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澈神清气爽的轻摇折扇,插话道:“好水好景,自然也要有好乐声。”含笑望向乔嫣然,语气悠然道:“小乔妹妹,不如你先弹一首琴曲,让我开开耳。”

乔嫣然笑了一笑,招来站在船侧的竹雨,道:“竹雨,你来给六王爷弹首曲子。”

竹雨一时有点惊疑不定,问道:“小姐,我可不会弹琴。”

乔嫣然莞尔一笑,道:“没关系,六王爷想开开耳,那便让他好好开一开耳。”说罢,出了船舱,来到岸板。

微风乍起,吹动满湖碧水,泛起一层一层的褶皱。

琴是好琴,清润静透,只是抚琴的人五音不通,宫商角徵羽乱拨一气,调不成调。

琴音只响起几瞬的功夫,盛怀澈已大声喊停,道:“成啦,竹雨,你别再侮辱这把好琴啦,除了琴遇知音而断,乱拨乱勾,琴弦也是会断的。”

别的画舫之中,传来两道丝竹管弦声,一道是琴音,一道箫声,同律同调,正在合奏一曲《笑江南》。

欢快的乐调声中,盛怀澈走至乔嫣然身侧,负手在背,望着远处湖面的浩烟渺波,双目神光湛然,道:“小乔妹妹,你觉着这样的箫声,比之我五哥的如何?”

乔嫣然的语气恬淡雅致,静静道:“远远不及。”

盛怀澈偏过脸来,望着乔嫣然弧度美好的侧脸,凝息叹道:“嫣然,我见到你已有半月余,庭然都问过我五哥好不好,而你,直到现在,也不曾问过我一句,他这段日子在京城如何。”

乔嫣然闭眼不答。

盛怀澈静了一静,再道:“我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你有什么话让我捎带么?”

乔嫣然仍垂着眼皮,良久方道:“我很好。”

附近的丝竹管弦声已停,有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响起,盛怀澈再凝视回渺然如烟的湖面,缓缓道:“我与你年岁相仿,咱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来,我五哥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他生病时,从不允许任何人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谁若对你有半点不敬,那些人都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每次过生辰时,他费尽心思送你稀罕玩意儿,只为让你多高兴一点,送你来江南养病,他比谁都舍不得,自五哥登基以来,四哥从来就没安分过一天,时时不忘给他捣乱,我也不瞒你,上次刺杀你的人,就是四哥安排的,你不在京城的这段时日,朝堂风云迭起…我五哥对他后宫所有的女人,没有半丝情意,独独对你情深意重…小乔妹妹,你可真薄情,连我都替皇兄不值。”

“这是皇兄托我带给你的东西。”盛怀澈拿出一串手链,是南国红豆的颜色,圆润剔透似玛瑙,塞到乔嫣然手里。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盛怀澈想了一想,低声道:“出冬之后,虞老侯爷的身体…已不大好,你若无大碍啦,便回去见他一见吧。”言罢,举步回舱。

乔嫣然握着那串相思红豆,站在船头,久久未言,直到一串串雨丝落入湖面,溅起一涡一涡的涟漪,头顶却没有雨点落下,乔嫣然转眼看去,见骆承志撑着一把紫竹油伞,全部罩在自己头上,眼神中无悲也无喜,依旧面无表情的木着脸,他身上的衣袍已被雨点打湿稍许。

红豆珠子硌的手心疼,乔嫣然直接迈步会到舱中,有雨点滴落额头,是微微的凉意。

待雨止,乔嫣然已无丝毫游湖的兴致,直接随昏沉难受的乔庭然,一道坐马车回了骆府。

当晚,乔嫣然再度失眠难睡,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整夜。

次日清晨一大早,杨柳青青,盛怀澈一扬鞭,疾奔远走,返回京城。

又是该去拜见陈文肃的日子。

今日来陈氏医馆的病患极多,乔嫣然只静静等着,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方轮到乔嫣然,陈文肃号毕脉象,依旧道:“继续好生调养,新的药膳方子,我已拟定好,容临会给你送去,你可以走了。”

乔嫣然依旧怀着一种“你可以滚了”的感觉,敛衣起身施礼,不再简单道一句多谢先生,正容施一大礼道:“这些时日,多谢先生悉心照料,嫣然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陈文肃略皱眉,冷冷的声音尽是不悦:“你什么意思?”

