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刘成煜,怒火熊熊燃烧起来,我恨恨地道:“所以,你将皇上诳至大名府,是为了冒充他的模样劫狱。因为你,他受过多少冤屈,你替他想过没有?这样贸然去赴约,若有个三长两短,江山易主,朝廷动荡,你承担得起么?”

刘成烨倔强地说:“这江山与我不相干,李承志却是我亲生父亲。作为人子,我不能见他身陷囹圄而不救。”稍一顿,却缓了声音,“还有,我来接你出宫。寅初,有人在西南门接应,我在后街胡同买了处宅院,先躲上两三个月,等风声停了,我们一道离开盛京,好不好?”

“不!”我不假思索地拒绝他。

我想过出宫,可不是跟他一起,见到他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刘成煜,所以,若是出宫,我宁愿一个人,到个陌生的地方,完全忘记这一切。

刘成烨神情稍黯,低声道:“你还是舍不得皇兄?”

我没有回答,借着月光,将林太医带来的药包起来,递给他,“你既欠了我的情,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他挑眉轻笑,“不管什么事,我都会答应你。”

“那好,”我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发誓,从今而后,不得与他为敌,不做危害社稷民生之事。否则,我即便拼得一死,也要掘了贤妃的墓,将之挫骨扬灰,不得超生。”

刘成烨被我的神情骇着,低低起了个誓,完了,说道:“你真狠…君子施恩不求回报…”

君子施恩不求回报,当年,刘成煜也说过这样的话。

我微微一笑,“我不是君子,别人欠我的情,我总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他也淡淡地笑,“皇兄有你,幸甚!”话音方落,他神情一凛,身子陡然绷直。

我正疑惑,听到“剥剥”的敲门声,朝云进来,惶恐地道:“娘娘,墨大人带了好多侍卫堵在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这章大家大概都明白了吧,皇上要杀刘成烨,不单因为他做过什么,而是因为他的身份,皇室血统不能混淆~

要是还有不清楚的地方,请提出来,我在下文一一解释~~

72心如灰

朝云说的是侍卫,而不是禁军。

侍卫都是以前平王府过来的人,绝对忠心耿耿,堪比死士。

很显然墨书不想将此事宣扬出去。

正思量着,余光瞥见刘成烨已起身往外走,我忙追了上去。

清冷的月光下,墨书与十几个侍卫一字排开,每个人手里握着一把长剑,月光照着剑刃,锋芒四射,寒气逼人。

墨书负着双手,目光锐利,浑身散发着不加掩饰的凛冽杀意。

刘成烨却浑然无惧,旁若无人地自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朝刀锋吹了口气,唇角略挑,煞气四溢地冷笑了声。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剑张弩拔的场面,不由哆嗦了下。

刘成烨仿佛感觉到我的颤抖,柔声道:“阿浅,外面冷,你先进屋。”

墨书目光转向我,亦道:“臣奉旨捉拿反贼,娘娘请先行回避。”下巴微扬,两侧的侍卫持剑上前,合围成半圆,剑尖齐齐指向刘成烨,蓄势待发。

汹涌的杀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我悄悄往刘成烨身边靠了靠,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本就受了伤,要面对这么多功夫精湛的侍卫,如何能够脱身?

刘成烨跨步上前,将我挡在身后,“快进去,免得受了风寒。”

这样的情势,我怎能留下他一人。

摇摇头,握住他的手,缓慢却坚定地说:“墨大人,放他走。”

墨书讶然地看着我,“娘娘,胡三乃朝廷重犯,臣不能放。”

我冷冷地盯着他,“墨大人要抗旨?”

墨书躬身抱拳道:“娘娘恕罪!”使个眼色,两个侍卫已攻向刘成烨那侧,招招凌厉狠辣。

刘成烨急忙腾挪避让,但一手被我牵着,另一手握着仅有尺许长的短刀,堪堪挡过两招,第三招却被削掉半幅衣袖,胳膊上留下条长长的刀痕。

我一急,将适才插上的簪子拨了下来,抵在喉间,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侍卫犹未停止,刘成烨先惨白了脸,惊呼,“阿浅,不要!”

墨书见状,忙喝道:“住手!”

那两名侍卫收了剑势,却仍神色戒备地盯着刘成烨。

我缓步上前,喝道:“让开!”

侍卫瞥了眼墨书,单膝跪地,“属下奉命拦截反贼,若娘娘非要过去,属下只有一死。”俨然是虎卫那套做派。

我冷声道:“那你就去死。”

话音刚落,侍卫拔剑往颈间一横,倒了下去。

我骇了一跳,手竟有些颤抖。

第二个侍卫照样跪下,“请娘娘止步!”

