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的冰凉之意尚在,乔嫣然看向冷着脸的骆承志,十分客气有礼地致谢道:“骆将军,多谢你的药膏。”

乔庭然正埋头给乔嫣然包裹手绢儿,闻言,头也不抬,随口便抢白道:“不必谢他。”

又被自家三哥当面拆台,乔嫣然心底顿时囧了个囧,却听骆承志很有礼貌的淡声回道:“举手之劳,乔小姐不必客气。”

待乔庭然将裹伤处的手绢系好,乔爹面色不悦地站起身来,一腔眼不见心不烦的语调,道:“嫣儿,我们走吧,跟你三哥待在一处,爹迟早会被他气死。”

乔庭然嘴唇动了一动,却什么也没说,只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明澈湖面。

乔家院落极大,当乔爹和乔嫣然走出亭子不久之后,竹云和竹雨一人拿伤药,一人拿白纱布,这才气喘吁吁地迎面跑回来,却望见乔嫣然的烫伤之处,已完全包裹好。

乔嫣然看着竹云捏在手里的小玉盒,扁扁平平的模样与方才的如出一辙,吩咐道:“竹云,你将这盒凝雪膏,送还给骆将军。”

再笑望乔爹,和声道:“爹,这个时辰,祖母该睡醒了。”

第51章 ——第51章 ——

凉亭之中,竹云双手捧举着一盒凝雪膏,神色淡定道:“骆将军,这是我家小姐吩咐的还您之物,请您收下。”

骆承志并不伸手接过,只冰冷着脸,凝寒着音,道:“举手之劳,无需奉还。”

竹云对于骆承志的不识时务,也不恼火生气,只沉静着面容坚持道:“我家小姐从不赊欠人情,还请将军莫为难奴婢。”

骆承志的语气很是淡漠,道:“乔小姐不曾欠我人情。”

竹云极死心眼儿地衷心乔嫣然,骆承志又素来面冷心硬得说一不二,这俩人还在不嫌烦躁得你推我拒,旁侧的乔庭然已经看不下去了,不由出声打破僵持的局面,大大咧咧道:“不就是一盒凝雪膏么…骆承志不收,给我便是。”

说罢,右手一拂,已抢了凝雪膏在手。

乔庭然一屁股坐到红木廊椅,将手心里的扁扁小玉盒,极随意的一下一下地朝上抛着玩,舒展着双眉笑嘻嘻道:“好啦,竹云,你可以回去交差啦。”

竹云屈一屈膝,轻声言道:“奴婢告退。”

亭榭之中,又余乔庭然与骆承志两人,乔庭然把玩着手里的凝雪膏,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骆承志:“你为啥会有凝雪膏?”

骆承志擎着还剩半坛的杏花春雨,望着亭外水波盈盈摇曳的湖面,淡淡答道:“皇上赐的。”

乔庭然撇一撇嘴,颇有不忿之意道:“真是偏心,他还从没送给我过…他为什么送你?”乔庭然压根就忘了,他曾经在皮肉开花之时,已不知用过多少。

骆承志仰脖灌下一口杏花春雨,再淡淡道:“皇上日前召见,见我眼角乌青,所以赐药。”

乔庭然“嘿”的一声就乐了,饶有兴趣的问道:“难道是我上次打的那一回?”

骆承志再喝下一口美酒,却不答乔庭然的话了。

乔庭然一贯把骆承志的沉默当成承认,能在骆承志脸上增点颜色,着实不太容易,当下不由略洋洋自得,正欢快地把玩着手里的玉盒,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已忆及被抛到脑后的画像之事,忙站起来道:“哎呀,忘了问嫣然,我媳妇的事了。”

匆匆奔出亭外几大步后,又想到被自己威逼而来的骆承志,当即止步回首,摆手喊话道:“承志,老子用不着你了,你可以走了!”察觉到手里还捏着那盒凝雪膏,当即扬手一掷,再无之前的无精打采,喜笑颜开道:“这玩意儿,送给你了!”

