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泽大步迈出内室,斜瞟刘全禄一眼,低骂道:“你一直啰哩啰嗦什么,朕的耳朵还没聋!”

刘全禄真心倍感冤枉,他只出声唤了主子四次,每次只喊两个字,累积起来一共才八个字,八个字,他真、的、有、啰、嗦、么!

盛怀泽离去后,偌大的甘泉行宫,除了各司其职的宫女太监,只余乔嫣然抱着被子补眠,空寂无音的繁丽。

万籁俱静,有些许的风吹水落声。

一个人的日子并不难捱,看书、写字、画画、散步、抚琴、品茶、泡温泉、弹琵琶,她有许多的事情可以做,虽不孤独,可是寂寞。

暮色渐苍茫,小雨又缠缠绵绵的淅淅沥沥,乔嫣然临窗独坐,发髻松松挽就,只簪一支玲珑玉钗,钗头缀珠,明如星辉,后肩垂搭的长发,流淌出水波一般的漾泽。

盛怀泽无声进来,将乔嫣然拥入怀中,温热的呼吸萦绕在她耳畔,柔声低问道:“嫣然,有没有想朕?”

乔嫣然的脸颊贴着盛怀泽披在身上绵软的氅毛,有微雨寒凉的触感,轻笑着答道:“没有。”

盛怀泽紧紧贴着乔嫣然的脸,些微的胡渣细碎地轻刺,将乔嫣然一把捞抱坐在膝上,轻咬耳朵道:“可朕很想你…”无微不至的呼吸满满笼罩,低语醇香道:“既没想朕,那朕要罚你。”

那感觉如此美好,盛怀泽放肆的享受着,定力全无。

化身成吐槽太监的刘大公公,捧着拂尘靠在柱子上歇脚,顺便琢磨到底要不要拼着被骂一顿的后果,恭问皇上主子,您要不要先去更个衣,要不要喝杯热茶…

偷偷探头瞄了一眼,啧,还勾颈环腰地溺着,他还是老老实实等吩咐吧,虽说皇上主子一整天都春风得意,可那春风融融为的是别人,又不是他刘全禄,他失了分寸,照样还是批头一顿呵斥,不过,皇上主子喂,你俩还没新婚,能别这么燕尔么,奴才待会还是再提一提袖子,给下头的人耍一通威风,这嘴巴呀都捂严实点,若有什么风言风语散出,都统统等着脑袋搬家吧,首当其冲的更是他刘全禄,更得时时仔细着,瞧他庄哥哥的日子过得多舒坦,太后不在行宫,清闲的都在雨中漫步了…

柳腰纤弱,盛怀泽贴身环紧,拿额头磕一磕乔嫣然的额际,虽紧绷着脸,语气却很愉快,威武霸道的词句也绵软滚烫着:“不许松开。”

温热修长的颈子,被乔嫣然挽在双臂间,柔和着声音服软道:“表哥,我手臂困了。”

盛怀泽一言九鼎的绝不改口,微微笑道:“那也得抱足一刻钟,罚就是罚,君无戏言。”

这等体罚看起来堪称温柔,却也十分累人,乔嫣然只得见风使舵,改口说道:“表哥,我有想你。”

盛怀泽不动如山,脸上虽暖笑如阳,却不改惩罚的初衷,不满的责怨道:“现在才说想朕,已经太晚啦。”

略顿了一顿,又追问道:“真的?”

他是真的疼爱她,眼睫轻轻丽丽的簌动,乔嫣然软语低挚:“真的。”

“你宁愿惹朕生气,也从不骗朕…朕信你的话。”盛怀泽一双眸子似冰冷星光一般华丽璀璨,眼神却比窗外的细雨更柔和缠绵几分,轻轻微笑着再答道:“朕更想你…只有你让表哥这般牵肠挂肚。”

再拿额磕一磕乔嫣然的额,金口玉言彻底碎成一堆金玉沫子,盛怀泽轻叹道:“松开吧,不再罚你啦,嫣然,你可真是娇气。”

语中有爱惜入骨的深刻迷恋,玩笑道:“既然这么娇气,表哥便以金屋藏之,你说好不好…”

乔嫣然得以解脱的手臂,轻轻环着盛怀泽,温顺的静默着,良久之后,盛怀泽一声浅浅的轻叹,只揽紧了她的身子,姿势是磐石一般难移的执着,滴水尚能穿石,他不信会暖不开她的心花。

他们的日子还有那么长。

刘全禄的眼皮子打了半天架,终于聆听到皇上主子的召唤,于是,香茶点心晚膳热水与毛巾,一样样被送入殿内,刘全禄这才瞅摸到空隙,将从皇宫中又新摘的一大捧美人梅,着人捧送入殿,找了几只白玉花瓶,细细摆插好以供观赏。

