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说让他来定。
“嗯,你定。”神容说。
你来定,以后你在多久,就有多长。
……
山家大门口,一大群人站着,山家的热闹似乎直到此时才算完全退去。
昨天喧闹到大半夜,山英到这会儿才走出门来,看了看周围,发现山家与她一样的小辈们几乎都在了。
她走去山昭跟前问:“长孙星离呢?”
山昭身着锦袍,少年眉眼秀俊,只不过等着送行大哥嫂嫂,颇有些感伤,听到她问话,才想起还有长孙信在,吸了吸鼻子,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回道:“昨日不是堂姊与他坐得近吗,舅哥在哪里应该问你才是啊。”
山英认真回想了一下,昨晚她在宴席间与长孙信相邻而坐,的确很近,期间劝了他好几杯酒,本以为他那端着架子的模样是不会喝的,哪知他也没拒绝,都喝了。
后来她又去找大堂哥敬酒,不想他早就走了,只留了个胡十一在挡酒,那群铁骑长看着彪悍,她也没招惹,只好去与别人喝,喝来喝去就喝多了。
再后来是何时离开那宴席厅中的,都没什么印象了。
想起来还有些额角疼,山英揉了揉额,摇头:“我不记得了,早知就少喝点了,本还想去闹一下神容呢。”
山昭小声道:“你敢去闹嫂嫂,是不怕大哥了不成?”
山英一想她大堂哥昨晚走那么早,肯定是先回屋找神容去了,有些后怕地点头:“有道理,还好没去。”
山昭忽然伸手指了指:“喏,舅哥这不是来了吗?”
山英转身往后瞧,果然长孙信从门里出来了,身上一丝不苟地穿着月白的圆领袍,发上束冠,依旧是满身的君子风姿,却跟山英方才的动作一样,一边走一边在揉额头,眉头锁着。
“星离。”山英走过去。
长孙信抬头看到她,眼神竟闪躲了一下,往一旁站着的山家人身上看去,还好都是平辈中人,大多不熟,轻咳一声。
“你这是怎么了?”山英挺关切地看着他:“瞧着好像是昨晚喝多了。”
长孙信打量她两眼,又看看左右,低低反问:“难道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昨晚你喝得可比我多得多了,我后来还送了你一程来着,路上我与你说了些事……”
“那就难怪了。”山英明白了:“难怪我不清楚后面是如何走的了,难得高兴,我昨晚确实喝得多,以往可从没醉过。”
长孙信又看左右,眉头皱紧,合着她只在意自己这一回醉了?
“你后面就全忘了?”
山英看看他,诚实地点头:“忘了,你说了什么事,要么再说一回?”
长孙信眉头一跳,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握拳在嘴边连咳好几声,仿佛是被呛着了一般。
正当这时候,大门敞到底,门内的人都出来了。
山上护军和杨郡君都现了身,一直送出了门,又在门口站了下来。
是山宗回头拦了一下,他身上仍然紧束着那身烈黑叠领的胡服,从山家的大门里走出来,一手从仆从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刀,一手在身边的神容腰后带一下,走下台阶。
杨郡君许是被神容那番话安抚好了,这回没再抹眼泪了,只依依不舍地看着二人。
神容身上罩着墨缎披风,戴着兜帽,腰间环佩轻响,随山宗走到送行的众人跟前。
刚站定,山家人便立即都上前来向山宗拜别。
山家小辈,无论男女,从山昭到他那两个庶出兄弟,山英带头的那些堂兄弟姊妹,全都抱着拳行军中礼数,无一不在他跟前毕恭毕敬。
神容虽然早就知道他在山家的威慑力,亲眼见到,还是不自觉掀了掀兜帽,瞄了他一眼。
山宗只抬了一下手,众人才直起身。
东来已带人在旁边将车马备好。
紫瑞在摆墩子的时候,胡十一和庞录、骆冲等人都出来牵了马。
神容看见长孙信朝自己走了过来,看一眼山英,她却还在山宗跟前乖乖服帖地站着,轻笑着说:“待我走了,哥哥是要在洛阳待上几日,还是即刻就回长安都自便,就请山英帮忙安排吧。”
长孙信瞥一眼山英,大概是因为刚才的事还有些气闷,脸色不大自在:“你放心好了,不用顾念我。”
