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惦记着刘成烨,匆匆吃过早饭,我拎了只篮子,与朝云跟水香沿路摘了不少花,往玉清宫去。

刘成烨独自坐在院里的石椅上发呆,神情落寞。江离在旁边站着,微微一笑,可笑容比哭都难看。

我的心“咯噔”一下,是不是还生草没有用?否则,他不该是这般神色。

正怔忪着不敢上前,他似是察觉到我的到来,低声道:“阿浅?”

我深吸口气,抱着篮子走过去,故意欢快地说:“今天是你生辰,所以只要你说对篮子里的二十种花,我就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他皱着眉,强露出笑容,“什么事都可以?”

“对!”我应得很干脆。还生草开花了,可他的眼睛却没好,他的失望,我感同身受,所以我会尽力满足他一件事,让他稍微快乐点。

“你可想好了,不反悔?”

“自然不悔,而且,你也不见得赢。”我有意用不同寻常的俏皮语气说。

他终是笑了笑,“那就拭目以待。”伸手掂起篮中的第一枝花,闻了闻,“很容易,是冷香玫瑰。”

“错,是切花玫瑰,我在上面洒了冷香玫瑰的花露。”我得意地笑。

他恼怒地摇头,却不气馁,掂起第二枝花,“是小叶蔷薇。”

“对!”

他笑一笑,掂起第三枝花,第四枝花…有三个答错了,可大多答对了。

篮中剩下最后一枝花,而他共答对了十九题。

他掂起来,狡黠地笑,“阿浅,还不悔吗?”

“不悔!”我非常坚定。一方面想让他开心,而另一方面,我相信他不会令我为难。

他胸有成竹地答:“是半枝莲。”

答对了!

他起身,摸索着绕过石椅来到我面前,清俊温雅的脸慢慢低下来,温热的呼吸带着花的清香,柔柔地扑在脸上。

我恍然醒悟他要做什么,脸倏地热起来。

“阿浅,”他低低呢喃,温软的唇落在我额头,慢慢下移…

作者有话要说:要逆天了!

66惜分离

温热的唇落在我的额头,慢慢下移,擦过鬓角,“你的脸红了。”

我错愕地抬头。

他伸手拥住我,低低道:“绛红色不配你,太过老气。”

他能看见了?!

我倒吸一口气,刚要开口,背后传来狠戾的声音,“光天化日之下,太后竟与…”后面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一旦说破,就不好收场了。

我挺直脊背,缓缓回头,“哀家眼里迷了沙子,六殿下帮哀家吹吹,皇上以为什么?”

刘成煜薄唇紧抿,双眸深幽,安静得如同一潭古泉,有寒意自他静立的身体发散出来,冰冻了四周。

六月底的天,骄阳似火,暑气熏蒸,我却生生打了个寒战。

半晌,他双唇微启,“太后身边就没有个得用的奴才?”目光刀子般扫过站在一旁的朝云与水香。

我瞧见水香的膝头弯了一下,想是吓着了。

微笑地看向他,“哀家身边的人,哀家用着合意就行,不劳皇上费心。皇上若有心,不妨挑几个放到掬芳宫,等姚美人回宫后也好提点些,免得尽干些不着调的事。”他拿我的宫女开刀,我就拿姚美人来报复。

不就是斗狠吗,谁怕谁?

刘成煜俊眉蹙起,脸“唰地”拉下来,犹豫片刻,扬声道:“送太后回宫。”

有宫女上前恭敬地搀扶。

“滚!”我甩开她们的手,回头冲刘成烨笑笑,“明儿,我再来瞧你。”

他挑眉轻笑,“好,我备茶以待。”

刘成煜脸色越发阴沉,一把扯过我,“太后走不动,朕亲自送太后。”

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起驾,太后起驾——”

刘成煜携着我的手,明里搀扶,暗中拉扯,将我拽到门口,使力一推,我跌坐在御辇中。

他紧跟着上来,黑亮的双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目光里有愤怒,有伤痛,还有浓浓的嫉妒。

原来他也会难过?

我冷哼一声,转过头。

他却猝然将我拥进怀里,薄唇燃着怒火,肆虐在我唇上。我拼命挣扎却挣不脱,身下有温热黏湿的东西涌出来。

风扬在辇外小心地问:“皇上,去哪儿?”

刘成煜不回答,薄唇移到我的耳畔,沿着脖颈往下。

我不再反抗,只冷冷地问:“皇上也是这般对姚美人么?”

他骤然停住,松开箍住我的手,审视着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启唇一笑,“不如何,哀家…嫌脏。”

他倒是缓缓笑起来,“他不脏?”他说的是刘成烨。

我很快地回答:“他跟皇上自然不一样。”刘成烨根本不曾碰过我,脏不脏与我何干?

