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兴起之处,脸上表情堪称眉飞色舞,见乔嫣然听得十分津津有味,竟毫无鄙夷之态,不自觉地挪了挪椅子,离乔嫣然更近了些,竹筐倒豆子似,将自己的辉煌事迹全抖了出来。

乔嫣然有点疑惑,她和方锦珍真的生活在同一个朝代么,怎么方锦珍的日子,过得像刀剑如梦的快意江湖生涯,她的日子却过得这般苦巴巴呢。

不说女扮男装这种夸张事,她若穿戴的稍不像个闺阁千金,举止礼仪略略出格,乔爹就会皱眉出言提点她,嫣儿啊,你是千金小姐,怎么能这样,不可以那样,更别提偷偷溜到外面玩儿,那压根就是做春秋大梦,她每回出去,都要一圈圈的人跟着。

说来这京城的大街小巷,她还真没怎么脚踏实地得走过,倒是盛怀泽看她可怜巴巴常掀着车帘往外瞅,格外照顾地领着她下车走过几次,不过那也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她和刘全禄一个太监多说几句话,他都要不高兴,哪里还允许她抛头露面于街巷。

方锦珍喜滋滋得与乔嫣然说了许久,才灵光一闪道:“哎哟,尽顾着和你说话了,我爹估计该急了,你要是有兴趣听我讲,我过几日再来说与你听。”

乔嫣然轻声笑应道:“好啊。”

刚出得门去,竹雨正好快步走来,近前福一福身,禀告道:“小姐,宫里的贺礼已到门口,夫人让小姐回花厅。”

第58章 ——第58章 ——

乔老太太每年过寿,作为其亲外孙的皇帝和亲女儿的太后,虽不能亲身驾临,却会在这一日送上极丰厚的贺寿之礼,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

皇帝与太后遣人送来贺礼,不管是出于热闹之心,还是敬畏之意,到场的宾客倾数走出花厅,看华贵厚重的寿礼,被妆饰的团花锦簇,高端大气有档次的一路流水似抬进院内。

刘全禄与庄德福各手捧一柄拂尘,一同笑着走来,刘全禄一张脸生的白白圆圆,胖乎乎的本来就极有喜感,眉花眼笑之际,活生生一团又白又暖的软棉花,庄德福勾着脊背,生了一张干干瘦瘦的丝瓜长脸,此刻也展露出薄削喜淡的笑意。

待近到前来,二人双双拱手致意,尖细着嗓音喜气洋洋道:“老太太,奴才们代皇上和太后,来给您老人家贺喜来啦,祝您身康体泰,福寿绵长。”

刘全禄是皇帝的第一代言人,庄德福是太后的首席代言人,若是再把内侍省的张英寿也一道弄来,福禄寿三仙齐来贺寿,那就更有喜感了,乔嫣然不由默默地想。

被乔娘和乔嫣然搀扶着的乔老太太,颇有欢悦激动神色,眼中不自觉浮上些许泪花,颤悠着声音喜答:“有劳二位公公。”

庄德福佝偻着腰背,神色恳切的说道:“能替太后娘娘给您老贺寿,是奴才的福气,老太太莫要客气。”

乔老太太含泪关切问道:“太后身子可还安好?”

庄德福仔细着话端,答道:“太后在宫中一切安好,她惦记着您老爱看翠竹,这次特意吩咐给您移来七十竿蓬莱竹,贺您七十大寿。”

乔老太太张目一望,果见后方有一排绿竹,竹竿虽低矮,枝叶却极秀丽,青翠的茂盛向荣,正是蓬莱竹,却见万绿丛中夹杂几点红意,不由疑惑道:“哟,是不是老身眼神不好使了,怎么竹子上还开出红花来啦。”

这会子,刘全禄便喜面颜开的接住了话,笑道:“老太太,不是绿竹开了红花,那几枝呀是美人梅,今年也不知怎的,宫里的红梅开的格外早,太后知道乔小姐喜欢看花,便让奴才折了些顺道带来,都还打着嫩嫩的花苞呢。”

说着话时,一双眼珠子已滴溜溜的瞅向乔嫣然,拿眼神和她沟通交流道,乔小姐,奴才这会只能明人说暗话,奴才的意思,您都懂的是吧。

乔嫣然微一颔首,如常笑道:“请公公代我谢过太后。”

