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嫣然再黑线,乔庭然实在太坏了,乔二哥早几年前,就已比不过乔庭然,更何况如今,乔庭然已雕琢一身肌肉几乎金刚铁骨,硬碰硬地对决,乔二哥一定会被震到吐血的。

破坏小孩子心中崇拜人物的形象,你这样做着的好么,为了挽救乔湛然在儿子眼中的至尊地位,乔嫣然贡献出了两人,阻止道:“三哥,你若真是手痒,想找人练手,可以去寻常青和许阳,他们二人素日较闲,二哥每日那么忙,你就别去找他添乱了。”

常青和许阳这二人,正是盛怀泽派与保护乔嫣然安危的御林侍卫,闻言,乔庭然语气颇不屑道:“手下败将,何必再比。”

乔嫣然无语了,难道乔庭然已化身钢铁人了么…

这边兄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乔老太太一拨又一拨的晚辈,也已差不多贺寿完毕,因今个日子特殊,请安贺寿的人全留在院里吃饭,数张宽大的圆桌铺展开来,各人按序坐定。

乔大嫂身子实在不便,最近已许久不出自己的院子,为着当面给乔老太太贺寿,今早可折腾了个够呛,人多繁杂小孩又多,若是不当心磕着碰着,就不太美好了,故而,亲面给老太太拜了寿后,在乔老太太和乔娘一致强烈的要求下,先回了自己院子休养歇息。

饭桌上,乔嫣然一小勺一小勺地喝着粥,吃相优雅矜持得让乔庭然不忍直视,这哪里是吃饭,分明就是小鸡在一颗一颗的啄米粒,不由低声道:“嫣然,照你这吃法,粥碗什么时候才能见底?”

作为本桌除乔老太太和乔娘之外的唯一女性,乔嫣然已经备受众人瞩目,乔庭然这么明着点名提到她,连本桌的其余人也不由盯向她,虽说早习惯了被多道视线注目,当下,乔嫣然还是不由囧了个再囧,偏脸看向乔庭然,很想告诉他,她每次吃饭的碗,很少有见到底的时候。

乔庭然伸手夹起一筷子酱菜,放到乔嫣然手边的盘碟中,低笑道:“嫣然,这个酱菜好吃又开胃,你尝一尝。”

关于乔嫣然吃饭少的问题,乔娘早些年恨不得掰开小闺女的嘴,一点一点往里塞,府里的厨子一拨一拨轮着换,哪道菜能让小闺女多吃几口,那个厨子就能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银子飞一般直往脑袋上砸的美妙感觉。

乔嫣然领了乔庭然的好意,于是道:“谢谢三哥。”说罢,拿筷子夹起三根酱菜,放到嘴里吃了,酱菜略咸,所以乔嫣然就着这道咸味,喝了两中口红枣粳米粥。

乔庭然满意的一笑,展眉道:“哎,对了,就这么吃。”自己刮了半碗燕窝炖蛋,又窃窃私语道:“等三哥得了空,再去猎几只山鸡来,烤给你吃。”

还没完没了得聊上了,乔爹不由咳咳两声,狠狠瞪一眼乔庭然,斥道:“吃饭就吃饭,哪那么多话!”

食不言,对于乔庭然来讲,要求实在有点高,不过鉴于才答应过乔爹不生是非,所以也就默默憋住喉咙,不再发言,嗯,男子汉说话要算话。

这一顿人群浩荡的丰盛早饭结束时,阳光已丝丝缕缕般洒落,众人该忙活的忙活,该准备的准备,乔嫣然与乔娘陪着乔老太太在花厅正堂说笑,边上还围着一圈大姑娘小媳妇凑趣,等着第一拨客人前来拜寿。

乔庭然最是可怜,被乔爹严肃得当面发话,你就留在正堂陪老太太,不许去前厅晃荡,乔庭然心里十分忧伤,嘴欠的问了一句:“为啥?”