山英听了看过来:“好啊,这等小事便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好生招待星离,他若想回去,我也会好生给他送回长安去的。”
长孙信听了忍不住看看神容,脸上一本正经,却也没说不要的话。
神容冲他微一挑眉,提衣登车去了。
踩上墩子的时候,她稍稍身斜了一下,腰侧靠上一截刀鞘,是山宗用刀鞘撑了她一下。
他接着又走近,用手托了一下她腰,趁机在她耳边低声说:“你还是只在意你我就好了。”
她扭头看去时,他已带着笑,伸手去牵马了。
马车上路,在众人的送行中,还有一队山家军特地在后跟随,要一直送行出城。
山英目送着神容乘坐的马车远去,见她大堂哥提刀策马在旁,始终就在窗格附近,跟山昭小声感叹:“大堂哥对神容真是护到心底去了。”
山昭还没说话,旁边一声低咳:“你对旁人的事倒是看得挺明白的。”
自然是长孙信。
山英转头:“你怎么好似对我不大高兴,是不是还是因我忘了你说的事?都让你再说一回。”
长孙信脸上好一番变化,拂袖闷声就走:“我昨晚也喝多了。”
不喝多能说那些吗?他真是迟早要被山家人给气死。
……
往幽州而去,一路顺畅。
天上飘起细密的小雪时,队伍已行至半途一座十里亭。
一行人在这里暂停。
亭外接连几匹快马奔来,又迅速离去。
胡十一拿着一封册子送进亭内:“头儿,赵刺史的上书已经送到长安了,方才那报信的兵说那几个关外的狗屁专使都离开长安走了,想必圣人应该最后也没点头。”
亭中围坐着一群铁骑长,都在用军粮,饮水。
山宗坐在最边上,嗯了一声:“自然没点头,否则也早该有消息来了。”
他其实有数,新君虽然年轻,藏着心思,但还不至于在长孙家刚立下大功不久后就又让神容去和亲,那样未免让世家功臣寒心。
他伸手去接了那册子。
胡十一道:“这是刚送到的幽州军报。”
山宗翻开看了一遍,很快就合上。
胡十一看他没什么表情,奇怪道:“是幽州出事了?”
山宗说:“没事,一点动静都没有。”
胡十一松口气:“那是好事啊,头儿你半路忽然说要他们来报幽州军情,咱还以为幽州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才古怪。”山宗将册子收起来:“孙过折来这一出,一定有什么目的,可幽州没动静,或许他的目的不在幽州。”
顿时亭中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骆冲听到孙过折的名字时,白疤就开始一跳一跳地抖了,满眼的阴沉。
山宗坐了片刻,拿了身侧的刀站起来:“走吧。”
出了亭子,他便朝马车看去。
小雪已经停了,神容在车中大约是等久了,一手掀开车帘看了出来,朝他这里露了下脸,另一只手中捧着暖手炉,烟雾袅袅朦胧了她的眉眼,娇艳地不像话,和他视线相触,她又放下帘子坐了回去。
山宗走过去,透过窗格朝里看:“可以走了。”
话音刚落,远处忽有一阵快马驰来,他迅速转头,已听见马上人不断吼叫的呼喝声,尘土飞扬中个个手持大刀,看不出来历,直往他们这里冲来。
“头儿!”胡十一大喊一声,当即跨上了马。
山宗手在窗格上一按,转头唤了声:“东来!”下一刻就翻身上了马。
东来马上带着护卫守在车旁,紫瑞已被他推着爬上车,挡住车门。
那群人乱叫着冲到跟前,照着当先一个护卫挥下一刀,没能得手,又见一群彪悍人马朝自己冲来,慌乱了一样,调头就跑。
山宗策马疾驰而上,一手抽刀:“活捉。”
胡十一打头,那群铁骑长反应迅速,全都上马过来,齐齐追了出去。
直到这阵突来的变故在外没了声响,神容才揭开车帘往外看:“怎么回事?”
紫瑞脸上还有些惊慌:“好似是群土匪,不过就这样吓跑了,肯定也不成气候。”
神容心想这一路都很顺畅,怎么到了这里就遇上土匪了,未免古怪。
忽又有一阵马蹄声至,东来防范地看去,见到那是一队兵马,握刀的手才稍稍放松。
一队兵马大约二三十人,领头的一到马车边就抱拳道:“幽州军前来接应,奉山使之命来护送夫人先行,以免遭受波及。”
神容问:“他现在如何?”
