力气,也许会挥手丢给他一个巴掌,她不过后退半步,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力气。

熹雯花了很多力气问:“你为什么要骗我?”他说他出差,却是在酒店与她约会。仅剩的理智教她要冷静,可是冷静不能控制她溢出眼来的泪水。

“我没有骗你。”

也对,他何曾骗过她,她是笨,她明知他不爱她,她原以为她会努力、努力让他爱上她。可是改变一个人,谈何容易。她并没有成功。他没有错,错的是她。熹雯不想流泪,不想示弱,至少不是现在。可是脸上有温热的液体一直不停地掉下来。她抹了又抹,它却不停地掉下来。

熹雯嘴拙,仿佛有许多质问的话要说出来,可这紧要关头,却一句也整理不出来。她只是看着他,看得人影模糊。熹雯然后默然转身离去。温至臻呆站了几秒,直到苏凝说:“要我给她解释吗?”他这才清醒过来,忙说:“不用!”他冲下电梯,却早已不见熹雯的身影。

熹雯一路跑出来,一直跑,一直跑。她听见祥真在叫她,可是她不能停下来,她停不下来。

然后她跑到旁边公园,坐在那架秋千上。夜晚的草坪即使是翠绿色的新芽,也是一路漆黑地铺下去,间或种着棕榈树的草坪外,围栏围住的是公路,然后是漆黑漆黑的海平面,一切都是那么漆黑,如她乌云密布的心情。

空气中偶尔传来一两声清啸,也许是路过的船只,或是飞鸟发出来的。漆黑中的清啸,仿佛也是凄清的。从前她也听这样的清啸,可从来没有这样让人仿佛生出离别的痛苦。

熹雯的心里需要人来慰藉,没有比冷静的沈析更适合的人选。熹雯觉得很抱歉,这么晚让她出来。

沈析打车过来,见她红着眼睛,一开始也没有多问,只是坐在熹雯旁边的秋千上。白天这公园偶尔有扮玩偶的工作人员,可现在已经下班了,只有一群大学生在放天灯。

秋千微微晃动,发出一种陈年的“吱吱”声,隐着一种岁月的苍凉。沈析扬头看那些越飘越远的天灯,不远处那群学生,不知为了什么高兴的事情正在欢呼。这放天灯的人,许下一个什么样的心愿?

熹雯也扬起头来看那盏天灯,十七八岁女孩的愿望大约多半关于爱情。

十七八岁的时候,她也有一个关于爱情的秘密。

童话故事里,落难时有只穿靴子的猫,穷苦时有阿里巴巴的密门,失去希望还有一盏神灯。相信童话的年纪真好,可是熹雯已然已经醒过来了,她等的温柔已经等不到了。

她告诉沈析,她如何上了电梯,如何看到他与她在酒店的房间。熹雯的言语有些断断续续,但沈析从她的神情举止里窥视了整个事件的全貌。熹雯觉得自己是优柔寡断的人。温至臻每次接苏凝的电话时,她想过要成全他们。可是每一次一想到他对她的好,她又犹豫不决。她害怕那样的割舍,没有婚姻的束缚,两个人会失去所有的联系。

她给他很多机会,她问过他爱不爱她,可是每一次,她总是失望。

“也许我一开始就错了。我错了。”她喃喃地说。

“熹雯,你现在不适合做任何决定。现在回家去,听他解释。”沈析试着把熹雯从秋千上拉起来。

明知道他喜欢苏凝,无法弥补他与她相处的那些年,熹雯以为他们还有婚姻,可是到最后却发现这婚姻都不是自己的。熹雯觉得自己很差劲。她放声大哭起来。她是善良的人,为什么不能得到幸福?

而今晚一切遮掩被拉开,把所有不能说的秘密都摊开于眼前。

温至臻这晚到沈析楼下接熹雯时,熹雯已经睡着了。

沈析在楼下花园里等他,她说:“她的情绪很不稳定,我给她吃了一粒安定。”

“她还好吗?”

“讲实话,不太好。”

也许她说得太坦白了,温至臻脸色一点难看。但他还是说:“谢谢你,我想带她回家。”沈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下一句:“还有一件事情,我想你知道会比较好,熹雯刚才说要跟你离婚。”眼前的男人停步,蹙起了眉头,反问:“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环起双臂,静观其变。

“不可能。”温至臻不相信,那么爱他的她,也要离开他。

他上楼抱熹雯下来,因为安眠药的关系,她睡得很沉。直到回到家,他为她盖好被子,她睡得那样安静,仿佛那些事情从没有发生。他现在回忆起晚上的事情,那些细枝末节的画面,涌上眼前,温至臻突然有一种心惊胆跳的感觉。

他从酒店出来之后找不到她,以为她会去找祥真。他赶过去哪知扑了个空。她还能去哪儿?他又回了公寓,没人。他给她娘家打了电话,岳母褚新娟今晚约了人在家里打麻将,熹雯没有回家。

他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她敲开房门,她质问他,她落下泪。每一个微小动作,都让他心里如沸水滚来滚去。温至臻俯下身,隔着被子拥着熹雯说:“你问我,我会向你解释,熹雯,你问我。”

可惜她听不见,而熹雯也一直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在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熹雯第二日起来,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在家里。仿佛做了一场梦,她倒分不清楚了,心里却隐隐生出一种庆幸,幸亏只是梦。可昨天和祥真一起逛街时买的手机链,荡在手机上。熹雯一眨不眨地盯着它。

破天荒,她起床时已是九点,温至臻还在家里。听到她起来的声音,他从书房走出来,他原想很洒脱地说“早餐在厨房,自己热一下”,也许是她的面色十分憔悴,他临时改了说辞,说:“我给你热早餐。”

她喝豆浆的时候,他就坐在餐桌的对面。熹雯细腻的心思,有一点暖流流过。她有一点犹豫,她对自己说,熹雯,眷恋很OK,但不要再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