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上元节,花市灯如昼。

街头人声鼎沸,身影攒动,有老人有小孩有少年有少女,欢笑如歌,乔嫣然已很久未融身在人群中,顿有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彩灯高挂无数,一路行来,有梅花灯,荷花灯,莲花灯,兔儿灯,仙鹤灯,金鱼灯等,乔嫣然看得目不暇接,各式歌舞杂耍,锣鼓声声,引得众人蜂拥喜瞧,更有无数灯谜,供游人取乐。

乔庭然仔细地看护着乔嫣然,不让路上行人撞到她,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忙个不停,于是笑问道:“嫣然,要不要去猜几个灯谜?”

店家展出的花灯,赏客可以直接付钱买下,也可猜中其上的灯谜后,老板免费赠送,上元节的生意,一向都是这么做。

月似银盘,灯似锦霞,灯月相映,光辉灿烂。

乔嫣然站在一家人烟稀少的摊位前,扫过所有花灯上挂着的字谜,扭头与乔庭然咬头接耳,笑道:“三哥,我若猜了这些灯谜,这家老板铁定要血本无归了,老百姓谋生不易,还是放过他吧。”

乔庭然挑眉轻笑:“好,那咱们去找一找,有哪个灯谜是你猜不到的。”

乔嫣然闻言一乐:“有道理。”

二人正要离去,店老板想是听到方才的对话,于是出声拦下她二人,笑道:“若这位小公子真能猜中我的灯谜,我这花灯全部赠送又何妨,上元佳节,图的就是个喜庆,况且我也不缺这几钱银子,小公子不必多虑。”

乔嫣然放目瞧去,见这店老板中年人士,颌下留着美须,衣裳干净整齐,有些许文士气度,展眉笑道:“老伯,你的灯谜我已全部看过,自然心有所答。”

那中年店家抚一抚胡须,道:“愿闻详答。”

乔庭然立时在一旁撺掇道:“这老板不见黄河不死心,好妹…夫,你就猜给他听吧。”

乔嫣然瞟了乔庭然一眼,我不是你弟弟么,怎么还成了你妹夫,伸手拈上第一张灯笺,平淡如水道:“年终岁尾,不缺鱼米,答为鳞。”

再移步到第二张灯笺,语速流畅道:“日落香残,洗凡心一点,答为秃。”

换到第三张灯笺,神色如常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答为俩。”

待乔嫣然一气说完外挂的十五条灯谜,泛着莹润色泽的纤纤玉指,松开最后一张灯笺,笑问那中年店家:“老伯,我说的可对?”

灯光下,乔嫣然眸光明澈,波华嫣然流转,那中年店家抚须笑道:“小姑娘聪慧,这些花灯尽数送予你啦。”

被戳穿女儿身,乔嫣然不禁有些奇怪,她胸也束了,耳孔也堵了,喉间也被衣领遮住,还顶着一张粗糙的麻子脸,这样也能露出破绽,不由问道:“老伯,我哪个地方不对啦?”

那中年店家笑吟吟道:“垂手明如玉,你这小公子的手,也太白润纤细了些。”

站起身来摘灯,不解的摇一摇头,又道:“这小丫头扮做小公子呀,我年年都要碰上一两回。”

乔嫣然垂眸看了下手背,啧了一声,看来下次也得把手抹黑,见中年店家已在摘灯,忙拦道:“老伯,我不要你的灯,我只是出门转转,这么多灯,我一人可拿不走。”

那中年店家观她言谈举止,猜她必是哪家的小姐闺秀,偷偷溜出来玩图个新鲜,于是客气的笑道:“既拿不了这许多,那便挑一盏最合心意的吧。”

乔庭然双目扫过一众形态万千的花灯,指着一盏海棠花形的明灯道:“嫣然,那一盏喜欢么?”