乔嫣然接过竹雨递来的银袋,放置于桌面,静声道:“我要回京了,今日特来与先生辞行。”

陈文肃一挥手,将那一袋钱银全部打落在地,冷声怒道:“胡闹!”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的有点晚,只能放上短小君了…

第87章 ——第87章 ——

银钱落地的声音,是“砰砰砰”的几声闷响,乔嫣然略感诧异,不知陈文肃为何如此生气,陈文肃颌下胡须抖动,已再冷冷道:“老朽早说过,身为病人,自当遵从医嘱,你若想早点去见阎王,就只管离开杨柳城。”

乔嫣然又薄施一礼,只道:“先生多保重。”转身离去,再不回顾。

乔庭然面有忧色,道:“嫣然,你的身体刚有起色,现在回去…”

乔嫣然打断道:“三哥,我好不好,我自己最清楚,京城没有陈文肃,还有陈文敬,外祖父待我们疼爱有加,他病重,我们自该回去看他,这样的消息,你该早点告诉我,不应瞒着我。

声音淡如柳絮轻飞:“明日就启程。”

树木葱郁,浓荫匝地,繁花似锦,风送清香,小桥流水,青石板路,依旧是秀丽江南,清新纯然。

这个小城,像一处美丽的世外桃源,却不是,她能长久留居的地方。

犹记得,她初到杨柳城的那一日,正是黄昏将晚,柳梢枝头,悬挂着一勾弯弯的银色月牙,柳丝在晚风中轻柔卷起,像舞女柔软纤细的腰肢。

一如今日的黄昏,景致柔美静和。

次日拂晓,乔庭然与乔嫣然启程离开骆府,贺伯带一众仆从送别骆承志,晨光尚暗,映得骆承志冷清的脸庞,有点寒霜的冰凉,淡声道:“家里一切还劳烦贺伯辛苦打理,你多保重身体。”

贺伯眼眶泛湿,抹一抹老泪,殷殷关切道:“小公子也要多保重,有空常回来看看。”

骆承志再不多言,掠身上马,正待出发,忽听背后有人大声吆喝道:“喂喂喂,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啊。”

回头瞧去,只见陈容临抱着一大捧药包,徒步从隔壁追来,边追边继续嚷嚷道:“你们这说走就走,也不提前招呼我一声,忙得我一晚上都没空睡觉,都别光顾瞧着,快来个人搭把手啊。”

带上陈容临,一众人顶着尚未散去的星夜,出城北归。

因旅途漫长,马车内布置的极为舒适,车内有矮榻有桌几,已渐入初夏,天气微微的开始热,马车便只搭垂了帘子,车门被绑束在两侧。

天色大明之际,乔嫣然伸手撩开车帘一角,车外阳光明丽,透过新翠的绿叶,稀疏洒落。

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

春又走,夏已来。

杨柳城隶属岳阳府,位于岳阳府最南端,岳阳府衙在岳阳城内,岳阳城却在岳阳府最北端,若是乔庭然单人独骑,快马加鞭再抄行小路,三日便可归得京城,而乔嫣然所乘行的马车,只离开岳阳府,便需六日的行程。

虞老侯爷是乔庭然最敬重的人,知他病重,很是心急如焚,但也只得慢行而归,不然乔嫣然的身体会受不了。

与来时一般按部就班,晓行官道,夜宿官驿,离开杨柳城的第五日晚,乔庭然一行人住进岳阳府丹江城的官驿。

已是四月十一,再过几日,又将月圆似银盘,乔庭然正陪乔嫣然用晚饭,有敲门声在外头叩响,骆承志的声音也随之冷淡的响起:“庭然。”

乔庭然放下手中筷子,示意乔嫣然道:“嫣然,你先吃饭,我出去一下。”

