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嫣然默默叹气,盛怀泽当真幼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之后写下的数个字,各个笔画精简到潦倒,穷困到刚识字的孩童也一猜便知,又拿她当小孩子哄是吧…

美好的时光总是匆匆如流水,已到盛怀泽需要离去的时辰,刘全禄在外头又轻轻催了一声,盛怀泽拥着乔嫣然,静静的,紧紧的,舍不得放开,他只要一想到陈文敬的那句实非长寿之相,于他便是剜心剔骨的痛,她已深植于他的心,又怎能忍受失去她,于是不厌其烦的又絮絮叨叨嘱咐道:“表哥该走啦,嫣然,你要乖乖的,好好用膳,按时作息,别劳费心神,表哥要你天天高高兴兴的,知不知道…”

乔嫣然低低“嗯”了一声。

只有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盛怀泽才有平慰妥帖的心安,轻轻抚摸她肩背垂散的黑发,柔柔的,软软的,一下又一下,无限留恋的不忍放手,最后在乔嫣然晶莹如玉的耳垂上,轻轻柔柔得辗转了好几口,终是说道:“表哥走啦。”

临出门前,盛怀泽再回首一望,看到乔嫣然捂着被他咬过的耳朵,恼怒得微微撅着嘴,她发间簪了一根紫玲珑玉簪,簪头垂下三缕细细的流苏,末尾悬了三颗剔透的紫宝石,正在她脸颊边一荡一荡,衬得她愈发光彩照人,那是他清晨亲自为她簪入发端,他什么都会给她最好的,吃最精美的食物,穿最华丽的衣衫,戴最漂亮的首饰,给她最尊贵的身份,包括他心头能给的所有温柔爱护,即使她的心还未曾真正属于他。

已进入腊月,正是天寒地冻的季节,这日,乔嫣然正陪乔娘窝在一起,核查今年府内各项账目,乔大嫂院里的人火急火燎得奔来禀告,大少夫人要生了!

即将再度为祖母的乔娘,当即推开账本起身下地,乔嫣然放下即将送到口边的茶盏,也敛衣着地,陪了乔娘同去,乔娘本不让她去的,被乔嫣然一句,我就在别的屋子等着,我也想早点知道,是个小侄女还是个小侄子啊,说得没了话,乔嫣然不忘差人赶忙将乔初然请回来。

所有人在焦灼的等待新生命降生时,乔云哲小盆友的心情,无疑是非常复杂的,一会欢欣拍掌道:“小姑姑,我要有自己的小妹妹啦!”

又在听到乔大嫂略痛苦的低吟声后,乔云哲有些泫然欲泣道:“小姑姑,娘是不是很疼?”

自个想了一会,乔云哲又嘟着小嘴,语丝儿甜甜的设想道:“小姑姑,反正有二叔家的小婉妹妹和我一起玩,我要是不要自己的小妹妹,娘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疼了,是不是呀,小姑姑…”

乔嫣然有点无语,很想说,小盆友,这个由不得你来决定…

等啊等啊等啊等,黄昏时分,乔大嫂终于顺利产下一子,乔云哲纠结了一整天,想要个小妹妹的梦想却很残忍的破碎了,在新生的小弟弟嘹亮的嗷嗷大哭时,乔云哲也很伤心的扁起小嘴,大哭的声音比自己弟弟还响亮:“我要小妹妹!我不要小弟弟!呜呜呜~~~”

一屋子的人全部笑裂了,再无半点紧张氛围。

乔大哥进了内室看望乔大嫂,外面的人轮着将新生婴孩抱了一遍,乔嫣然将乔云楠托在掌心,只有软软绵绵的一团,还清晰记得,乔大嫂在不久前说过,生孩子很疼,却很值得,皆因受这份疼,她心甘情愿,现在,乔大哥在里面陪着她,想来应该在幸福的微笑吧。

乔云楠又被乔二嫂抱去,乔嫣然也清晰记得,那个阳光温暖的午后,盛怀泽语调柔和的说过,先生个如他一般英俊的皇子,他会教他认字习武,再生一个像她一样漂亮的小公主,他会陪她们一起荡秋千,他陪她一起长大,待她一直很好,可她只喜欢他,却不爱他。

