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列兵卒持刀,押着一群人缓慢地自山道上过来,远看如同押着一条蜿蜒的黑色蚰蜒,古怪又荒诞。

等到了近处,才发现那群人浑身都被黑布罩着,一个一个,足有几十人,看身形个个都是男子,如兽静默。

神容莫名觉得这群人不是善类,转过头时声音都低了一些:“这是干什么?”

山宗看着那群人:“他们太久没见天日了,需要缓缓。”

她忽然反应过来:“你给我找的莫非是……”

“底牢的。”他直接说了,看着她脸,像在看她反应。

神容只觉震惊:“不是你叫我别起动这些人的念头么?”

他笑了一下:“那不是你说有我在,就能镇住他们?”

她的确说过。

山宗又看向那群人,一手按在刀上,就这么看了许久,放话说:“揭开。”

黑布接连揭去,被罩着的人纷纷暴露在天光下。

神容忽然后退了半步。

山宗偏头,看到她站在身侧,穿着胡衣的身形更显纤挑,一双手的手指捏着马鞭,眼睫微动,朱唇饱满,轻轻抿着。

他眼睛移开时不禁低声说了句:“不用怕。”

神容说:“我没有。”

她没怕,只是从未见过这样一群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耽误了点时间,发个简单的小说明:

因为文的字数到了,但要到周四才能入V,所以明天无更。

不过这不是请假,只是挪后,这一更会在V后找一天补回来的,具体哪天补我会根据剧情来安排~

所以大家明天晚上7点就不要刷了,直接周四下午1:30半来刷新哈,我会带着红包来和你们相会的!

还望大家能多多支持正版,大玉拜谢~

再来一波红包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二十二章

黑布揭去的瞬间, 那群人就被刀背压住后颈迫使着跪下——

一群被绞短了头发,口鼻被黑罩绑住的男人。

大多瘦削,却并不虚弱, 跪在那里都还梗着脖子,碎发下面露出一双双阴骇的眼,口中不时发出一声一声沉闷的怪声。

仿佛是嗜血的猛兽,若非被缚住了口舌, 随时都会冲上来咬断人的脖子。

神容过往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甚至有点怀疑这样的还能否算是常人眼里的人。

尤其是在这山野之间, 这群人身上更显得兽性勃发。

“不用诧异, ”山宗说:“这已经是打理过的样子了。”

所以本来的面目还要更可怖。

神容攥紧马鞭:“他们怎肯听你的话打理?”

山宗忽然笑了, 听不出什么意味:“这一批共有八十四人, 我事先进去制住了他们当中的四个,绑在了底牢深处, 今日又转移了地方。那四个成了我的人质,余下的八十个就不得不听我号令。他们是一体的,当初一同入的底牢,讲义气得很。”

他说得慢条斯理,稀松平常,仿佛干的不是件虎口拔牙的事,而是如穿叶拂花般闲逸。

却已激得那群底牢重犯里的一人猛扑了出来,被兵卒死死按住, 只能狠狠瞪着他, 露出左眼上一道指长的白疤,拉扯得那只眼都变了形, 狰狞异常。

山宗毫不在意,拖着刀走出一步, 在他们前面缓步走动:“就算是底牢重犯,也要言而有信,应了命就好好在这里干,否则我可以让你们见天日,也可以让你们上路。”

这下不止那人,几乎所有人都死盯着他,但好歹没有妄动了。

山宗摆下手,转身走开。

众兵卒早得了命令,着手将这群人的手镣锁链放长,为能让他们苦劳做准备,又在每个人颈上套上挂有代号的木牌。

神容看到此刻,心里全明白了。

她走去山宗身边,小声问:“你说这里的八十人会听话,确定么?”

人都有私心,何况是一群穷凶极恶的重犯,难保不会在见了天日后丢下那四个被扣做人质的同伴脱逃。

“确定。”山宗语气笃定。

她眼神又将他浑身上下看了一遍,轻声说:“难怪这般模样,你这和驯兽有何区别。”

山宗看她:“你是想说我比他们还危险?”

