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女生抱住胳膊,“想想跟这种变态呆一屋子,就瘆得慌!”

“活生生的社会渣滓。”

汤立莎参与完马晓丽她们的“口头讨伐战”,回头见南栀还在专心写作业。她坐过去,然后歪着头愣了愣。

“南栀…你脸上的伤?”

纸上移动的笔尖,一停。

汤立莎想到平时段月檬和她的相处,水火不容又有点怪,随即脑海里划过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后。脸都就惊了。

南栀手指碰了碰脸上的OK绷,视线觉察到别的视线也在看她。转过去,“是我弟弟打架,我跟着遭殃了。你别乱想。”

“哦,吓我一跳。”汤立莎反应了一下,“啊?你,你还有弟弟啊!”

脑中滑过那天夜晚,温热的臂弯,南栀微微一笑,慢慢说:“嗯。我有一个。”

很奇妙。

在“有”字脱口时,她心脏产生一阵莫名快/感。

晚自习,郝玲来班里转了一圈,很快就被年级主任叫走。班上的学生无心学习,一直有嗡嗡声。

打下课铃后,校内外人潮汹涌。

信息经过这几个小时发酵,已经全校传开。

四周议论不休。

南栀只低头看路,事不关己一般。两颊长发遮挡,高领毛衣把脖子淤青遮得严实。

许措头顶着卫衣帽子,上头又叠戴了只黑色棒球帽。遮得严实。腿跟灯柱一样修长修长的。肩胛很瘦,支着衣服。

双凉冰冰的眼睛,偶尔扫下面前行人。

然后跟上两米外人流里的某个影。

《诺江新闻联播》晚间9点到9点半重播。周彦用着暖腰器,听见开门声时一摁遥控器,新闻主持人的声音陡然静音。

结果进来的却不是许清文。

她表情一滞后变成慈祥微笑:“小栀和阿措回来啦?”

南栀点头,问好。然后就对着电视一怔。手心有些许冷汗。

许措扫一眼电视画面,走过去弯腰一拿遥控器,摁关掉。他看周彦:“很吵。”

周彦看着姐弟俩上楼,轻轻打开电视,把声音尽量调小。可惜新闻已经播到末尾,在放个装修公司坑钱的事。

南俊霖离世多年,唯一让她难以改变的习惯,就是不自觉地去看各种新闻节目。

“谢谢你。”走到小走廊上,南栀停下。

许措摘下棒球帽,目光收敛狠劲儿后变得有点钝钝的,“反正我也回家,不用谢我。”

南栀手握着垂在身前,看着他,眯眯眼,“不只陪我回家,还有刚才,关电视。”

她不想让周彦知道这件事,免得她再烦她。好不容易周彦最近心情不错。

许措眼底浮现很淡的笑意。

他看着南栀推开房门。闺房内窗户吹来的风,撩动她发丝,香味萦绕入鼻。勾动着肺。

手指攥住棒球帽,许措冲动脱口:“帮我补习吗??”

他喉咙吞咽,哑声,“就现在……”

南栀身形一停,往后微侧头。

似乎是考虑,又似乎是为难。

过了一会儿。

——“我今天有点忙,改天再说吧。”

打开花洒,热水冲下。

身体有记忆,许措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拿着栀子洗发露。他出着神,手指掐着塑料瓶身。

过了一阵,丢到一边。

拿起很久没动的男士洗发露。

他摁开盖子,暴躁地在头顶一顿挤压。仰头闭着眼,不知道用了多少洗发露。

只是想把这些日子渗入皮肤、血液的花香,都统统洗去!

一直揉到皮肤发痛,他才喘着气,停下。抬臂摁开热水,当头一冲,视线里是胸膛上流下的白色泡沫。

恍惚似一只白净的手,赤/裸/裸扒在他胸口。

浴室回荡低沉的喘息,许措背靠冰凉的瓷砖墙面,仰头,闭住眼。

说好的。

不再妄想。

马上期末了,写完作业,南栀睡前点开了QQ。

黑白头像的段月檬发了一长串消息。

【你现在满意了?把我弄成这样】

……

【你是不是要把我逼死才满意??】

……

【答应我的事你给我记住!】

……

【我们到此为止好吧】

……

她只是大概扫了一眼。

从字眼看得出她精神状态有点失常。

南栀摁掉手机,打算睡觉。

拉上被子时嘴角微微一勾。多年的恨意,今朝也算清算。她只想当只缩头乌龟的,却不得不迎风对立。

只愿一切到此为止。

闭上眼,她却没睡着。又睁开。

想到在教室,说那个“有”字时,那怪怪的、又特别舒服的心理。心脏很满实。

南栀回忆着,想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

“我,有…”

网络时代,舆论是可怕的东西。浪潮往一个方向狂起来能颠覆一切!