几家欢乐,几家忧愁。

临近新年之喜,乔家再得一麟儿,自然喜上加喜,景国公府陈家却乌云盖顶,泪雨磅礴。

继陈貌林几乎光着身板,在自家门口横陈一夜后,为躲避流言纷纷,陈貌林很是消停了一些时日,冻一夜的风寒养好之后,书本一页未曾翻过,整日在房里不是扑蝶捉莺,就是采花戏朵,陈景仁也由着他胡闹,只盼这不成器的儿子,赶紧给他送个大孙子,为防再发生上次的羞耻之事,陈景仁更是派了多重侍卫,把守在陈貌林四周,侍卫们大都血气方刚,很苦逼得聆听了多晚的夜夜笙歌,花样百出的奢靡良宵,但是呢,家花生的再美,又哪有野花的味儿香,陈貌林一想到销金窝里的美人,一颗魔心便忍不住蠢蠢欲动,强自忍耐了三五日后,终于奔向了想念已久的温柔之乡,饮着醇香的美酒,听着绵调的小曲儿,今夜伴他的美人瑶姬,冲他勾魂索魄似的媚笑,微有醉意的陈貌林,魂魄飘飘之际,不知怎的又想起那日赴宴乔府时,乔相嫡出的那个小姐,不过微微一笑,却是一笑生百情,眉目间都是活色生香的春意,心中不由狠狠一荡又一热,已撂开手中酒盏,挥飞瑶姬手下的瑶琴,将媚笑生姿的瑶姬搂了个满怀,瑶姬的风格是放得极开的大胆风韶,陈貌林最爱的便是她这个韶味,久未与她温存,自然甚是想念,快活了良久,在将死未死的那一刻,有人将陈貌林大力提溜离开瑶姬的身子,陈貌林还没回过神来之际,老鹰抓小鸡似拎他而起的人,已然手起刀落,淋漓的鲜血喷溅之际,陈貌林捂着某处嗷嗷惨叫,花容惨白的瑶姬更是捂嘴失魂尖叫,而行凶的人已然渺渺不知所踪,而后,陈貌林留了一命,却彻底残疾,再无男儿雄风可振的机会,陈家唯他一根独苗,尚未留有后嗣,陈家从此断子绝孙,景国公一时气急攻心,晕倒中风,陈家什么都不多,女人尤其多,陈景仁为求一子,不知纳了多少小妾,陈貌林爱美成性,不知糟蹋了多少清白姑娘,如今陈家的两个男人,一个断一个倒,陈家后院女人们的哭声,声冲云霄。

风雪又再度潇潇而落。

乔府的墙外头有多热闹,乔嫣然不会管,就算知晓,也不会搭理,此时,她正坐在暖榻上,为新生的乔云楠缝几件小衣裳。

乔嫣然自幼在乔家倍受疼爱,乔爹乔娘压根不知吝啬为何物,只管给小闺女最优越的生活待遇,逢年过节过生辰,年礼节礼生辰礼,直接收到手腕酸软,更得两朝帝王青眼有加,什么稀罕珍宝,她这里都能拾掇出来点,是乔家女眷中十足十的小富婆一个,她库房里存的衣裳料子,随便抓出一匹,质地都是极为柔软的贴合,雪舞缤纷,她既出不得门,置办新年事宜,乔娘又不让她费神,她也只能闲里找点乐子,缝件小衣裳,顺便陪着乔云哲玩儿。

乔云哲穿得圆鼓鼓的,在宽阔的暖榻之上,自个滚来滚去地翻着玩儿,乔云楠是新生儿,乔大嫂正坐月子,活泼可爱的乔云哲,实在不宜待在乔大嫂的院中,这位小盆友可太吵啦。

此刻,乔云哲翻着跟头玩儿,也不忘喜滋滋着小奶音,道:“小姑姑,我小弟弟生的好漂亮啊,比小婉妹妹还好看。”

乔嫣然不由噗哧一笑,这小娃娃忘性可真大,乔云楠降生的那一刻,他这个小哥哥哭的比弟弟还响亮,乔云哲含着一泡眼泪汪汪的眼,第一眼看他的小弟弟时,还很是嫌弃的扁着小嘴:“呜呜呜,小弟弟长的实在太丑啦。”

当时,又得一弟的乔云峥想了一想,也不知是安慰懵懂无知的四弟,还是平慰期盼许久却没得到可爱小妹妹的三弟,道:“小哲,你和小楠一般大的时候,长的比他还丑。”

乔云哲本来已经不哭了,听了自己大哥的话,不由再度伤心落泪,乔娘几乎笑到飙泪。

就这般,已到除夕,明寅三年的最后一天。

第65章 ——第65章 ——

除夕,阖家欢聚。

用罢一顿热热闹闹的年夜饭,一家人围在一处守岁,按照往年渐渐形成的惯例,男的喝酒聊人生,女的喝茶打马吊,小孩子想怎么玩闹都可以,因为,今天乔爹绝对不会发怒。

由于乔大嫂还在月子期,于是,打马吊组今年三缺一,乔娘不仅是铁杆戏迷,更对打马吊情有独钟,当即目光一扫,将乔庭然召来补上了空缺儿。

乔庭然一心二用,陪着老娘打马吊的同时,也不忘和老爹哥哥们拼个酒,乔庭然在打马吊的生涯中,运势一直都不怎么好,这般的三心二意下,今年的运势更是差,几乎把把都是输,乔庭然是乔家最穷的一个主子,所以他若输了,赌资便让乔嫣然帮他垫,没办法,谁让她的小妹妹又有银子又有运势呢?

