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措一怔。想到那天更衣室的事情,眼神躲闪:“对不起,我——”

手掌被两只手合着一握,他话语停下。

眼神转回来就见南栀嘴角洋溢着笑。

她一踮脚,在他耳阔处很轻地说着话。像细微的灰尘落进心里。

“其实,我也没有太讨厌,那样。”

☆、心意

许措出去一趟就没进来, 十几分钟后,鹿皖接到他电话, 说接下来交给他处理。

赵品言手里转着纸牌,问正与其余人描述许措电话的鹿皖:“他们走了?”

鹿皖回头:“啊。”

见他没说话。“咋了言哥?”

鹿皖奇怪地瞄瞄他, 一抬眉心, “你最近怎么老怪怪的, 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么?”

赵品言停止转纸牌的动作, 敷衍地笑了笑。“有吗?没吧。”

他看看汤立莎, 她吃着水果无所谓的样子。

头顶一声炸裂巨响。

南栀仰着脸,烟花绚烂地映亮天空,也一瞬映亮她的黑瞳。

她身上披着许措的外套, 许措只穿着白色短袖。

江边夜里肯定是冷的,但她不打算体恤他, 也或许,仅仅是喜欢这种被人付出的感觉。

“喜欢么?”许措没回头地问。

南栀悠然一笑。“嗯。”

夏夜的晚风徐徐, 过了会儿,她补充——

“不过,我更喜欢永恒的东西。”

许措闻言低头。

南栀微笑着, 悠悠地认真说,“如果注定拥有过再消失, 我宁愿从来没有过。”

许措俯睨她两秒,不算傲慢也不算很温柔地说:“你以后想看随时都有,要永恒干嘛?”

许措是很酷,但对于大他两岁多接近三岁的南栀来说, 还是觉得偶尔有点酷得发乖。尤其他认真发问的样子。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地点头。

等烟花一颗颗放完,天空失去光亮,南栀眼睛也随之暗下。

这场美丽终于谢幕,世界归于黑暗时难免让人怅然若失。

南栀收拾好心情,正准备按照两人之前计划地回家——

“想试点儿更开心的东西么?”

她脚步一停,微微意外,“还有烟花?”

许措邪邪一笑,转身蹲下去。把背给她。“上!”

“上什么?”

许措侧头,含着点戏谑笑意:“上我啊~”

说完他拍拍自己肩膀。

南栀怔。

因为惧怕男性而浑身发冷,但风里吹来少年身上像薄荷味苏打水的纯净气息。抚平了那些,陈年阴影而带来的生理上的恐惧。

她嘴角浮现一点欢欣的笑,弯腰,指尖缓缓插/入浓密的短发。双腿打开,骑上许措脖子的瞬间听见自己心跳很明显。

脑海一瞬间晃过一张男人的脸,害怕到不可控制,连脊髓都在打冷颤。

但迅速被腿下骑着的身躯说话时发出的振动,唤回神智。

“姐姐,你怎么这么沉?”

许措握她小腿咬着牙、站起来。高中男生个子再高,身体还是比较单薄。

南栀不免担心,手心掌着他头顶:“我很重吗?”

许措舌尖舔舔牙齿,语气模棱两可,“你说呢?!弄得我血脉喷张了都。”

南栀脸热了热,“你少跟他们学点这些字眼。”

“这个词有问题?”许措往后偏头。

“……”

南栀想着,他也可能真的只是语文不大好。

骑上高个子的肩,视野大不一样。

许措扛着南栀在临江的林荫道散着步。

“这样还怕水吗?”

“不是很怕了。”

“你试着张开手臂。”

“你是不是要使坏?”