刘全禄嘴里答道:“一定,一定。”眼神却在告诉她,这些梅花枝,可都是皇上今早散朝后,亲手一条条挑剪下来的,皇上一定、一定更喜欢您当面谢谢他。

贺礼送罢,又稍寒暄片刻,刘全禄和庄德福便提出告辞之意,笑道:“奴才还得赶回去伺候皇上,这就要告辞啦。”

而后与来时一般,刘全禄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再扫视一圈,暗暗记下到来的各路人马,以及他们显露出来的表情,只不过在瞄到景国公身边某个粉面小子时,刘全禄当即决定,待会给皇上汇报情况时,这个要放在第一位,什么三王爷盛怀渊依旧只有王妃前来,什么四王爷那个盛怀澹也依旧没到场,什么二王爷盛怀漓和六王爷盛怀澈有到场等等,通通往后挪一位,特么的,你那是啥眼神儿,竟敢这般盯着我家皇上主子的心上人,咱家多看一眼,皇上都怕给瞅坏啦,你敢那么肆无忌惮的看。

宫中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也基本到了午宴开席的时间,一道道模样精致味道可口的菜式,被端上圆桌,蜜蜂似的欢声笑语,乔嫣然已再听不到,她此刻的耳根很清净,只有竹雨在一侧殷殷布菜,笑语清脆道:“小姐,侯府特意带来的花翎锦,厨子只炖了两碗汤羹,一碗送了老太太,一碗给您端了过来,奴婢闻着都好香呢,您快尝尝。”

乔嫣然执筷将一片肉丁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后方道:“味道再鲜美,也得让我先吃完这块鸡丁。”

竹雨嘻嘻一笑,又道:“小姐用完午饭,是否午睡片刻,您若是累着,一堆人又该跟着担心了。”

盛怀泽说了,寿辰当日,她只午前露一露面就行啦,不必全天陪着,午饭要精精细细的用一顿,至于逢年必唱的戏台子,叮叮咣咣吵得耳朵疼,也不用再去溜圈了,直接在屋里好好歇着便是。

他已这般了解她的喜好,乔嫣然垂眸搅一搅鲜鱼羹,轻笑道:“自然要睡。”为什么不睡,她本来也不耐与那些贵妇交谈。

乔嫣然躺到床上困倦而眠时,用罢丰盛筵席的老爷贵妇公子小姐们,好听戏的这一口的,自然转战热闹欢畅的戏台子,不爱听戏的,便继续诗酒茶话会。

乔老太太是几十年的铁杆老戏迷,乔娘时常也会安排戏班子来府里唱几出,自己的大好日子里,乔老太太兴致勃然的当先过去。

戏台子很大,数十张漆彩方桌有序摆开,左侧坐男客,右侧坐女客,没有碍事门窗的阻隔,悄悄的眉眼传情,淡淡的暗送秋波,便无声上演,本质来讲,各种筵席和花会,其实也是各家公子们和小姐们难得的相识机会。

陈貌林眼神难藏顾忌之色,目光放肆的扫荡一圈女客,只见一片锦缎华绸珠光宝气中,一张张俏丽妩媚的俊脸映入眼中,端看了半晌,竟未发现想要一睹的芳影,心中顿时好不失落。

乔庭然冷冷盯他半晌,拈起一粒花生米,却不放嘴里吃了,只放在指尖“倏”得一声弹出,直击陈貌林的脖颈之中,而后若无其事的看向戏台子。

陈貌林简直要出离愤怒了,七次,七次啊,他特么一上午被花生米偷袭了七次,基本次次都分毫不差得钻到脖子里,因已在花厅中闹过一次笑话,陈貌林被老脸差点丢尽的景国公,很是声厉疾色的训了一通,当下再不敢随意拍桌子怒吼,只捏出那粒可恶到要死的花生米,给老爹看了一眼,咬牙切齿道:“爹,你看…”

景国公也有些崩溃,特么的到底是哪个混蛋,三番四次的捉弄我儿,转视一周,发现一个个都是人模人样,不露丝毫端倪嫌疑,在家里超级无敌横的景国公,此刻却怎么也横不出来,每张桌子都摆有一碟花生米,他若是横着发个威,可要把人全得罪光了,特么的,这哑巴亏说不得又一次忍下,只得道:“貌林,冷静。”