说罢,身形恍若鬼魅,三闪两晃之下,已再瞧不见踪影。

精美华致的凉亭中,骆承志接住玉盒在手,垂眼看了片刻后,收放回腰间,湖面金光细碎,有柔波轻漾,层层叠叠的涟漪浅荡之间,骆承志的身形孤落沉寂,始终面如止水。

乔爹与乔嫣然行到乔老太太院里时,乔老太太已午睡起身,正坐在院里晒太阳,阳光暖如轻纱,薄薄覆盖在身上,望见儿子和小孙女一道过来,将手里的拐杖咚咚咚地敲一敲地面,面色非常不快乐地抱怨道:“臭小子,你还知道来看娘啊你!”

老娘不高兴,乔爹登时有点脑袋疼,忙走上前去赔笑道:“娘,儿子又哪里惹您动怒了?”

乔老太太红光满面,精神也很是不错,却偏偏似个小孩子一般赌气道:“你哪里都让娘生气!”

老娘不讲理的胡搅蛮缠,乔爹耐着暴脾气,语气极为软和地宽慰亲娘:“娘,后天就是您老人家的好日子,儿子可不敢惹您不痛快,您到底哪里不满意,您说出来,儿子这就帮您解决。”

乔老太太眼圈一红,似乎就要落下泪来:“致远,我就想见一见我闺女。”

乔致远也就是乔爹,微微一愣间目有黯然,缓缓低声道:“玉婷她身为太后,出宫一趟不易,您老人家又这么大年纪了,哪能受得了车途颠簸。”

乔老太太不由悲苦万分,老泪纵横道:“照你这么说,难道以后娘到死,也再见不得你妹妹一面了么?”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生而不能聚首,所以往往比死别更残忍,乔嫣然慢慢踱步上前,附耳乔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乔老太太听罢,泪眼之中又惊又喜,忙不迭地追问道:“小嫣儿,你说的是真的?”

乔嫣然本想拿手绢儿替乔老太太拭泪,却忘了自己的绢帕已被绑系在手上,于是先轻声答道:“祖母,孙女什么时候骗过您?”再接过乔爹递来的手帕,替乔老太太细细擦净眼泪。

乔老太太双耳略聋,所以乔嫣然的附耳之语,近处的乔爹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蹙眉确认道:“嫣儿,皇上当真这么说?”

乔嫣然点一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又悄声补充道:“姑姑也一直惦念着祖母,表哥最孝顺姑姑,自然会想法子让姑姑遂心如意。”

乔爹眉峰并不松懈,再低语问道:“那皇上到底作何安排?”

乔嫣然再悄悄附耳乔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

乔爹听罢,摸着胡须沉吟片刻,方道:“法子倒是可行…”望一望小闺女精雕玉琢似的柔美脸庞,略含着笑意问道:“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乔嫣然微咧开嘴,只嘿嘿一笑道:“不算是。”

乔老太太这下高兴了,也就不再对儿子挑骨头捡鱼刺,注意到小孙女的手裹着手绢儿,不由关怀地问道:“小嫣儿,你这手是怎么了?”

乔爹不悦地哼了一哼,答道:“她正抱着水杯暖手,被庭儿吓了一跳,将蜂蜜水洒手背上了,幸好,水不太热,只烫红了皮肤,已抹过伤药,并无大碍。”

乔老太太伸手掬上乔嫣然的脸,揉了一揉,疼惜着叹气道:“你这个小可怜哟,前些天才刚生一场病,瞧这小脸,又瘦了一小圈…等祖母见了你三哥,非得狠狠训他一顿,替你出气。”

乔嫣然伸手指一指化身“曹操”的乔庭然,莞尔一笑道:“祖母,您看,我三哥一听到您的话,这就乖乖来挨训啦。”