皇上主子进用晚膳时,刘全禄风卷残云似吃好晚饭,而后准备一如往常的为皇上守夜,哪知却被一个比挖到金砖还喜悦的消息给砸中了,用完膳的皇上主子说,今晚不用人伺候,全都撤走,然后,刘全禄挥手撤离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心如明镜一般的敞亮道,皇上这回更干脆,昨夜起码还留着他,今夜连他也一脚踹开,明晨不用早起,看来皇上要好好尽一尽兴,于是不再多言得撤。

偌大的宫殿内,只余盛怀泽与乔嫣然两人,已自个除去外袍的盛怀泽,坐在松软的床沿,冲正摆弄梅花的乔嫣然勾一勾手,哧笑一声道:“嫣然,你离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乔嫣然乌龟似慢慢蹭步,盛怀泽极有耐心的看着她,待她蹭立到自己身前,起身将她横抱离地,大步流星行往侧殿,低笑道:“陪表哥去沐浴。”

…只想善了个哉的…

青玉栏白玉底雕琢着繁丽花纹,水雾缭绕氤氲缥缈中,盛怀泽散着长发,坐在池中洗全浴,乔嫣然裙角半挽,坐在池边洗足浴。

乔嫣然的眼神压根不敢低瞟,双足上有浸泡的温泉水,更有一双温柔抚摸的手,既挣不开也躲不去,盛怀泽黑发散开,*覆在肩背,水滴清澈似一粒粒明珠滚落,含笑问道:“舒不舒服?”

盛怀泽的足底按摩,当真是…乔嫣然依旧抬着眼,瞅着头顶的烟雾缭绕,没有违背实际情况的答道:“舒服。”

“那表哥再帮你捏会。”于是,盛怀泽更顺水推舟这般回应,指下灵活有度,轻重适宜,慨然问道:“表哥可是头一回给人按脚,你也这般不给面子的看也不看?”

…只想再善了个哉的…

盛怀泽露出的笑意颇不怀好意,故意问道:“脑袋一直那般抬着,不困么,朕可没罚你一直昂着头。”

…依旧善了个哉的…

过了片刻,水声突然“哗哗”大作,乔嫣然下意识的垂头,却是盛怀泽从池中站起了身,一瞥之下,所有皆猝不及防的尽入眼帘,乔嫣然啊的一声,而后迅速捂脸,盛怀泽起身带飞的水声渐平,轻笑声响近在耳边:“你既喜欢昂着头,那便…”

话音未落,乔嫣然的双手已被掰开,有扑天盖地的气息覆盖下来,一串串温热的水珠,不断落在脸颊,又渗入发间,光泽剔透的玲珑玉钗婉离发髻,摔落在白玉地板,钗头的珍珠颤颤而动间,长发如瀑滑落。

细雨绵绵姗姗,瓶中梅香淡淡,枕畔的凝视,夜话的闲情,最后相拥而眠,在这个温暖又潮湿的雨夜里,此情此境,盛怀泽毕生未曾相忘。

他们此刻这般亲近,哪里会想到遥远。

湖水一色的蝉翼纱帐柔软的垂在床侧,盛怀泽睡梦初醒,手臂有些酸困的麻木,却不愿动弹,乔嫣然的睡眠一向不好,此刻见她双目轻闭,呼吸均匀,宁和的沉沉安睡,便不忍心吵醒她,他略动上一动,她可能就会醒来。

于是,乔嫣然悠哉得睡到自然醒后,第一件事不是梳洗起床,而是先给盛怀泽揉胳膊,因为他说他累着了,再然后给铁疙瘩做按摩的乔嫣然,也被累着了,最后双双累着的人,起床。

菱花妆台的梳妆盒中,有各式闪烁剔透的珠翠簪环,盛怀泽将顺眼的首饰如数簪在乔嫣然发间,乔嫣然顶着灿烂夺目的脑袋,拉展出一张最漂亮的丝瓜脸,不悦的嘟嘴抱怨道:“太重了。”

天色放晴,明亮的光线丝缕如织,衬得盛怀泽眉色极是清俊,唇角悠然含笑,柔声道:“好,那咱们只戴一支。”

说罢,将搭配出最芳华妩媚的装束,悉数再摘去,却在乔嫣然的眉心,贴了一枚艳丽花钿,笑道:“表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被舅母抱在怀里,又乖巧又安静,眉心当时就贴着一枚花钿,眼珠子圆溜溜的水亮,又漂亮又可爱。”