夜渐深,乔庭然输得已快要暴走,乔嫣然困得眼皮直打架,乔二嫂强撑着精神,唯有乔娘精神奕奕的容光焕发,瞧着同桌的三人,已然一个个蔫头蔫脑,当即将乔爹、乔大哥、乔二哥挥手召来,替换下这不中用的三人,乔二哥替媳妇坐镇,乔爹接了小闺女的座儿,乔大哥坐到最倒霉的位置,奋力扭转乾坤。

乔嫣然困得哈欠连天,最后和乔云哲俩人抵着脑袋睡着了,直到迎接新年到来的鞭炮声,噼噼啪啪,噼噼啪啪,噼噼啪啪,一声一声响在心上,乔嫣然被乔庭然扛回房间的路上,望一望黑色的夜,大红的灯笼映照下,有落雪漱漱。

新年伊始,已到明寅四年的大年初一。

乔府四处张灯结彩,透出喜庆的浓郁氛围,吉祥的红灯笼高高挑起,门神、门联、窗花和福字样样都不缺,得了丰厚年赏的下人们,也个个喜气洋洋,朝政停议书院停课,阖府上下均在家共度新年。

乔嫣然可怜的脑袋,再次应景的光彩夺目起来,给长辈们磕头拜年收压岁钱,当然,作为拥有一众小侄子小侄女的小姑姑,也会给小盆友们送礼物发压岁钱,处处充满孩童的欢声笑语。

少年不识愁滋味,大人是面带笑容的,心却有可能是怅然忧愁的。

乔姝然没能在今年顺利出嫁,乔二婶很苦恼,这眼瞅着闺女都要十八岁啦,可恨的骆承志,都不长眼珠子的么,我家女儿哪里配不上你!偏偏自己闺女竟然也死心眼了,说什么非他不嫁,实在是气死她啦,这是千金闺秀该说的话么。

乔庭然没能在今年娶妻,乔娘也很惆怅,这眼瞅着儿子都直奔二十四啦,好不容易有了个中意的姑娘吧,偏偏是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之女,更可气的是,方锦珍还瞧不上她儿子,我家儿子哪里不好!小闺女她倒是想多留两年,可皇上眼巴巴盼着她长大,抽机摸空就要把她小闺女从身边抢走,一抢就是大半月的母女分离,年前那次更夸张,居然足足霸占了近一月,皇上亲自送小闺女归来时,她也只能默默善了个哉的,又不能跟自己儿子一样呼上几巴掌。

如往年一般,访完必访的武安侯府,乔嫣然再不出门,日子一天天过去,已到初七,乔嫣然临廊望出,只见重重屋檐之上,积着厚厚一层白雪,阳光下闪着细细碎碎的银光,而廊外,大至乔云峥,小至乔云哲,在乔庭然的带领下,欢欢乐乐地打雪仗玩,因为过了今天,明天再不能这般肆意,纵然书院并未开课,已上书院的小盆友们却该温书了,所以这是他们最后的狂欢,再受其感染,乔嫣然也只有眼巴巴瞧着的份,只有瞧的份。

正微笑而望,有恭敬的女声在身侧响起:“小姐,宫中有贵客来访,正在等您。”

雪色冰冰的苍苍,乔嫣然轻声应道:“知道了。”

乔嫣然被盛怀泽揽抱在怀,有温热的气息暖遍全身,轻声道:“表哥,你怎么又随意出宫了?”

盛怀泽搂紧了乔嫣然,挨贴着她的额头,只融融轻语笑道:“嫣然,表哥很想你。”

压下心头莫名的浮躁之意,手指一点一点磨蹭着乔嫣然的脸颊,低声道:“明明你很快就能永远陪着表哥,不知为何,表哥心里却总也静不下来,母后说朕这是太紧张了…”

他总喜欢与她面对着面,拿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这样的相处姿势,他们的呼吸便时时刻刻的交叠在一起,似乎这样就可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心无芥蒂不分彼此,不由惘然的微笑,低声道:“表哥,你可真傻…”

盛怀泽笑了一笑,似阳光照耀在雪花上的亮眼,声音温软似春水潺潺,道:“因为…你值得。”

雪化成水,一滴一滴从屋檐飘落而下,轻轻的,脆脆的,也静静的。

打破一室沉寂的是乔云哲,外头有甜甜的童音,软软亮亮的响起:“我要找我小姑姑!”

刘全禄的声音压得又低又急,苦着声道:“哎哟喂,我的个小祖宗,这可不是你玩的地方…”

乔云哲的声音堪称义正言辞,大声道:“这是我小姑姑的地方,我天天都有在这里玩!你敢再拦我,我让我三叔揍你!”