乔庭然很郁闷,他不过才踏进乔老太太的院门,一没张口说话,二没破坏规矩,怎么就被祖母声色厉疾地吼上了,只见她老人家白发苍苍却气势磅礴喝道:“小庭儿你这个臭石头,你给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电脑断网了,手机登陆*,也十分坑爹的一片白板,被倒霉附体的人呀,真是桑不起喂,这还是愉快欢乐的周末么…

今天会略微修文,嗯,略修一些接触情节…

第52章 ——第52章 ——

石头,曾是乔庭然幼时用过的乳名儿,他幼时极活泼好动,最爱在摇篮里翻来滚去,时常一个不察,脑袋便咣当一声磕到摇篮木梆,看护他的乳娘被吓得心悸要死,乔庭然却不哇哇大哭,只咧开没牙的小嘴巴,流着哈喇子咯咯直笑。

乔爹知晓后,轻轻弹小儿子的脑袋瓜儿,笑骂他哪是什么小石头,分明就是一颗小铁头,后因乔庭然极度顽劣难训,亲亲小石头的昵称,已然升华成臭石头的骂称。

这些都是乔嫣然出生之前的旧事,乔嫣然也是从乔娘口中零星得知,当然,乔嫣然小时候也有一乳名儿,因她是乔娘亲生的第一女,又体质柔弱娇嫩,乔娘自是当心肝宝贝蛋的疼爱照料着,张嘴闭嘴就是娘的小宝贝,于是,乔庭然从此就多了这么一个小宝贝妹妹。

乔老太太已是七十高龄,吆喝数落起人来,依旧这般精神致致,乔嫣然不由举袖掩唇,低低而笑间流音婉转。

因何缘故又被祖母骂臭石头,乔庭然尚有些不明就里,于是揉着后脑勺走近前来,屈膝半跪在乔老太太腿边,半苦着张脸,先殷殷求饶道:“祖母,我最近真没惹是生非。”

乔老太太探出褶痕枯老的手,“砰”的一声就拍到了乔庭然脑门,横眉怒声道:“没惹是生非?”

将乔嫣然裹着绢帕的手,捉到乔庭然眼珠子跟前,话语极其犀利地骂道:“那是小嫣儿闲着没事,自个将手捣热水杯里去了么?”

又朝乔庭然硬邦邦的脑门“啪”一声,言辞滑溜溜地淌出道:“你打量着祖母老糊涂了是不是。”

乔嫣然的手被轻微烫伤,确实与自己脱不开干系,乔庭然当即十分痛快得坦承了自己的错误,老老实实道:“祖母,这次的确是我不对。”

又稍稍解释自己犯错的原因:“我也是一时情急,才吓了嫣然一跳,我真不是故意的。”

乔老太太又伸手敲乔庭然脑瓜一下,语中辣味十足道:“你要是故意的,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被挠痒痒似连拍三次脑门,乔庭然忆及自己慌乎乎追来的目的,一脸笑语嘻嘻道:“祖母,我找嫣然有点事,您先和我爹说话。”说罢,忙不迭地拉了乔嫣然的袖子离开。

看着兄妹二人在墙角一丛翠竹边,不知说些什么悄悄话,乔老太太的语气有些怀念的缅往,道:“致远,庭儿和你一样,都很是心疼妹妹。”

想到乔老太太刚才的黯然神伤,乔爹望着透澄澄的碧空,蓝如玉璧,轻轻叹道:“玉婷她…本不该入宫为妃,唉,造化弄人啊…”

身旁竹叶青翠欲滴,疏朗雅致入画,更衬一身白衣的乔庭然英越卓然,深邃的面容之上笑意饱满,双目炯炯生辉道:“好妹妹,快把你嫂子的画像给我。

乔嫣然垂落着眼眸,闲适得摆弄着有些褶乱的衣袖,只简单吐给乔庭然两个字:“不给。”

被一口拒绝,乔庭然不由目光灼灼的肆意,浓眉翻飞道:“为啥!”