陈貌林何曾吃过这等亏,将可怜无辜的花生米暗器,在指尖使劲拧啊拧啊拧,也只揉掉了最外层的薄皮,并且暗暗发誓,以后他特么再也不要吃花生米。

盛怀澈腹内几乎笑憋到内伤,脸上却一本正经低声道:“一会轮我来。”

乔庭然低语严肃警告道:“你要再打偏,就把今天没吃净的剩菜全部兜走。”

盛怀澈顿感压力倍增,特么的那得要多重啊。

大戏叮叮咣咣唱了半下午,寿筵已临近尾声,而忍气憋声到快发疯的陈貌林,对于这如同噩梦的一天,产生出终于摆脱的舒畅情绪,他已经打算好,晚上要使劲折腾他最漂亮的两个通房,好好泄泻火,特么的,今天过得实在太憋气了。

基本送客完毕后,乔庭然站在大门口对乔初然道:“大哥,我要出去一趟,晚上不回来,你帮我和娘说一声,说我找骆承志喝酒就成。”

乔初然眉眼中尽是稳重,只问道:“你做什么去?”

乔庭然握了握拳头,也不隐瞒的说道:“揍姓陈的龟儿子去。”

乔初然颔首,脸上竟露出淡淡的笑意,说道:“嗯,去吧,记得带上大哥这一份,别落下什么痕迹,刑部大牢的狱卒一点也不想看到你。”

乔庭然咧嘴一笑,骄傲得扬起下颌:“保管悄无声息。”而后与等候在门外的骆承志,一道策马而去。

乔湛然温雅的表情略有抽搐之色,无奈道:“大哥,三弟要去行那枉法之事,你不劝诫便罢,还这么任由他胡闹。”

乔初然凝眉低斥道:“姓陈的那个小子,的确该打。”

乔嫣然美美睡了一觉,醒来之时已日落西山,尚打着殷红花苞的一束美人梅,已被插到一玉白瓷瓶中,疏影横斜的花枝清逸,乔嫣然轻轻嗅了一嗅,暗香浮动。

拨了拨胭脂红霞似的花苞,乔嫣然问道:“客人可都走了?”

竹雨笑答:“除了侯爷,别的都已送走。”

乔嫣然浅浅一笑,收回抚弄柔嫩花苞的手指,道:“舅父想来应和我爹在把酒言欢,咱们去正屋看我娘。”

乔娘笑了一天,本已感觉脸皮都僵硬不少,被小闺女的小手揉揉捏捏半晌后,又不自觉的慈和微笑,将乔嫣然搂在怀中,晃悠着道:“行啦,好好坐娘身边,让娘抱一抱。”

乔嫣然倚着乔娘,柔音轻笑道:“娘,三哥中意的小姐,今天碰巧遇着了,您预备怎么办,她居然是方大将军的独女呢。”

乔娘沉沉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你爹说了,棘手。”

乔嫣然心中也轻叹,确实棘手,树大已然招风,再这般强强结合,终归会有所猜忌啊,从来帝心难测,盛怀泽能坐上皇位,虽素来御下宽和,又岂会真如表面那般神情温和,他的锋芒从来都是内敛的。

作者有话要说:难得坚持一件事,要加油噢~~

第59章 ——第59章 ——

景国公陈景仁简直要气到发疯,他就想不明白了,他那个独生儿子昨晚明明没有出去厮混,怎么自家大门今天清晨一开,自个儿子竟然几乎全身光溜溜地横躺在正门口,更让他脑仁疼到崩裂的是,儿子在这般丢脸的睡姿下,竟还左拥右抱温香在怀,最让他不堪羞耻的是,门房告诉他,半条街的人都围观到了这一幕景致。

陈家的清誉和颜面彻底扫地,陈景仁深觉愧对列祖列宗,一掌怒拍在桌面,震得茶碗狠狠跳了一跳,茶水四溅,陈景仁一字一字沉沉道:“立刻查清楚是何人所为!竟敢在我国公府撒野!!”