咬牙继续往前走,他并不拦,只在我经过他身旁时,同样横剑自刎。

眼看着第三个侍卫又跪在面前,我转向墨书,冷冷地说:“墨大人是想让他们尽数死在哀家面前,还是想让哀家死在大人面前?”稍稍用力,我听到了簪子刺破肌肤的声音。

墨书情急,终于低叹一声,“让开吧。”

侍卫们后退两步,让出一条通道。

我不敢放松,簪子扔抵在喉间,慢慢后退着向西南门走。

墨书率侍卫亦步亦趋地跟着,相隔不足一丈。

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我瞧见月色下一辆黑漆平头车静静地停在不远处的街对面。

刘成烨目光闪烁,将我手攥得生疼,“阿浅,我又欠你一次。”

我微微一笑,狠厉道:“既然欠了我,就给我好好活着。”

他深深看我一眼,拔腿向马车跑去。

宫门缓缓地关上。

我的手一软,簪子落在地上,而身子也软软地瘫在地上。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抱起我,大喊着,“快宣太医!”

再醒来,已是艳阳高照,冬阳照在刻着精致雕花的窗棂上,温暖宜人。

屋里是浓浓的药味掺杂着淡淡的水仙花香,却再也没了让人心惊的血腥味。

挣扎着起身,刚坐起来,便觉得头痛得厉害,似乎要胀裂开来。

“娘娘——”朝云端着托盘掀帘进来,忙道:“奴婢扶您。”急急地放下托盘,上前将靠枕塞到我身后。

“什么时辰了?”我无力地问。

朝云端过药碗,坐在床边,用羹匙慢慢搅着,“娘娘染了风寒,睡了足有一天一夜。”

到底得上风寒了,难怪头晕晕沉沉得如此难受。待她搅凉,我接过碗,刚喝一口,觉得喉咙开始疼起来。

朝云道:“娘娘慢点喝,刚上了药。还得过两天才能好。”

啊,原来那天我到底刺破了喉咙,可当时竟半点没觉得痛。

小口小口地喝完药,问道:“这两天宫里可有什么事?”

“宫里倒没什么特别的,跟往常一样,”朝云犹豫片刻,又道:“前天夜里,那个李将军畏罪自杀了。”

前天,就是刘成烨企图劫狱那日。

我心里一黯。那样胸怀坦荡豪气干云的英雄,战死沙场才死得其所,没想到竟然选择自杀,而且死后还要背上畏罪自杀的恶名。

想到那天刘成烨的话,又觉得他这样做,实在意料之中。

他是为了刘成烨而死。

一来,不愿亲生儿子再冒险劫狱;二来,刘成烨就不会心生妄念,或许刘成煜会放他一马。

刘成烨何之有幸,有母亲如贤妃,有父亲如李承志,都费尽心思替他打算。

反之,刘成煜却爹不亲娘不爱,兄弟又不友善,始终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想起他,心里越发黯然。

这一次,他定是恨透我了。

又过两天,刘成煜仍没回来,沈清却进宫了。

他满脸担忧,浑然不是往日温柔斯文的样子,见到我匆匆行个礼,就问:“听说你病了,好点没有?”

我笑笑,“差不多快好了。”

他勉强一笑,却遮不住脸上的愁容,期期艾艾地道:“阿浅,父亲联络了很多官员参奏你。”

“我知道。”我淡淡回答。因为粮食生意,我与沈相冲突甚大,又借机或免或贬了他的几位心腹,他自然想除掉我。

沈清越发愧疚,低低地说:“我未能劝服父亲,对不起。”

“这并非你的错,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劝慰他,不愿多谈此事,便吩咐朝云,“沈公子难得来一次,将沈才人请来见见吧。”

一品以上的妃嫔才能召见家人进宫探视,沈净位分还差得远。

没多久,沈净弱柳扶风般走了进来,高昂着头,既不看我,亦并不行礼,像是吃准了我不会借规矩来罚她。

沈清板着脸教训她,“怎么这样没规矩?”

沈净反驳:“你也没向我行礼,好歹我也是正五品的才人。”

沈清一愣,当即拜倒,“贱民参见小主。”

“平身——”沈净得意洋洋地拖长了声调,问道:“我托人让爹找盆青龙木,找到了吗?”

沈清对我躬身道:“万望娘娘保重贵体,小民告退。”拔腿便走,生生将沈净晾在一旁。

沈净涨红了脸,嚷道:“你找我来干什么,成心羞辱我?”

我哑然失笑。

好心叫她来见见沈清,她先拿品级压人逼沈清跪拜,然后开口不问候爹娘,只顾着自己争宠之物。沈清被她气走,她不反省自己的行为,倒诬赖我羞辱她。

可怜沈夫人精明能干,怎么生出这么个不通事理的女儿。

沉声道:“没事了,你回去吧。”

沈净秀眉一挑,轻蔑道:“叶浅,你别摆着太后的架势,告诉你,你神气不了几天了。”

“是么?”我反问。

她笑笑,腮旁的梨涡忽隐忽现,声音依然清脆娇柔,可说出的话却如路旁的冰渣,又冷又硬,“别以为爹一直忍气吞声是动不了你,记着,这次爹可不留情面,皇上就是想保也保不了你。”

我看着她,淡淡地说:“沈相莫不是忘了,哀家是凤身。”

“哼!”沈净嗤笑,“你的凤身根本就是假的,你欺君罔上…”

“来人,”我打断她的话,“将沈才人拖出去,掌嘴十下,禁足十天。”

不是说我摆太后的架势吗,我还就摆了。

不是说我是假的吗,假的我也能治了她。

处罚完沈净,朝云担忧地走上前,“娘娘,大少爷所说可都是真的?”