乔嫣然略扬一扬头,攀过一竿翠绿细竹在指尖,竹腰拧弯出一抹轻微曲丽的弧度,施施然道:“不想给你。”

乔庭然皱眉抓了抓后脑勺,反省片刻后,方思量着说道:“嫣然,你该不是…还在为前两天的事,生哥哥的气吧。”

手指不着力地一松间,弯腰折曲的竹枝“腾”然弹回,竹叶飒飒作响中,乔嫣然面上微有尴尬之色。

虞以弘与怀溪公主成亲那日,在盛怀泽探望她离去之后,乔庭然将无话不谈这四个字,实可谓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境界,怀揣着一颗火热旺盛的好奇心,刨根究底一般问东问西,八卦之程度端的是令人发指,面对乔庭然喋喋不休地相询,乔嫣然只想挖个坑钻进去。

见乔嫣然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乔庭然毫不在意得笑嘻嘻道:“嫣然,你害羞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情不自禁,也没什么好丢脸,哥哥都能理解的。”

善了个哉的,乔三哥,你说话能含蓄点么,乔嫣然心底无语至极,当即绷起脸欲要离去,道:“三哥,你再这样,我就让竹雨撕了那幅画。”

乔庭然忙拦住乔嫣然的步伐,忽而压低声音没底线地爆料道:“好妹妹,这样,三哥再给你说件小秘密…就是你还待在娘肚子里睡觉时,有一日午后,我偷偷溜出来玩,亲眼瞧到过爹和娘在打亲亲…”

乔嫣然一时僵立如石,颇有点哭笑不得:“…”

乔庭然佯装可怜模样,揪着眉梢苦声道:“当然,最后被爹发现了,他拎着我狠狠揍了一顿,差点打到我屁股开花,然后第二天,你就呱呱落地了,我去瞧你的时候,屁股还肿的老高呢。”

乔嫣然再绷不住脸,噗哧一声轻笑出来。

见乔嫣然展颜而笑,乔庭然好声好气道:“呐,嫣然,你笑了就是不生哥哥的气了,快点将画像给我吧,我这些天找你嫂子,眼珠子都快望穿京城了。”

乔嫣然神色淡定,眉眼间光华流动有熠熠之态,道:“噢,其实,我今早已让竹云送去你那里,想来应该是小施还没来得及给你。”

乔庭然双手掐上乔嫣然嫩出一兜汁水的脸颊,仍似幼时一般揉捏着玩儿,怒声道:“好哇,你个坏丫头,敢逗我玩!”

乔嫣然扒拉下乔庭然的恶魔之手,轻轻哼了一哼,悠然道:“就许你捉弄别人,却不准别人逗你玩么?”

俗话说的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乔庭然一向欺负逗弄别人惯了,事临自个脑袋时,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于是挂不住脸面地怒火迁移,咬牙骂道:“这个小施子,看我不回头收拾他一顿。”

看一看优雅亭立的乔嫣然,又微微笑道:“那我先走了,你继续陪祖母说话去罢。”

刚走出两步,又回首挤眉弄眼地交代道:“我刚讲的那件事,你可千万别随便乱问,不然,爹约摸真的会打断我的腿。”

傻子才会随便乱问这些事,乔嫣然温温一笑应道:“知道啦。”

乔庭然意气风发,骄傲自信的大步迈走,乔嫣然伸手抚一抚青翠竹叶,细叶清疏萧萧,与寒山寺的竹林别无二致,区别只在于,一栽于滚滚红尘的深深庭院中,一长于远离繁华的世外自然。