那兵回:“山使还在追击那群匪徒,担心惊扰到夫人。”
她点点头:“嗯。”
马车跟随他们上路。
神容透过窗格去看那群兵,想起他们刚才的称呼,眼睛仔细盯着他们,看了看他们的马,忽而问:“你们是哪个百夫长手下的兵?”
方才回话的那个兵道:“夫人不必问了,马上就安全了。”
神容立即抬高声唤:“东来!”
顷刻马车一停,东来应声,手中刀已拔了出来。
那队兵马似没想到,瞬间就厮杀了起来。
神容朝外看了一眼,看到那群兵换了兵器,许多从马腹下拿出了又宽又弯的大刀,便知自己没有猜错,掀开车帘,推一下紫瑞。
紫瑞忙跳下车去,伸手接她。
神容搭着她手跃下车,没有看一眼旁边情形,趁乱跑了出去。
有马蹄声自后追来,神容没有回头。
无论是装束还是口音,都看不出来他们是关外兵马,来的时机又如此天。衣无缝,简直毫无破绽。
但他们的马不一样,只是寻常的马,不是幽州军所里的战马,若非她见多了,可能就真要上当了。
东来看见她跑出去时,已看见追过去的一小队敌兵,但只是这眨眼功夫,另一波人马就如闪电般折了回来。
一左一右两匹快马冲至,直接斩杀了追去的两个马上敌兵,那是骆冲和庞录。
山宗策马自他们身后疾驰而出,直接奔向神容的方向。
这一行他们原本是被押送入京,一个兵卒都没带,因而在追出去的那刻就已有所提防,发现那群人马不过是寻常匪类,虚张声势故意吸引他们,山宗便交给了薄仲,立即策马返回。
果然,如他所料。
骆冲和庞录转眼看见那群马车旁的兵马拿着的兵器就认出他们是关外混进来的,二话不说就冲杀过去了。
这一带距离易州不远,易州是唯一还能与关外通商往来之处,他们可以混进来,却也只能混进这些。
骆冲握着刀,已经忍不住在狂肆地怪笑了:“难得,老子们还能在这里杀一次关外狗。”
山宗一刀砍过一个马上的敌兵,手里的刀掷出去,最前面一个追兵从马上摔下去,仆尸在地。
他冲过去,俯身一把抽出自己的刀,勒住马,已到另一条细窄小道上,四周都是荒芜漫野,没了敌兵,但也不见神容身影。
不远处,胡十一已跟过来,清理了他的后路,向他大声报:“头儿,追兵没了,铁骑长们都回来了,马车那里也快清完了。”
“嗯。”山宗下马往前,环顾四周:“神……”
一声唤还没出口,身后一阵脚步声,他立即回头,手就伸了出去。
神容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了他腰,还在喘气:“没事,我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山宗:我夫人天下第一机智~前两章的红包马上来送~
本章依然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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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她扑过来的刹那, 山宗的胸口都如同被重重撞了一下, 没握刀的那只手抚上她后颈, 往下一直重重抚过她背上,喘了口气:“真没事?”
神容抬起头, 脸轻擦过他的衣领:“嗯。”
山宗此时才看见她脸上微微的潮红,贴着他的胸前还在不住的起伏, 手臂一收, 将往自己怀里按紧了, 低头埋在她颈边深深吸了口气,自己的胸膛里才算平静下来。
远处仍有急促马蹄声在奔走, 胡十一在传他的命令留活口, 似乎所有人都回来了。
山宗终于松开神容, 带她走去自己那匹马下,抱着她送上去,翻身而上, 赶回马车旁。
厮杀声已经停歇, 长孙家有不少护卫都受了伤,被东来带着退去了道旁, 此时一地尸首中站着的仅剩一群持刀的彪悍身影。
山宗扯了下马缰,手在神容脸侧拨一下。
神容的脸顿时贴入他胸膛,没能多看, 听见他声音在头顶问:“没有活口?”