盛怀泽温柔到极致的声音说:“我第一眼见你,就很喜欢。”将乔嫣然揽向自己,轻轻道:“到老,表哥也会一直喜欢你,永远不会变的。”

最真挚的承诺,还是没得到回应,不是不失望的。

日子流水一般的有条不紊,不会加快也不会减缓,不同的只是心境罢了,弹一曲琵琶舞一剑霜华,抚一陌琴音唱一榭清歌,梅香清冽中品茗对弈,香烟缭绕中作画题幅。

临窗共看溢彩的半天晚霞,盛怀泽拥着乔嫣然,挨着双颊道:“母后要回来啦,表哥不能再陪你一夜到明。”转脸燕子掠水似轻轻一点,再附到乔嫣然耳边,柔声商量道:“今晚再帮一帮表哥,好不好…”

乔嫣然脸唰的一下红透了,比云霞更绯艳,盛怀泽握着乔嫣然柔软的手,将她的默语当同意,轻笑呢语道:“你的寝殿那么热,晚上我若口干,别再那么吝啬,让我…”

脸红似石榴花的乔嫣然,简直无地自容了,一把捂住盛怀泽的嘴巴,又觉一手不够,故又再交叠上另一只,双重阻拦道:“表哥,你别再说了好不?”

嘴巴都被你堵住了,我还说什么说,已被消音的盛怀泽默默暗道,覆着的双手柔嫩生香,盛怀泽心动之下唇角略动,乔嫣然被舔的手心发痒,双手只得铩羽而归,刚有起身落跑的意图,已被盛怀泽铁疙瘩的臂膀勒紧,朗声而笑后,却低低对乔嫣然道:“嫣然,你是朕的宝贝。”

虽被恩准可以去放风,但是还尽忠职守在附近的刘全禄,深觉自己就是个劳碌命,在听到皇帝主子明朗的笑声后,凝视了下傍晚烟霞妩媚的天空,最后决定,遁走。

第62章 ——第62章 ——

一场细细的初雪,在寒意深深的夜里,悄悄的,薄薄的,无声地铺洒出一层洁白。

殿内的暖意格外醺然,温温融融的安静着,水沉香的味道无处不在,天色尚浓浓的墨黑着,盛怀泽已如常睁开睡眼,就着柔和的珠晖薄光,凝看臂弯中圈拢的乔嫣然,她的肌肤有些透明的白皙,是最细腻无瑕的娇嫩触感,俏丽蕴华的眉眼弯弯,此刻恬淡而宁和,呼吸淡淡的清甜芬芳,是百尝不厌的甘之如饴。

这一次过去,离下一次的晨间共醒,还需再等待许多天,于是,薄唇轻覆而上花唇微翕,轻触软磨地欲唤醒乔嫣然,含笑道:“嫣然,起来替表哥更衣。”

半梦半醒的极度困倦之际,朦胧中听到这样的要求,脑中非常缺氧的乔嫣然,很不爽的丢出三个字:“自己更。”

盛怀泽不由瞪一瞪眼,而后,也就不客气地咬在她脖颈,精雕细吮出一朵春日桃花,且脑中默默的想着,若是这样也唤不醒,便干脆狠心直接提前种满一树桃花。

但是,春天还没到,又怎能开出一树桃花灼灼。

被又啃又咬又揉又捏,就是头半死不活的猪也该醒了,乔嫣然此刻脑中已清醒的不得了,星星碎碎的火苗,在盛怀泽眼中一点点燃亮,厚暖的被下二人近近的热贴着,盛怀泽暗声低问道:“嫣然,怎么办?”

乔嫣然不敢乱动,只绷紧了神智,咬一咬牙道:“我帮你…”

盛怀泽星眸微勾剑眉微扬,在寂静的黑夜中,夜半无人的悄然私语道:“时辰还这样早。”一条肌肉紧绷的手臂由内伸出,将锦被拉蒙过头,黑黑的温暖中,将乔嫣然的脸轻压到胸前,喉间低低模糊道:“先亲一亲表哥…”

唇浸肤上,有落花柔零在身的轻软,盛怀泽愈发觉着细细密密的热,狭小空间中滚烫的温度,足以消融冰雪为春水,他总会一点一点潜移默化她,于是拥得更紧,烈火如焚。

一朵一朵零星细碎的雪花,轻盈飘落,好似暮春的杨花柳絮,漫天飞卷,打着哆嗦的刘全禄搓着手取暖,想使劲跺跺脚吧,只怕要惊了殿内的春意深深,反正时辰还早,也不急着催皇上起身,他还是独立寒雪中,再自个凉快会吧,话说,今年的冬天来的可真早啊…