乔嫣然最体察父心,笑吟吟解释道:“三哥,你这么一大挂红炮仗,爹怕你走哪儿炸哪儿。”很委婉得提醒乔庭然,你太容易与人产生摩擦,还是乖乖待在后面的好。

一身锦色鲜衣的乔庭然,心里默默流泪,怎么他穿上这身鲜艳的衣裳,就成一挂红炮仗了,他勒了个去,他还是一根红蜡烛呢。

所以,在众兄弟忙碌的时刻,乔庭然一个大老爷们,只得悠哉悠哉得在角落逗乔云哲玩。

到来的宾客,先在前厅与乔家人寒暄一番,再被引来花厅正堂向乔老太太贺寿,贺寿过后,男的领到左花厅,女的引到右花厅,男人豪放,一般来说开的是诗酒会,女人矜持,常开的是茶话会,到了午饭时间,再吃上一顿丰盛的筵席,下午大伙一块听戏台子,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一个个就该找借口告辞离去了,总的流程大概就是这么个样。

至于中间,联络联络上下级感情啦,相约一起到如意楼吃酒去啊,我相中你家公子做女婿啦,我瞄中你家小姐做媳妇啦,嗯,随边聊。

第一个到来的客人,很出人意料,居然是六王爷盛怀澈,用他本人的话讲:“在寒山寺住了这么些时日,本王几乎都快忘了美食是什么滋味儿,赶早不如赶得巧,来蹭顿饭的同时,顺便沾沾乔老太太的喜气。”

贺礼送上,吉祥话奉上,然后颠颠地找乔庭然说话去了。

紧随其后的是武安侯府,领头人物正是武安侯虞子瑾,每年乔老太太过大寿,虞子瑾都十分讲义气的次次亲身到场,当然,虞老侯爷每年过生辰,乔爹也必定陪夫人一道前往,虞子瑾带了晚辈与乔老太太贺完寿语,乔老太太笑得一团喜气,问道:“亲家公身子近来可还好?”

虞子瑾客气回道:“劳您惦记,家父身子还好。”

乔老太太人虽年老,眼睛还颇为好使,一眼瞄到虞以弘身畔的女子,穿一身宝石明蓝华贵裙装,眉目温润,平和恬淡,想来应是怀溪公主,不由笑问道:“这位就是怀溪公主吧。”

盛怀溪稳步趋身上前,福身施一施礼,轻声道:“怀溪给老太太请安,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身为皇室公主,天下还真没几人能受她一礼,但是,乔老太太偏偏就是少数人之一,不仅因她是自己驸马的姻亲长辈,更是当今太后的亲娘。

乔老太太拉着盛怀溪细细打量一番,再看向武安侯虞子瑾,笑着感叹道:“生的可真好,跟朵花似的,你家以弘好福气啊。”

盛怀溪脸色微红,泛着初为人妇的羞涩浅笑。

乔老太太抿着嘴笑道:“以弘今年十九岁,已然娶妻成家,真好,不像这个小庭然,都年纪一大把了,还跟匹野马似的瞎转悠。”

扭一扭脸,没寻到乔庭然红炮仗的人影,不由道:“哎,这臭小子,这会子,又不知藏哪儿玩去了。”

第55章 ——第55章 ——

“三哥和六王爷喝酒去了。”乔嫣然从雕花镂空屏风后走出,笑吟吟道:“我不过去洗了个手的功夫,舅父就来啦。”走近前来,屈膝福一福身,柔音软调道:“舅父安好。”

明眸流转,再望向虞子瑾的随行人员,微笑得体道:“各位表哥表嫂好。”

虞子瑾正妻几年前已经病逝,只给他留了四个儿子,这些年也未有续弦填房之意,对于自己双生姐姐唯一的女儿,也颇爱护有加,当下神色温和的一笑,关怀道:“小丫头脸色好了些,以后可多保重身子,少让你娘为你焦心。”

乔嫣然自然含笑应是,再寒暄几句,乔嫣然领了四位表嫂去右花厅,厅内早摆好齐齐整整的桌椅,桌上已奉了茶点香果,时辰尚早,还未有别的女客到来,乔嫣然也就悠闲坐下,与几位表嫂聊着天。

聊天内容,无非是我夸你又漂亮啦,你回敬我一句你也更增丽色啦,好日子里,自然不提晦气的事,今年新增的公主表嫂盛怀溪,乔嫣然虽常在皇宫小住,其实与她并非很熟,仅限于淡如水的淑女之交,如今她成了自己一位表嫂,以礼相待的基础上稍添几分热络。

日头渐明亮,女客也逐渐到来,乔嫣然只需要微笑得体,接受各官家夫人的夸奖和赞扬即可。

京城有耳朵的人都知道,乔家幼女稚龄时,已常出入金碧辉煌的皇宫,听说甚得先皇喜爱,比正正经经的公主还受青睐,先皇驾崩后新帝登基,明寅帝继位三年未曾立后,此事在朝堂之上已吵吵嚷嚷许久,不过,谁拿立后之事烦皇帝的心,皇帝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有胆子逼皇帝立后,就要承担得起皇帝对你鸡蛋里面挑骨头,政绩,人品,官声,挑剔到无以复加的娴熟之至,有胆大包天者不死心的使劲进言,嗯,最后把自己的前程都搭进去了。