“……”许措无言地一笑,“我没那么无聊。”

南栀才依言张开双手,闭上眼。

江风带凉,但她双腿缠绕的躯体是温暖炙热的。

她细细地去感受皮肤上空气的移动,听见轮船远远的鸣笛,霓虹闪烁在江水里,像融化的彩虹。

南栀感觉身体从未有过的轻松。

双腿被用肩膀顶着她的人温暖,连心脏都被这种感觉填得满满。

南栀嘴角弯了笑,嗓音幽静:“许措,我好像感受到什么是快乐了……”

许措笑,嗓音依然漫不经心:“我早说过你想要幸福不用看那些奇奇怪怪的书。你喊我,我教你怎么做快乐。”

南栀徐徐睁开眼,低头看着许措的头顶和肩膀。

他扛着她走路,每一步都很重,太阳穴和耳朵边的短发被热汗浸得湿漉漉。

南栀看了好一会儿。

尖尖十指不自觉沿着他汗滴往下,滑过耳朵,清瘦的脸颊。下颚,脖子。

许措一僵就把她小腿皮肤捏出红印。

南栀并不管他反应,柔软的指腹流连于他汗湿的喉骨。

嗓音软软:

“许措,你好疼我。”

许措喉咙吞咽。

“我会永远记住今天。”南栀歪下头认真地说,眼睛微微红,但不是因为难过,“我很开心。”

许措克制着别的想法。过了会儿。“姐姐,你要相信,这世界是美好的。别放弃。”

南栀眼睛发颤,鼻子微酸地笑。

她要来他的手掌,握住自己的脸颊,闭着眼去蹭他热腾腾的掌心。

“嗯。”

——这世界不是,但你是。

许措又僵着脚步走了一阵,整个额头都是冷汗,呼吸不可控制地混乱。

南栀才嘴角弯弯,终于决定不折磨他,只是握住他的头发。

她目光渺远地望着诺江,望着城市,身体随着许措的步伐轻微晃动。他就这样任劳任怨、沉重也不吭声地驮着她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

直到渐渐,南栀听见他精疲力竭的呼吸声,眼睛迷上茫然,水汽凝结在眼底。

如果刚才是感动的想流泪,那现在,却是真切的难过……

周彦对她越来越好了,连带许清文都有所转变。她终于在这个家里越来越顺,运气好,以后都有一席之地。

可是。

许措是永远不可能从这个家庭分离出去的。这是他的家,有他的亲生父亲。

而且……他还不到十七岁。

漫漫地想着。南栀皱了眉,忽然觉得最近这几个月自己像个脑子不清楚的疯子。去引诱许措,干什么?

自己根本没有想象的坚定,可以把他玩弄股掌之间而无动于衷。

她剖开了这匹凶恶幼狼的身体,才发现他的心肝都是柔软温柔的。

“许措,你最近别送我上下学了。”

南栀突然嗓音很淡地说,“我觉得,我之前好像有点理解偏,姐弟不该这样亲密。”

许措身体一滞。“……嗯?”

“我说,以后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吧。哪有我们这样的姐弟和亲人。”

南栀平静得很自然,甚至有点轻松微笑,“毕竟你还是男生,如果是妹妹就好了。”

“……”

在这几个月南栀的若即若离里,许措早已经无数次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会在今晚……

过了一会儿。

他毫无挣扎,点点头。

他继续往前走着,低声说:“到前面那棵树,我就放你下来。”

楼下,许清文和周彦在客厅陪朋友打牌。偶尔的笑闹声从门缝传进来。

南栀只开着盏台灯,对着很久没翻开的日记本出神。

手边的铁盒里依旧是全家福和旧报纸。

她握着钢笔,失神地久久写不下一个字。

上一则日记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

自从许措转变,每天陪着她做这做那,她就很少静下来去思考自己人生的道路,很少再去写,那些沉重的、告切自己要积极乐观的文字。

生活似乎变成顺理成章,并不需要太用力的事。

而她也不用担心,会失去许措的温暖。

让他痴迷的技巧她早已烂熟于心,他喜欢什么姿态的女生,受不了什么话、什么眼神。她深深清楚。

可现在,为什么他真的无所求地喜欢她了,她反而这样难过?