乔嫣然看了一眼,笑应:“好,就那一盏吧。”

待乔嫣然接了那盏海棠花灯,乔庭然将一锭碎银递予那中年店家,笑道:“给你钱。”

那中年店家并不接过,只道:“小姑娘灯谜全猜中了,这盏花灯免费送的,不要钱。”

老板不接,乔庭然便将银子随手放下,扬眉笑道:“老板你若不要,扔了也无妨。”

提着灯笼的乔嫣然,终于见识到了乔庭然的财大气粗,难怪他手头一向紧张,手里的银子像扔石头似往外丢,他能不混成穷汉么。

猜过灯谜,看了会杂耍,乔庭然带乔嫣然去吃汤圆,从临窗而坐的雅间望出,果然灯街繁华,有点城市的璀璨绚烂。

乔嫣然晃晃手里的小面人,形貌很是栩栩如生,却蹙眉抱怨道:“三哥,这把我捏的也太丑了吧。”

乔庭然饮一口茶,笑眯眯道:“你出门前,不是说你不丑么,怎么,现在发现自己丑的不能看啦。”

乔嫣然将小面人丢给乔庭然,咕哝一声:“给你,我不要了。”

望出窗外,街对面的一棵垂腰细柳树下,一身黑衣的骆承志,面无表情的静静站着,身旁有人来人往,他只淡漠冰远的独身而立,自从乔嫣然认识骆承志,他好像总是这幅模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似乎真的没有感情一般。

乔庭然放下茶盏,顺着乔嫣然的目光望去,口内含笑问道:“嫣然,你瞧什么呢?”在看到骆承志的身影后,心下微微一动,道:“嫣然,你觉着骆承志这人如何?”

乔嫣然转回视线,只轻笑道:“冰疙瘩一块呗,三哥,你不是和方大将军打赌,要弄裂他的冰块脸,赌赢了么?”

乔庭然略显垂头丧气,纳闷道:“别提了,他以前起码和我说话,还有问有答,现在,已经差不多变成哑巴,理都不愿意理我啦。”

远处正有烟花绽放,映得半边天际彩光蔚然,乔嫣然抽着脑袋,凝眼瞧了片刻,再道:“三哥,你以后多带我出来转转吧。”

乔庭然转着手里的小面人,奇道:“以前,我想带你偷溜出来玩,你一次都没兴趣,现在怎么突然转性啦。”

乔嫣然眨一眨眼,目光温润又无辜道:“你以前太不靠谱,我若跟了你出去,挺怕你只顾自己玩,把我落在大街上,现在嘛,你看起来靠谱多了。”

乔庭然曲指弹一弹乔嫣然的脑门,笑骂道:“三哥能把自个丢啦,也不敢把你丢了,不然,娘还不得揭了我的皮。”

想了一想道:“等天气再好些,三哥带你去城外踏青,三哥的黑旋风闲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还跑不跑的动。”

夜色已不早,乔嫣然吃了几个汤圆,便随着乔庭然回了骆府。

出了正月,进入二月中的杨柳城,白日已然凉意尽去,春意甚是融浓,乔嫣然到此处休养已近半年,在陈文肃的妙手回春之术下,乔嫣然身体大有好转,已然停服汤药,只日常进些温补的药膳。

对此,乔嫣然很高兴,乔庭然也很高兴。

乔嫣然高兴,是因为她终于不用再喝苦药,乔庭然高兴,是因为宝贝妹妹终于康健起来,连带着对陈文肃的不满之意,也都全部抛之脑后,偶尔显练烤鱼的身手时,也不忘让花小施拿过去两条,让那怪老头尝个鲜。

烟花三月,杨柳城早已繁花似锦。

这日清早起来,乔嫣然端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竹雨和落烟帮她整妆,竹雨虽已婚配给花小施,白日还是贴身侍奉在乔嫣然左右,只不过装束已换作妇人打扮。

落烟捧了一面小铜镜,搁到乔嫣然眼前,轻语道:“小姐,您看这样可好?”

