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做过一个难以启齿的梦……”

本来已经忘了,甚至还在想着她的书卷,但被他刚刚按上来的刹那,又一下记了起来。

山宗低笑:“就是梦到我的那个?”

神容耳后一下热了,他竟还记得。迎着他视线,眼睫微掀,忽而昂起头,贴到他唇上,轻轻蹭过去:“我可没说是你……”

山宗霎时反堵住她唇,压下去,两手握紧她腰,往自己身上送,唇稍退开时声音沉沉地笑:“那我一定要让你记清楚点。”

床帐垂落,里面衣裳轻响,呼吸渐沉,直至帐上映出起落轻动的人影。

神容难熬地咬住唇,眼里看见山宗宽阔的肩,肩峰在一下一下地下沉,耸起。

“看清楚了?”他忽然用力一冲。

神容一声轻哼,不自觉微微眯眼,隔着垂帐,灯火黯淡迷蒙,他箍着她腰的手臂上,乌黑斑斓的刺青都已模糊不清。

这一瞬,赫然真与梦中情形重叠了一般。

山宗紧抱着她笑:“这下再说是不是我?”

他忽而重重用力,比刚才更狠。

神容身在轻晃,早已看不清烛火,手指紧紧攀着他的背,摸过那几道疤痕,就快抓出新的痕迹来。

他仿佛摸清了她的脉门,每一次都如同撞在她心底嗓眼,她只能无声地启开唇,呼气又吸气。

“快说。”山宗低低在她耳边喘着气,扣紧了她的腰。

神容的手摸到他后颈,手臂环住,随着他的力晃,声也晃散:“是你……”

不是你还能是谁。

山宗沉笑:“我是谁?”

神容身又如被重重一颠,眼睫轻颤:“山宗。”

“就这样?”他似不满意,身动不停,如握有一把疾风,声低沉嘶哑:“夫人应当换个称呼。”

神容就在这风的中心,忍耐着,手臂收紧,一下贴在他耳边,张开唇:“崇哥?”

山宗笑了,又是狠狠地一下。

她呼吸夹着身上幽香都在他鼻尖,又轻哼一声:“我又没叫错。”

“没错……”山宗呼吸和她缠到一起:“还有呢?”

神容眉心时紧时松,先前在想什么,担心什么,全忘了,眼里只有他这个人。

“夫君?”

眼里看见山宗的眼神似乎瞬间就深了。

她又昂起头,直迎向他深黯的眼眸,启唇:“宗郎?”

山宗霍然将她抱起:“嗯。”他笑着应了,贴着她的胸膛在这一声后剧烈跳动,忽而一把掀开垂帐,烛火透了进来,映着彼此相对的脸。

“看清楚了,你永远就只可能是我的。”

并没放过她,他反而更狠了。

神容腿一动,感受到他紧实的腰,心如擂鼓,若非挤在他胸膛里,仿佛就快跳出胸口。

……

不知多久,天已隐隐青白,烛火早已熄灭。

人已停歇,一眠方醒。

神容枕着手臂伏在床沿,青丝早已不知何时散开,铺在背上,滑落一缕在肩头。

之后再也没做那个梦了,大约是因为梦已成现实,或许早在来幽州时,这就已是冥冥中注定好的事。

那一缕随即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挑开,山宗那只斑斓的手臂动了一下,人贴上来,脸挨在她颈边:“什么都别多想,我不会让你有任何事。”

神容只轻轻嗯一声。

他那般摆弄她,不就是不想让她多想。

“不信我?”山宗在她耳边问。

她回头轻瞥去一眼:“是没力气了。”

他咧了下嘴角。

神容趴着,忽而说:“不知道长安现在如何了。”

山宗笑敛去:“我们走得慢是对的,若有事,也可以及时应对。”

……

长安晴空万里。

长孙信慢慢悠悠打着马入了城,一边走,一边往后瞄了两眼。

后面是一群护卫,但护卫前紧挨着他的马不远的就是山英的马。

她坐在马上,束发男袍,英姿飒爽,正好看到了长孙信的眼神,拉拉缰绳靠近些道:“到今日才回来,赵国公和裴夫人不会怪罪你吧?”