第53章 ——第53章 ——

再次日,已到乔老太太七十大寿之日。

阖府上下通通早起,乔嫣然也不好意思再一觉睡到自然醒,天际泛起一抹微弱的亮光时,乔嫣然被竹云轻声唤醒。

屋内水沉香的味道芬芳缭绕,被窝之内暖意甚浓厚,乔嫣然在舒服的床上懒懒翻了个身,捂着嘴巴无声打了个呵欠,语调满是朦胧之意道:“竹云,起床。”

贴身丫鬟不愧是贴身丫鬟,在乔嫣然脑袋犯困,眼皮垂搭的状况下,竹云和竹雨依旧妥妥贴贴得帮乔嫣然穿好衣衫,当然,也有乔嫣然格外配合的缘故,让伸手就伸手,让抬腿就抬腿,半点也没不愉悦地使性子发脾气。

竹云和竹雨一致认为,她们服侍的三小姐地位最金贵,却是最好服侍的一位。

这一日是喜庆盈门的大好日子,乔嫣然自然也要会客,故而穿着和妆饰,不能再如往日随意,该有的气度和风范,都要穿出来戴起来。

乔嫣然今日着了一袭明丽的烟罗紫色裙装,裙摆长及曳地,袖口所绣花纹均用金丝银线,是精致繁复的缠枝绕瓣,一方浅银丝带束腰,益发显得纤腰一束,体态轻盈似柔柳,如墨的青丝亮如光滑的绸缎,乖顺在脑际绾成华髻,珍珠美玉缀在发间,秀眉纤纤细细画,脸颊胭脂淡淡染,最后再坠一双细长的珠链紫玉明铛。

盛装之下,乔嫣然明艳不可方物。

因乔嫣然又搬回乔爹乔娘的正院居住,是以清晨再向乔娘请安,也不过是从东厢走到正房的路程,今日乔爹并未出门,与乔娘一同端坐在堂上,正准备接受一大家子的轮流问安。

乔嫣然进得门去,拿眼一扫,好家伙,宽敞的屋内已是乌压压一堆脑袋,男人束着精神奕奕的发冠,女人个个明珠璀璨,当然,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就算你心里再不喜庆,你外表也得光鲜亮丽起来,不然就是明着招人嫌。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依照此例,开始按序行礼。

先是乔初然两口子,乔初然携着肚腹圆滚滚的乔大嫂,先行出列请安,因乔大嫂怀孕月份已大,乔娘早已免她行跪拜之礼,因而只略屈膝福身即可,乔初然一辈子也没机会享此待遇,谁让他不会生娃娃呢,所以照例恭敬磕头问安,安毕,坐上头一把交椅。

接着是乔湛然两口子,乔大嫂的优良待遇,乔二嫂也曾享受过两次,奈何,如今腹中尚空,肚皮尚平,还没有再造出一只小乔湛然,故而和自家夫君,一起恭敬叩首请安,然后坐上第二把交椅。

再然后,按年龄大小,其实该轮到乔家大小姐乔婧然,奈何,时运不济,命途多叹,没幸运得投胎到乔爹正房夫人肚子里,她虽是乔爹长女,却也是庶女,乔庭然没出生之前,她是尾随乔湛然之后的地位,乔庭然落地生根后,次序便自动降后一名,待乔嫣然从乔娘肚子里钻出来,便自然而然得又降一名,怨无可怨,谁让她是庶女呢,随妻同归的乔大姐夫也没奈何。

乔湛然夫妇起身落座时,乔嫣然又瞄了一圈,发现乔庭然这个不守时守规的家伙,果然还没出现在屋内,当下越众上前,弯腰屈膝在蒲团上跪好,正要拜礼问安,突闻外间一串脚步匆匆,且伴随着外间仆从的阵阵低呼声,乔嫣然扭过脸去,已见乔庭然出现在房内,揉着脑袋哈哈一笑道:“爹,娘,我来晚啦…”

看到乔嫣然尚跪在蒲团上,很不要脸得又替自己粉饰太平,笑嘻嘻道:“还不算太晚。”