明眼人早看得明白,为啥别的皇子十八岁都娶了王妃,偏偏五皇子独树一帜,甚至到了二十岁,身边也只得两名侍妾,连个像模像样的侧妃都没有,还不是心有所属了,再细细一推敲,能让倍受帝宠的五皇子为之倾心的人,排除来排除去,也只有人家的亲亲小表妹了。

五皇子的这个小表妹,亲爹手掌大权,亲娘出身显赫,亲姑姑是皇帝宠妃,最后更是挤掉皇后荣登太后之位,也不是当不起皇后之名,唯一的硬伤就是岁数太小,小表妹离女子及笄还差几步,自然不能出嫁为妇,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也不能一直这么无母啊。

有女儿被选入宫廷为妃的某些官员,可想趁此机会为自己家捧出个皇后来,无可奈何的是,一来皇帝彪悍就是不松口,二来想捧的妃子们没一个好命的生出皇子,生出来皇子的又出身微末。

就这么吵吵嚷嚷许久,又快到新一轮的春选,此时,皇帝的小表妹也长大了,某些事情似乎已经尘埃落定,近来,也不再有人进言立后之事,皇帝的位置已越坐越稳当,没人闲得拿自己的官途脑袋开玩笑。

面对众多的和气笑脸,乔嫣然只凝定的微笑,神色如寻常一般的流畅,不会有头脑发热的飘飘然,从来高处不胜寒,一旦失足跌落,便是万劫不复。

在右花厅待了许久,乔嫣然找了个借口出来,每个人都有一张面具,人前兴许在欢声笑语,人后便可能默然垂泪,人生在世,没人能真正称心如意一辈子,她们是什么身份地位,跟她又有甚么关系,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关起门来,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顿和和美美的家宴。

庭院之中人来人往,裙摆曳地沙沙拂响,乔嫣然只浅而淡的微笑,这样热闹的场景,又何尝不是寂寥的繁华。

微微侧目而视,又有宾客被引来花厅正堂,乔嫣然的记性好使的很,遥遥一望间,却见景国公夫妇携了独子陈貌林前来。

景国公府在开朝初期,当真是荣光显赫无比,大盛朝第一任皇后便是他陈家女儿,子孙也曾繁茂昌盛过,时隔几代后,也不知是祖坟不再冒浓浓青烟,还是祖宗再不福泽庇佑后代,陈家子息虽然绵绵不灭,却开始呈现严重失调的阴盛阳衰。

到了这一辈的景国公陈景仁,他自己就是独生一苗,好在还是正房夫人生出的嫡子,待陈景仁成家立室后,与夫人努力了大半辈子,女儿一个连一个往外蹦,数量比王母娘娘的七仙女还多了俩,不得不说,景国公夫人生育能力着实强悍,就是生出来的性别太千篇一律,每次的希望次次化为失望,嗯,景国公夫人自己都累到绝望了。

景国公夫人嫁人之后的日子,说的不好听点,那当真是心酸加苦楚,多数时间都在怀孕、产女、调养、再怀孕、产女,调养,循环往复了这么多次,终究是没生出一个儿子来。

女儿再多,终归不能继承陈家香火,正房夫人生不出,那便找小妾生,其实在景国公夫人三年内连产两女后,景国公已开始在小妾身上遍地撒种,妄图早日种瓜得瓜。

有幸怀上身孕的小妾,烧香磕头拜佛爷,冀盼着一朝得子,那地位自然是蒸蒸日上,哪知道怀孕的小妾们,这个左腿一撇,生出了个闺女,那个右腿一蹬,还是个闺女,这么撇来蹬去了几年,家里的小姐们,已快能开上一场热热闹闹的赏花会。

京城里都暗暗猜测这陈家忒邪门,再倒霉的情况下,这开弓射箭也该中上一靶吧,景国公偏偏就倒霉了个透顶,次次都能中靶,就是歪离了红心,但景国公偏偏不信这个邪,小妾一房一房的往家里抬,白日忙碌,夜晚也忙碌,约摸陈家祖坟的青烟还没散尽,又或者那名小妾的祖坟开始冒青烟,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的奋力坚持下,快被榨干精力的景国公,终于含泪抱上了头一个儿子。