盛怀泽披一件单薄的衣衫,抱着裹紧厚软暖裘的乔嫣然,行往侧殿,二人的身影离去之前,盛怀泽只唤一声:“刘全禄。”

无需皇上主子多言,刘全禄已明其意,赶忙召唤常侍奉在勤政殿的宫女入殿。

缥缈烟雾中,盛怀泽自个泼着水花沐身,目光却不离乔嫣然的身影,那一脸松快的笑容,让乔嫣然恨不得钻到墙里去,更羞恼到无语的是,那道声音如影随行的不休不止:“嫣然,你下嘴可真狠啊,瞧这两排牙印,当真深进表哥心坎里去了…”

花瓣游到心口处的那一刻,盛怀泽突然很想留下她刻骨铭心的眷恋痕迹,于是道,嫣然,在这里咬上一口,然后,她很听话的只咬了一小口,轻轻的,浅浅的,那感觉一点也不疼,一点也不深,这样的程度怎够刻骨,于是再道,再使点劲,然后,心口有了微微的痛感,却仍不觉铭心,于是继续道,再使点劲,再使点劲…直到心口处的皮肤破了皮,渗出微微的红血丝,牙痕终于深深刻下,盛怀泽终于疼到发笑,说够了,然后道,嫣然,换表哥来,他第一次掀开她的衣下风光,无光也无亮,只有暖热的黑,她的心口很柔软,像春绿新叶,像鲜嫩花瓣,像甘冽泉水,像陌上春风,盛怀泽覆在其上良久,终是没有如她一样深刻痕迹于己身,他害怕她疼,他也知道,她就算疼,也不会发声,就像她的流泪,从来都无声,却最让他心疼。

这样刻骨铭心的疼,他一人知晓就够了,作为给自己的补偿,他第一次品了她的水果青桃,离丰满还远,涩涩的,却又甜甜的,哗哗哗的泉水流动中,盛怀泽微微而笑,到了最后,还是自个穿好了衫袍。

明黄色的龙袍灿烂夺目,金线密密织成腾龙,昭示着盛怀泽一朝天子的身份,那颜色太过明亮刺眼,乔嫣然看的眼睛有些涩涩的疼。

盛怀泽整装妥当,披上厚暖的大氅,双手像捧着一朵小花似,掬着乔嫣然的脸颊,柔声笑言道:“嫣然,表哥不能一直陪着你,你若是嫌闷得慌,就替表哥缝几件春裳,等开了春,表哥刚好可以上身。”

乔嫣然正环着盛怀泽的腰,闻言,微微笑应:“好。”

盛怀泽俯身啄一啄她的唇瓣,眉眼融春笑语谐和:“朕的身量尺寸,你都知道的,对不对?”

乔嫣然微垂了头,低声道:“知道。”

盛怀泽改珍惜的捧举之姿,为亲密的环抱之势,留恋不舍的脉脉低语道:“表哥真的该走啦,要乖乖的按时饮食作息,这样才会再长高些。”松开乔嫣然,再摸一摸她垂散的长发,缱绻眷恋的微笑道:“表哥很快就会回来。”

出了殿门,望见一天空的晶莹雪花,正簌簌飞落,盛怀泽半眯着眼眸,朝外探开手掌之间,已有几瓣冰凉的雪花,触手温而融化,快冻成冰人的刘全禄,笑的仍很喜庆,道:“皇上,瑞雪初降,这是好兆头啊。”

此时的天色,并不如往日此刻的微亮,想来应是阴云密布,盛怀泽口中呵出白色的热气,眼尾微微上挑,斜睨一眼苍穹,拨云可以见日,冬雪已降,春花还会远么,盛怀泽收回手掌,话声中散露出些许笑意道:“走吧。”

午后,太后踏着初雪归来。

窗外已呈大雪飞扬之势,寒意愈发浓厚,天地间渐被银雪覆盖,暖和的大殿之内,乔嫣然坐在太后身侧,替她轻轻揉肩,听她笑着问道:“嫣然,这几天可有闷着你?”