刘全禄白了白脸,已听室内传来盛怀泽的笑声:“刘全禄,放他进来。”然后,乔云哲圆滚似球的小身子,晃晃悠悠地滚进屋子里去了。

乔云哲与盛怀泽有过一面之缘,隔了数月后再度相见,盛怀泽倒还记得这个小表侄,而乔云哲却已将这个表叔清理出了自己的大脑,所以乔云哲歪着戴着帽子的圆脑袋,滚圆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十分好奇的问道:“小姑姑,他是谁呀?”

再度被同一个奶娃娃问“你是谁”,盛怀泽笑着将这个忘性大的小表侄,抱放到自己大腿上,一脸爱屋及乌的神色,道:“我是你表叔。”

乔云哲象征性的问候一句:“表叔好。”然后开始挣扎着奔向乔嫣然,亲热的喊道:“我要我小姑姑抱。”

皇帝老爷难得主动抱一回小孩儿,却被人小孩儿深深的嫌弃了,盛怀泽心里真有那么点淡淡的忧伤,乔云哲已圆滚滚地扑到乔嫣然怀中,双臂环着乔嫣然的脖子,蹭着乔嫣然的脸颊,嘟着可爱的小嘴巴,甜甜的声音软软糯糯道:“小姑姑,三叔堆了个大雪人,走,你快跟我一起去看大雪人嘛。”

乔嫣然笑的眉眼弯弯,搂着乔云哲滚圆的腰身,只柔声道:“外头太冷了,小姑姑又最怕冷,小哲说该怎么办呢?”

关于小姑姑怕冷,这个认知一直存在乔云哲的脑海里,故而揪了一揪两条小眉毛,想了一想便欢呼道:“啊,我知道怎么办了,我让三叔把大雪人搬过来,小姑姑隔着窗户就能看到啦!”然后,爬出乔嫣然的怀抱,又晃晃悠悠地滚出了屋子。

盛怀泽啄一啄乔嫣然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嫣然,母后盼着含饴弄孙已经很久了…”抱她又紧了些,继续道:“你说,明年这个时候,你能不能给表哥生一个白白胖胖的皇子,当然,公主也行,只要是咱们的孩子,表哥都会好好疼爱他们…表哥已选好了日子,三月十五,就是黄道吉日…那个时候,天气也暖和了,你喜欢的海棠也都开花了…凤仪宫里的布置装饰,已全部焕然一新,都是你喜欢的…”

乔嫣然伸出手,慢慢抚上盛怀泽的面颊,一下又一下,盛怀泽眼内蕴满柔和的笑意,将自己的手覆盖包裹住脸上的那只手,轻轻握着不动,凝贴在脸颊之上,嫣然,你是不是喜欢表哥又多了一点点…

乔云哲虽是小小的男子汉,却有一颗大丈夫的心,说话实在是相当算话,竟真的让乔庭然将一个高大厚实的雪人,搬拖到了乔爹乔娘的正院,嗯,那雪人整得比乔爹还高大,乔爹看到之后,神色非常微妙,这简直太特么胡闹了,却见小闺女掩唇轻笑间意态嫣然,皇上外甥看着喜笑的小闺女,亦暖如春风,最后也只能狠狠瞪一眼乔庭然作罢。

那只高大的雪人,最后寿终正寝化成了一滩水时,已到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乔庭然一早就溜出去逛花灯街市,乔嫣然长这么大,从未有过夜行闹街的时光,她只能在自己家里,逛一圈彩灯,猜一猜字谜,过一小把瘾而已。

正月十六,该上朝上差上书院的通通开始新一年的忙碌,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二轮春选,也热热闹闹的拉开帷幕,自今日起,所有州府年岁在十五之上的未婚嫁官家少女,均不得再议亲事,直至三月初五,太后皇帝亲择的殿选结束。

一时之间,众多的千金少女奔赴京城待选,分批由内侍省精挑细选层层选拔,此事由内侍省大太监张英寿亲自督办,乔嫣然自也在参选之列,别的小姐见了张英寿要格外客气,而张英寿见了乔嫣然,却要对她更异常的客气,他里个乖乖的,这可是皇上心窝窝里的人,他若是惹了她不快,皇上保管直接削飞了他的脑袋,妥妥的,至于什么身子检查,他可是万万不敢的,刘全禄特意来交代过,不许那些侍检嬷嬷碰乔小姐一根手指头,刘全禄的话自然就是皇上的意思,所以乔嫣然被要求在侍检房里委屈坐一会儿,而后被客客气气的恭送离开。

正值春选期间,乔娘却病了。

第66章 ——第66章 ——

夜已深,天地寂寂。

生病的乔娘白日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翻来又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十分困倦的乔老爹,只得搂抱住精神勃勃的乔娘,无奈道:“阿瑜,你都晒了大半晚上的鱼啦,还不困呐。”