长孙信在洛阳着实待了好一阵子,料想神容都已经随山宗回到幽州了,实在不好多待,才赶回来。

此时听了这话,他脸色不大自在:“我本不想待那么久的,还不是你非要挽留。”

“我那是想知道你那晚到底说了什么啊,这么些日子了,还是不肯说。”山英叹气。

她不提还好,提了长孙信就有气:“你便不会自己好好想想。”

“没想起来。”山英实话实说。

长孙信越发没好气,没想起来,那不就是拿他话不当回事!

“一看就没好好想!”他低低道。

山英没听见,指了一下前面:“到前面的朱雀大街就该停了,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街上人来人往,偶尔有百姓经过,都在打量他们。

长孙信心里不痛快,此时听她这么说,那不痛快又转换成离别的不快了。

他干脆下了马:“去前面酒肆,我做东请你,算作答谢。”

山英跟着他下马:“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酒肆里正当热闹,长孙信打发了护卫们先回赵国公府报信,当先走了进去。

山英跟着他进了间雅间,刚坐下就道:“料想我大堂哥和神容应当早到幽州了吧,看我大堂哥对神容的样子,他们定然是每日都如胶似漆的了。”

长孙信在她对面风姿翩翩地掀衣一坐,看她两眼:“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山英往他跟前凑近道:“我又没什么事,除了我大堂哥和神容的事,我就想知道你那晚到底说了什么,可你又不愿意说。”

她平日接触多的都是山家军,习惯了直来直去,真不习惯被悬着吊着,越是这样越是在意。

长孙信乍见她接近,还左右瞄了瞄,看到她脸上神情认真,心里又好受起来了,甚至还露了笑容:“你当真在意?”

“自然,我都愁闷多日了,你就不能再说一回吗?”山英一本正经地盯着他:“星离,你就再说一遍吧。”

长孙信这才算是真好受了,施施然理一理衣袖:“也不是不可以……”

恰好外面的伙计进来问菜目了。

他抬一下手,示意稍后再说,山英只好等着。

长孙信脸上还有点笑,刚要发话,却见那伙计一直打量他,不禁留了个神:“怎么?”

伙计忙道:“没什么,是小的无状,请长孙郎君点菜目。”

长孙信稍稍停了一停,又听见外面的话语声,方才进来前没留意,此时才发现好像在议论他——

“刚才进去的那可是长孙侍郎?”

“是吧,长孙家前面刚出了那样的风头,也不知那传闻是真是假……”

他觉得古怪,起身出去。

山英也察觉不太对劲,跟了出去。

长孙信刚到外面,讨论声便小了,门外一个护卫匆匆走了进来,正是他刚打发走的。

他越发觉得不对,往两边看了看,立即走过去,直到门外。

“郎君,”护卫向他低声报:“半路遇上国公,他得知你回来急唤你回去,府上有急事。”

“何事?”长孙信忙问。

护卫道:“国公说都中近来不知是何处起的流言,说长孙家私藏了皇室密图才有了如今的本事,已传遍全长安了。”

长孙信大惊:“什么?”

难怪方才那群人在窃窃私语。

“怎么了,星离?”山英已经跟出来了。

长孙信回头看她一眼,皱着眉道:“我还有事,要即刻走了。”

说完便赶紧去牵自己的马。

山英不明所以:“你话还没说。”

长孙信在马上又回了下头:“还是下次吧!”

山英看着他就这么急匆匆地打马走了,又往身后的酒肆看一眼,心想长孙家这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愉快,又是只能用APP更新的一天~稍后来送红包~

☆、第一百一十章

赵国公府里, 近来颇为沉肃, 就连仆从们在府中四下走动的脚步都轻缓了。

裴夫人在厅中端庄地坐着, 眉头细拧,搁在手边的一盏茶早已凉透, 却一口未动,只时不时朝厅门看一眼。

好一会儿,终于看见长孙信从门外走了进来。

裴夫人立刻问:“如何?”