儿子得来不易,就算是庶子,那也是宝贝似的疼着,也不知是景国公溺爱过度,还是陈貌林本性不善,反正没长成一棵好苗子,自幼不喜修文,也不爱习武,逼得紧了就又哭又闹,长大之后,更是柳眠花宿之地的常客,给他屋里塞上娇滴滴的丫头也不顶事,那一双魔爪就喜爱往温柔之乡伸,偶尔的民间猎艳也是常事。

景国公临老只有这么一脉香火,又舍不得狠打,骂又不抵事,陈貌林就这么歪着一路长大,其实吧,自家老爹后院的莺莺燕燕实在太多,姐姐更是多的要双手双脚并用,才可数的过来,群芳环绕之下,若不风流爱色成性,起码要有一颗钢铁般坚定的心,披肝沥胆的英雄豪杰,尚能被美人化作绕指柔,何况庸碌无为的陈貌林。

景国公为家族考虑,陈貌林断断不成气候,便盼着陈貌林给他送上一孙子,好好加以培养,哪知陈貌林年纪不大采花无数,硬是没结出一个果子来,愁的景国公哟,头发都快白没了。

陈貌林本不愿来乔府贺寿,被他家三儿子打掉三颗牙,脸肿了那么常时间,爷凭啥还要给他好脸色。

景国公暗暗摇头,乔家虽是后起之秀,他这景国公爵位却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他家女儿众多,嫁的多是显赫贵门,更有一女被聘为四皇子正妃,却很遗憾的没有坐上皇后之位,另有一女虽有幸入宫为妃,不过因着自家的关系网庞杂罢了,四皇子与五皇子不睦已久,不管谁登基为帝,心里必是存了铲除对方的心思,四皇子乃是皇后嫡子,却要眼睁睁看着一个庶子登上皇位,老皇帝偏心五皇子到如此程度,谁也没料到。

自家与四皇子有这么一层牵扯,脑门顶终是悬了一柄寒刃,自家先祖乃是开国功臣,受封国公之位,世袭罔替永享富华,只要没有反叛之心,皇帝明里也不能怎么着,却也得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着,儿子不成器,不能替他分忧解愁便罢,还常给他火上浇油,真是愁上加愁,皇帝的外祖母太后的亲娘做寿,是你心里不想来,就可以不来的么。

景国公抬眼之间,望到从右花厅走出的乔家幼女,见她展眉轻笑间色若丽花,如此小小年纪,不仅能让先皇青眼有加,四皇子一提到她便恨得咬牙切齿,更把当今皇上迷了个晕头转向鬼迷心窍,实在不是个简单人物。

自己的女儿现如今虽身居贵妃之位,却膝下空虚,这个丫头入了宫之后,女儿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了,育有皇子公主的两位妃嫔,均是皇上早先的两名侍妾,虽封了妃位嫔位,到底出身平凡,上不得台面,现如今又怀上龙裔的两位妃子,家世也无甚出彩之处,皇帝在绵延后嗣的同时,处处为这小丫头着想,当真用心深沉。

韵贵妃勾走了先皇的心,她的侄女也不遑相让,遥想许久之前,盛朝先祖也曾这般专宠他陈家之女,一朝天子一朝臣,风水到底是轮着转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貌林爱美色成性,见前方一女子眉如远黛,肤如凝脂,眉目生香的一笑多情,当即有些魂飞魄荡的飘欲成仙,一时看傻了眼,竟咕咚一声吞下一大口口水,音响之大遭人侧目。

陈貌林面相颇佳,但眼中邪意甚重,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竟对乔嫣然作出此等下作痴迷之状,景国公夫妇双双倒抽一口冷气,若是乔庭然在场,保准直接挠瞎他那一对眼珠子,乔初然年长稳重,没有当场发作,眉头却皱得几乎能夹死一串苍蝇。

第56章 ——第56章 ——

华丽缤彩的妆饰下,乔嫣然的目光黑涔涔明泠泠,笑容依旧清而淡,不露丝毫窘迫,只眉眼望向景国公夫人,客气含笑道:“陈夫人,许久不见。”

对于陈貌林,景国公夫人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恨得想掐死他,带陈貌林来这个世上的女人,是什么人不好,偏偏是个地位卑贱的歌舞坊出身,长的一水狐媚妖冶模样,仗着生下了陈家的头根男苗,竟敢跟她呛言拿乔,那女人扭过脸就告状,泪眼婆娑得哭诉自己如何欺负她孤儿寡母,更可气的是,死老头子竟也偏帮着她。