乔娘被箍住上半身不能动弹,下半身却还是如鱼得水的自由自在,被窝底下伸一伸腿,轻轻踹了一脚乔老爹,低嗔道:“嫌我吵,你睡书房去啊,我又没拦着你。”

乔老爹再镇压住乔娘作乱的下半身,低声笑叹道:“我们都已经老啦,这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你还要动不动就撵我去睡书房呀。”

乔娘伏在乔老爹怀中,红着脸轻轻啐了他一小口,低声骂道:“谁让你那些年可劲折腾我来着…”

乔老爹嘿嘿一声低笑,顺便啃了两口乔娘的脸蛋:“谁让你那样好看,我一直特别喜欢。”

乔娘心头吃了蜜似的甘甜,嗔喜道:“你个老头子,又不正经。”

嬉笑一番,乔老爹也不困了,黑夜中揽着乔娘道:“你既睡不着,那我陪你说会话。”

乔娘笑了一笑,柔声道:“行啦,我在床上躺了这些天,除了睡觉还是睡觉,你明日还要上朝,赶紧歇了吧。”

乔老爹把玩着乔娘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亲,低声笑道:“若是哄不睡你,我也只得再折腾折腾你,总会有办法让你睡着的,反正,陈文敬也说你病好的差不多了…”

陈文敬医术甚精,对于乔娘的浅眠之症,却也只能做到治标不治本,乔老爹暗骂陈文敬是庸医之时,却也独辟蹊径想出一法,每逢乔娘夜深难眠之时,便贡献出己身,将乔娘生生累到睡着,回回让乔娘哭不得也笑不得,如今再听到这些浑话,不由伸手捏一把乔爹的老腰,红着脸儿轻骂道:“得了吧你,你若再闪了腰,难道我要给你的一堆儿孙们解释,说你晚上起夜,没留神又摔了一跤么…”

乔爹低低哼了一哼,试图捡起落地的面子:“不过就那一次而已…”

乔娘也轻轻哼了一哼,将乔爹半拾起的面子又踩了一踩:“一次还嫌不够么,都这么大年纪了,你以为自己还是小伙子么…”

乔爹的语气很不忿,已将手抻到乔娘的寝衣中,开始摸来摸去:“阿瑜,你是嫌我老了么?”

乔娘被挠得“哎哟”了一声,忙道:“不老,你不老,都大半夜了,快别闹腾啦。”静了一静后,突然有些忧心得问道:“致远,你说皇上…会永远待咱们嫣儿好么?”

乔爹没有吭声,只余呼吸声绵长有力。

乔娘依着乔爹的肩头,轻声道:“你我只得这一个女儿,从小当成宝贝似的疼着,我自盼望她能嫁个如意郎君,一辈子平安喜乐…若她嫁的只是富贵人家,将来若真是受了气,咱们还能帮帮她…”

微微含了泪意,再道:“可她要嫁的是皇家,万一皇上哪天要是厌烦了嫣儿,咱们也鞭长莫及,更何况,嫣儿一旦入了宫,不知要多久才能见上一面,她身子又不好,我心里总是害怕的很…”

乔爹轻拍一拍乔娘的后背,低声安慰道:“咱们拿嫣儿当宝贝似的宠着,皇上又何尝不是视她如宝?先皇还在世时,闲话中与我提过,说泽儿那傻小子,看上你家宝贝丫头啦,说什么非她不娶,硬要求娶她做王妃…你看,这都过了这么些年,皇上还不是待她事事上心,变着法的逗她开心,可花费了不少心思…”

再轻轻一叹道:“嫣儿只要生了病,皇上哪次不离宫来家里瞧她,他疼她不会比咱们少,阿瑜,你就放心吧,再说,宫里还有玉婷照应着,不会有事的。”

乔娘略有泣意,道:“我也知道皇上待嫣儿好,可我总觉着,嫣儿还是不开心…致远,嫣儿自小吃了那么多苦,我只想她这一辈子,都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

乔爹静了一静,最后道:“阿瑜,嫣儿是个好孩子,如果有选择,我也不愿让她去后宫那是非之地,当年,我不乐意玉婷入宫,难道会将自己的亲女儿主动送那里去么,乔家的富贵从不需要靠女人来挣取…自来,君为臣纲,玉婷虽是我妹妹,如今却已是一朝太后,怀泽虽是我外甥,却更是一朝天子,有些事,我实在无可奈何…好在,玉婷一向视嫣儿如女,皇上也待嫣儿爱护有加,日后必不会委屈嫣儿的…至于嫣儿,皇上伴着她一起长大,自幼青梅竹马,情分深厚,她也并非对皇上没有一点男女真情,兴许还是没扭过那道弯罢了,等日子一长,他们有了孩子的羁绊,一切都会好的…阿瑜,初儿和湛儿都大了,也能独当一面了,为了玉婷母子和乔家,我费心劳累了半辈子,除了你刚嫁我的那几年,我一直都没有再能好好陪着你…待再过个两三年,我便抽身离朝,好好陪你和娘几年,这些年辛苦你啦…快睡吧,别再多想了,你若一直这么病着,一堆孩子都要跟着担心,你那宝贝兄弟也又该来找我聊天了,说我没照顾好你…”