乔嫣然略一颔首,夹了块竹笋放到嘴里,细细慢慢地嚼着,马车纵然赶得平稳,颠簸一日下来,乔嫣然也觉微微疲倦,她每日所用的饭菜,均由竹雨落烟亲自动手做来。

熟悉的口味,乔嫣然也能吃得多一些。

骆承志说话一贯的简练,不过片刻,乔庭然已回屋落座,眉头微蹙道:“嫣然,丹江城至岳阳城的官道,有一段正在大修铺路,我们的车马过不去,少说也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再顺利通行,若绕道而行,起码要再多费近二十余日的路程。”

乔嫣然停下手中夹菜的动作,古代的交通,不似现代那般路呈网状,这条线路不通,改绕另一条便成,中间也浪费不了多长的功夫,古代绕个路走,能把人绕晕过去,若是徒步而行,穿过修路的官道倒也没问题,可他们车马一堆,总不能全部丢车弃马,太不现实。

沉吟片刻后,问道:“那有小道能走么?”

乔庭然凝视着烛光跳跃,眉心依旧不展,沉着冷静道:“有是有,就是不比官道安全许多。”

乔嫣然疑惑道:“是有强盗打劫,还是有土匪作祟?”

乔庭然噗哧一笑,极是不屑道:“若只是简单的强盗土匪,三哥会怕他们!”

收敛了笑意,乔庭然神情严肃道:“盛怀澹那个混蛋,上次在众目睽睽的寒山寺,都敢布人杀你,这一年多来,我们日夜相防,他又蛰伏不动,谁知什么时候,他又会来一出。”

又咬牙怒骂道:“他和皇上表哥不对头,干嘛总拿你撒气!”

对此,乔嫣然也只能无奈的苦笑,苦笑过后,道:“三哥,我来杨柳城养病,他不会还专门派人跟着咱们吧。”

乔庭然正色道:“你以为呢,络绎不绝。”

乔嫣然苦着脸道:“那怎么办,我们也不能一直等在丹阳城。”

乔庭然的眼睛黑白分明,凝神望着乔嫣然,问道:“嫣然,你信不信三哥?”

乔嫣然微微含笑,轻声却肯定道:“自然信。”

乔庭然五官的轮廓如刀深刻,深邃而明朗,道:“三哥会护你周全。”

四月十三,清晨。

养足精神的乔嫣然,再度坐车出发,小道不比官道路途平坦,颠簸之意甚浓,好在乔嫣然不晕车,却也忍受得下,竹雨却被颠的吐了好几次酸水,还硬说自己没事。

乔嫣然顿时狐疑不已。

趁午间路上休息时,乔嫣然找来陈容临,让他替竹雨诊脉,陈容临手指一搭,很快搭出了个结论,喜脉,已有两个月。

最高兴的是花小施,最忧伤的也是花小施。

花小施白净的脸庞满面通霞,欢喜的像一根红蜡烛,口气又是责怪又是心疼,道:“竹雨,你怀了身子,怎的不早告诉我?”

被众人围着,竹雨一张雪白的脸蛋臊得通红,低声啐他一口,骂道:“你小点声成不成?”

花小施抓抓脑门,有点傻兮兮的笑:“我要当爹啦,还不能大声显摆下嘛。”

陈容临站在大夫的角度,继续道:“竹雨身强体健,胎像倒是极稳固,不过头三个月,还要小心谨慎静养为宜,最好不要太过颠簸。”

然后,花小施忧伤了,他们现在正好是最颠簸的时候。

乔庭然怀抱一柄长剑,闻言,看向花小施道:“小施子,你带竹雨再回杨柳城吧。”

花小施目中既感动又感激,还未答话,竹雨已急急道:“三公子,奴婢没事的,待过了岳阳城,重新走回官道,就会好了,小姐能受得住颠簸,奴婢也能受得住。”

陈容临搔一搔鬓发,笑道:“我们走的速度本就不快,两日的功夫,也无甚大碍,竹雨这只是害喜症状,再正常不过的,若中途有不适,及时找我便是。”

再神色温暖地看向乔嫣然,那目光中有一点点同情,又带了一丝丝怜悯,极认真地嘱咐道:“乔世妹,你最近气血虚亏,若感不适,可要赶快告之于我,千万别硬撑着。”

乔嫣然颔首轻笑:“我知道。”