乔嫣然浅浅笑答:“姑姑,我怎么会闷着,看书,练字,画画,弹琵琶,我整日可忙啦。”

“你倒会自得其乐。”太后转过身来,目光慈爱的望着乔嫣然,笑叹道:“真是岁月不饶人,这一路坐车回来,颠的姑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架,果然是老了。”

风韵虽在,却终敌不过流淌岁月,绾就的青丝华髻下,白发已然扎根丛生,太后轻抚一抚乔嫣然柔丽的黑发,凝视她的雪肤花貌,微有些感慨:“你都长这样大啦。”

红颜弹指老,不过刹那芳华,再天生丽质难自弃,到了最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掩风流,从来美人惧迟暮,英雄穷末路,可是,苍发如雪,子孙满堂,她会有那么一天么…

太后想是陪母数日,心情格外的好,只微一感慨年华流逝,而后握住乔嫣然的手,笑吟吟道:“来,陪姑姑一起泡温泉去。”

哎~~,乔嫣然也不是没陪太后一起泡过,但是,她要如何解释身上那几朵红桃花,只得委婉得笑道:“姑姑,今日寒雪初降,我早上才泡过没一会儿,现在再泡,估摸我都得泡成胖大海了,我爹娘见了肯定也猜不出,这胖乎乎的丫头是谁。”

乔嫣然很少违逆她的话,婉笑的再平静,太后心下仍有微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拧一拧侄女的俏鼻子,由着她说笑道:“若是真能把你泡胖些,瞧你娘不把你天天搁水里头…”

再和蔼一笑道:“好啦,姑姑累的很,要歇息一会,你也好好回去窝着,待会路上捂严实些,可别被雪花扑了寒气。”

乔嫣然站起身,盈盈一屈膝道:“谢姑姑关心,嫣然告退。”

待乔嫣然出门走的远了,太后敛一敛精致的华袖,唤道:“庄德福,你进来,哀家有话问你。”

回到殿中的乔嫣然,拍一拍那高堆如叠的各种图案锦缎,叹了口气,这是只缝几件常服春裳么,当她是针工局的绣娘,能飞针走线么,展开最上层的那一匹,质地轻薄软滑,乔嫣然持剪裁开,声音轻柔而利落。

乔嫣然缝制衣衫之速并不快,却也针脚绵密,细巧有余,琴棋书画,诗词歌舞,针织女红,样样古韵她均学了个遍,这些并不难学,只要有心即可。

眼睛有些困了,于是停下针线,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鹅毛般密密团团飘落,不由站到了窗口赏雪,雪花轻轻绵绵的落地,为已是银装素裹的天地,更增一分凝莹的洁白,不禁有些恍惚的想,爹娘兄长对她疼爱有加,盛怀泽又待她奉若至宝,倘若她没有上辈子那些记忆,是不是就是这个世上最好运的人?可是,偏偏她的记忆这样好,忘不掉过去,也一直记得现在…

天色擦黑之时,盛怀泽的车驾迎雪驶回甘泉行宫,骑在马背的刘全禄,再次拿手掸一掸帽上的积雪,雪花扑扑坠散开去之时,最近吐槽病严重泛滥的刘大公公,在颠簸的马背上,又开始默默将心声内吐,皇上主子喂,您的国事都够您日理万机了,您还这么来回折腾,到底累不累哟,您不累,奴才都替您累的慌,每日按点回皇宫上朝议事,退朝后就在御书房批奏章见朝臣,除了如厕您连动都不动,更别提午睡片刻,到了点就忙着起驾回来行宫,到了行宫后,您一不更衣二不喝茶,直接奔进殿内陪着乔小姐,寸步不离的一守到天明,她醒着您肯定醒着,她睡了您可能还醒着,嗯,三更半夜夜深人际时,您有时还要勤劳耕作,今早奴才来候您御驾,呃,您居然也在劳作,皇上主子喂,您要以龙体为重呀,您再怎么年轻力壮,这么折腾也吃不消啊,乔小姐都是您盘子里的熟鸭子了,呸,打脸,怎么能称乔小姐为熟鸭子,她都是落在您这根贵重梧桐枝上的金凤凰了,她还能张开翅膀,再飞到别的树枝上不成,您少看她一眼,她也不会掉一根金羽毛,您整日这么紧张做啥…

