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十一揪住一个刚将刀架到脖子上的敌兵,一手捏着他嘴,不让他自尽,解了口气般喊道:“头儿,这回总算抓到个活口了!”

山宗在马上看了一眼:“去审问清楚。”

胡十一二话不说拖着那敌兵去了远处。

山宗在马上等着,一面看了眼那辆华盖豪奢的空马车。

这是计划好的,离开之前差点出事的地方时,他已经和神容分开,他去前方扫清余敌,让神容跟在他后面不远,只走他清除过的路。

又过片刻,远处没了声响,胡十一处理好回来了。

“头儿,他们一共就混入了这么多人,这十几个是等在这里接应的,见前面的没得手就又下了一次手。”

山宗问:“目的问出来了?”

胡十一气道:“没!这人说就知道这些,咱几人都下狠手也没问出啥,可见是真话。他只说是他们城主吩咐的,无论如何都要将人带回去,带活的!”

若非怕山宗不高兴,胡十一都快要说是不是姓孙的真对金娇娇起心思了,还真就非要将她弄到手了。

悄悄看一眼山宗,果然见他面沉如水,眼底黑沉,他老老实实没敢吱声。

山宗扯一下马缰,往前走:“到檀州了,再往前去搜一遍,以防他们有内应。”

胡十一赶紧上马跟上。

众人利落干净地处理了四下,继续前行。

骆冲在马上跟庞录笑着嘀咕:“有意思,卢龙军被带回来了,姓孙的不报复咱们,倒只顾着抢女人了。”

不出十里,荒道之上,远处尘烟拖拽而来,在阴沉凉薄的天光里看来不太分明。

庞录骑着马走在前面,一看到就回头示警:“好像又是兵。”

骆冲当即就想拔刀。

山宗看了两眼,说:“那是檀州军。”

檀州军身着灰甲,很容易辨别,一队人约有四五十,看来是惯常巡视的队伍,自远而来,直冲着这里方向。

山宗勒马停下,看着领头而来的人。

对方身着泛蓝胡衣,身配宽刀,打马而至,一双细长的眼早就看着他,是周均本人。

“我的兵来报,这里刚有交手动静。”他一到面前就道。

山宗嗯一声:“我们在你地界上动了手,不过是关外兵马,没道理不动手。”

周均上下看他两眼,这次居然没有找事,反而说了句:“听闻你去过长安了。”

“看来我被查的事已经谁都知道了。”山宗漫不经心地一笑。

周均眼睛在他身后那群跟着的身影上一一看过去,尤其在最眼熟的庞录身上停了停,又道:“还能在我地界上和关外的动手,看来你也没什么事,正好,送你一份大礼。”

山宗眼睛扫去,见他从后招了下手,两个檀州兵下马,将最后方马背上的一个人拖下来。

那人双手被绑着,被一路拽过来,一下扑跪在地上,面容枯槁,发髻散乱,朝着他慌忙喊:“山大郎君!山大郎君饶命!”

山宗打量他好几眼,才认了出来:“柳鹤通?”

“是是是,是我……”

山宗看一眼周均:“你抓到的?”

周均口气惯常是凉丝丝的:“也不算,你们动手的时候我率人赶过来,这个人在逃,正好撞上我人马,晚一步,你们就到了,他还是逃不掉。他自称是幽州大狱里的犯人,自愿回幽州大狱。”

柳鹤通立即道:“是,我自愿回幽州大狱!只求山大郎君饶我一命!”

山宗大概有数了,搜这一遍居然搜出了他来,一偏头,朝后方看一眼:“十一。”

胡十一从马上跳下来,几步过来,拖了柳鹤通就回了队伍。

柳鹤通吓得直哆嗦,也不敢多言。

“带回去细审。”山宗抓住缰绳一扯,又看一眼周均:“大礼我收了,告辞。”

周均看他所行方向并不是往前直去幽州,却仍在他檀州地界上,皱眉问:“你还要去何处?”

“去接我夫人。”山宗已径自策马远去了。

一路顺畅,再无危险。

山宗疾驰,一马当先,直到约定好的地方,看到那座熟悉的道观山门。

长孙家的护卫们似乎刚到,正在进出山门忙碌,观前停着一辆普通马车,只两马拉就,毫不起眼。

他一跃下马,大步过去,左右顿时回避。

马车门帘垂着,安安稳稳。

山宗一直走到车旁,对着帘子看了好几眼,心才算彻底归了位,伸出手,屈指在车上敲了两下。

“谁?”里面神容警觉地问。

山宗不禁扬起嘴角:“我,找人。”

里面顿了一顿,神容声音放平缓了:“你找谁啊?”