而媒体,是这场风浪的操盘手。

新闻播出第二天,一条#我想弄死谁就弄死#,和一条#7.19黑二代#,相继登上微博热搜。一路从末尾蹦到前十。

网络谩骂一片。

“黑二代”的照片,家庭住址,过往经历……很快扒了干净。

舆论呼声太高,夜晚长荣公安就发布了警情通报,表面案件正在严肃处理。

“这一周辛苦你了,要上课,还要秘密接受报纸记者的采访。”

周六傍晚,还是咖啡厅的老位置。余冉请南栀喝的卡布奇诺。同桌而坐的还有李若熏。

南栀:“还好,报纸不拍视频,简单得多。”

见她似乎忧心,余冉说:“放心,你的信息都经过模糊处理,不会有人找到你。”

南栀感激地点点头。

余冉抿唇叹息地一摇头,心中想着作为英雄的女儿,十几岁就经历这些,也是不容易。

看南栀素净的一张脸,在暖黄的光晕里轻轻柔柔的人儿,不由生出做姐姐的怜惜:“再忍一忍,啊?我估计也就这一周舆论风暴就过去了。你生活会恢复平静的。”

“谢谢。让你们费心了。”

“你不用谢我。”

说起职业理想,余冉整个人都有了精神头。“我们作为调查记者,揭露黑暗、锄强扶弱,是天职,是本分,是理想。”

南栀素净的脸出现无措,清澈的目光小弧度波动,因为余冉过于热忱地握住了她的手,眼睛发亮地盯着她——

“小栀。我的梦想就是做你父亲那样的超级大记者!用我的眼睛,监督全世界,不管是黑/道白道。”

南栀怔在那。

随后她低了低眼皮,在回忆浮现掠影时,在苦咖啡里加了满满的一勺糖。

咖啡喝得差不多,该聊的事也说完。

余冉又问:“这一周那两个’黑二代’找过你麻烦吗?”

南栀摇摇头,“开始发了些乱七八糟的短信,最近彻底销声匿迹了。”

李若熏轻蔑地笑一声,“现在家里老巢都危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肯定被关家里训了,哪敢动。”

他一说话,余冉就变得不温柔,怼他:“你们这官僚主义,要不是有我们政法媒体监督,你们指不定老牛拉破车,稀泥和到什么时候。”

“你怎么冤枉人?明明我很积极勤恳。”

“你啊,是还单纯。”

他们斗嘴,南栀不敢兴趣,也不参与。

她看向玻璃外的马路边,蹲在路牌边吸烟的人。

许措这些天虽然陪着她上下学,却不怎么说话了,更不似从前那样黏着、或者说些不正经的字眼。

连今天谈话,他都有意出去避着。

拉开距离。

——人长大了,他真是越来越高冷。

南栀托腮,对着窗外的背影出神。

段月檬也好,杨艳也好,或者面前这个理想远大的女记者以及满怀热忱的青年警察……桌上的咖啡,头顶的暖灯,空气里浮动的咖啡香味,一切的一切,通通不在她感官里。

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己不算完全活着。

对什么都麻木。

体会不了。

那些美好的诗,治愈的文字,无论怎么在她眼前流淌,也进不去心里。体会不了它们言说的美好。

南栀托腮的手碰了碰耳垂,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目光在许措垂着手上,在想:如果被它摸一摸,皮肤会不会烫。

她聪明的大脑,又想起那个匪夷所思的“有”字。

发现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措哥除了脸,哪哪都是热腾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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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

阴暗空间, 有滴水的叮咚声。

排风扇叶缓慢转动,间隙里射入几束灰光。

“啊!”

猝然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伴随痛叫。

暗里有几条人影晃动。

挨打的中年女人打扮富贵,在地上哆嗦。

打人的黑皮衣甩甩手腕, 再次逼近, 刚扬手, 地上日光出现只手一抬的影子。他立刻停顿, 低头退边上去。

烟嗓女子道:“谁让你们找那小姑娘报仇, 就那点愚蠢的小手段!”

中年女人有褶皱的白眼皮打着颤,“人月只是一时糊涂,是、是我没管住她, 怪我。”

“看在老部下的份上,三少才给你们生意维持生计, 你们倒好,撒野还带三少出场, 弄得现在条子到处查我们!”