辇外的风扬没听到回音,遂自作主张,“摆驾景泰殿。”

我忙扬声道:“哀家回绪宁宫。”

刘成煜冷冷道:“我有话对你说。”

“改天吧,哀家不舒服。”下腹隐隐有些作痛,想必来了癸水。夏日衣衫单薄,耽搁太久,只怕在宫人面前失仪。

他讥讽道:“方才太后跟他卿卿我我说说笑笑,不是挺舒服,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

是怀疑我故意搪塞。

我笑笑,“好吧,哀家不想跟皇上说话。”这就是他想要的实话?

刘成煜气急,声音也带了咬牙切齿的味道,“当初是你非要选秀,也是你要我雨露均沾,现在又这副样子,你到底想怎样?”

“皇上做得很好,哀家没想怎样,就希望以后皇上注意分寸,勿失体统。哀家是寡居女子,当不得皇上拉拉扯扯。”

他神情晦涩,呼吸有些粗重,放在膝头的手紧握着,关节泛白。

车轮辗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单调的吱吱哑哑声。

他突然拉过我的手,拢在他掌中,小声问:“哪里不舒服了?我让人宣太医来?”有些低声下气,讨好的意味。

他极少这样对人。

往日,即便是关心的话语,经他的口说出来,也是□而霸道。

眼眶有些酸涩,我不敢睁眼,生怕泪水会喷涌而出,侧过头,闷声道:“不用。”

他低叹一声,不再勉强,却伸手扳过我的脸,艰涩而沉重地问:“阿浅,你答应过陪我一辈子,现下反悔了么?”

我睁开双眼,他深邃清幽的眸子里,有种近乎绝望的悲痛。

狠下心,重重地点头,“嗯。”

刚说完,御辇徐徐停在绪宁宫门口,我跳下车,匆匆往里走。直走进内室,扑倒在床上,泪水肆虐。

曾经答应过的事,我没有后悔过,也从未想过要反悔。

可不悔又怎样,从相识到现在,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万千沟壑,永远没办法在众人面前亲密依偎,就连嫉妒了,心疼了,都要小心翼翼地隐藏好情绪。

他说的没错,是我坚持要选秀,是我要他宠幸宫妃。他做了我想要他做的一切,他尽了一国之君的责任,我还能怎样?

再要他守身如玉冷落众妃,还是拉下脸面跟宫妃争宠斗气?

倘若我是他的妃,定然会使出浑身解数留住他。

可现在,我能做到的只是慢慢放下我对他的心,也慢慢让他对我死心,共同保得江山稳固,民生安定。

仅此而已。

朝云紧跟着进来,见状吓了一跳,急切地问:“娘娘,怎么了?”

我抽泣着,“来了癸水,痛得厉害。”

她放下心来,找出行经物品,又道:“娘娘且忍忍,奴婢这就使人熬红糖水。”

不大一会,便端着红糖水进来,一边用羹匙搅着,一边道:“方才娘娘走得急,皇上说,明儿中午宴请李将军,届时秦宇会来给娘娘磕头。”

我点头,示意知道了。

第二日竟飘起了细雨,如牛毛般细密的雨丝,沾衣不湿。

我穿了木屐,撑一把绘着山水画的油纸伞,慢悠悠往玉清宫去。

刘成烨正对着门口,守着茶炉,炉上一锅水正咕噜噜冒着气泡。

尚未走近,他已抬头,露出清浅的笑容,随即很着意地打量我一番,“夜里没睡好?”

“嗯。”我并不隐瞒,在他旁边坐下。

江离端过托盘来,拎起茶壶往青瓷茶盅里注了水。沁人心脾的茶香弥漫开来,多少驱散了雨天带来的伤感。

刘成烨捧起茶杯,细细地啜了一口,闲闲地问:“是因为他?”他是指刘成煜?

我愕然地看着他。

他轻轻吹开水面上浮着茶枝,“我抱你时,你只是脸红害羞,可他来了,你的心跳得厉害。”顿一顿,转向我,光彩闪耀的眸子里写满了然,“你喜欢他。”语气笃定,并非疑问。

我暗自心惊,连刘成烨都能猜出我的心事,宫里还不知有多少人暗里窥测着我们。

这份情,早就该断了。

刘成烨长叹,“这十多年,我一直在想象他的模样,现在终于看到了,相貌堂堂,威武不凡…一直盯着你看,他也喜欢你吧…你们两人很般配。”

太后跟皇上般配?

我苦笑,放下茶盅,问道:“你想过以后去哪里吗?”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西梁。”

又是西梁?

是不是每个男子心中都有一个策马在草原上驰骋梦想?