揽镜细看一番,乔嫣然颔首笑道:“很好,越来越像我三哥了。”

整好面容,又到每日出门前必要束胸的时候,这半年多来,乔嫣然的个头往上蹿了一蹿,已超越到乔庭然的肩膀,胸前的两只半大不小的包子,也似面粉发酵般嚯嚯膨胀而起,凸出了明显的轮廓,竹雨在她胸口缠了数圈后扯了扯,问道:“小姐,够紧了么?”

呼吸还很顺畅,乔嫣然垂眸看了看后,吩咐道:“再紧点。”

竹雨又稍微紧了一些,提醒道:“小姐,您老这样束胸,不太好吧。”

乔嫣然只轻轻哼了一哼:“竹雨,你照我的话做就行了,不许多嘴。”不把这两团馒头束好,她骑在马背上,屁股下面颠簸着,胸前还要抖擞着,那感觉不要太爽。

咳,她最近已经快玩疯了。

整理收拾妥当,与乔庭然一起用完早饭,乔庭然领着新近诞生出来的弟弟出门遛弯,乔庭然面容自是英俊潇洒,乔嫣然逐渐雕琢出来的男装模样,恰似一位温润如玉的美少年,咳,粗眉毛麻子脸什么的,都已成为过去式。

武大林很是愁眉苦脸道:“三公子,您又带乔小姐出去玩呀。”

乔庭然若无其事的瞅瞅他,懒懒应道:“废话,不带她出去玩,难道带你出去玩么!”随即揽过轻摇折扇的乔嫣然,笑道:“四弟,走,三哥带你去遛马。”

武大林抹抹汗,这世界怎么突然这么奇妙,乔小姐不爱红妆,好上男装不说,连爱好都变成遛马逛街了,乔三公子,你到底是怎么把你妹妹从一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调改成游手好闲的风流公子哥的,不管怎样,还是要跟上保护。

男人不会有女人的扭捏,乔嫣然连走路都迈起了大步,与乔庭然一路说笑,走向骆府大门口,竹雨有点不忍直视,小姐,您优雅的淑女走姿真的不要了么,不知道老爷夫人见您这般走态,会不会被吓着。

一行人方至门口,却见门外有一人正端坐在马背,穿一身宝蓝色华软薄衫,双眉修长入鬓,气质富贵无双,正是六王爷盛怀泽。

第85章 ——第85章 ——

盛怀澈说话的声音,几乎可以称之为抑扬顿挫的扭曲,怪声怪气的招呼道:“小乔妹妹,许久不见,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不知道我五哥见了你这幅装扮,会作何感想。”

面对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盛怀澈,乔嫣然拿折扇遮住脸,顺便用胳膊肘捣捣乔庭然,低唤了一声:“三哥。”

若是盛怀泽亲来,乔庭然自然要顾忌三分,若是换作盛怀澈嘛,乔庭然的神情比盛怀澈还拽气,冲他昂着下巴道:“小六,江南风景甚好,你爱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别跟着我们。”

随即拉起乔嫣然,大摇大摆走向出游的马车。

盛怀澈不满的“喂喂”了两声,挥一挥手中的马鞭,滚圆着眼珠子愤慨了,嚷嚷道:“大乔,我远行千里,专程过来看你们,你就这么嫌弃地对待我!”

乔庭然已将乔嫣然塞进马车中,闻言,似笑非笑望着盛怀澈,声音明朗昭昭:“你那一脸的阴阳怪气,我看了自然嫌弃的不行。”

盛怀澈绵绵而笑,一本正经道:“谁见了嫣然这幅模样,不得惊掉下巴,她来江南是养病的,怎么还学会变戏法啦。”

乔庭然翻身上马,双眉飞扬道:“城外遛马,去不去?”