流言总是风传极快,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不出一天,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景国公府门前的那香丽一景,不过,这样的污言秽景,不会流传到乔嫣然耳中,乔嫣然知道的是,因天气寒冷,太后已移驾甘泉行宫避寒。

乔老太太的大寿已过,回来的姑娘们便各自从哪里来,又再回到哪里去,离别前均来与乔嫣然拜别,然后,乔嫣然又破了一笔小财。

院落深深,空庭又寂寂。

夜已深,窗外凉风漱漱作响,乔老太太的卧房之内,明烛正灿灿生辉,映得乔老太太苍桑的面庞上,思念与期盼之意尽露无遗,乔嫣然与乔爹、乔娘一起陪着她,等候太后的到来。

娘想见女儿,女儿也想见娘,明着不能相见,自只有暗地相见,太后明里摆驾行宫避寒,私下悄会亲娘一面,颇有那么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意思。

久等不至,乔老太太不无担忧得问乔爹,道:“还没到?致远,路上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乔嫣然微默,祖母呀,咱能不这么乌鸦嘴么。

就在这时,江海涛的声音在外头小声响起,道:“老爷,来了。”

乔老太太“倏”得站起身来,行动之利落,吓了乔嫣然好大一跳,不由祈祷可别高兴到闪了腰,那可就坏菜了,厚重的棉帘被挑开,闪进来两条人影,均身披厚厚的羽缎斗篷,风帽严严遮住头顶,正是盛怀泽扶了太后进门。

母女久未逢面,双手牢牢互握间,已是无语泪先流,乔老太太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眼泪一直哗哗的滚落,目光近乎贪婪得凝望着乔玉婷,太后虽极力忍住喉头的哽咽,却也低泣出声。

如此怆然泪下的重逢,乔嫣然眼中泛起一阵涩涩的温热。

抱头痛哭在意料之中,待情绪稳定一些后,乔老太太与女儿平心静气得说起话,温馨的空间独留与她二人,盛怀泽也不饮茶就坐,连身上的斗篷也未曾解去,长身玉立站在外间,只对乔爹乔娘简叙道:“母后惦念外祖母极深,这几日都会留在乔府,多陪一陪她老人家…”

乔嫣然愣了一愣,不是只待一晚么,怎么变成了好几天!

正迷愣之间,已听盛怀泽温和的声音再接着道:“到时,庄德福会奉太后懿旨,前来宣嫣然去伴驾,母后以嫣然的名义回到甘泉行宫即可,朕已布下多名暗卫,会暗中保护母后安全。”

以她的名义回去?乔嫣然暗道,那她到时岂不是也要跟着一起回去?正默默思量,盛怀泽柔和的声音已再度说下去:“嫣然体质较弱,又素来畏冷怕寒,最近时节不好,气冷干燥,前一阵她又刚感染风寒,依朕的意思,她便先行前往行宫,刚好多泡上几日温泉,对她身子也会多有裨益,待母后回了行宫,伴驾旨意也依旧顺理成章。”

好嘛,彻底变了卦。

盛怀泽已安排完毕,乔爹推无可推,只得应承下来,至于乔嫣然为啥会突然不见,老太太那里为啥突然多了个人,这些现象要如何解释,就是乔爹乔娘需要操心的事,为皇上分解各种忧愁的重臣们,他们容易么。

与乔老太太与太后作别后,盛怀泽让乔爹乔娘留步,也不用人引路,自己独身携了乔嫣然,熟门熟路地离去。

夜晚极静,于是即便不大的吹风,听在耳中也格外清晰,干枯的细枝在风中摇曳不止,颇有凄冷萧瑟之意,映衬着高挑的一盏盏灯笼,好似魅影重重缈缈,乔嫣然已很久没有走过风夜之路。

斗篷上的银毛簌簌展动,在这样寒寂的夜里,除了风吹树枝摇曳声,再无半点人声,即便一手被紧握在盛怀泽掌中,乔嫣然还是不由心中暗暗打鼓,昏淡的夜路走起来,即便有人陪着,还是会生出几丝害怕之念。

似察觉到乔嫣然有惧意,盛怀泽停下脚步,寂静的夜里声音低而柔,问道:“嫣然,你是不是害怕走夜路?”

走的是自家园子,竟也怕行夜路,乔嫣然略不好意思道:“一点点。”

突又想到,若不是盛怀泽自己变卦,她现在应该待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哪里需要有走夜路的心惊肉怕。

盛怀泽轻轻一笑间,已一把打横抱起乔嫣然,待乔嫣然伸出手臂抱住自己的脖颈,低低笑道:“表哥抱着你走,你别害怕。”

走动几步,盛怀泽轻轻叹息道:“嫣然,穿了这么多衣裳,你怎么还是这般轻?”