哎哟个喂,刘大公公在心里默默喘了口气,然后继续吐槽,还有,您的那些个妃子们哟,最近一个一个见了奴才,虽然都是端庄仪态,笑语生姿,可奴才感受的到,那一个一个的怨气哟,其实恨不得撕剥开奴才的嘴,阿弥陀佛,奴才也善了个哉的,奴才有何德何能何才何貌,能让皇上主子您将她们一个一个抛到脑后,来一个觐见,您就甩俩字不见,再来一双求见面圣,您依旧只甩俩字不见,再有胆大的再次前来,好嘛,您终于说了四个字统统不见,奴才晓得,您是让奴才轰她们走,可她们都是您的妃子,都算奴才的半个主子,又不能强行轰走,软行根本轰不走,奴才软硬兼施,费了多大功夫,才将她们遣离您的御书房,尤其肚子最大的那个婆娘,最是难缠,挺那么大个肚子,不好好待在殿内暖和待产,还天天出来瞎溜达,对了,她在背地里偷偷骂乔小姐是狐狸精的事儿,奴才给您禀报过的,您都还记得吧,说来说去,假如来寻您的人是乔小姐,您肯定就自个跑出来,迎她进去的对吧,其实,乔小姐待大家都挺好的,奴才从来没见过她发火生气责打宫女,您看她的两个贴身侍女都被养的水灵水灵的,哪像个丫鬟,看着就像富贵人家的半个小姐,有她掌管后宫,也是奴才们的福气,皇上主子喂,您跟先皇可真是像,他得了太后娘娘之后,从此死心塌地,您自见了乔小姐之后,从此全心全意,如今,先皇与太后娘娘一个天上,一个人间,黄泉碧落,阴阳相隔,从此再不得相见,当然,午夜徘徊之际,太后娘娘是否梦遇先皇,奴才就不知晓了,其实,您待奴才也挺好的,虽然您常甩奴才冷眼一箭,奴才却知道您这是把奴才当成了自己人,高兴也会对奴才笑一笑,虽然您对奴才笑的次数,确实不太多,可奴才每次都打心眼里高兴的,当年若不是您救奴才一命,奴才现在兴许就是一堆连野狗都不愿啃的烂骨头,哪能像如今这般,得了空还有许多根香喷喷的狗骨头打打牙祭,奴才真心祝您和乔小姐天长地久,爱无绝期…

第63章 ——第63章 ——

漫天的雪花又密又浓,大朵大朵的随风卷舞飘落,裹着刀锋剑刃似的寒凉,刘全禄微缩着脖子,笑如二月的春风,道:“乔小姐,这会雪下的正大,您快进殿内暖和着,等风雪停了,不用您提,皇上也自会陪您赏雪。”

用罢晚膳,太后与皇上有话要谈,便让刘全禄先送了乔嫣然回殿,到殿门口时,乔嫣然只驻足看了片刻雪景,刘全禄便衷心为主子劝道:“您若冻着了,皇上又该为您日夜悬心,您不知道,上次您感染风寒病了十多天,皇上天天都要抽时间,专门召见陈御医,垂问您的身子好了没…”

乔嫣然转身迈步子进殿前,刘全禄想了一想,又斟酌着话语低声道:“乔小姐,皇上素来国事繁忙,近日又多来回奔波,有好些日子都没午睡过,他其实疲累的很,今日这样大的风雪,皇上还是要回来行宫,奴才怎么劝都没用,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么熬啊,您多劝一劝他吧…”

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合上,隔绝门外凉意彻骨的寒雪纷纷。

穿过重重锦幔珠帘,乔嫣然以手撑额,斜坐在榻边,目光落在白玉瓶中打开花苞的红梅之上,等候盛怀泽过来,每逢她在皇宫小住,他一贯都要与她闲话后,才会回自己的寝殿歇息。

殿内温暖如春,有梅花扑鼻的清香,缭绕在鼻息,外头有风吹雪落的声音,乔嫣然微微瞌目,最后有些困倦得睡着了,再醒的时候,已被盛怀泽揽抱在怀中。

盛怀泽抚一抚乔嫣然的脸,声音一如他的怀抱那般温暖,柔声道:“困了?”

乔嫣然脑中尚留朦朦胧胧的睡意,只伏在盛怀泽身上轻声道:“表哥累了一天,快回去歇着吧。”

盛怀泽微偏了头,凑在乔嫣然耳边低笑道:“等朕这么许久,就只为了说这一句话?”

温热的呼吸扑入耳涡,有些麻麻的痒,乔嫣然神智又清明了些,再轻声道:“我也困了,想早些歇着。”

“好。”盛怀泽轻笑一声这般应道,而后将乔嫣然横身抱离卧榻,面色从容的大步迈向内室:“你既困了,那咱们便早些就寝。”

…什么叫咱们!乔嫣然彻底醒过来神,微有点口吃的惊道:“姑姑…都回来了,表哥你怎么…”

说话间,盛怀泽已在软床边坐下,抵着乔嫣然光洁的额头,薄薄的唇际微微上扬,是上弦月一般的浅浅弧度,带着些许邪邪的笑意,道:“傻丫头,不如你来猜猜,朕刚刚与母后都说了些什么…”

呼吸热热融融的交叠在一起,盛怀泽语调悠然着低笑道:“皇宫中人多眼杂,表哥虽夜夜念你,却不能和你待在一处,如今在这行宫之中,只有你与母后,朕软磨硬泡了许久,母后也只好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薄唇轻柔如小雪花飘下,低唤道:“嫣然…”

雪花渐大,漫天匝地。

湖水蓝的蝉翼纱帐内,盛怀泽枕在乔嫣然腿上,悠闲地闭着眼睛,乔嫣然一下一下替他揉着脑仁,盛怀泽左手端了个盘子,右手摸了剥好壳的香瓜子,放自己嘴里一粒,又喂一粒给乔嫣然吃,且不忘闲话道:“嫣然,你之前绣的那只香囊好了没啊?”