“我都遛了半个月的马啦,还遛。”盛怀澈抱怨着咕哝一句,而后掉转马头,与乔庭然并驾齐驱,一路驶出杨柳城外。

乔嫣然掀开车帘一角,见乔庭然与盛怀澈笑语风生。

竹雨略有担忧道:“小姐。”

乔嫣然放下帘子,摆弄着手里的折扇,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倦意,低声道:“竹雨,这些年我一点也不开心,不管以后怎样,回京之前,我想肆意随心过完这一段日子。”

竹雨惊讶道:“回京?”

乔嫣然拿扇头敲一下竹雨,轻笑道:“过傻了不是?宣丰城才是我的家,我总有一天会回去的,难不成还能在杨柳城住上一辈子。”

岁月悠悠,竹雨掰指一数,恍然道:“原来我们都离开京城七个多月了。”

乔嫣然展开折扇,指尖划过扇面上的小桥流水,笑道:“待回了京,你便好生和小施过日子吧,不用再来伺候我了。”

竹雨眼圈一红,急道:“小姐为什么赶我走?是奴婢哪里做错了么?”

乔嫣然凝视着竹雨,眼神深邃明净,柔声道:“竹雨,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和竹云陪了我五年,咱们朝夕相伴,可惜竹云命薄…小施知根知底,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以后该有自己的生活,别再老围着我打转了。”

拿手帕擦掉竹雨的眼泪,有点无语道:“你哭什么,我只是不让你每天跟着我,又不是将你逐出乔府,你想见我,直接来找我不就成了呗。”

竹雨破涕为笑,忽又忧伤道:“不成,我知道小姐待我好,可您的生活起居,我最是熟悉惯了的,换了旁人,我放心不下。”

乔嫣然晃晃折扇,取笑道:“你想的可真多,什么事,不都是孰能生巧,我娘院里的丫头,能服侍我的可多的是,你不放心什么。”

到得郊外,满目绿意苍翠,甚是清爽欲滴,乔庭然牵着黑旋风的缰绳,乔嫣然自个勇猛非常的爬上了马背。

盛怀澈这次是当真刮目相看了,不可置信道:“小乔妹妹,我本以为,你这辈子最多站在地上看看马,没想到你竟还能自个翻上马背,看这状态,你应该身康体泰了吧。”

乔嫣然只反问一句:“你说呢?”然后抚摸一下黑旋风的鬃毛,笑眯眯道:“黑旋风,走喽。”

乱花迷人眼帘,浅草没过马蹄,乔庭然翻身跃上另一匹马,带着乔嫣然在绿草如茵野花芬芳地,闲溜达着玩。

望着俩人悠闲自在的背影,盛怀澈摸着下巴颌儿,略有同情的瞅了瞅骆承志:“骆将军,你这几个月日子不好过吧,大乔的性子,寻常人都受不了他。”

再瞄一瞄乔嫣然的男式素袍,仰天感叹道:“我的个神呐,小乔妹妹竟也被大乔带成了野丫头,都开始学会装男人了,要是我皇兄知道了,那脸色想必精彩的很…”

盛怀澈自己神神叨叨了好一会,骆承志连一句话都未插、进来,不由好奇扭脸看他,却见他仍面无表情的冰寒着脸,忆及从他碰到乔嫣然一行人后,这位冰山脸的将军貌似就没说过话,一时脱口道:“骆将军,你哑巴了么?”

骆承志面容平静答道:“没有。”

盛怀澈探寻究底道:“那你为什么都不讲话?”