我“嗯”一声,算是回答。

朝云惊呼,“那娘娘还非要忤逆皇上,放走六殿下?”

“皇上若想保我,犯下天大的错,他也会遮掩过去,若他要我死,即便我什么都不干,他也能挑出茬子来。”

生或死,全在刘成煜一念之间。

当日,他能在朝堂上说我是凤身,动不得;他日,他必然也能说凤身是假的,该当处死。

朝云“扑通”跪在地上,“等皇上回来,娘娘去求求他吧。皇上对娘娘有情分,以前他还常在夜里来看娘娘。”

我诧异地看着她。

朝云道:“秀女刚进宫那一两个月,皇上时不时来看娘娘,皇上不让奴婢跟娘娘说。那次,娘娘落水,皇上责罚了奴婢,其实一点都不重…娘娘好生跟皇上说说,皇上定会网开一面。”

我愣在当地,突然想起以前曾怀疑过小娥跟刘成煜通风报信,没想到还真的不是她。

伸手将朝云拉起来,轻轻道:“今非昔比了。”

皇上不是当日的平王,而我也不是过去的叶浅了。

刘成煜是腊月二十一夜里回来的,二十二日早朝时奖赏了许多忠心的朝臣,也包括在西梁打败回鹘人的将领。

下了朝,他没来请安,只让风扬送了圣旨,擢升姚星为贵嫔。

我二话没说,当即取出凤印,盖了朱印上去。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宫里设宴,尚膳监跟钟鼓司的管事均未来回话,也没有人请我去赴宴。

我跟往日一样取了话本歪在罗汉榻上看,朝云却在一旁惶恐地走来走去。

被她吵得心烦,便将她赶到外面,自己一个人清静会。

没过多久,“咣当”一声,门被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是楔子部分,对话及内容略有出入,但大同小异,我就不重复写了,忘记了的妹子回头复习一下哦,下章从叶浅喝了药开始写~~~

73死还生

面前是半新不旧的天青色绣着五福捧云的锦缎帐子,万字不断头拔步床,雪青色锦被,床边是沉香木矮几,墙上斜挂一柄宝剑,窗边一把太师椅。

太师椅上,刘成煜穿了件素白色的绫缎袍子斜斜地靠着,手里捧着一本书。

昏黄的灯光暖暖地洒在他额前,温馨安宁,隐约有更鼓声传来,更平添了静谧安详。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我忙合上眼睛。

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来,“晚膳摆好了,皇上好歹用一点。”是风扬的声音。

“朕吃不下。”

“都三天了,皇上…”风扬再劝。

“出去。”却是刘成煜将他喝了出去。

没过一会,又有人进来。

“皇上还是用点吧,否则怎么照顾娘娘?”这次是墨书。

就听到杯盘碗筷碰到长案发出的轻微撞击声。

刘成煜哑声道:“朕真的吃不下…这个红背竹竿草到底有没有用,怎么阿浅还不醒?”

墨书斩钉截铁地说:“肯定有用,属下访过许多猎户,而且亲自试验过,确实能解箭毒木的毒…何况,依娘娘的体质,不需解毒也没问题…皇上,莫太忧心,龙体要紧。”

刘成煜没有回答。

好久,才听到他的声音,“沈家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墨书低声道:“抄家那日沈夫人咳血身亡,其余二百四十六口尽数收在监牢里,过几日就将男子充军,女子入娼藉。”

我蓦然心惊,刘成煜已下手对付沈相了。男子都充军,那沈清呢,他说过要办书院给孩童启蒙的。还有朝云,也不知她去找沈清没有,会不会也被牵连在内?

想开口,发不出声音。欲抬手,手臂虚弱无力。

除了尚有意识外,整具身子仿似成了别人的,完全不听我使唤。

方才,我希望就此长睡下去,永远不醒来。

而现在却那么渴望能够说句话,哪怕只有一句。

开门声响起,墨书退了出去。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几乎是同时,屋里响起长长的叹息声,有人缓缓行至床前,一双粗糙厚实的大手触到我的脸颊,轻柔地摩挲,“阿浅,阿浅…”

声音低哑温柔,含着伤痛、期盼、爱怜、悔恨,错综复杂的感情汇集在一起,令人禁不住与他一同哀伤起来。

就感觉,温热的泪水涌出,顺着眼角滑了下去。

“阿浅!”他惊喜交集,一把抓过我的手,紧攥在他掌心,“你醒了?”

我睁开眼,木木地看着他,他眼中布满血丝,眼底却乌青,极为憔悴。

他蓦地跪坐在地上,额头抵在我手心,“阿浅…这几天,我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