乔嫣然微微动一动腿,温声答道:“好啦。”

盛怀泽已斜坐起身,柔声问道:“可是腿酸了?来,表哥给你捏一捏…那怎么还没送给表哥?”

乔嫣然轻声道:“在家里搁着呢。”看盛怀泽微垂着眼眸,神色认真的十指掠动,又道:“表哥,你明日还要早朝,还是早些歇着吧。”

盛怀泽抬起眼睛,将脸凑到与乔嫣然近在咫尺之处,似有蛊惑的轻语要求道:“那你要帮我…”

乔嫣然有点崩溃的无语,硬着发麻的头皮劝道:“表哥,总那样…不好的…”

盛怀泽圈环了乔嫣然的腰,下颌压到她的肩头,语中带着点杏仁的甘和苦,低声呢喃道:“那你说怎么办,表哥不想一直委屈自己,却也舍不得逼你…”

乔嫣然静默良久,终于伸手搂住盛怀泽,闭眼轻声道:“表哥,随你罢。”

盛怀泽也静默良久,最后只道:“歇着吧。”

一夜静拥而眠,窗外,落雪无声,唯有寒风朔朔,盛怀泽在心中叹息,嫣然,朕还是想要你的心甘情愿。

乔嫣然睡醒之时,天色已明明的雪亮,床榻上已没了盛怀泽的踪影,床头却多了一方熟悉的雕花锦盒,伸手打开,这次没有花笺在内,只躺着一枚如意同心结,编织精美,环环连扣,乔嫣然微有些烦躁的合上盖子,继续埋头大睡。

一连数十日,皆是雪雨纷纷的天气,雪路难行,乔嫣然便一直留在甘泉行宫,未能如常归家。

一室烛火明亮,乔嫣然独自垂眸缝衫,不留一人侍奉殿内,长夜漫漫,而冬夜尤甚,总要做些什么来打发时光,眼睛已有些犯困,时辰也不太早,乔嫣然便收手准备歇息,这时,“吱呀”一声殿门开了,乔嫣然起身下榻的功夫,盛怀泽已跨入室内,折了道弯,揭了一道道锦幔珠帘进来。

乔嫣然愣愣的看着盛怀泽,直到他近在身前。

华贵的黑裘上,挂满密密白白的雪粒,盛怀泽狠狠一把抱住乔嫣然,声音犹带喘意:“嫣然,你不在,表哥总也睡不着…”

乔嫣然被拥的几乎无法呼吸,心中却难受的几欲落泪,勉强道:“表哥,雪下得这么大,你又偷偷跑回来,姑姑真的该骂你了。”

盛怀泽只若无其事的低笑,声音却有明显的疲倦之意,道:“骂就骂了,能抱你一夜也值得。”

乔嫣然埋首在他怀里,闷声道:“你别再这样了,很容易生病的,你也那么怕喝苦药。”

盛怀泽紧紧得抱着乔嫣然,却只轻轻地笑:“表哥爱躲懒,又怕喝苦药,只有你知道,别人都不知道…嫣然,表哥很困。”

所有的烛火均被熄灭,只余明珠柔和淡淡的光亮,照在盛怀泽沉睡的脸上,乔嫣然凝视了许久,最后默默闭上眼,进入梦中。

雪后久霁,已近腊月。

被盛怀泽霸占数十日的乔嫣然,终于得以归家,乔嫣然刚踏着踩凳下了马车,便看到对面行来一对黑白无常,白衣黑马,正是单骑独行的乔庭然,这次不待乔嫣然先招呼,乔庭然已提缰催马先行至跟前,英姿飒爽得翻身下了马,含笑道:“好妹妹,你可回来啦。”

兄妹二人许久未见,乔庭然正要上前揉妹妹的脸玩,却见马车中又钻出一人,依旧眉目清俊,嘴角含笑,正是当今皇上盛怀泽,不怕死得脱口便道:“你怎么又来我家?”