骆承志又绷紧了嘴巴。

盛怀澈暗道这人可真无趣,当下轻抽了臀下坐骑一鞭,马儿小跑着追上乔庭然与乔嫣然。

骆承志端坐在马背之上,一双眼越过绿意叠叠,遥遥看向乔嫣然的背影。

岁月如流,已流走数年的光阴,却流不走那时寒透骨髓的凉意与明悦欢愉的笑声。

心和血彻底凉透的感觉,那般记忆犹深,所以,满溢着温暖快乐的笑声,也随之难以忘却。

出言救他的是乔嫣然,实际救他的,却是当年的五皇子,所以他替五皇子效力尽忠,却也从不曾忘记出言救他的乔嫣然,若无乔嫣然出言,五皇子也许根本就不会注意到,积深的寒雪中躺着人。

当时,五皇子唤她嫣然,乔嫣然唤五皇子表哥。

他知道了救命恩人的名字和身份,却从不曾亲眼见过她,因为他当时冻的快要死去,费力睁开眼睛之时,只朦胧看到他们走远的背影。

一晃数年。

在皇宫中,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乔嫣然,她的面容于他来讲,是极其陌生无比的,而乔嫣然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刻了多年,他知道她,也一直记得她,但他之于她,只是一个素未逢面的陌生人。

纵使相逢,却不识。

他欠她一句谢谢,皇宫禁地,却不容他道一句谢谢,依旧看着她离开走远。

她是被养在深闺的淑女,他想,也许不会再有见到她的机会,那一句谢谢,或许要永远欠下。

不想这个机会来的很快,皇上亲自送她回乔府,庭然带他回家避难,因缘际会,在乔府大门口再次巧遇,她只略带好奇的打量了他几眼,平静似水,他也不刻意相望,这会落了痕迹,皇上待她一如往昔,声音是暖和的,目光也是暖和的,仿佛与从前一般没有变过。

乔庭然提醒他,美人貌如花,名花已有主,他回答乔庭然,他想太多了,乔嫣然虽美的颠倒众生,而她之于他,只是一个救过他性命的恩人,再别无它意,只不过,他的一句谢谢,再也不必说不出口,无事生非的事情,他从来不做。

再后来,他偶尔还会碰到乔嫣然,只依礼相待,乔庭然找他帮忙关于乔嫣然的事,不论是刻木雕,还是戏弄陈貌林,他一律相帮,只权当救命之恩的报答。

他巧遇乔嫣然的次数已很多,却不曾料想,竟会碰到她被埋伏刺杀的场景,他亲眼看到寒亮的箭端没入她的胸口,却因离的太远,无法及时救下她,待诛尽所有刺客,她已只剩微弱的几息,她问他,他是不是快要死啦,他本想告诉她,她不会死,他会救她,她却已软软歪在了他的臂弯,有温热的血液蔓透他的衣袖,黏黏腻腻的,他只觉一颗心忽的悄然沉落,有些闷闷的窒息感。

他欠她一条命,所以,倾尽全力也会还她一命。

他还了她一命,却给自己带来了麻烦,他第一次碰触的女人身体,是皇帝最心爱的人,皇帝表面是温和的,骨子里却是冷血的,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可他不后悔,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恩怨已两清,从此再互不相欠,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长久以来的深刻执念,不知何时起,早已慢慢生了根,发了芽,再也根除不掉了。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保护好乔嫣然的安危而已,他有许多年,在过着腥风血雨的日子,杨柳城的清闲幽静生活,于他来讲,是这辈子毕生难求的安宁平和。

这里的一点一滴,都是金子一般的时光。

棋艺本非他所长,输给乔庭然,在意料之中,乔嫣然出言指点他,却在意料之外,转脸看到她笑意明媚的脸,他竟鬼使神差地听了她的话。

见她喝药的难受模样,却还是极平静对他致歉,那些黑色的点点药渍,让他想起,她曾留在他身上的一片血渍,温温热热,黏黏腻腻,心里竟会涌上为她难受的感觉,那些干涸的血迹早已洗净,却洗不掉它们一点一点殷透他衣袖时,他心里突然泛起的惶恐之意,她怎么会要死呢,她应该活的好好的才对。

一起悠闲自在的钓鱼,一起聚在一处吃烤鱼,无意撞上乔嫣然眉眼弯弯的喜笑,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从来未见到哪个女人的笑,让他心动,那一刻,他的心口,异同寻常的悄然一动。