夜更深,天地依旧寂寂。

正月过完,已到二月初一。

每逢初一,只要天气尚佳,乔家女眷都会前往京郊的寒山寺进香,这明寅四年的头一回,乔娘身体刚恢复些起色,还需静卧养病,乔大嫂虽出了月子,可新生的乔云楠实在太小,乔二嫂兴许也操劳过度,鼻子也囔囔的塞了音,乔二婶烦恼的不想出门,连带着也拘了烦恼的来源乔姝然一道在家,乔云哲也再不得肆意玩耍,开始在家里学启蒙之书,乔庭然再次夜不归宿,几乎要住到大将军府里去给人当上门女婿,掰扯来掰扯去,唯有乔嫣然最精神致致,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坐上前往寒山寺的马车。

暖和的车厢里,只有竹雨和竹云陪在两侧,乔嫣然披一件银白似雪的羽缎斗篷,毛色格外水光滑亮,蓬蓬松松的堆在颈间,浅浅的呼吸之间,风毛簌簌舞舞而动,露出的裙摆是明紫的烟霞之色,其上缀有晶石细碎,更衬华贵璀璨,绣鞋精美,依旧镶嵌两粒夺目的明珠,发髻两侧各簪一对紫玉玲珑钗,钗头垂下细细密密的珠珞,有碎音玲玲,清澈入耳,耳垂两粒紫玉明珠,随着马车的前行,一下一下摩疵在衣襟上。

这本是个很平凡的一天,如果非要说道说道,今日有什么不平凡之处,那也不过是离乔嫣然踏入皇宫的时间,越来越近而已,大多人或许都会这么想。

甚至连乔嫣然也是这般想的。

被一箭穿心的前一刻,乔嫣然正漫步走在千层青石阶上,石阶两侧的枫树,再无深秋时节的锦绣嫣红,树梢上甚至连一片叶子也没有,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伸展着,乔嫣然收回仰望的目光,迈着姗姗莲步,一层一层行在石阶,流光溢彩的裙摆,似柔波一般轻轻荡漾,耳边有寒山寺的钟声,悠远绵长的荡着,可静神凝思的檀香之味,飘飘又袅袅的徘徊在鼻尖。

一切都是神圣庄严且安详的。

二月的头一天,是个无比晴朗的天气,天空澄澈的好似一汪碧玉,连阳光都是银白色的灼眼,映照着乔嫣然胜雪的肌肤,凝水的眼眸,有着光彩照人的绝世容光。

乔嫣然的脑子里尚在想着,春来还复发,用不了多久,这些枫树便该抽出细细嫩嫩的绿叶,为再一次的霜林染醉,慢慢燃烧殆尽那一抹青翠的绿,绽放出凋落之前的极致美丽,就像杜鹃泣血一般的殷丽华美,可她却再也见证不到,寒山寺这年复一年,却又依旧美好无比的景致,下个月的初一,天气再好,她也不能再踏出府门了。

那时,想必这些枫树,已然挂满青嫩的翠芽,生机勃然。

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本就是因为,它常常发生在人的意料之外,就像很多年前的某一天清晨,那也是一个平凡的一天,如果非要说道说道,那一天有什么不平凡之处,那也不过是离乔嫣然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朝代,越来越近而已,大多人都不会这么想。

甚至连乔嫣然也没有想过,她竟会到了古代。

那一天是个周末,她漫无目的在街上行走,城市的街道总是车水马龙,人行道也是人潮涌动,后方有异常的骚动时,她还没来的及回头看去,已不知被谁大力推了一下,直愣愣扑跌到马路中间,刺耳的摩擦碰撞声中,她轻飘飘的飞起,又再重重的落地,意识最迷离的那一刻,耳边响起无数的嘈杂声,却离她越来越远,只有血花缓缓绽放开来,晕眩了她的眼睛。

她的世界就此黑暗下来。

这一天本是月初,她一如往月的来寒山寺进香,寒山寺的辉煌殿阁,依旧气势宏大,巍峨华丽,每次必行的千层青石阶梯,依旧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就连迎接香客的小沙弥,依旧脑袋锃光瓦亮的秃着,一切如寻常的宁静之景,谁也不知,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却潜伏着一触即发的尖锐萧杀。