乔嫣然动了动嘴唇,轻声抱怨道:“就是怎么吃都吃不胖嘛。”

盛怀泽的胸腔似有发笑的震动,清凉的风拂过之间,最后语带无奈道:“轻些就轻些吧,要不然等表哥老啦,可就再抱不动你啦。”稍顿一下,又轻声说道:“手是不是还露在外面,放表哥脖子里去,别回头把手冻坏了。”

乔嫣然依言照做,静静伏在盛怀泽肩头,突然很想哭。

从偏门出去,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前悬挂着的风灯在风里一摇一晃,刘全禄正等候在车边,望见盛怀泽出来,忙不迭迎上,然后发现他的皇帝主子,将自己的亲娘送回了娘家,又把自己的未来娘子抱出了娘家,以一换一,可真是半点不吃亏哟。

刘全禄在小心伺候主子上车的同时,脑袋里盘旋着一个问题,那就是甘泉行宫里没有太后坐镇,再无人约束得了皇上,这孤男寡女在一起,也不知皇上到底能不能再次成功自我约束?

皇帝首席太监刘全禄的心思,一向都习惯超前。

因夜已深,马车自不能被赶成悠然自在的散步之速,所以哒哒哒着马蹄声,尽量平稳且快捷的驶回甘泉行宫,车厢宽敞且华丽,陈设布置清雅舒适,四周均有厚重的棉帘垂搭,阻隔寒意渗透进来,不会感觉到寒冷,但与屋里子那种暖如和春的温度,却相差了不少,所以盛怀泽光明正大的将乔嫣然裹搂在怀中,为她取暖。

马车四角嵌着四颗硕大的明珠,以供照明之用,乔嫣然横斜躺在盛怀泽怀中,被他宽敞暖厚的斗篷几乎遮了全身,独留脑袋倚在他的手臂,低低和盛怀泽说着话。

不知何时起,车外似乎响起细雨沙沙声,乔嫣然嘟了嘟嘴,语气有点烦躁道:“又下雨了。”

盛怀泽的下巴颌儿,正压在乔嫣然的发上,轻笑着安慰道:“下雨也好,这样你便可以一直待在屋子里。”

乔嫣然烦躁的有点不悦了,低驳道:“那我可不是得捂发霉了?”

盛怀泽的声音轻而柔,玩笑道:“若是发霉了,表哥就把你放到炭盆上,好好烘上一烘。”

乔嫣然不由笑道:“霉味是烘没了,我约摸也得被烘化没了。”

盛怀泽金口玉言的断言道:“不会,嫣然冰肌玉骨,只会被烘成一滩冰水。”静了一静,语气依旧温柔,却含了十足霸道之意,道:“嫣然,若你真的是水,表哥定然饮尽所有,不会让他人觊觎你半分。”

下巴颌儿微微下移,盛怀泽以己颊贴她颊,感受着肌肤细腻滑嫩,轻语道:“谁若对你不尊不敬,朕不会轻饶了他。”缓缓移开脸颊,唇齿间的温热气息,呼拂在乔嫣然脸颊,低语呢喃在耳边:“嫣然,你是朕一个人的。”

到得甘泉行宫之时,雨势渐大,绵绵密密地轻洒着,刘全禄手持一柄巨大的油纸伞,为盛怀泽撑出一片无雨的天地,脚步几乎有点踉跄的跟着盛怀泽的步伐。

盛怀泽将乔嫣然一路抱进她常居的那座宫殿,刘全禄目送皇帝进了殿门,顾不得拾掇自己湿了半截的衣裳,先忙着吩咐手底下的人赶紧办事,皇上的宫殿自然时时妥当着,乔小姐这回没带贴身的丫鬟过来,得把落烟和落碧那俩丫头找来,衣衫首饰殿中倒是现成,但得赶紧香薰好沐浴后要替换的衣物,一应的常用茶点都得赶紧让人备好…

刘全禄将侍奉乔小姐的人手,尽数安排妥当之时,皇帝已跨步迈出殿外,刘全禄又忙不迭的随着主子回到他的寝殿,侍奉皇帝在温泉池中沐浴,被挥手遣退的那一会功夫中,刘全禄速度飞快的去冲了一个热水澡,又换上一身崭新干净的服饰,而后颠颠的守在浴房外,等候皇帝主子的随时传唤。

捧着拂尘的刘全禄,仔细检查着自己的穿戴是否有不当之处,他虽然只是个太监,但是,代表的可是皇上的脸面,那衣裳要时时干净整洁着,身上更要涮的清爽无味,皇上的鼻子金贵,他可不能当一个臭奴才。