她对于皇上的重要性,他很是明晓,在皇宫中初遇她的那一天,皇上留了他一起用晚膳,于是特地让刘全禄专门跑一趟,告知太后与乔嫣然不过去用晚膳,归来的刘全禄,捧着一碟桂花糕,笑逐颜开的告诉皇上,这是乔小姐亲手做的,当时,皇上神色很是温柔的笑,再在乔府相遇,皇上一点也不掩饰对乔嫣然的关爱,对她说话都是不自觉的宠溺味道,她中箭的那一天,皇上表面强自镇定,可眼里涌聚着的却是肆虐的风暴,事过,皇上对他起过杀意,却终是放过他。

他知道,他不该再与乔嫣然有一丝一分的瓜葛,皇上放过他第一次,却不一定会放过他第二次。

她坐在他母亲幼时玩过的秋千上,裙发飞扬间,欢笑如歌,贺伯说这幅美好的光景,像极了他母亲笑玩的场景,雪白的衫子,红宝石的簪子,确实很光彩夺目,引着他的目光远远凝望,不舍得移开目光。

她于他来讲,是只能远远观望的女子,他虽然再一次对乔庭然说,他想太多了,同样的一句话,说出来的心境却已然不同,那种别样的心思,已如春芽一般悄悄冒头,孔海繁离去之前,猜他是不是不能人道,才会一直未娶妻,怎么会,不知何时起,他在自渎的时候,竟开始想念乔嫣然,一直未娶妻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让他心动的女子。

他的母亲温柔善良,全心全意待周梁仁,跟着他背井离乡,可周梁仁负她,辱她,厌她,弃她,曾经的美好皆成镜花水月。

温柔善良的人,为什么会不被珍视。

母亡的那一刻,他再不是周梁仁的儿子,在母亲苦苦挨熬的日子里,年幼的他曾想过,若他以后遇到像母亲这般的人,一定会好好待她一辈子。

他想,他终于遇到了那样的一个人,可她却不是他能渴求的人。

她的大哥远道而来,直言问他,他是否愿娶她为妻,他心里愿意,嘴上却不能愿意,于是,这样的一番话,无疾而终的烟消云散。

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追随她的身影,却从来不让她知道,只有一次,她侧脸看着朝阳东升,久久的凝望,他终于肆意看了她一回,却不防她突然回首,他故作若无其事的转开眼,她转身走了,他却又不自觉望着她站过的地方。

除夕的晚上,乔庭然让他该干啥干啥去,他已无亲人,在阖家欢聚的日子,还能做什么,于是,他靠在依柳院的墙外,倾听他们肆意欢笑追逐打闹,他的世界中,早已空无一片,新年到来的那一刻,她推开窗户,笑盈盈对乔初然与乔庭然拜年,同时也对他说,新年好,虽有炮竹声声震耳欲聋,站在暗处的他,却能看清在明处她的言语表情,不知已有多少年,再无人在新年到来的那一刻,对他说新年好。

乔初然与乔云哲离去那一天,阴雨连绵,陈氏医馆中,他站在门外,静静看着庭院之中,雨打落花零落成泥,她移步到门口,听到裙裾摆动的声音,他扭脸看她,他极少有机会这般近距离地看她,她秀丽的双眉微微揪着,脸上的表情应该是不高兴的烦躁,他本想开口问她有什么事,却不想,她拉了两扇木门,在他眼前“砰”的一声,用力关紧,有微微的凉风吹过,他再次望向庭院中的落花,或许她只是冷了,她的身体这么不好。

上元佳节,她顶着一张粗眉毛的麻子脸,与乔庭然游赏花灯闹市,他只能不远不近的保护她,看她猜了灯谜后,拎了一盏海棠花形的花灯,看她赏玩杂耍后,在旁边的小摊上买面人,看她随着乔庭然上了食楼吃汤圆,烟花绚烂,映得她半边脸颊明明灭灭的阴影叠幻,那时,她的神气是寂寥的。