所有人心里都在唾弃他,什么不算太晚,全部人中就属你最晚,大好的日子,乔爹也不愿起口舌之争,当下只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乔庭然大步上前,少见的穿了一身喜庆的锦色长袍,袍角利落得一掀间,已噗通一声跪在乔嫣然身侧,先冲乔嫣然挤一挤眉眼,低声道:“好妹妹,你今天可真漂亮,把三哥的眼珠子都快晃花啦。”

晃花乔庭然眼珠子的,分明是那些重死人不偿命的珍宝珠环,乔嫣然觉着自己就是一活脱脱摆珠宝的架子,能不闪闪发亮么,当下只飞一眼乔庭然,开始叩首请安。

碎玉碰音中,乔嫣然柔声清婉道:“嫣然给爹娘请安。”同时伴随着乔庭然的明朗声线,勃勃昂扬道:“庭然给爹娘请安。”

乔爹乔娘均慈和颔首道:“起来。”

乔娘笑意柔和,冲乔嫣然招一招手,慈爱道:“嫣儿,过来娘这里。”

乔庭然与乔嫣然请安起身后,一个大大咧咧坐上第三把交椅,一个莲步姗姗间,则被乔娘抱坐在了身侧。

乔娘细细打量了一番乔嫣然的装扮,灵俏可人间也不失大家闺秀风范,不由含笑点一点乔嫣然的鼻尖,赞道:“嫣儿这么一细细打扮,果然愈发好看,老爷,你说是不是?”

乔爹瞧了几眼小闺女光华夺目的脑袋,只抚须含笑说道:“好看是好看,只不过,这一天下来,小丫头的个子,约摸又要被压矮几寸了。”

乔嫣然笑容嫣然甜美,软语娇俏道:“娘,爹又笑话我。”

笑语欢畅间,乔家长女乔婧然方与自家夫君上前叩首问安,乔婧然今年已二十五岁,比之乔庭然尚大两岁,脾性温和谦卑有礼,没怎么让乔娘闹过心,虽是妾侍所出,但到底也是乔爹的亲生闺女,是以最后择了乔爹的门生为婿,婚后夫妻相敬如宾,已生两子一女,日子倒也和和美美。

乔爹的二闺女乔妙然,今年二十岁,她可不怎么让乔娘顺心。

没出嫁前,那小姐派头比自己闺女摆的还阔足,命比纸薄,却偏偏心比天高,早些年,常瞅摸着空隙,偶遇当今皇上,皇上登基后第一次选妃,乔妙然正当适龄,也曾怀揣过进宫做皇妃的美梦。

哪想现实是残酷的,乔爹只不过简单一句话,便打碎了她的美梦,最后为她择的夫婿,在乔妙然看来,既不门第显赫,也不才华横溢,这门亲事归结成一句话,便是他配不上她。

起先是她颇有不满之意,哪料想成婚三年,肚子竟然风平浪静了三年,不说儿子,便是闺女也没生下一个。

现在已轮到夫家很是不满,乔二姐夫是家中独子,碍着乔家颜面,乔妙然仍牢牢霸着正房夫人的位置便罢,自己是只不下蛋的母鸡,乔二姐夫为孕育子孙传宗接代,纳了两房娇滴滴的小妾,乔妙然哭哭啼啼跑回娘家哭诉,被乔爹训了一通后,又呜呜咽咽地回到夫家。

前段日子,有一房小妾传出怀上身孕的喜讯,可乐坏了乔二姐夫的老娘,是以颇有偏爱厚待之心,哪知还没喜上几天,盼了许久的孙子便被媳妇一句话罚没了,气得乔二姐夫老娘也病了,乔二姐夫也出离愤怒了,一怒之下又纳了五房小妾,几乎不再踏足乔妙然的正院,只一门心思的努力造儿子。