“我以后一定管教好女儿,绝不让她再闯祸了!”

又有人低哼一声:“再有下次,就不是一记耳光这么简单了。”

中年女人慌张, 一叠声保证。很狼狈,却没一个人笑, 一条条人影训练有素。

排风扇晃悠悠,抽上去几缕烟气。是黄鹤楼的硬珍品,烟气细腻,绵长。丝丝白软。

地下室仅有的一团薄光, 就落在这只翘脚的黑皮鞋上。

尖头,鞋型偏瘦。

墙角的水龙头,挂好一会儿的水滴坠落——“叮咚”。

1月,诺江天气进入最冷时段。沿江边风大,幸好咖啡厅内开着暖风。

余冉朝门口的方向一抬手。

许措看见了她,身体一移,挡住走错方向的南栀。

南栀险些撞上他胸膛!一瞬间,“桀骜”沁入她鼻腔。

许措一愣,立刻后退两步保持好距离。“她在那边。”

南栀这才觉察:许措身上没有栀子香了。

余冉在一盆巴西铁旁,俨然亲切的大姐姐,对他们招手。招呼二人快过来。

这位女记者似乎是个咖啡迷,连续三周见面都在咖啡厅。而且记者不坐班,她时间似乎很自由。

以上是南栀得出的结论。

余冉:“不管怎样,这件事总算暂且告一段落。看守所蹲两个月也够他们吃教训的!”

南栀点点头,长睫毛垂下,阴影遮住情绪。“但愿,就此了结吧。”

“你放心,一般这种经历过网络‘洗礼’,日晚晨报都参与报道的案子,各方都会高度重视、从严处理,他们要还想活得好就绝不敢再动你的。”

“嗯。”

南栀抬起清秀的眉眼,“谢谢余冉姐姐,这件事麻烦你太多,为了保密我的身份,还去跟报社的朋友交涉那么多次。”

媒体是个圈,常在外跑新闻的各家媒体记者大都有联络,认识。

南栀不想曝光与父亲的联系,然而这与新闻尽力挖掘事实细节的宗旨是违背的,并且模糊受害人信息,必然有损可读性。

除了对李若熏,余冉为人都很亲切,所以耐心地说不麻烦。

接着她又问:“接下来你们学校是不是该期末考试了?”

“嗯,一模考试了。”

“你成绩应该挺好吧,小栀?”

“还可以。”

对待偶像的女儿,余冉多少有种爱屋及乌的心情。但看几次接触南栀都很清冷,她暗暗头疼,想跟南栀拉近距离又找不到方法套近乎。

想到南栀似乎爱吃糖,她就主动为她加了两勺糖,“有个弟弟真好,每天形影不离地保护你,这样也安全得多。”

突然被cue的人眼珠朝她动了动。

余冉本是随口一说,随即却看见南栀表情动起来,所以呆了呆——

南栀看向旁边那杯,加了很多糖的咖啡还是没喝过一口的咖啡,忍不住笑。

她细心地拿起糖匙,又加了一点:“是啊,我弟弟很好的。”

许措眼波朝她一荡,嘴角欲上翘,可刚有影子又落下去。因为那个称呼。

余冉:“是读高二吗?”

南栀摇摇头,眼睛看着旁边的人微眯。故意说:“才高一,是个小朋友呢。”

“我是个小朋友??”许措立刻皱眉反问。

南栀只是笑。

无言一扯唇,许措转开脸,点着头,说:“好,我是小朋友。”

南栀手指捂捂鼻尖,眼神还在他身上。要不是余冉在,她真想直接回:一直都是啊。

过去他哪次恶言恶语,生气,不是她去哄的。

余冉脸怔怔抿着咖啡,眼睛在南栀脸上打转,又看看没脾气发作的许措。

记者的敏锐直觉告诉她:这对姐弟好像有点不一样。

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在咖啡厅外,余冉等着刚才突然说要来的李若熏来接。

这次的事余冉帮了大忙,南栀执意陪她等,送她走。

因为狂热的新闻理想,余冉总无法忘记视频里杨艳提到的钟三少,背着装有各种大小摄像器材和背包,对灰色天空一叹:“只可惜,提到那个钟三少的信息有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

她见南栀没说话,以为她没听见,或者说,南栀应该也不知道。

听段杨两人口吻,不管大小那至少该是个黑头子。学校的小女生,跟那种人,不太可能有交集。

“这每分每秒,暗中黑势力又在祸害多少个人啊。”她喃喃着。

南栀始终没搭话。

余冉自说自话也无趣,就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