入了二月,春暖花开,乔庭然与她每天变着花样的玩,她整日扮成男子装束,逛书斋,上酒楼,听评书,游闹市,到最后,甚至开始学骑马玩,一举一动,渐渐抹去以往的优雅多姿,已几乎成了疯玩的野丫头,乔庭然只一味的由着她,而他只是默默的看着她。

这样的乔嫣然,自然让盛怀澈刮目相看,窈窕淑女一朝变为疯玩蛮女,是个人都会大吃一惊,皇上见到她这幅装扮,会作何感想,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的乔嫣然是快乐的。

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世事从来多变,就像那一年寒冬,他以为自己会死,结果却是没有。

蓝天澄透,白云悠悠,乔庭然带她遛马,已走的远了,骆承志拎起缰绳,策马前行,慢慢追上。

作者有话要说:要到外地一趟,明天无更,请假一天,今天的量很肥的啦~~

看了下进度,貌似五月底平好坑有点紧张,尽量将月底将正文先落下帷幕~~

第86章 ——第86章 ——

盛怀澈到达杨柳城的第二天,乔嫣然“病”了。

当然,此病非彼病。

自寒山寺受箭伤之后,乔嫣然的月信期已完全紊乱,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只来过两次且量极少,乔嫣然的“病”自与此有关,阔别已久的朋友再次回来,并且是汹涌澎湃的姿势。

乔嫣然卧床不下,各种精神萎靡。

盛怀澈特别不解,昨日乔嫣然还英猛矫健的骑马玩,怎么不过一夜的功夫,乔嫣然就颓靡不振的脸色难看,看那模样,也不像是装病,乔嫣然的两个丫鬟,皆说小姐身体略有不适,乔庭然只臭着一张脸鄙视唾弃他,就是不告诉他啥病症,那他问隔壁的大夫总行了吧,次咧咧的,大夫不都是悬壶济世仁善慈心的么,隔壁的那个,他真的是大夫么。

乔嫣然略不适了十多天后,才终于重新出得门来。

暮春时节,柳絮飘飘,轻盈似雪。

乔嫣然一身青衫摇摇,好似风吹柳絮一般身姿优美,笑吟吟道:“三哥,我要出去玩。”

乔庭然看了她一眼,挺致的眉峰蹙起,沉吟道:“嫣然,你的气色还不太好,不如再将养几日后,三哥再带你出去玩。”

乔嫣然皱皱鼻子,那模样分外娇俏,道:“整日不见阳光,气色自然好不了。”抱上乔庭然的胳膊,再划船似摇上几摇,撒娇道:“三哥,你看,我连衣裳都换好了,你就带我出去吧。”

乔庭然叹一口气,认输道:“好吧。”又征询意见道:“那你今天想去哪里玩?”

乔嫣然想了一想,喜笑道:“我们去洞庭湖上泛舟。”

乔庭然脸色微异,重复疑问道:“湖上…泛舟?”

乔嫣然十分纳闷道:“三哥,你今日怎么如此婆婆妈妈,江南水乡,自然要到湖上观景,这个不行么?”

乔庭然以一种视死如归的语气,说出了一个字:“行!”

一个时辰后,乔嫣然终于恍然大悟,乔庭然为何不似之前斩钉截铁答应她的要求。

原来,他晕船。

富丽精雅的画舫中,乔庭然脸色苍白,已将吃进肚里的海量早饭,全部吐到了洞庭湖内。

乔嫣然拍拍乔庭然的后背,道:“三哥,你晕船这么厉害,怎么不早说,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乔庭然无力地摆摆手,头晕脑胀道:“你今天要是不玩尽兴,可对不起我晕这一回船,你到外头看景去吧,我在这躺着就成。”

再伸手戳一戳骆承志,有气无力道:“承志,你跟紧她。”

骆承志只冷着脸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