已入隆冬寒季,心里哇凉哇凉的乔妙然,看管的后院却正百花盛开,锦绣芳庭。

值此乔老太太大寿之际,乔二姐夫纵然再愤怒,也还是陪了乔妙然一同来了乔府,乔妙然被冷落许久,也想趁此机会与夫君重修于好,所以这几天言语之间好不温柔,晚上更是洗得白净净香喷喷,欲与夫君共度良宵,哪知乔二姐夫将被子蒙头,翻身朝里,只顾自己呼呼大睡,乔妙然心中大是委屈,滴滴嗒嗒得抽泣了一夜,伤心憔悴半晚,天不亮还是要精心妆饰姿容,与夫君前来叩拜乔爹与嫡母,瞧着乔大嫂的大腹便便,又瞅着满屋子大大小小的孩童,心里当真是又羡又恨。

子辈拜过,轮到孙辈。

乔初然家的三只小男子汉,从高到低一字排开,乔云峥、乔云铭以及乔云哲跪倒蒲团上,规规矩矩磕下头,声音有甜有嫩有持重,异口同声道:“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

话音刚落,乔爹还未发话让三只孙子起身,最边侧的乔云哲却一股脑歪了身子,从跪地的姿势变成了斜躺的姿态,乔嫣然不由掩唇而笑道:“娘,您瞧,小哲还没睡醒呢。”

乔娘笑得慈和,吩咐他的乳娘道:“抱着小公子再睡会。”

被早早刨出被窝的乔云哲,并未完全睡着,只是意识有些朦胧,听到祖母吩咐人抱他再睡会,不忘滋着小奶音,嘟着小嘴巴要求道:“祖母,我要小姑姑抱。”

闻言,乔嫣然展眉一笑,伸出手臂道:“给我罢。”

乳娘将怀里的乔云哲递给乔嫣然,而后又躬身退到一边,乔嫣然戳了一戳乔云哲的肉脸,柔声道:“睡吧。”

乔云哲憨憨一笑,在乔嫣然怀里拱了一拱,闭上水汪汪的眼睛,不出片刻,已然呼吸绵长的睡着了,九岁的乔云峥与七岁的乔云铭,对于自己小猪似的三弟,很是默然无语,起身后乖乖站到爹娘身侧。

乔湛然家虽只生了两胎,数量却与乔大哥家一模一样,长子乔云璧比乔云铭小了一岁,另外的一对龙凤儿女乔云谦与乔云婉不足两岁,所以乔云璧独身跪地,两个小娃娃则由乳娘抱着跪地问安,这一家子倒没出什么幺蛾子,因为两个年幼的小娃娃压根就在香甜的美梦中。

乔庭然尚未娶妻,自然冒不出儿子来,略过,乔嫣然还没出嫁,自也蹦不出一个奶娃娃来,再略过,接下来,便轮着乔大姐的两子一女上前,除去略抖颤的声音之外,礼数倒也毫无差错,乔妙然虽成了婚,却膝下无一子半女,嗯,再略过。

全员请安毕后,一家之主的乔爹亲自当堂训话,道:“今日是老太太的大好日子…”

虎目一扫,当先看向乔庭然,凝眉斥道:“你不许无事生非。”

乔庭然一本正经得保证道:“爹,我绝对不生是非。”

乔爹再一一扫过其余两个儿子,以及两个女婿,和声道:“你们四个好好招待来客,不许怠慢失了礼数。”

乔初然、乔湛然以及两个乔姐夫均一一应下。

乔爹目光再看向乔二嫂,温声道:“你娘年纪大了,你大嫂又临近生产,嫣儿身子弱不易劳累,你今日多辛苦操持些。”

乔二嫂亦恭敬应下。

乔爹再瞅向长女乔婧然,声音也还和蔼道:“你也搭把手,协助你二嫂办好老太太的寿筵。”看向次女乔妙然时,已然大为不悦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得安守本分,再丢乔家的颜面,你以后就别再踏进乔家的大门。”