乔嫣然瞪了瞪眼,周管事白了白脸。

盛怀泽施施然走下马车,抬起胳膊,照着乔庭然的后脑勺,很利落地呼了一巴掌,却神色柔和的笑问:“怎么,你不欢迎么,上次才夸你懂事,这么快就又不懂事啦。”

乔庭然心内泪奔,好想揍这个混球啊,又打老子。

乔嫣然正要开口说话,这时,门内忽然传来一把裁冰碎玉似的女音,欢欣得由远及近,道:“哎哟喂,嫣然,你可回来啦。”边说边朝乔嫣然轻捷得扑来。

常青、许阳和另外两名侍卫,几步上前一字排开,阻拦住方锦珍,唰唰唰唰得拔刀出鞘,面色凶狠得齐声喝道:“站住!”

方锦珍虽骄纵嚣张,却也很识时务,这四人一看就是正宗的练家子,当下也不敢强冲,只得摆手招呼道:“嫣然,是我啊。”

盛怀泽看一眼方锦珍,再侧脸问乔嫣然,略微皱了一双刀裁似的剑眉,温声道:“她是你认识的人?”

乔嫣然略一颔首,也温声道:“表哥,她是方大将军的女儿,祖母过寿那天认识的。”

盛怀泽再看一眼方锦珍,皱眉评价道:“说话大呼小叫,举止粗蛮无礼…方振山领兵打仗有方,教女之道可真不怎么样。”而后将另一手中的暖手炉,递给乔嫣然,再不看方锦珍一眼,只温声道:“我们进去吧。”

乔庭然心内再度泪奔,好想再揍这个混球啊,竟敢这样侮辱我喜欢的妹纸,她哪里大呼小叫,明明是活泼的银铃声好不好,她哪里粗蛮无礼,明明很不拘小节有没有。

乔嫣然对方锦珍抱歉的笑笑,只简单道:“我今日有事,改日再邀你过来一叙。”说罢,再不多言,随盛怀泽拾阶而上,进入府内,至于乔庭然,梦中情人就在眼前,他现在才没空搭理她咧。

方锦珍抽着下巴颌儿,望着盛怀泽和乔嫣然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想,表哥?说话大呼小叫?举止粗蛮无礼?也就是说,这个可能是皇上的男人,压根就瞧不上她,次咧,那眼神跟看不存在的灰尘有啥两样,次咧咧的,也就是说,姑奶奶以后还可以继续在岳阳城逍遥喽~~

想通这一关节,方锦珍顿时茅塞顿开,笑靥流彩,看到最近时常有事没事就光临自家的乔庭然近在眼前,确认道:“姓乔的,我问你,和嫣然一起回来的那个男人,是不是皇上?”

…姓乔的,乔庭然心内继续泪奔,好想也揍这个小丫头啊,叫我一声乔三哥难道会长一百斤肉么,却硬是耐住暴躁的脾气答道:“方妹妹,如果我告诉了你,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赏花?”

方锦珍白了一眼乔庭然,不屑道:“爱说不说,我问我爹不就成了,至于赏花…做你的春秋白日大梦去吧。”说罢,扭头便走,走了几步后又回眸,凶巴巴得威胁道:“姓乔的,你敢再来我家,小心我抽你一脸红喇叭花!”

第64章 ——第64章 ——

见罢乔爹与乔娘,刘全禄在外将门紧紧合拢,将手抄入袖子,独自守在庭院之中,自个默默观赏薄淡的阳光下,冰雪渐渐消融。

室内只余盛怀泽与乔嫣然二人,乔嫣然将那只“两只蝴蝶,飞于花间”的香囊拿给盛怀泽,盛怀泽握在掌心看了看,彩蝶翩飞,花容绮丽,笑道:“栩栩如生,绣得很好,表哥十分喜欢,回头就收些花瓣进去。”说罢,径自收入怀中。

揽了乔嫣然依偎在怀中,盛怀泽悠然而笑,道:“嫣然,我们来猜字好不好?”

乔嫣然盈盈浅笑,问道:“怎么个猜法?”

盛怀泽望着乔嫣然细腻生光的脸颊,心有所动间,已沉吟道:“表哥在你手心写字,你若猜出是何字,朕亲你一下为赏,你若是猜不出,你便亲朕一下为罚。”

乔嫣然默默地无语了:“…”请问,赏和罚有区别么。

盛怀泽握住乔嫣然一只手,不容置疑得笑道:“我们现在开始,不许偷看。”说着,指尖已划动在乔嫣然掌心,一撇一捺,不多不少,正好两笔画,然后意态闲闲道:“好啦,猜吧。”

乔嫣然顿时囧了个囧,盛怀泽故作惊讶地问道:“你不会连这个也猜不出吧。”

“不是人,便是入吧。”乔嫣然只得模棱两可道。

盛怀泽点一点自己的左脸颊,笑道:“表哥写的是一个字,可没两个答案之说,认罚吧,亲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