休息过罢,再度重新启程,改走小道还有一不便之处,那便是中间需露宿一夜,在决定走小道之后,四月十二那日,乔庭然已派人探过路,按马车的速度需行两日的功夫,第一日晚约摸能到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露宿,若行程正常,第二日夜晚便可进入岳阳城。

露宿荒野,乔庭然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随时有可能会出现的袭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不能拿乔嫣然的性命开玩笑。

渐近黄昏之际,再度停车下马,整装休憩,乔嫣然下得马车稍许活动,这两日的干粮已带够,水米也自备充足,简单做上两顿饭还是不成问题的,竹雨有孕,厨娘的活计便落到落烟头上,两名侍卫在一旁帮忙,架柴烧火,支起一口大锅,熬米煮粥配着干粮吃,没有配菜,落烟特意做了一锅比较有口感的青菜腊肉咸粥。

乔嫣然独开小灶,是陈容临用小火炉单独熬制的药膳,配着今晨新出炉的精致点心,权当做晚饭,乔嫣然饭量小,还剩余了多半碗,便让竹雨喝下。

天色已暗,以乔嫣然的马车为中心,一堆堆的柴火被燃起,乔庭然坐靠在一棵大树旁,吃着他的大锅晚饭,长剑就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啃几口烧饼,喝几口温粥,丝毫没有嫌弃的模样。

乔嫣然蹲在他的旁边,见乔庭然吃得津津有味,不禁问道:“三哥,这个粥很好喝么?”

乔庭然看她一眼,将手里的碗举到乔嫣然面前,笑嘻嘻道:“好喝的很,你要不要尝一口?”

陈容临端着饭碗走来,挤眉弄眼道:“乔世妹,你还是别尝了,我告诉你,这粥可咸的很,就你的淡口味,吃了之后,保准跟嘴里直接塞了一口盐巴的感觉一模一样。”

乔嫣然忍不住好笑,道:“是落烟盐巴放多了么?”

陈容临摇头晃脑地叹口气,道:“我问了,盐巴是王仓粮那厮放的,天啊,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咸的粥。”

乔嫣然斜一眼乔庭然,道:“三哥,你又逗我玩。”

乔庭然一本正经道:“谁逗你了,本来就很好喝。”

头顶月明星稀,乔嫣然放目四处张望,众人皆在,独独没看到骆承志的身影,于是顺口问道:“三哥,骆将军哪里去啦?”

陈容临痛苦地喝着粥,闻言回答道:“噢,他在这周围检视地形,应该快回来啦。”

正说着,已拿手一指某处,道:“这不回来了。”

待骆承志走近前来,乔庭然仰首看他,只简略地问道:“怎样?”

自离开杨柳城,骆承志又变成黑衣不离身,黑衣清冷,似与黑暗融为一体,也只颔首间简单地蹦出俩字:“还好。”

乔庭然“噢”了一声后,又道:“你快去吃饭,晚上,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

骆承志点点头,道一声好,而后迈开步子,朝火苗已黯淡的大锅走去。

乔庭然咬了一口烧饼,又伸长脖子提醒道:“承志,今天的晚饭有点咸,你最好直接兑点水。”

陈容临悲愤万分,道:“哪里是有点咸,分明是非常咸,就这还是落烟又兑过水的味道。”

乔嫣然失笑出声。

第88章 ——第88章 ——

初夏的夜晚,扬起的风有一点点凉,鼻尖有野花淡淡的香气,乔嫣然一巴掌拍到自己脸上,随之响起一道清脆的巴掌音,而后苦声道:“三哥,有蚊子叮我。”

乔庭然双手抱剑,凝神端坐一旁,闻言,腾出手摸一摸妹妹的脸,极是无奈道:“车厢内没有蚊子,你到里头睡觉去。”

月光如雪明亮,却孤冷得清寒。

乔嫣然与乔庭然此刻正同坐在驾车板上,脚底悬空,乔嫣然随意摆晃着小腿,裙摆轻轻飞扬,在夜间轻声低语道:“我现在还睡不着嘛。”望一望头顶的月亮,叹道:“今晚的月色真好。”

乔庭然瞥一眼半空中的银色圆盘,淡淡道:“好什么好,又不能当月饼吃。”

乔嫣然莞尔低笑道:“三哥,你是不是饿啦,要不要吃几块绿豆糕?”