当众被骂,乔妙然红着眼圈,低声应是,乔家是她能唯一倚仗的靠山,什么时候靠山没了,她以后的日子才是真没盼头了。

第54章 ——第54章 ——

训话完毕,乔爹乔娘与合眼缘的子孙,说了一会子话,乔老太太院里来人秉告,说老太太已在起身,于是,聚会地点也随之转移。

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但是乔老太太做大寿,乔家出嫁的姑娘们,堪称忙不迭得奔回娘家,原因无它,不过是树大好乘凉,没准自个的儿子孙子,就得了乔老太太或者乔爹的眼缘,提拔照顾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所以乔府近来虽热闹万分,却没一个人敢挑事起浪,搭不上机缘不要紧,若是招了嫌弃,那才叫一个得不偿失。

正堂里,乔老太太穿一身如意福寿叠衫,霜雪似的白发梳得一丝不乱,精神甚是饱满,由乔爹与乔娘起头贺寿,乔老太太全程乐得合不拢嘴,没成婚的小辈们,不论男女,一律被乔老太太的随侍嬷嬷,塞了一个锦袋绣囊。

乔庭然与乔嫣然行罢礼,坐到了一侧,乔嫣然掂了掂手里的锦囊,分量极重拎着手沉,一转手塞到乔庭然手里,低笑道:“三哥,我知道,你手头向来紧张,这些送给你花使。”

“你个坏丫头。”乔庭然瞪了乔嫣然一眼,随意甩一甩手中两只绣花锦囊,表情极度抑郁道:“你有必要再提醒一次,我是个难得一见的老光棍么…”

乔嫣然弯眉一笑,浅浅揶揄道:“三哥,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想太多吧。”

乔庭然哀声叹了一口气,低骂道:“你这一手软刀子,使得可真是娴熟,戳得我心肝疼的紧。”

看着房中一颗颗的脑袋,喜笑颜开的给乔老太太贺寿,略略皱眉疑惑道:“咱家什么时候这么多亲戚,这一个个都是谁呀。”

乔嫣然的神色极其淡定,道:“你不认识他们,他们可都认识你。”

那厢贺寿还在继续,乔庭然坐得有点无聊,又不好随意离去,于是摆手招来一只清醒的侄子乔云璧,乔云璧今年六岁,人如其名,生的唇红齿白,璧玉清灵,小小年纪已颇有其父的温雅之态。

乔云璧上得前来,礼数周到的施一施礼,唤道:“三叔。”

乔庭然依稀记着自己的六岁时光,似乎总是在偷闲躲懒玩闹,哪像现在家里的小娃娃,除了一个乔云哲,一个个比他还正经八百分,当下曲起手指,敲一敲乔云璧的额头,说道:“小璧璧,给三叔笑一个。”

乔嫣然有些黑线,这幅纨绔公子的腔调,真的适合对一个六岁的娃娃说么,伸手将乔云璧拉到自己身边,轻声道:“小璧,别理你三叔。”

乔云璧暗暗道,三叔果然太不正经啦。

乔庭然皱眉看向乔嫣然,很是不悦道:“怎么,你怕我教坏小璧璧么?”

你倒挺有先见之明,这么一根红苗正的好孩子,若是被乔庭然带到他的偏路上,乔爹和乔二哥不得气得呕血,乔嫣然正色道:“二哥费了好大心思,亲自教导小璧,若是被你拐带到歪路上,看二哥不抡拳头揍你。”

乔庭然神色相当若无其事,大言不惭道:“他揍我?那也得他能揍得着我才行。”

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海阔水深的狂妄口气,刺激到了尊崇父亲的乔云璧,乔云璧小小红唇一抿,端肃着漂亮的小脸声明道:“三叔,我爹爹不光文采好,武功比文采更好。”

乔庭然悠悠一笑,意味深长地吟道:“是么…那我改日找你爹爹比试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