山宗抱臂,盯着车帘,不急不缓地说:“找一位金贵小祖宗。”

“是么,哪家的小祖宗?”

没有了回音。

神容在车里,手指正捏着袖间的那块崇字白玉坠,忽然察觉外面没了声音,还以为他走了,立即掀帘探身出去。

人被一把接住了。

山宗的双臂牢牢抓着她抱住,脸贴近,蹭了下她的鼻尖,嘴角轻勾:“我家的。”

神容怔了一下,搭着他的肩,慢慢牵起了唇。

作者有话要说:后台一直打不开,告诉自己再试试,再试试,试了快半小时了!好了,终于打开了~红包红包~

☆、第一百零八章

这一路神容离得并不远, 为防有险,几乎就紧随在山宗后面, 只是一直都紧着心, 随时提防。

现在他到了, 心就定了。

道观里很快就安顿好,知观刚来见了礼,退去了。

神容站在三清殿里,看向身旁的男人:“你这一路好似有意走得很慢, 到现在才到这里。”

山宗挺拔地站着,转头看来, 扫一眼门外,故意低声说:“有人要抢走你,自然要弄清楚目的才能回去。”

神容瞥他一眼, 轻轻说:“他又抢不走……”

山宗嘴角扯开。

殿门外面冷不丁传来了胡十一的声音:“头儿!”

他已带着人抵达道观了,一脚跨进来,看到殿中就站着山宗和神容,才察觉自己有点冒失, 嘿嘿笑一声:“头儿,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山宗看一眼身边看似若无其事的神容,问:“何事?”

胡十一一下想起来意, 不笑了, 指着门外道:“就那柳鹤通,我本想马上去审他来着,谁知那老东西非说有话只与你说!还挺犟!”

“谁?”神容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他不是被关外的带走了?”

“嗯, 是他。”山宗说完看了眼胡十一,冷笑:“也好,那就我亲自去审。”

胡十一没好气道:“老东西,敢要你出面,真是不怕死!”

道观后院里,一间柴房紧闭,只窗户里漏入了光。

柳鹤通被关在里面,手还被结结实实绑着,战战兢兢坐在柴堆旁。

忽然门开了,他吓一跳,看到来人,忙又激动地挪了两步:“山大郎君!”

山宗反手将门合上,垂眼盯着他,顺手将手里提着的刀点在地上。

刀鞘落地铿然一声,柳鹤通哆嗦一下,想起了眼前这人的狠厉手段,脸都没了血色。

山宗冷声开口:“孙过折此番派人混入,你是跟着他的人入关的了。”

柳鹤通又哆嗦一下,“是,是跟着他们来的,但我跑了!”说着他又忙不迭道:“山大郎君饶命,我自愿回幽州大狱啊!”

“何必说得如此乖顺,”山宗冷笑一声:“难道你当初不是想趁机逃出大狱,心甘情愿被他们带走的,还真是被抓走的?”

柳鹤通被绑着的手抖索,枯槁的脸上哭笑不得:“瞒不过山大郎君,我当初确实是想逃……”

那次关外大军来犯,夜晚时幽州大狱被攻击,他在牢中听到动静,起初还以为是又一次大狱暴动。

后来狱卒们终究抵挡不住,大狱被攻破,进来了一群人,除了无法打开的底牢之外,他们在各处搜找关外犯人。

柳鹤通受够了幽州大狱里的折磨,日思夜想能出去,当时见他们将要从自己牢房外经过,顾不上其他就朝他们大喊:“救我!我乃前任中书舍人!先帝面前重臣!快救我!”

那群人已经过去了,竟然真的返回,领头的首领问:“你是你们老皇帝面前的重臣?”

柳鹤通这才察觉他说汉话生硬拗口,借着火光,又发现他穿着打扮是个契丹人,后缩着点头。

而后他就被这一队契丹兵拽了出去,直接带出了大狱,甚至后来还出了关。

“就、就是这样……”柳鹤通哆嗦着说完,不敢看山宗:“我就这样被带去了那孙过折的面前……”

山宗沉眉,一身幽冷地站在他面前:“那想必你很清楚孙过折的目的了,先是和亲,后是派人入关掳人,如此不计后果,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柳鹤通神神秘秘道:“他在找东西,找很多年了,当初带走我就是因为我是先帝跟前重臣,想从我这里得到消息。自我出关后,他们终日盘问我,自宫中到朝中,问了许多古怪事情。后来又问我长安长孙家的传闻是不是真的,都说是长孙家发现了幽州金矿,长孙家又有哪些人来过幽州……我告诉他我只见过长孙家的小女儿,她曾在大狱里挑选过犯人……他、他就认定了那东西长孙家才有!”