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

常青惊恐的声音响起时,箭矢似夏夜漫天的流星一般,密密麻麻的团射而来,坚硬冰凉的箭头没入胸口的那一刻,那一声脆利的轻响,就像梦中心碎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许多年前,那种轻飘飘飞起的感觉,无处着力,无处可依,无处挨靠,那是一种惶恐到极处的可怕感觉,一如许多年的那一天。

待再度重重落地时,又会有那种濒死的疼痛,漫天匝地的袭来,乔嫣然尚清晰的记着,死亡来临前的最后感觉。

好似粉身碎骨了一般。

漫天匝地的痛感已然席卷而来,却依旧没有重重摔落在地,模模糊糊中,似乎有人接住了她,终于有处着力,有处可依,有处挨靠,乔嫣然突然不再那么惶恐,日头那样的温暖明亮,她却像全身浸泡在冰雪中一般,寒冷彻骨。

冷到心头好似被重重冰雪掩埋,几乎再无法呼吸。

她依旧在空中飘着,那感觉好像乔庭然背着她,将他得意洋洋的轻功,发挥到了唯美的极致,好似穿行在风中的鸟,自由自在的飞翔在天空,吃力得偏过眼去,入眼只有浓墨的黑,不是银雪的白,不是乔庭然,乔庭然最爱穿雪一样干净的颜色,也不会是盛怀泽,他的衣裳除了象征帝王的明黄色,最喜爱穿明紫之色。

周围仍有流星似的箭矢,紧紧逼来。

这样大的刺杀阵势,盛怀澹,是不是又是你。

似乎只是一瞬那样的短暂,又似乎过了一世那样的漫长,等尘埃落定时,已然垂目的乔嫣然被轻轻放下,尖锐锋利的箭端当胸贯穿,衣襟上一团殷殷的黑红血迹,已缓缓氲散开来,胸口凉凉的,好似有一抔寒冷的冰雪掷入心头。

乔嫣然只觉疼到浑身发冷,嘴角却溢出热热的血来,费力睁开眼睛,眼前却是薄雾一般的模模糊糊,耳边哭哭嚷嚷又吵吵闹闹,她却一句话也听不清。

前世今生的一幕一幕,如浮光掠影一般迅速划过,最后只凝固在当下的这一刻。

朦朦胧胧中,乔嫣然终于望到那一张脸,近在咫尺,冷若寒霜的严肃着,原来竟是他啊。

嘴唇只剩了哆哆嗦嗦的力气,声音轻若一丝羽毛,低若一缕尘埃,春日湖面的最后一层薄冰般,有着一碰即碎的涣散融化,乔嫣然只能艰难的问出一句话:“我…是不是…快要死啦…”

初春的风乍暖还寒,轻轻拂过山林。

乔嫣然的目光终于黯淡寂灭,头无力偏歪在了骆承志的臂弯。

第67章 ——第67章 ——

金身灿灿的佛像,宝相庄严,神色悲悯,不论在何时,又被供在何处,它的眉眼总是温暖的,慈悲的,却又是不染一丝凡世尘埃的。

佛说:于诸众生,视若自己,一切善本,皆度彼岸。

当庄严佛寺变成修罗血海,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漫天神佛,还不是袖手旁观的高立云端,看尽人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苦海从来无边,又何曾有岸可靠。

初春的风乍暖还寒,轻轻拂过山林,也拂闭了乔嫣然的眼睛,那一瞬间,乔嫣然的头,也软软歪在了骆承志的臂弯,唯有颈间亮如银丝的蓬松风毛,在浅浅的风中,漱漱细动。

乔嫣然的气息,极度微弱,像燃着的一缕飘烟,只要轻风一吹,似乎就能中断。

城门失火,向来殃及池鱼,乱箭之下,香客伤亡难数,呼天抢地的痛哭哀嚎声,凄凄惨惨又戚戚,令耳闻者心伤,目睹者泪落。

骆承志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寒颜霜脸不作改变,只垂落着目光,捏开乔嫣然的牙关,将一粒药丸送入她口中。

乔嫣然双目紧闭,嘴角又有涔涔的血丝,缓缓流下。

骆承志不作迟疑,双手抱起乔嫣然,足尖轻晃间,飞身跃至寒山寺大殿。

越来越远的人群中,常青被射成了筛子,直接中箭身亡,怒眼圆睁,死不瞑目,许阳肩腿各负一箭,再动弹不得,箭头淬了剧毒,性命危在旦夕,那个曾代乔嫣然还凝雪膏的丫鬟,躺在血泊之中,已然踏上阴间的黄泉路,另一个曾为他引路红脸偷笑的丫鬟,混乱之中滚下重重石梯,生死不知,其余的乔家随从,庄严巍峨的寒山寺,已成他们这一世的亡命之地,葬身之所。