神容心想难道不是?脸上只动了下眼珠:“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他低笑:“那你何不离危险远点?”

神容斜睨过去,他已回头去查那些人的准备了。

那头,胡十一挨在张威跟前嘀咕:“我现在才知道头儿进那底牢是去干什么的,他竟这么帮着金娇娇啊。”

张威道:“毕竟做过夫妻,你没听过那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吗?”

胡十一点头,正好看到那两人自一处不知说了什么又散开,忍不住又道:“你别说,单论模样,他俩做夫妻真是有点配。”

张威认同:“配,配。”

手镣放长,脚镣却又多加一道,只给允许劳作的自由,想跑难上加难。

山宗抬手挥一下,胡十一和张威停了私下闲扯,马上各带人手散开,去周围各处设好的点布防守卫。

之后会定时轮换人来看守,望蓟山周围如罩铁桶,密不透风。

山宗转头,看向离他几步之遥的女人:“你若想缓缓再用他们也行。”

神容心想小看她不成?

她已经接受了这批人,没什么好缓的,从怀里取出一张黄麻纸说:“不等,马上就开。”说着将图纸交给东来,“拿去给他们认一认门路。”

山宗看着东来将那张黄麻纸展开,露出里面一幅描画的山形图。

蜿蜒曲折的勾勒,清清楚楚,当中标注了矿眼,甚至下铲处的字眼,眼又看向神容。

那是神容早就在描画的矿眼位置图,便是为这一日准备的。

东来拿着那幅图走去那群人前面,举起缓缓走动,确保每人都能看到。

那群人已被允许站起来,黑罩还在口上,偶尔的几声怪声,如嘲如笑。

直到山宗手一动,铿然抽了一截腰边的刀,又一把按回去。

仿若警告。

长孙家的随行护卫都已有经验,神容让东来带着人先去按图定点下铲,之后苦力再由这群人承担。

沉重的锁链拖过山石,那群人在刚见到天日没多久后就开始了首次苦劳。

一队兵卒拿上鞭子跟着巡视。

东来带着护卫们在矿眼附近几十步的地方凿了一铲,然后让开,去定另一处。

那群人被分做几小股,隔开,用来分凿各处定下的点。

起先没有人动,那个之前想扑出来的白疤男人甚至在拿到开山钻孔用的铁钎时,还沉沉转头看了山宗一眼。

不巧,山宗抱着胳膊早已盯着他。

随之那白疤男人的旁边终于走出去个男人,先下了第一钎。

有人带了头,陆续就有人动了。最后白疤男人也不得不下了钎。

铁链沉重,他们每一下都要用三份的力,很快就喘粗如牛,汗湿囚衣。

神容远远看了一会儿,再看天色,头顶天光又暗一分,山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身边脚步声响,山宗走了过来,对她说:“走。”

神容跟上他的脚步。

经过胡十一和张威跟前时,二人不约而同地向山宗抱拳。

只因早有军令,他们会在他不在时留在山里镇守。

山宗走下山道,一手扯了马缰:“可以回城了。”

神容也牵了自己的马,回看一眼山里。

“放心。”他翻身上马,说了这两个字。

她也不知他从哪里来的这么笃定的底气,但看模样的确是镇住了那群人,点点头说:“那好吧。”

踩镫上马的时候,东来和护卫们也出来了,不过都只骑上马在远处跟随,并未上前。

护送神容来的那队人也留在了山里,只有山宗一人骑着马和她同行。

神容本以为他会半道转向去军所,谁知他一直走的是回城方向。

到进了城,他勒停了马,一跃下来说:“等他们过来,你和他们一起回官舍,我还有事。”

神容心想难怪和她同行了一路,还道是好心要送她。

后面东来还没跟上来,山宗先进了城头下一间开着门的屋子。

里面没人住,有两个守城兵在休息,见到他就抱拳出去了。

神容下马跟进去,他已经坐下,此时才发现了身上的灰尘,拍了两下,将腰间掖着的衣摆也拿下来。

神容与他隔着一臂宽的小案坐下,他忽然转头过来,看住她。

她不禁问:“做什么这样看我?”