南栀向来不是逃避理智的人。

答案很清楚。

在许措扛着她走路的那半个小时,她已经想明白了。

可这注定是一场绚烂美丽的烟花,结不了果子。

她要的,是个强大成熟的依靠。

可这对于许措太强求了。

南栀从头慢慢翻着日记本,翻到曾经写过的一则日记停下。那大概是去年九十月份写的。

那会儿和许措关系还很差,他态度也很恶劣——

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可是

还是感激他给了我一条生路

妥协是暂时

我早晚要走的

南栀撑着头,看了很久,觉得当时写下这些话的自己非常傻。根本没看明白情况。

但到底决定是对的。

当年东方都市报辐射南方地区,与南俊霖有仇的像段月檬那些人,大都在诺江和附近省市。

她应该离开这里,去首都读大学,远离他们的范围。

南栀眼神茫茫,用钢笔抹去了第一行的“都不”两个字。

爱和喜欢是心情萌生的东西。短暂又脆弱。

总有被时间磨平的一天。

南栀想着。

就像他父亲对母亲,就像周彦对南俊霖,也不是非谁不可的。

等下个月初的高考完毕,大学定了,距离应该会让一切完结。

她有她的路。

而许措。

他也能好好上他的高中,去过一个正常的生活。而不是被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寒暑假还能见见面。

这才是最好的局面。

而不是两个人一同陷入一段根本没未来的感情。

☆、青涩

临近高考, 九十二中附近的超市都开设了高三用品专区。

南栀在宏宇超市买好2B铅笔、橡皮擦等考试用品,结账时恰好碰到收银台有群看着不好惹的男生来买烟。

她不认识这几个男孩, 可他们却在看见她时一立正问好——

“姐姐好!”

“姐姐来买东西吗?”

“要不要我们帮忙提?”

热情得七嘴八舌。像群卖乖的小豺狼。

南栀一愣。

……

拨开塑料门帘,南栀往背后那群男生微微侧脸。原来是许措的“小弟”们……

她的小狮子, 还挺厉害的。

南栀微一笑, 眼里沉溺。随即又失去笑容。

后天高考, 下个月填报志愿。

许措大概知道她这次动真格了, 那天她说清后就没缠着。

他不似过去那样发脾气, 表面看着一切如常。只是,好像他已经有半个月不怎么跟她说话了。

真的有半个多月那么长…….

南栀慢慢走着,6月初的阳光正烈, 直射皮肤。她想着,许措到底哪天才会跟她说句话。

然后前面细微

交谈声, 让她脚步一停。

人行道迎面走来三男一女。

尽管经过乔装、戴了假短发和眼镜,但南栀依然认出那一女是余冉。

余冉暗暗捏把冷汗!推推黑框眼镜转开脸, 装作不认识她。

南栀一思量,配合地低下视线。

四人与她擦肩而过。

片刻之后,南栀回头, 见他们拐进宏宇超市旁的招待所。

余冉卧底替考,看来在行动了。可刚才她旁边那个黑眼圈很重的青年, 她总觉得在哪见过。

而且,那人的眼神分明也是认识自己的。

南栀思量着在原地站了站,然后抱着书本回学校。

不想与这些事情沾边。

这两天校园弥漫高气压。

因为7、8号考试,学校安排6号也就是明天布置考场, 今晚的晚自习就不上了。留时间给学生搬空教室。

南栀推开家门,客厅许措正懒靠着沙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猫儿下巴。

见她回来,他手一顿,低下眼。

南栀换着鞋,就听到一步步上楼的声音,还有小白“喵”着朝她小跑。

南栀把它抱起来,见许措的背影没入二楼。

她眼神微黯,点点猫儿鼻子一笑,轻柔地说:“小乖,你的大乖是不是很难过?嗯?以后家里就你负责哄他,办不办得到啊。”

南栀抱它,在还留着许措体温的位置坐下。她不自禁用指腹去感受那份温热……

猫儿趁机在她双腿窝着,扫扫尾巴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