月华如水,乔庭然英俊的面容微微而笑,尽是让人心安的温暖之意,轻声道:“嫣然,你别害怕,乖乖睡觉去,有三哥在,没事的,等你一觉睡醒,天就亮了。”

乔嫣然安心的钻进车厢睡觉,却未能一觉到天明。

俗话说的好,人有三急,高居榜首的自然是,内急。

有些事忍一忍便罢,有些事却是难以忍受的,被内急叫醒的乔嫣然,也不知现在是何时辰,只曲指扣动车厢,低唤道:“三哥。”

黑夜静谧,只听骆承志清醒却冷淡的声音,低低传入车厢:“乔小姐,什么事?”

原来已是后半夜,乔嫣然略犹豫了下,声音极低道:“我要…方便。”

随后,车厢有轻微的震动,想是骆承志跳下了车板,很快车门由外打开,月光如一汪银水洒落,骆承志高大的身影已站到一侧,低声道:“乔小姐,你带上落烟同去。”

车厢内,竹雨和落烟陪她同睡,竹雨乏困,睡得有些死,此刻绵长的呼吸清晰可闻,落烟却很警醒,在乔嫣然敲门说话的时候,已迷迷糊糊坐起身来。

露宿郊野,起居甚为不便,乔嫣然睡前只简单洗漱,晚上睡觉是从未有过的和衣而眠,说实话,睡得可…真难受。

待乔嫣然和落烟下了马车,骆承志引路在侧,低声道:“跟我来。”

明月如霜,映得树影婆娑,清风阵阵,吹得树叶轻哗。

乔嫣然心中擂着小鼓,默默跟在骆承志身侧,轻步走出众侍卫环绕的包围圈,侍卫也分两班守夜,骆承志不出声,只做了几个手势与他们。

道路崎岖又兼杂草丛生,走起路来,自然深一脚浅一脚,一个冷不防,乔嫣然还很倒霉地绊到一块石头,落烟本就虚扶挽着乔嫣然的胳膊,见状,反应极快地抱紧她的胳膊,不让她摔倒。

落烟反应很快,骆承志却反应更快,几乎在她身子开始前倾的那一刻,已伸出右手,牢牢抓住乔嫣然的手臂。

待乔嫣然站稳,骆承志畅然如水地放开乔嫣然的手臂,垂目低声相问道:“没事吧。”

乔嫣然抬头看他一眼,或许月色太美好,她在骆承志素来冷清的脸上,几乎看到一种可以称之为“温柔”的表情,不由轻微略略一怔,也低声道:“没事,多谢。”

骆承志只颔首轻应一声:“好。”

而后将左手长剑,交到右手之上,以剑鞘拨动地面,继续引路前走,边走边轻声提醒道:“此处有坑,深一寸半…此处有土堆,凸两寸…此处有坑…”

就着月光,乔嫣然跟着骆承志的剑鞘走,遇坑避过,遇土堆再避过,遇到石头倒不用避过,骆承志手腕一翻,已将石头直接拨到一边。

耳中听着骆承志将坑深几许,土堆高几许,都描述的清晰万分,乔嫣然心里不由觉着好笑,心里的害怕之意,也随之渐渐冲淡了几分,正凝目看着,凝耳听着,眼前的剑鞘突然不走了,骆承志也不再报这个坑有多深,低声说道:“就在这里吧。”

又看向落烟,叮嘱道:“照顾好小姐,有事大声喊我。”随即,身形一动,已隐没在浓荫密林中。

骆承志不在,乔嫣然顿觉安全感也不再。

山风阵阵,吹得野草摇摆,乔嫣然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在荒郊野外…出恭,这感觉吧,还真特么害怕加紧张,呃,真是新奇而纠结的一次体验。

怀揣着各种复杂的心情,解决完个人问题,身上舒畅的乔嫣然,轻轻呼出一口气,落烟对着茂密丛林,轻喊一声:“骆将军。”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一身黑衣的骆承志,已凭空出现,只低声道一句:“随着我的剑走。”