这些年陈貌林一日比一日不成才,景国公夫人心中不无快意的痛快,儿子又怎样,在她眼里,连她半个女儿都抵不上,每回携他出席宴饮,那滋味本来就比吞了苍蝇还恶心,如今更要被他连累丢了老脸,但是做客它家,又岂能刚进门就翻脸。

景国公夫人强憋下心头的一口恶气,挤出一抹甚为勉强的笑意,迎步上前,故作亲热的握住乔嫣然的手,道:“嫣然,许久不见你,你可又俊俏了不少。”

乔嫣然死命撑住一脸微笑,真想破口摔出一句,你特么想撒气找你老头啊,捏我手那么紧干嘛,好在乔娘十分贴心得及时赶来救女,把景国公夫人拉到自己手里,俩人亲亲热热的挽着手,先行一步给乔老太太贺寿去了。

乔娘可不像乔嫣然这么娇滴滴,身为将门之女,那手上颇有几分力气,景国公夫人若是控制不住情绪捏乔娘的手,乔娘肯定反守为攻,再使劲给她捏回去。

不回头看一眼,乔嫣然只随着乔娘进到正堂花厅。

自己儿子当着人家亲哥哥的面儿,露出那一脸自己看后也想揍上一顿的表情,景国公的老脸十分挂不住,伸手狠狠掐一掐儿子的掌心,低喝道:“貌林!”

陈貌林回过神,瞧见自家老爹的脸色,是乌龟盖一般的青绿,也知自己失态了,却耐不下心头泛起的麻酥之意,悄声问道:“爹,刚刚那女孩儿是谁呀。”

烂泥糊不上墙也就罢了,你耳朵也被烂泥糊密实了么,没听见你嫡母叫那姑娘嫣然么,你整天骂不离口的乔庭然就是她哥,站在你身边恨不得拿眉峰夹死你的乔初然还是她哥。

景国公最近简直要被这个儿子给气中风了,再使劲重掐一记儿子的手心,沉声道:“那是乔相嫡出的小姐。”

嫡出二字咬字发音尤其深重,这是在告诉陈貌林,这姑娘来头甚大,不是你可以随意肖想的人,要自重些啊,儿子。

心头荡漾着水花的陈貌林,只聆听到老爹的表面意思,压根没体会到老爹的深层涵义,所以陈貌林依旧有些痴迷的感叹道:“我竟不知,原来京城里还有这么貌美的小姐。”

景国公气得几乎要吐血,这儿子本来脑子里就装的一包稻草,被美色迷花了眼后,更成了一蓬蓬的乱草屑,那是皇帝老子中意的女人,你贵妃姐姐将来也要伏矮一截的人,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这是什么状况,这简直快要倒退成猪脑子了,景国公已十分后悔带这个孽障前来,不提为先前的事化干戈为玉帛,这分明又要将干戈升级了。

乔初然自幼稳重,处事在外总是神情端肃,很少有嬉笑之语,盯着粉头油面的陈貌林,此刻却不由怒极反笑,一字一字道:“景国公果真教子有方,初然佩服。”

再极有教养的展臂引路,道:“这边请。”

乔嫣然进入正堂花厅后,和乔娘说了一声,便穿过雕花镂空屏风,行往后院缓口气,笑了这么半天,脸都僵硬了。

今日用人较多,许多丫鬟都被派到了前厅服侍,远离前头的喧闹之音,后院是深深的沉寂之静,乔嫣然踱步在彩雕游廊下,慢慢走动,竹雨嘟着嘴儿不悦道:“小姐,那个景国公的公子实在太过无礼,竟敢那般嘴脸打量您。”

想了一想,恨声道:“就该让三公子再打掉他三颗牙,不对,打光他满嘴牙。”

乔嫣然停下脚步,朝廊外摊开手,阳光薄暖的温度洒落在指尖,莞尔轻笑道:“竹雨,你在小施面前也一向这么凶巴巴么?”