待检查完毕,刘全禄半倚在圆柱上偷偷小憩着。

第60章 ——第60章 ——

温热的水气氤氲缭绕,白雾朦朦的缥缈游转,乔嫣然在落烟和落碧的服侍下,在殿侧的温泉池中沐浴,池子以青玉为栏,白玉铺底,其上琢图雕案繁复曲叠,分外彰显华贵富丽。

水流静静得哗哗入池,落烟和落碧跪坐在池边,轻手轻脚得擦拭乔嫣然的身体,又替乔嫣然细细洗了头发,再细细一点点拭着湿发,泡足大半个时辰,浴毕。

落烟和落碧侍奉过乔嫣然数次,故而对她的沐浴习惯也清楚,这位小姐沐浴之后,会用厚实的毛毯先包裹了全身,回到床榻之后再行更换寝衣,于是,落烟与落碧将乔嫣然卷成一只严实的粽子,又在她肩头另行裹上一条毛毯,一左一右送她回到寝殿,回到殿中,发现整理床铺熏点香料的宫女,全都没了踪影,极是静谧安寂。

锦幔珠帘的重重深处,有一道人影负背而立。

那道身影虽早见得熟悉,乔嫣然却本能地止住脚步,盛怀泽不是已说过,你早些歇息,朕先走啦,不是都走了么,怎么又复而往返…

盛怀泽身姿不动,只清淡悠远的传来一句:“你们退下。”

落烟与落碧双双放开乔嫣然,无声的垂首退下,殿内地面铺着柔软厚密的绒毯,双足落在上面的感觉本就轻飘酥软,乔嫣然此刻更觉站立不稳的腿软。

盛怀泽“嗤”得一声轻笑,言道:“表哥只是来找你说说话,做什么傻愣着不动,还不快些进来。”

乔嫣然垂眸看一看自己的装束,非常窘迫,她要怎么进去,揭一层半光,再揭一层全光,还能只简简单单说说话么。

见乔嫣然大胆的既不进来,也不吭声回应,盛怀泽也只得自己掀起一道道细纱帷帐,伴随着珠帘的清清漱音,很是无奈的自己走了出来,道:“嫣然,你这面子可真够大的,竟要朕亲自过来请你。”

最后一道珠帘帷幕卷起,盛怀泽站到乔嫣然面前,近在咫尺。

看到乔嫣然一层又一层的裹着毛毯,捂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张俏脸,盛怀泽欺身上前,用手指轻刮一刮乔嫣然的脸颊,柔润似泉水温腻,低笑道:“既然这么怕冷,还不快些进去,里面可比这里暖和许多。”

看一看她半挽的秀发,发端虽不沥水,却泛着柔软的潮湿光泽,不由略蹙眉道:“头发都还湿着,也不怕浸着头疼,快进去暖干。”

说罢,很自然的去寻乔嫣然的手,预备牵着她一起进去,哪知穿过她肩头披着的长毛毯接拢边缘,却极其意外的握到一截温润如玉的小臂,没有任何衣衫的阻拦,直贴贴得触到了乔嫣然光华的肌肤。

盛怀泽静了一静,掌心一路上移间,一条光洁柔滑的手臂,尽数划过掌中温热,察觉到乔嫣然肌肤上冒出一颗颗小寒栗,盛怀泽收回手掌,将乔嫣然拥入怀中,低声在她耳边笑道:“难怪你止步不前了…”

轻柔的话丝再轻拂入耳,抚慰道:“别怕,表哥要真是想做什么,便不会只在这里等你出来…我也不知,你会这般出来…”

乔嫣然终于能挤出一句话,轻声道:“表哥稍候,容我先去…更衣。”

盛怀泽搂着她不放,嘴唇轻刷过耳垂,飘然低笑道:“表哥虽不会做什么,却也不想什么都错过,给朕看一眼…”她的身子,宫女和丫鬟倒不知看了多少遍,偏偏他一眼都未瞧过,他曾经最贴近她的地方,也只到她的肩胛骨。

再度将乔嫣然抱离地面前,盛怀泽附耳轻笑,低声重复着蛊惑道:“就瞧一眼…”