与来时一样,骆承志在地面捣鼓着,嘴里时不时冒出几句话,就这般,乔嫣然重新回到车厢之内,骆承志将车门快要合上时,乔嫣然递出一个油纸包,轻声道:“骆将军,熬夜易饿,这几块绿豆糕,给你吃吧,味道不太甜。”

骆承志合门的动作停住,也不伸手去接,只面无表情道:“多谢,我不饿。”

乔嫣然也不和骆承志费舌谦让,只将油纸包放到车板上,而后重内拉上车门,隔绝车外一天如水宁静的月光,胡思乱想了好半天,最后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夜安然无事。

四月十四,天气晴好。

若是有人翻一翻老黄历,便知四月的今日,宜祭祀和祈福,忌嫁娶和动土,尤忌出行。

清晨明媚的阳光下,乔庭然戳一戳乔嫣然的脸颊,指尖所戳之处,正是昨日被蚊子叮过的那一处,只见乔嫣然嫩白滑润的肌肤上,有一个红红的斑点,乔庭然略皱眉道:“这山林间的蚊子可真毒,一夜了都没褪下去。”

乔嫣然不甚在意道:“三哥,落烟已帮我涂了药,明天就会看不见啦,我们继续赶路吧。”

乔庭然神色极温和,轻笑道:“你长这么大,从来娇生惯养,何曾吃过这样的苦,真难为你没叫苦连天,不然,三哥可难办啦。”

乔嫣然眨眨眼睛,有流光溢彩的风华,笑道:“还好啦,也不算太苦,就是昨晚没洗澡,别扭的慌。”

乔庭然知她爱洁,基本每日一洗,当下刮一刮妹妹的鼻尖,亦笑道:“待今晚到了岳阳城,你就可以洗热水澡了,再忍这一个白天。”

可惜,有些事,总总与愿相违。

今日的阳光极烈,赶了一中午的路,人渴马也累,便再次驻马歇息,竹雨害喜得厉害,花小施陪着她在一角阴凉处,饮着温水悄声说话,落烟捧了乔嫣然服过药膳的碗,找清水要去洗干净,因阳光太强,乔嫣然便没下车活动,只在车厢内静坐,各个侍卫依照布置,守着各个方向,乔庭然拉了陈容临在另一处,正在关问今日的探脉情况,骆承志双臂抱剑,双目轻闭,靠在一棵大树上,这棵大树离乔嫣然的马车最近。

乔嫣然垂下帘子时,最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夏日的午后,极易犯困,乔嫣然微垂了眼皮,准备打个小盹儿,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因为它常常发生在意料之外,被再次半路伏杀,乔嫣然虽有心里准备,可当它真正到来的那一刻,还是觉着意外。

熟悉的箭雨声再次刷刷响起,蓬蓬蓬钉在马车厢壁,乔嫣然被嗖嗖声猛然惊醒,已听骆承志在外冷声道:“待在车内别动。”

一时之间,有人中箭发出惨呼声,有“铮铮铮”的格挡箭剑声,还有接二连三的箭射在车厢,乔嫣然心焦不已,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箭弩无眼,护住己身尚且不易,何况保护马儿,因是中途短暂歇息,乔嫣然所乘的马车,便未车马分离,只将马儿松松系在树上,所以当拉车的马,中了两枝流箭之后,剧痛之下,大马举着双蹄,痛苦得嘶鸣一声,已挣断系绳,发足朝前狂奔。

车内的乔嫣然一个猛烈后仰,已脑袋撞到车柱上。

事出突然,马车虽被围在中间,因乱箭攻击之下,众侍卫躲闪之间,也已乱了阵型,皆无力拦住发狂的疯马。

乔嫣然直被撞得眼冒金星,烈马疯了似发足奔跑,乔嫣然在车内被颠的倒来倒去,车门尚且大开着,车帘被吹得鼓鼓舞动,道路两侧的树木飞快的后退。

头晕目眩中,乔嫣然只听得后方远远传来乔庭然裂肺的怒喝声:“承志,快去救嫣然,她还在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