山宗说:“你从哪儿学来懂矿的本事?”

从看到那幅图的时候起他就确信了,她应当懂行。

神容不料他突然问起这个,手指玩着马鞭说:“你不是不打探了么?”

他手臂在案边一搭,坐随意了,扯扯嘴角:“随你,你也可以不答。”

明明问话的是他,倒好像能牵人鼻子似的。

神容搁下马鞭,侧过身正对他,故意往他那儿倾了倾:“其实我真正懂的不是矿。”

山宗的脸又转过来。

她伸着根手指随意指了下门外:“是山川河泽,尤其是山,你信不信?”

他既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是盯着她:“山?”

神容一手支腮,卖关子似的,眼神瞄着他,如钩轻扯:“或许有一日,你这‘万山之宗’,也会被我懂得透透彻彻呢。”

他黑漆漆的眼落在她脸上,嘴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有一会儿才说:“恐怕没那一日。”

不等神容说话,他忽就坐正,朝门口看去。

有人来了。

神容抿住唇,也收手坐正。

从门外进来的是赵扶眉。

她手里提着一摞捆在一起的药纸包,先看了眼神容,转而向山宗见礼:“山使,你先前交代的药我准备好了。”

山宗颔首:“放着吧。”

赵扶眉过来将那一摞药放在案上,又向神容欠身:“贵人也在,先前遇到山使出城,他交代说有一批久未见天日的犯人出来服苦役,有些带着伤病,怕误了正事,叫我备些药给他们。”

药就堆在手边,快堆满整个小案,神容拿了马鞭站起来:“有劳你。”

赵扶眉温笑,转头又对山宗道:“老军医走了,我跟着他老人家三载也只学了些皮毛,这些药怕是配得不好。”

山宗嗯一声,看起来很无所谓:“能用就行了。”

赵扶眉低头从袖中取出纸张:“这是用法……”

神容听着她在那里说着话,注意到门外东来早已到了,已在她马旁等着。

她瞥一眼山宗,又看一眼赵扶眉在他跟前叠手身前,温顺的模样,却想起了几个时辰前,对方在城门口问她那句是否又去找他的话,竟轻轻笑了笑。

都是女子,有些小心思心照不宣,她又不傻。

山宗听着赵扶眉的几句话,虽没抬眼,也留心到了一截披风下摆自眼前轻轻而过的动静。

水青的披风下摆掩着女人的小腿,转身如旋,自他眼底划过,朝向门外。

“山使自己的伤是否已好了?”赵扶眉忽然问。

“嗯。”山宗看时候差不多了,拿了药,起身往外走。

赵扶眉看他要走了,余话不再多言,在他身后福身说了句:“山使慢走。”

山宗出门,将药纸包扣上马背,翻身而上,要走之前左右看了一眼,四周已无人影。

神容刚才自他眼前悄然出了门,东来和护卫们都不在,原来已经一声不响地回官舍了。

这回居然说走就走了。

他没来由地想完,缰绳一扯,策马反向出城。

☆、第二十三章

广源忽然发现, 官舍里竟又开始进进出出的忙碌了,倒与先前长孙侍郎还在时一样。

他也不知贵人在忙碌什么,但想起先前郎君叫贵人入山去等他, 料想忙的事二人会常在一处,暗地里还有点欣喜。

早上,城门开启的鼓声刚响过,他就目送神容带着护卫们又入山去了。

不想他们走了没多久, 刺史府的一个下人就来了官舍, 送来了份帖子。

广源身为管事去接下, 听说是给神容的, 且要即刻送到, 便揣着帖子赶往山里去送一趟。

时候尚早, 山里秋雾缭绕。

因着守卫严密,广源到了也没能进去, 只在入山口。

恰好雷大带队来换岗了胡十一的人,后者打着呵欠出山,两厢撞个正着。

一见到他胡十一就说:“你怎么来了,这里可不是随便能进的,要不是看你是头儿的下手,还没进山你就被摁下了。”广源从怀里拿出刺史府的帖子:“那你帮我把这交给贵人就是了。”