“母妃临终前曾吩咐我去西梁做一件事,虽然这件事已没有必要去做…昨夜我考虑了很久,几乎把从小到大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我还是决定去西梁…你替我保密?”开始话语有些惆怅,后来却变得铿锵有力。

“那是自然,”我点头,又问:“什么时候走?”

“准备好就走,越快越好。”他笑笑,“这几天,我还得学学认字写字,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

我也笑,以前只知他过目不忘出口成章,竟没想到他从没学过认字。笑罢,低低道:“给你缝的衣衫,再有两三日就能做好。”

话出口,不知为何,竟有些伤感。

他一走,今生不会有机会再见面,而且这偌大的后宫,我再也没有能够说得上话的人了。

刘成烨突然伸手覆在我的手上,“阿浅,跟我一起走可好?”

“不!”我摇头,轻轻抽出手。

他跟江离有功夫在身,逃出皇宫应该不成问题,倘或带上我这个累赘,怎么逃?从盛京到西梁,骑马也得月余,一路吃饭住宿,都是个问题。

刘成烨不死心,仍劝,“你才十七,一个人在宫里,这漫漫岁月,怎么熬?他可不同,后宫三年一选,每次都有新鲜颜色…你愿意看他每夜换了不同的女子恩宠?”

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这个结果我当然也想过。

现下能忍,就忍着,待忍不下去,就到静心堂,伴着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擦擦眼泪,起身,“我先回去了,过两天就让朝云送衣服来,今日权当跟你告别…你多保重。”

他近前,长臂一伸,紧紧地将我拥住,他抱得那么紧,勒得我几乎都喘不过气来。肩头有温热的湿意浸入肌肤。

“好了。”我笑着拍拍他的背。

“阿浅,”他闷声道,“别委屈自己…我会想法回来看你,你要好好的。”猛地转过身,留给我一个修长的背影。

我想起,两年前的夏日,站在草地上,白衣胜雪的身影。那个男人清贵高雅,笑容浅淡,有着全天下最好看的眸子。

他叫刘成烨!

轻轻地说了声,“珍重”,转身出了大厅。

朝云站在斜飞的细雨中,一脸焦急。

我歉然地笑,这次确实耽搁得太久。

接过伞便要走,却听身后脚步声响,竟是江离跟了上来。

他几步上前,跪倒在地,“属下替主子谢过娘娘大恩大德!”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全然不顾地上浑浊的雨水。

细雨如丝如缕,密密地斜织着。红花绿草,亭台楼阁,沐浴在雨中,仿似笼着一层轻纱,飘飘渺渺朦朦胧胧,看不穿望不透。

木屐踏在经雨水洗涤过的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哒哒声。细碎的水花扬起,飞扑在月白色的襕裙上,裙裾湿润而沉重。

正如我此时的心情。

快要走到绪宁宫,迎面走来一行人。前面两个是太监的服饰,后面两人穿着红色的甲胄。

太监行宫礼。

那两人却双手抱拳,单膝点地,铁质的护甲撞击着地面,铿锵有声。

“属下秦宇见过太后娘娘。”

“末将李承志见过太后娘娘。”

我忙道,“快快请起。”

大半年不见,秦宇变了很多,面容虽黑了,可眉头舒展,旷达不羁更胜往日。

我笑道:“看来你在西梁过得不错。”

他嘿嘿地笑,细细打量我一番,眸中露出丝疑惑,“娘娘又清减了?”

“嗯…哀家苦夏。”

转过头看向李承志,他体型瘦削,站姿笔直,凛凛有将者之风,可头却始终低着,显得甚是拘谨。

名扬天下的大将会这般拘礼,我不解地开口,“李将军?”

他微弯腰,沉着地答:“末将相貌不堪,恐惊吓娘娘。”

“将军戍守边关保家卫国二十年,乃顶天立地义薄云天的英雄,哀家岂会惧怕?”

他缓缓抬起头。

第一眼看过去就是脸上两道狰狞的伤疤,一道自左边眉梢过鼻梁,另一道自脸颊直到唇角。

看颜色,分明是很久以前的旧伤,可瞧上去,仍是怵目惊心。

也不知当初是怎样的惊心动魄,才留下这两道伤?

我叹道:“将军受苦了。”

李承志垂眸,“末将职责所在,无怨无悔。”

飘飞的雨丝落在他的甲胄上,晶莹闪亮。他面容沧桑,神情刚毅,鬓间略带风霜之色。若非这两道伤疤太过扎眼,他该算个相当出色的男人。

这样襟怀磊落的人物,刘成煜却要算计他,夺了他的兵权。

刘成煜到底是怎样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李承志出场…

其实目前剧情大抵明显了,贤妃因何而死,死前让刘成烨做的事,聪明的妹子们,你们都能猜出来吧?

67暗波涌

七月七一早,刘成煜派人将姚星接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