竹雨珍珠白净似的脸蛋瞬间红透,方才铮铮愤慨的语调,低了半截不说,还透出些许羞意来,道:“好端端的,小姐怎么突然说这些。”

乔嫣然凝望着明灿灿的阳光,微微眨了一眨眼睫,语调十分平和道:“我有些口渴,咱们去喝杯茶,顺便再偷会懒儿。”

竹雨扶上乔嫣然的手臂迤逦前行,嘻嘻一笑道:“好,前头确实太吵,嗡嗡嗡的跟蜜蜂聚会似的,还是咱这后院清净。”

左右张望了一下,语气轻快道:“小姐,今个后头人手少,刚好这离大少夫人的院子近些,不如直接去那里歇歇脚。”

发间缀的珠玉簪钗,压得脑袋着实沉重,乔嫣然不由笑叹道:“也好,不过我需要歇歇的可不是脚,而是我这脑袋啊,重得要命,等那群蜜蜂走了,你可得给我好好捏上一捏。”

竹雨笑声清脆,仿若银铃一般悦耳,道:“小姐现如今佩戴的妆饰,都是皇上亲自送您的,自然贵重至极嘛。”

乔嫣然笑意略淡了些,只轻声嘱咐道:“少油嘴滑舌,还有,在宫外别随意提他。”

竹雨悄悄吐了吐舌头,忙转了个话题,问道:“那景国公的儿子如此放肆,小姐当真不生气么?”

“生气?”乔嫣然唇齿间玩味着“生气”二字,温默淡淡:“为那种人生气,他值得么?”

又走些许步路,几缕淡淡的冷冽幽香味扑入鼻端,乔嫣然啧啧笑道:“哎哟喂,我三哥又在偷喝我爹的杏花春雨。”

竹雨吸一吸鼻子,闻香辨向,伸手指一指游廊最前头的出口,猜道:“好像就在前面,三公子该不是又在借酒浇愁吧。”

侧回脸看向乔嫣然,问道:“小姐要过去看看么?”

烁华的裙摆拂动间,乔嫣然已折身走下游廊,轻轻微笑道:“不去,我三哥从来不一个人喝闷酒。”

曲曲折折的游廊尽头,散散落落倚坐了四人,乔庭然骨节分明的左手,缓缓收握成拳头,手背浮起根根青筋,骨头间一阵噼里啪啦的咔咔作响,面上的笑容阎王似的狰狞恐怖,道:“陈貌林这个龟儿子…”

见乔庭然露出这幅凶悍模样,似乎随时要将陈貌林大卸八块,盛怀澈的心肝先替陈貌林惴了一惴,劝诫道:“大乔,你可冷静些,今个是你家老太太的寿筵,你千万别一冲动给打砸了。”

闻言,乔庭然斜瞟盛怀澈一眼,缓缓勾起唇角间,脸上也邪邪一笑,笑意渐渐扩大,露出两排干净雪白的牙齿,却有些锋利的森然意味,道:“我冷静的很。”

一气饮尽坛中剩余的杏花春雨,而后随手摔开空荡荡的酒坛,站起身来,道:“走,到前头去。”

盛怀澈瞧着乔庭然瘆意十足的脸,非常不放心得确认道:“你真的很冷静?”压根是非常不冷静好不好。

虞以弘目光冷淡,口气也冷淡,只道:“三表哥确实很冷静,他若是不冷静,陈貌林现在已经在满地找牙了。”

“果然还是自家人比较了解自家人。”乔庭然赞许的扬了扬眉,而后拍一拍骆承志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长,却道:“今晚,我去你府里睡。”

骆承志拂落肩头的手掌,冷着脸道:“知道了。”

乔嫣然在乔大嫂的院中,摘去头上沉重的发饰,很是松快了一会,又喝下一杯温热清香的茶水,用了两块精致可口的糕点,方又璀璨夺目的回到正堂,刚从屏风后转出到花厅,听到外头婆子又一次传话道,大将军方振山携了方小姐,来给老太太拜寿,是老爷亲自陪同过来的。

老爷亲自陪过来,自然是贵客中的贵客,乔娘起身出去迎接,方振山是个英雄人物,乔嫣然对他自有好奇之心,于是跟了乔娘一同出去迎客。

厅外,当头迎面走来的自是乔爹和方振山,方振山身材高大,面容是让人肃然起敬的正气凛然,爽朗朗得与乔爹在叙谈,待望到方振山身侧的方小姐,乔嫣然简直要给老天爷跪下了。

那方小姐一袭殷丽红衫,体态清颐纤侬,眉间是冰凌花一般的轻巧冰俏,正是乔庭然寻觅良久却再未逢面,以至于朝思暮想,最后借酒浇愁的红衫女子。

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57章 ——第57章 ——

乔嫣然下意识的寻找乔庭然,目光刚展望至左花厅,乔庭然的红炮仗身影,心有灵犀似已出现在厅门,乔庭然一望见绮梦中的那道身影,英朗的面容有片刻的呆滞,而后脚下大步一迈,神色狂喜的就冲了上去。