帷幕重重,再度挑开又垂落,珠玉声细碎。

为了看这一眼,盛怀泽丫鬟似替表妹拭干头发,丫鬟似亲自去取更换衣物过来,到了最后,坏丫头自个裹着棉被,藏头缩尾得换上温暖的寝衣,除了手背和脸蛋,盛怀泽最后只比之前多看到一双雪白的赤足,盛怀泽自然大是不满,他比较想瞧到的其实是,那一对又长大了些的青桃,究竟长的是什么模样。

盛怀泽没得到安慰的满足,于是,不依不饶得闹乔嫣然玩,最后嬉闹到钻到同一条被子下,窗外雨水匝地绵绵轻响,乔嫣然安静温顺得伏在自己怀中,盛怀泽揽抱着她,苦笑着发现,他的渴望远比想象中多更多。

他原本确实只是来和她说说话,而现在,他已不愿离去,与她同枕共眠,直至永远,很早之前,他便这么想。

夜雨潇潇,盛怀泽轻啄一啄她的额头,低低喃喃道:“嫣然,你要永远陪着表哥,不准先表哥半步离开,陪朕一辈子…”

雨帘绵密轻洒,哗哗哗,哗哗哗,既欢快又安静,盛怀泽温柔的浅浅低语道:“快睡吧,你睡着了,表哥就回去。”

乔嫣然紧紧闭着眼,眼中的灼热滚烫,依旧涌出纵横交错的泪痕,她的永远哪有那么远,泪珠如串,滴答滴答,轻而生脆,盛怀泽的语气温情缱绻,低声道:“你又偷偷哭…”

暗夜深寂中,一点一点拿手指揩尽,缓缓道:“不是答应过表哥永远不哭么,表哥也不再逼你,为什么还要哭…别哭。”

细雨轻朦,依旧不知疲倦的沙沙沙,沙沙沙。

刘全禄卷了条棉被,裹圈在身上,他就知道,皇上主子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自个待着睡觉,沐浴之后倒是躺上了床,但是翻来覆去跟煎锅贴似的,那哪是能好好入睡的样子,这不,就跑来聊起天了吧,聊着聊着就聊在一起了吧,再聊着聊着就舍不得走了吧,再然后,干脆就赖着不走了吧,主子和乔小姐那也算是他刘全禄看着长大的,主子对谁有啥心思啥想法,他刘全禄心里全都透透亮亮的。

夜色这么黑,雨水这么绵,如此有气氛的良宵美景,孤男寡女睡在一张床上,不擦出点燃烧的火苗,这几率大概比他恢复成男儿身的可能性还低,刘全禄倚靠着柱子,脑中朦朦胧胧的想着,皇帝主子得天厚爱,天赋异禀,也不知乔小姐那娇弱的小身板,能不能受得住自家主子的疼爱,只是聆听了半晌,却连半丝异响都没有,刘全禄心里悠悠叹了口气,主子哟,你何苦这么忍着,可千万别忍出甚么毛病喽,然后就着朦朦胧胧的睡意,真的瞌睡了过去,他这么天天地忙碌着为皇帝鞍前马后,也着实不容易呀,他好久都不知道,睡在床上是啥滋味,说多了都是泪,还是逮着机会,多眯一会的好,甚么时候主子高兴,要赏他恩典时,他一定还全部换成睡假。

夜真的很深了,连殿外哗哗的细雨密丝,都变成了雨珠滴答声,盛怀泽的脑袋无比清晰,根本入不了梦眠,因乔嫣然甚是畏寒,故乔嫣然所居的这座宫殿,便烘暖的格外热和,盛怀泽身强体健,又习武多年,自然不畏惧寒冷,如今睡在这样烈焰似的宫殿中,这样融暖的床榻之上,盛怀泽觉着自己好似一团火在燃烧,已热得有些生汗,更要命的是,怀里还搂着一只香香软软的小表妹,她倒是安安静静得睡着,盛怀泽看得各种羡慕嫉妒恨,很想使劲咬上一口。

深邃的渴望烧得骨头缝都在喧嚣,盛怀泽热得口干舌燥,点点火花已在悄然泛起,珠光淡淡的柔和,映照着她弧度美好的脸颊,秀眉弯弯,浓睫翘翘,花唇微开,忍不住轻覆盖上,轻轻的蹭着,淡淡的碰着。

完全不够,于是,着迷的深入。

然后,一向浅眠的乔嫣然被惊醒。

盛怀泽小腿间拘她一足,缓缓的磨着,在雨水漱漱滴落的安静夜里,压抑着声音极轻极低:“嫣然,我已越来越管不住自己…”