长孙信身着官袍, 一丝不苟,摇头道:“未能得到什么消息, 只看父亲那边如何说了。”

他是从工部回来的。自那日在酒肆里与山英分开,返回赵国公府后他便连着几日都在奔波。

但宫中没什么动静,只今日, 圣人忽然召见了赵国公。

裴夫人揉着手中的帕子:“也不知是从何处突然冒出这流言蜚语,你父亲到现在还未回来, 更不知圣人会如何说。”

长孙信安抚她:“母亲不要太担心, 长孙家立了大功, 有那座金矿在, 圣人当会顾念。”

裴夫人叹息一声:“只怕会叫圣人种下疑心……”

话音止住,长孙信也沉默了。

这等流言蜚语看似没有根据,却最容易叫人生疑。

裴夫人是经历过先帝的,先帝便是最容易生疑的秉性。

历来伴君如伴虎, 如今的少年帝王一直与大臣不远不近,还未能叫人彻底摸清,登基以来又拔除了许多世家旧臣, 万一就揪住了这一项可如何是好?

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正相顾无言,有人走进了厅中。

正是赵国公,一身厚重的国公朝服,脸上严肃。

“父亲,”长孙信迎上前:“情形如何?”

裴夫人站起来:“圣人都问你什么了?”

“问了许多,”赵国公皱眉道:“圣人知道我们长孙家藏有能探山川的东西。”

裴夫人一惊:“圣人知道?”

长孙信也觉不可思议:“圣人怎会知道?”

赵国公踱了两步:“这便是圣人捉摸不透之处,早在当初幽州发出金矿之后,宫中便在这其中查过一番。圣人虽不知我长孙家有的具体是什么,但一定有东西相助,才会代代有此本事,但他一直未提,直到此番流言四起。”

这番话一说,足以叫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裴夫人脸色都已有些发白:“那卷《女则》……”

别人不知道那流言真假,他们长孙家却很清楚,所谓的皇室密图没有,但要说他们长孙家的本事,唯一有关联的便是那本《女则》。

看来是有人盯上了那份书卷。

她小声道:“圣人查过长孙家,莫非对长孙家……当初也生出过除去的心?”

长孙信脸色也严肃了:“母亲莫要自己吓自己,圣人是新君,登基不久,自然要摸清各家大臣情形,若真有那心,早也下手了,他后来不还赏了我们功勋,只看他如今如何断定就好。”

赵国公道:“圣人如今什么也没说,只说想看那份图,或是与其有关之物,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造就了这流言。”

裴夫人脸色愈发不好:“只看看?怎会如此简单?”

长孙信想了想:“圣人有令,自然不得欺瞒违背,可要图,除了阿容,谁还能将那书中文字转化为图,难道要叫她回来?”

裴夫人立即道:“不,好不容易将阿容送走,她险些被和亲的事刚解决,千万不要叫她回来。”

赵国公又踱了一圈步,沉吟道:“我手上尚有书卷里的几份誊抄文字在,只待破析了画成图,再加上阿容当初描出来的幽州矿脉图,上呈宫中,或可让圣人打消疑虑,也或能保住书卷。”

外面忽有仆人来报:裴大郎君携大女郎回来了。

长孙澜随即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道赶来的裴元岭。

“父亲,母亲,事情如何,可有我能相助的?”长孙澜温声问,一脸担忧之色。

裴元岭也道:“姑父姑母有任何事要帮忙,皆可直言。”

赵国公点头,对长孙澜道:“正好,你也一并来解文描图。”

长孙信看了看堂姊,凑近父亲身边低语:“那可不是谁都解得了的,父亲,真不要叫阿容回来?”

赵国公看一眼裴夫人,亦低了声:“我也不希望阿容回来,圣人既然要图便给他图,最好不要让阿容卷进来。”

他说着一声低叹:“圣人远比我们想得要不简单。”

……

赵国公府上的气氛又更凝重了一分。

又是一日过去,一清早,府上便鸦雀无声。

赵国公告了假,如今终日都只待在书房内忙碌。

长孙信一身便袍,也已连着几日没有出门,手里拿着几张誊抄的文字,一脸沉重地从园子里走出,直到廊上。

一个护卫小跑过来:“郎君,查遍了全城,那传言据说是几个外族人传出来的。”

“外族人?”长孙信没好气:“哪里的人,逮到没有?”

“没有,找不到他们了。”

长孙信摆手,低低道:“连是哪里的人传的都不知道!”