胡十一在前方大声回答:“没有,这群狗贼见苗头不对就想跑,跑不成就自尽了。”
山宗冷冷说:“清理干净。”
又回到那座十里亭前, 神容才抬起头往道上看了一眼,那一群铁骑长虽然是后来杀进来的,却显然是杀得最凶的,骆冲此时还蹲在那儿往一个倒地的敌兵身上擦刀,恶狠狠地呸了一声,一旁的人在迅速清理。
她扭过头没再看了。
“下来。”山宗伸手接住她下马,进了亭中。
神容被他按着坐下,平复了轻喘,又见他走去了亭外。
薄仲回来了,带着两三个同行的铁骑长骑马到了亭外,下来后快步走到他跟前,头上满是汗:“头儿,那群土匪不堪一击,不过是寻常地痞流氓,已解决好了。”
“问出了什么?”山宗问。
薄仲抹把额上的汗:“他们是拿钱办事,被指使了来骚扰咱们的,在这里等了有一阵子了,今日等到就下了手。”
山宗颔首,一言不发地又回了亭内。
神容看着他:“既然是早就等着的,那就是准备好要引你走开,他们的目的是我。”
山宗沉着眼:“没错。”
胡十一和其他铁骑长也都过来了,老远就听见胡十一气冲冲的声音:“头儿,都是关外的兵,一定就是那孙子的人了!”
山宗冷笑:“这还用说。”
不是他还能是谁,难怪幽州没动静,他根本没盯着幽州。
“看来姓孙的是铁了心了,就是抢也要把人给抢回去了。”骆冲在胡十一身边阴笑,顺带瞅一眼亭内的神容。
神容蹙了蹙眉,去看山宗,他就站在她身前,马靴挨着她的裙摆,一动不动,如在沉思。
胡十一看那边清理地差不多了,忍不住问:“头儿,咱这就上路?可要我先行回幽州带人过来?”
山宗脚下动了一步,转身说:“不用,就这么走,你们先去,我还有些事。”
胡十一抓抓下巴,瞄一眼亭子里坐着的神容,明白了,朝旁招招手,所有人都退走了。
山宗回头,伸手将神容拉起来:“孙过折为人狡诈,应该会分出接应的人,你被盯上了,不能就这么走。”
神容问:“那你方才还说要就这么走?”
山宗笑一下:“我是说我们,没说你。”
神容盯着他的脸,眼神轻轻转动。
山宗在她眼里稍低头,认真说:“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你。”
她心头顿时一麻:“嗯,我记住了。”
……
队伍继续出发,往幽州方向前行。
路上只他们这一行,马蹄声不疾不徐。
那辆马车依然被好好护在队中,却不见长孙家那群护卫,前后左右只是那十数人的铁骑长队伍,山宗打马走在最前方。
胡十一瞄瞄那车,骑着马靠近前方去,小声问:“头儿,咱为何做这样的安排,何不干脆走快些,早日回到幽州不就安心了。”
山宗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提着刀,目视前方:“走那么快做什么,关外让我不安心,我岂能让他们安心。”
胡十一听他这口气就觉得不善,心想还是为了金娇娇,谁让关外的敢动他的女人。
“听着动静。”山宗忽然扫了眼左右。
胡十一回神,马上就戒备起来。
四周安静的出奇,冷不丁一声尖啸破风而来,一支飞箭射在马车上,一匹靠得最近的马当即抬蹄,一声长嘶。
山宗抽刀,朝射出箭的方向疾驰而去。
胡十一紧跟其后,一群铁骑长一瞬间都往那里奔出。
马车边只剩下了两三人还围守着,很快道旁就钻出了人,朝他们冲了过来。
来的是十几个人,皆如之前那群伪装的敌兵一样装束,外罩黑皮软甲,乍一看还以为是幽州军,仔细看才会看出细微的差别。
唯有他们手里的刀,因为用不惯中原兵器,拿的还是宽口的弯刀。
守在马车边的两三个铁骑长抽刀抵挡了一番,作势往山宗刚追去的方向退,似已顾不上马车。
那十几个手持弯刀的敌兵趁势直冲向马车。
当先一个跳上车,掀开车帘就想往里去,却忽然退出,大惊失色地用契丹语向同伴们低喝——
里面没人。
马蹄阵阵,已自周围奔来。
山宗带着人疾驰而回,手里的刀寒光凛凛。
十几人立即想撤,已来不及,刀还没举起来,左右杀至的人已直接袭向他们要害。
不过片刻,山宗收刀,策马回视,十几人已死的死,伤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