话音猛然收住,因为他发现山宗的眼神已经沉了,瞄了眼他手里的刀,面如土色。

山宗冷冷盯着他,心里过了一遍:“这是何时的事?”

柳鹤通缩着干瘦的身子回想:“好似、好似之前关外出了什么事,听说有群人从他眼皮底下跑回关内了,那孙过折十分动气,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更急要找那东西了,才有了现今的事……”

山宗沉声:“他要找的是什么?”

柳鹤通忽然激动道:“他就是个疯子!他绝对找不到!我趁他们此番要摸混入关,提出给他们做内应,借机跟他们回了关内,又趁他们去拦截队伍就跑了,不想正好撞上檀州军……”

说到此处,察觉这么说还是暴露了自己想逃的事实,他忙又道:“不不,是我主动找上了檀州军……山大郎君明鉴!孙过折真是个疯子,那东西注定是找不到的,就是真掳了人回去我也是个死,我情愿回那幽州大狱,再不想回关外了!”

山宗霍然抽刀指着他:“到底是什么!”

柳鹤通这才一下噤了声,又畏惧地哆嗦开口:“我说,我说……”

……

半个时辰后,山宗拎着刀离开那间柴房,一把将门合上。

胡十一跟了过来:“头儿,咋样?”

山宗说:“将薄仲叫来。”

胡十一愣一下,转头去叫人了。

薄仲不多时就到了。

山宗已走回那间三清殿外,手上摩挲着刀柄,还在思索柳鹤通的话,左右有经过的道士也连忙回避开去。

“头儿,你找我。”薄仲向他抱拳。

山宗问:“我记得我去关外找你们时,你曾说过,孙过折喜欢活捉你们?”

“没错,”薄仲回想起此事,脸上铁青,额间皱纹横生:“他一心把咱们一网打尽,抓咱们的时候都尽量留活口,好像是要盘问事情,也有弟兄说是要跟朝廷谈判,但我们都未能叫他得手,因而不知详情。”

山宗点点头:“我知道了。”

薄仲看了看他神情:“头儿因何忽然问起这个?”

“为了知道孙过折的目的。”山宗说:“他比我想的还要敢盘算。”

神容刚被请去用了斋饭,又回到三清殿里等着,一旁是紫瑞在与知观小声说话——

“有劳知观,就不必另外安排客房了,那位是我们家少主的夫君。”

知观呼了一声“三无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神容暗自听着,捻了一簇香在手里,轻轻笑了笑,想来知观如今也很意外。

身旁一暗,她抬眼看去,香放了下来,刚说到夫君,他就到了。

紫瑞和知观都离开了,殿中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问清楚了?”神容问。

山宗挨着她的那只手拿着刀,换到了另一只手上:“嗯。”

神容不禁声低了些:“他有何图谋?”

山宗看着她脸,忽然问:“你可听说过山河社稷图?”

神容一怔:“山河社稷图?”

山宗点头:“孙过折一直想得到一个东西,柳鹤通说,那就是山河社稷图。”

刚才,就在那间柴房里,柳鹤通也问了类似的话:“山、山大郎君听说过山河社稷图吗?”

神容眉头蹙起,一脸不可思议。

山宗笑一下:“我也觉得不可相信,但柳鹤通就是这么说的,据说孙过折已经为此找了好几年。他曾经听说过,中原皇室有份宝图,内含山川社稷,有详细的关隘军事,得到了就能直入中原,从此他们就管这个叫山河社稷图。”

神容怔忪一瞬,继而好笑:“别说闻所未闻,便是皇室真有,他一个关外的又是如何知道的?”

山宗说:“李肖崮。”

李肖崮是宗室出身,曾在先帝跟前算受器重,成了幽州节度使后与孙过折勾结,他的部下甚至说过他们曾一度称兄道弟,这当然是李肖崮告诉他的。

所以同样身为先帝跟前的重臣,柳鹤通才会被带去关外,盘问消息。

柳鹤通说,孙过折有意无意提及过,李肖崮曾在先帝跟前得知朝中留下了一份记载了山川社稷的宝图,只要得到就能通晓天下山川地形,可直入中原大地。

山宗声音压低:“孙过折野心很大,他准备凭借这个联结关外各部与各方势力,大举进军中原。”

当年在与李肖崮对峙时,他曾大言不惭地声称,待他们与朝中讲了条件,就会有大军集结。

山宗此时才清楚他因何有底气说有大军集结。

他们从一开始就打算得到这所谓的“山河社稷图”,再借此联结号召各部势力,一举来袭。

当初孙过折在追剿卢龙军时,还想着活捉他们搜集消息,甚至以他们来做筹码。

神容看了眼面前的三清塑像,只觉得可笑:“可山河社稷图不过就是个传说罢了,只不过是神话中的东西,从未有人见到过,他也信?”