胡十一嘀咕他小子伺候金娇娇可太尽心了,哪像是对自家郎君的前夫人,拿着帖子回头去送了。

广源伸头看了一眼山里, 什么也看不清, 只听见哐啷作响的凿山声,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形, 贵人忙的事情还真是有些奇特。

神容身罩披风,戴着兜帽, 站在树影下,正看着那群人开凿。

拿着鞭子的兵卒跟随得分外戒备,时刻巡视不停。

那群人仍是那幅如兽如鬼的模样,拖着沉重的锁链,一小股一小股地围绕矿眼散开,重复着拖滞的抬臂落下,抬臂落下的动作,竟然真的没有人跑。

她看了一遍那些开凿出来的孔洞,觉得他们真是有些异于常人,大约也是用过了药的确有用,如此繁重严苛的劳作居然速度也能跟上,难怪被关在底牢里还能那样逞凶斗狠。

胡十一拿着那份帖子送了过来,旁边的东来拦他一下,先接了才送到神容手里。

他心里叽歪,这些高门望族真是规矩多。

神容打开看了一眼,原来是幽州要行冬祭了。

这是幽州每年的大事,今年因大狱里出了场乱子,赵进镰就将此事提了前,因而递了帖子来请神容。

她合上,问胡十一:“冬祭请我做什么?”

胡十一恍然大悟道:“我道是什么事,合着是要冬祭了,刺史一定是想请贵人去热闹热闹呗。”

他心想天底下哪个女子会天天待在山里,有这种事不用请都去了。

神容明白了,看看左右,山宗今日没来。

她只在心里过了一下,收起帖子,吩咐东来:“你留在这里,替我盯着他们。”

东来称是。

神容走出树影,恰好一小股搬石的重犯过来。

一股五六人成一纵,看到她,几乎全都甩头看了过来,尤其是打头的,绑着口鼻的黑罩下怪声沉沉,眼神狠戾得像是要吃人。

这种地方有个女人,总显得分外软弱可欺。

神容察觉,之前山宗在时他们没能造次,猜他们是趁他不在想吓唬自己,但她又不是第一回见他们的时候了,早已不惧。

她干脆停下,扶一下兜帽,冷冷回视回去。

紧接着是兵卒挥鞭子抽去的声音:“乱看什么!”

那群人挨了抽,脸才陆续低下去了,为首的那个大概是觉得没吓到她,低头时黑罩下又出了一阵怪声。

神容看了眼那个打头的,就是之前那左眼有道白疤的男人,留心了一下他脖子上的木牌,上面的代号是未申五。

这一定就是里面最凶狠难驯的一个。

她转头出去。

广源还没走,见她出来,见礼道:“贵人可是接到帖子要回去了?”

神容点点头。

他立即问:“不等郎君来?”

神容看他一眼,反问:“他需要我等什么?”

广源一时无话可说。

神容今日入山来时没带紫瑞,现在把东来留在了山里监督开矿,坐上马时说:“你跟我走一趟。”

广源提提神,爬上马背跟着她。

冬祭对幽州来说确实是件大事,官署里,诸位官员会在刺史带领下祭拜祈福;城中则也会跟着有些活动,商贩买卖自然也积极,因而就很热闹。

这些赵进镰在帖子里都写了,他是请神容去官署观礼的。

帖中说既得知山宗已然带人入山,祭拜时理应一并祭告上苍,祈求保佑开矿顺利。

这么一说,神容倒不得不来了。

然而入山时城里还没开始热闹,再回城已有官差在街头骑马敲锣的将冬祭消息传开,陆续就涌出了人。

道路有碍,神容领着广源骑马赶到官署时便晚了。

官署里祭礼已毕,大门口车马频动,官员们已陆续散去。

广源路上才知道是冬祭提前了,进了官署大门便下意识地找郎君,可一路进去也没看见他人影。

也是,往常他就不爱凑这个热闹,这回也未必会来。

早有小官差去里面通报了,神容没走几步,何氏便带着人出来了。

她今日穿着庄重的厚锦襦裙,愈发显出几分富态,笑着迎上来道:“还以为女郎不来了,都怪我们去请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