“契丹人。”

忽来一句回答,长孙信转头看去,顿时眼中一亮:“阿容!”

神容正朝他走来,身上罩着厚厚的披风,一手揭去兜帽。

长孙信说不上是惊是喜:“你不是已到幽州了,怎么返回了?”

神容走到他面前:“长安的事我已听说了,是孙过折做的,我回来便是为了这个。”

长孙信讶然:“又是他!”

神容看一眼他手里的纸张:“你在做什么?”

长孙信正愁此事,便一五一十将前后事情都告诉了她,包括帝王说要看图的事。

他低声道:“圣人对此事态度不明,朝中风向也不明,我们都摸不清圣人是何意,越是这样,越是心中不安,只怕惹了猜忌,若有人添油加醋,那先前立的功也都白立了。”

神容点了点头,脸上神情平淡。

长孙家曾经最担心的事莫过于此,担心帝王发难,家族难全,没想到如今是在这样的境地下到来。

长孙信抬手示意她等等:“我去告诉父亲母亲你回来了。”

神容看他走了,转身走向园内。

园中一角,两株葱茏松树已是墨绿,树干笔直,旁边倚着身姿颀长一身漆黑胡服的山宗。

他抱刀在怀里,小腿上的马靴沾着尘土,是带着她一路驰马抄近路回来所致。

神容走过去,刚要说话,他手臂一伸,勾住她腰拉过去,一手捂在她嘴上,头朝园中一歪,低声说:“有人。”

神容眼看过去,园中亭内坐着她堂姊长孙澜,金钗环佩,鹅黄襦裙,面前石桌上铺着一张张纸,她手握一支笔,缓缓搁下:“我到底还是比不了阿容,解不出来。”

“那何不与姑父明说。”裴元岭自她身后走出,站在她旁边。

“我想解出来,”长孙澜颦眉微蹙:“我也是长孙家子孙,却帮不上忙。”

裴元岭笑了笑,宽抚她:“解不出来也没什么,你还是我裴元岭的夫人。”

“这不过是你宽慰之言,有时我也希望自己不仅仅是你夫人,也能有独当一面之能。”长孙澜顿了顿,轻声轻语地道:“你我相敬如宾这么多年,如今长孙家面临危局,倒也不必遮掩了,谁都知道,当初裴家表亲们全都惦念的是阿容,我知道你也是。”

神容愣了一愣,想起她堂姊曾在她跟前说过大表哥有话也不会与她多说,原来早就藏着个结。

嘴上却还被山宗捂着,他勾着她腰的手臂也环紧了,脸抵在她颈边,低笑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

亭内安静一瞬,裴元岭叹了口气,在妻子身旁坐了下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这天下独一无二的人谁都会去想,但也会有同样独一无二的人去匹配。我自认不是那一等一的人物,天上独有的日月都摘不得,能在漫天星海里摘得一颗星辰,便已心满意足了。”

长孙澜不禁朝他看了过去:“我也可算星辰吗?”

裴元岭笑着抓住她手:“自然。”

“我还以为……”长孙澜没说下去,声音轻了。

神容拉下山宗的手,轻轻道:“想不到大表哥还如此会哄人。”

耳边传来他的低语:“嗯,只比我差一点。”

她立即想转身,被他紧搂着往后一拽,察觉那边似已有视线看来,忙随着他快步躲开去。

直到假山后,两人才停下。

山宗脸上的笑抿去:“孙过折盘算得很清楚,求亲不成便散布传言,这样随后掳走了你,碍于帝王猜忌,你也不会让书卷留在中原,便会落在他手上;若没掳走你,帝王猜忌或也能帮他将书卷引出来,省得他再下功夫另找。看刚才情形,圣人确实关注起了书卷。”

这就是孙过折狡猾之处。

神容一手搭在他胳膊上,手指轻轻拨着他衣袖上紧束的护臂:“好在回来得及时。”

山宗手臂在她腰上一紧:“我此时明面上已在幽州镇守,不在长安,书卷的事会暗中配合你。”

神容回味过来:“你是不是要用柳鹤通对付他?”

山宗眉峰低压:“柳鹤通多嘴才叫孙过折留意到你身上,他这算将功折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