山宗嗯一声:“柳鹤通也不信。”

所以他跑了,认定孙过折不过是异想天开,注定找不到,迟早是个死,不如趁乱回关内保住一命。

他声音低了些:“但关外已经信了,否则他上次就不可能集结到十万大军。”

神容看着他:“就算他要得到此图好了,与我又有何关联,为何盯上了我?”

山宗掀起黑漆漆的眼看着她:“他如今认定这东西就在长孙家。”

神容在他眼神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想起方才所说孙过折集结到的十万大军,那是因为金矿,脸色淡了下去。

山宗盯着她,沉缓说:“你的手里,不就握着一份天下矿脉图吗?”

神容唇动了动:“书卷。”

作者有话要说:知观:谁又说我道观不正经,我记下来了。

书卷:我必须要有姓名。

用手机更的,晚了,红包~

☆、第一百零九章

天已黑了, 道观内逐渐安静下来,山门外却又传出了马嘶声。

胡十一吃饱喝足, 直奔柴房, 将刚刚才松绑休整过的柳鹤通又绑回去, 拽着他出去,直往山门外走,要即刻带他上路。

经过道观内的一道小门,两三个铁骑长等在那里, 薄仲在其中,上来帮胡十一拽了一把柳鹤通。

山宗站在他们旁边, 逆着门边的灯火,身上已经卸下了护腰护臂,却周身凛然如同修罗。

“这是我的安排, 跟他们几人走,一切按我的吩咐做,保你一命。”

柳鹤通始终战战兢兢、哆哆嗦嗦:“是,是……”

山宗看他一眼:“还有什么要说的?”

柳鹤通道:“有!山大郎君要留心都中, 我听那孙过折的意思,若是求亲不成,他派的专使临走还会在长安生事。”

求亲的确没成, 专使也离开长安了, 那要生事也肯定已经生了。

山宗摆一下手。

胡十一拽着柳鹤通,与薄仲几人出山门去了。

山宗转身往后走,没多远, 看见女人如水的襦裙衣摆,半边浸了灯火,就在他面前。

是神容。

“你都听到了?”山宗问。

“听到了。”神容刚才亲眼看着柳鹤通走的,自然听到他所说的话了。

“看来他说得应当是真的,孙过折要的东西,应该就是我手上的书卷。”

所以李肖崮才会告诉孙过折这东西出自皇室,这书卷本就是当年长孙皇后亲笔所留。

山宗嗯一声。

神容抬起头,眼神动了动,眉蹙着,沉默了一瞬才说:“他已经找了几年,会不会当初针对卢龙军就是因为……”

“不是因为这个。”山宗立即打断她:“他是现在才知道这与你有关,如果早知道,那前几年就对你下手了。”

神容轻轻合住了唇,心缓缓松了下来。

如果是因为这书卷让他的卢龙军遭受了这样的重创,她光是想也没法想。

山宗看着她沉凝的眉眼,雪白的脸微微低着,长睫掩眸,在灯火里被描得灼灼艳艳,一抬手,托起她下巴:“你少胡思乱想。”

那只手又垂下去,抓了她的手,用力一拽:“过来。”

神容被他推入房中,门合上,头抬起来,刚对上他脸,人就被他抱住了。

她几乎立即就伸出手,去搂他的脖子,贴向他怀里,紧紧的。

山宗低头吻上她颈边,从她雪白的下颌到侧脸,直亲到她耳垂,陡然一含,将她拦腰抱起。

神容顿时搂紧了他,呼吸乱了,思绪也成功被他打断了。

忽而背上一软,陷入被褥,已被他按到床上。

山宗看到她的脸被晦暗灯火映着,只盯着床帐,低头:“还在多想?”手上故意一把捞起她腰。

神容抱着他脖子,眼神转到他脸上:“不是,我想起了别的。”

“想起了什么?”山宗贴到她脸。

神容眼里盛着一点烛火,如润水光,眼珠轻转,缓缓扫视这道观里睡过好几次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