见此情状,乔嫣然不由抹汗,瞧这架势,乔庭然该不会直接就扑上去吧,三哥,你要淡定啊。

乔嫣然没猜错,乔庭然确实凶猛的扑了上去,不过,没有扑那位方小姐,反而扑抱住那位方小姐的爹,也就是方大将军方振山,放声哈哈大笑道:“方老头!见到你我可太高兴啦!”

乔庭然一双强有力的铁臂,突然这么斜枝旁出得抱上方振山,几乎没把方大将军勒断两根骨头,方振山朗声笑骂道:“小兔崽子,快给我松开!”

自己儿子热情洋溢得扑抱别的老头,乔爹心底颇有那么点不是滋味儿,当即朝乔庭然后脑勺糊了一巴掌,厉声喝道:“你这幅样子,成何体统!快放手!”

乔庭然立刻松开方振山,脚下步子微转,嘴巴已凑近到乔爹的耳旁,神色间充满无限欢愉之意:“爹,帮我提亲吧,我中意的就是方老头家的闺女。”

乔庭然做的是说悄悄话的动作,发出的音量却离悄悄声差了不止千里,连不在近前的乔嫣然,都听了个一清二楚,更何况他身侧的方振山和他闺女。

方振山和乔爹不由面面相觑,这是啥子状况,俩爹还没闹明白是何情况,却见那位方小姐俏眉一扬,声如裁冰碎玉似清凌,口音带着江南风味的甜糯,非常不客气道:“做你的白日大梦!”

乔嫣然忍不住扶额,说不准,相见不如怀念会更好些…

乔庭然的喜悦之色褪去,就好比熊熊燃烧的大火,突然被倾盆大雨瞬间浇灭,但是并没有大怒的暴跳如雷,只蹙起了浓黑丰致的眉峰,看着那位方小姐,神色很是复杂。

场面肯定不能这么僵持下去,于是,乔爹干笑两声道:“方兄,犬子多有失礼,还请海涵。”

方振山也两声干笑道:“小女脾气不大好,也请勿怪。”

乔爹继续客气道:“里面请。”

方振山也客气道:“请请请。”

那方小姐略嘟了嘟嘴,眸光顾盼间颇有妩媚之态,瞅到站在乔娘身侧的乔嫣然时,双眼忽然一亮,脚下步伐轻盈而迅捷,直接越众上前,站到乔嫣然面前,喜笑盈盈地问道:“我叫方锦珍,你是不是乔嫣然?”

相较于当街抽陈貌林鞭子,当众不给乔庭然好脸,乔嫣然被这位方小姐笑颜相待,还真有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于是态度温和道:“我就是乔嫣然。”

“好极了!”方锦珍似乎极是开心,笑嘻嘻地握住乔嫣然端放在腰间的手,甜音清凌道:“咱们能不能单独说会话儿?”

乔嫣然笑容不变,只温声道:“自然可以。”

方锦珍偏过头去,冲方振山回眸一笑,语调欢快道:“爹,我和嫣然说会话,一会就来寻你。”说罢,就催着乔嫣然快走。

乔嫣然来这历史长河中不存在的古朝十六年,所见的名门闺秀,幼承庭训,大多端庄沉稳,尽露宁和淑女之态,偶有活泼灵巧的,也是性子稍爽朗一些,举止也不失淑秀风范,而这方锦珍的行为,明显有些格格不入,乔嫣然几乎都快忘记,大步走路是什么样的感觉。

寻了一间安静的屋子,竹雨奉上茶水后,被乔嫣然挥手遣退,方锦珍也不拐弯抹角,凝视着乔嫣然的眼睛,直接单刀直入道:“嫣然,皇上是不是很喜欢你?”

这样胆大包天的问题,从没有人敢直言问她,无论答是与不是,都不妥当,乔嫣然只模棱两可得微笑道:“还好。”

听到乔嫣然的话,方锦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唉,和你们说话可真累人,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不绕圈子,你们就说不成话了么。”

抱怨一通后,方锦珍又再问道:“那你说的话,皇上是不是都能听进去?”