被下捉住她一只手,柔柔嫩嫩的,软软腻腻的,拉向自己,唇间呢喃出最缠绵致致的情语:“你帮帮表哥吧…”

一梦惊醒的感觉,确实不怎么好,刘全禄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捂紧自个的胖嘴巴,打了一个没有声音却时间极长的呵欠,他就知道嘛,皇帝主子怎么可能一晚上都无动于衷,皇上的高姓大名是盛怀泽,又不是什么柳下惠,不一样的名儿,怎么能遵守同一件事儿。

不过,到了这个时辰,总有点夜半盗情的感觉呐。

谁敢再偷偷说,皇帝在床上是根木头疙瘩闷瓢子,他刘全禄第一个跟谁急眼,听听这吟声,哪里木头,哪里闷瓢,分明就是鱼儿入水一般的畅快淋漓,总之,很动听就是。

反正,刘全禄这心里跟被猫爪子挠了似,再没有一点睡意,就这么竖着耳朵听啊听,中间各种谐音,左耳朵贯进,又右耳朵再散出,这些东西听听便罢,不用长存脑海,他需要记着的事项太多,这些不必存档。

真是一场持久战啊,刘全禄的耳朵竖得都犯困了,乔小姐都说好困了,皇帝主子终于鸣金收兵,刘全禄的耳朵依旧竖着,皇帝主子甚是爱洁,幸完妃嫔之后,必要热水沐浴,可这会他的耳朵等了半天,也没听到皇帝主子唤他的名字。

哎,唉。

刘全禄站起身来,无声无息的挪动脚步,看一看窗外的天色,悄悄得吩咐人赶紧准备起来,皇上还要回皇宫上早朝呢,万万迟不得。

第61章 ——第61章 ——

一夜寒雨已止,衣声窸窸窣窣,盛怀泽一脸神清气爽,也不用内侍服侍,自个动手穿着衣裳,知道乔嫣然明明醒着,却面容朝向床内,只拿乌亮的后脑勺背对着他,也不生气,敛衣整带妥当后,斜倚到她上侧,手指点一点她洁白的鼻尖,低柔的轻笑道:“表哥要走啦。”

见乔嫣然不理他,盛怀泽微俯首低脸,手指摩挲过她脂玉无瑕似的脸颊,低笑道:“睫毛一个劲的颤,还在装睡。”

浓郁的睫毛翘动间,乔嫣然唰的打开眼帘,半支着身子坐起,柔亮的发丝散落在肩头,有不胜柔弱的曼妙之态,略垂着眼眸轻声道:“表哥慢走。”

盛怀泽摸一摸她黑软的长发,将她的头轻压到自己肩头,环抱着一团娇软,温声道:“嫣然,你会是表哥的妻子,同床共枕恩爱好合,这些事你日后总会经历。”

轻触她的眉心,温软如羽的心动怜惜,柔声道:“你要慢慢习惯朕对你如此。”呼吸婉转的游离间,盛怀泽再附耳轻言,玩味得低笑道:“况且昨晚,表哥又没对你真做什么…”

乔嫣然一瞬间不由黑红了脸。

见她又羞又恼,盛怀泽满目皆是笑意,春风拂面似啄她唇瓣,浓浓轻语道:“表哥上朝去啦,今个白天你先一人待着,明日百官休沐,朕就在这里陪着你。”

放她再睡倒,细细替她掩好被子,盛怀泽在离去前又絮絮道:“表哥吵了你睡觉,你再好好睡个回笼觉,醒了让宫女给你捏捏胳膊,表哥忙完正事会早些回来,记得好好用膳,不许小猫似就吃那一小点,若是无聊,可以…”

乔嫣然有点无语的望他,口气带着疑惑道:“表哥,你到底还去不去上朝?”

盛怀泽神色一顿,朝乔嫣然额头弹了一记爆炒香栗,笑骂道:“坏丫头,表哥今年才二十三,还没成糟老头儿,这就嫌我老唠叨了…”

刘全禄白白的脑门已急得冒汗,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可算深刻的体会了一把,皇上主子喂,不过就是短暂的离别一天,又不是十年不能相见,您老有必要这么…啰嗦么,呸,打脸,怎么能说皇上老啰嗦呢,刘全禄平复翻滚的心绪,弱弱得再提醒一句:“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