受伤中毒的人很多,而解毒救命的良药,骆承志却只有一颗。

很久以前,那个大雪初霁的寒冬,他躺在寒凉的冰雪之中,几乎冻结成一团冰渣子,她曾出言救他一命,或许那只是她的无意之语,可没有乔嫣然,他早已是死去的周启泰,又何来今日的骆承志。

他欠她一条命。

所以,你不会死,我会救你。

寒山寺的住持方丈,法号慧圆,是个爱笑眯眯的老和尚,如今,佛家净地,生灵惨遭屠戮,闻此惊讯的慧圆,再笑不出来,在弟子的搀扶下,才踉踉跄跄出了大雄宝殿,却见一道鬼魅似的身影,从山下快速掠来,慧圆眼前一花,一个冷冷的黑衣人影,抱着一个雪裘贵重的少女,已近在身前。

黑衣人,他不陌生,黑衣人怀中抱着的少女,他更是熟悉。

慧圆第一次见乔嫣然的时候,她只有四岁,粉粉嫩嫩的惹人怜爱,被陪同夫人前来还愿的乔大人,一路抱着登上寒山寺,当时,她手里捏着一朵艳丽的海棠花,捻在指尖,自个转着玩儿。

不想草木流转,彼时的海棠之花,如今却盛开在了她的心口。

骆承志声似寒霜,快而不乱道:“我要水,火,布,快去准备!”说罢,脚下已大步迈开,行向禅院厢房,骆承志足过之处,有鲜血啪嗒啪嗒滴落在地。

慧圆年岁已大,自然见多识广,听得骆承志之言,已知他要替那位乔小姐拔毒箭,当下伸手拍一巴掌身边的小秃脑袋,大声吆喝道:“还不快去!”

小弟子应声而去,慧圆咬一咬牙,脚下步履嗖嗖如飞,将收藏许久,还未偷饮的一坛酒,也一并搬给骆承志,刚将酒坛放下,已被骆承志冷声使唤道:“将门插好,不许再放人进来,你留下帮我扶着她。”

态度实在不够好,不过,救人如救火,于是,慧圆照做。

骆承志的指尖,滑出随身的最后一柄小刀,薄而锋利,寒光闪闪,飞刀凝力掷出间,夺人性命,取人首级,只在须臾倾刻,他随身暗藏二十柄,其余的十九柄雪色刀刃,皆已穿透在刺客的体内,凡击必中,中者必死。

这一场暗杀,本是蓄意安排,却不想精密的安排之外,还会有这样的意外,正如高高兴兴前来览寺的香客,又何尝知道,今日会遇到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灾难。

一切都在意料之外。

刀锋漫入酒坛片刻,骆承志取出之后,拿净布稍拭,而后丝毫不再耽搁,也未有任何犹豫动作,只小心的将乔嫣然伤口四周的衣裳割裂。

慧圆瞪了瞪眼睛,而后偏过脸去,低声提醒道:“她可是黄花大闺女,又身份特殊,你纵然救了她,可知后果会如何…”

骆承志手下纹丝不乱,只冷声打断道:“我只知道,人命最重要。”

见慧圆的脸使劲外撇,丝毫不配合拔箭治伤的进度,不由皱眉道:“她后背的伤口也要处理。”

慧圆极其尴尬,忙撤出足够的空隙,供骆承志割裂乔嫣然背后的衣裳,待露出完整的伤口,骆承志将干净的布浸入酒坛中蘸湿,擦拭清理着箭伤四周,又摸出一扁平的小玉盒,正是凝雪膏,在伤口四周先涂抹些许。

做完这些,骆承志将小刀在燃着的火苗上烧炙好,左手按压在伤口旁边血脉,右手执刀划开伤口处的皮肉时,左手已然握着箭杆略一提力拔出,伤口处迅速蔓延涌出血液,骆承志挥手扔开箭羽,将凝雪膏挖出一大团,快捷敷涂在蔓血的伤口。

凝雪膏是治外伤的极好良药,止血之效尤其显著。

血很快止住,乔嫣然的呼吸虽清淡到浅薄,却依旧断断续续的可闻可见,一直冷静无比的骆承志,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额头滚动汗珠无数,却不自知,若是乔嫣然支撑不住,中途断气,一切皆是枉然。

慧圆也紧张了个半死,若是乔嫣然真死在了寒山寺,他这一寺的和尚,说不准都得给她陪葬。

骆承志再拿一块干净的纱布,认真地包扎着乔嫣然的伤口,血色尚暗红,意味着毒素未清,毒血不可能任之流尽,血流尽时,人却会先死。

他能做的,也只到这一步。

骆承志包扎伤口的时候,乔嫣然有片刻的转醒,痛得眼前模糊,连低吟的声音也难以发出,她只知道一呼一吸之间,都是难以想象的疼,朦胧之中,眼前只望到一团黑色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