乔嫣然依旧微微含笑,只答两个字:“还好。”

方锦珍微露些许抓狂之相,深吸一口气强自忍下,挑明来意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真是匪夷所思的直接,求人帮忙也能这么理直气壮…乔嫣然轻轻眨一眨眉眼,端详了方锦珍片刻,拿手背撑着下颌,浅浅含笑之间,口气亦悠然,道:“你先说说看。”

方锦珍眉间浮现出苦恼之意,也拿手撑了下巴,很是烦忧道:“我不想嫁人,但是今年若不嫁人,明年就要参加春选…”

目光略有期冀的望着乔嫣然,道:“你是皇上的亲表妹,她们都说皇上很喜欢你,你能不能给皇上说,让他千万别选上我,我娘走的早,我爹膝下没儿子,就我这么一个女儿,他常年在边关待着,我一直都被养在舅舅家,这十来年,我和我爹聚少离多,我得为他养老…你可不可以帮我?”

找乔嫣然通融办事的,从来就没少过,似方锦珍这般的却还是头一例。

盛怀泽后宫的女人之中,除了陈淑怡出身景国公府外,其余妃妾出身再没有很出彩之处,盛怀泽很早就对她讲过,陈淑怡绝对不会有孩子,身为皇上不能一直没有后嗣,那样会为世人诟病,昭妃与宁嫔之流,只为替他绵延皇室血脉,他以后只会疼爱他们的孩子。

盛怀泽还说过,她会是他独一无二的妻子,在他心里,别的女人什么都不是,没有人可以凌驾在她之上,皇家祖制宫规违逆不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所以他以后还会择选别的女人。

他有他的无奈和桎梏,已尽力处处为她着想不让她伤心,可她却终是让他伤心,这样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何尝不像一个覆着华裳的笑话,人生若只如初见,如果他将她一直当作妹妹,那该有多好。

乔嫣然略走了个神的功夫,方锦珍已在催促道:“你到底帮不帮嘛。”

见乔嫣然这回没绕圈子,却无声的沉默了,方锦珍不由再絮絮道:“其实,我也不想厚颜找你帮忙,可我爹又不敢对皇上直言,只一昧的劝我赶紧嫁人,我也是没法子了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脾气也不好,举止也不温雅,说话最不耐烦绕来绕去,和府里的丫鬟说个话,就把我烦得够呛,你们会的我都不会,我懂的全是你们不懂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也学不来,我连让我爹辞官的法子都试过了…”

语无伦次地叽里咕噜半晌,方锦珍最后一脸惨兮兮得总结道:“嫣然,你看着这么面善,就帮我这一回吧。”

一瞬间,乔嫣然在方锦珍身上,似乎看到了乔庭然的影子。

方锦珍见乔嫣然还在沉默着,顿时急躁了,低吼道:“你哑巴啦,到底行不行,你倒是给我句话呀。”

乔嫣然伸开手臂,将茶盏推到方锦珍手边,微微笑道:“先喝茶吧,过几天你来我家,咱们钓鱼玩。”

方锦珍一时没扭过弯,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乔嫣然微默,更直白了些说道:“我又不是鸽子,拍一拍翅膀,就能传信递言。”

转过弯的方锦珍脸色一喜:“啊,你答应了!”

乔嫣然默默抬眼,望着头顶的彩雕梁柱,默默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方锦珍端起茶杯,摇头晃脑道:“我晓得,这叫谨言慎行嘛,来京城前,我舅父教过我的,我爹见了我后,整日说我没一点女孩儿样,这些天尽看着我学规矩,可憋坏我啦。”

喝了一口茶,方锦珍眉间郁色散尽,笑颜鲜活流丽,道:“我下次来,给你带些我们岳阳城的特产,可好吃啦,就当谢礼啦。”

求人办事,向来先送谢礼,再开口说事,如此本末倒置,这姑娘可真有趣,乔嫣然垂眸撇了撇杯中茶叶,自不能直白白地告诉方锦珍,我皇上表哥绝对不会选你为妃,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方锦珍放下茶盏后,可能心情大好,竟畅所欲言的和乔嫣然唠起嗑来,把一会就去寻爹的保证,抛到脑袋后面不知离了多远。

叽叽呱呱地说起她在岳阳城的生活,什么她一直恨生为女儿身,所以溜出去玩儿都要扮成男孩子啊,什么岳阳城里的地痞流氓见着她,比兔子蹿得还快啦,当然是女扮男装的他,什么他常和舅舅家的表哥们骑马玩啊,自然还是女扮男装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