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百多年前,巴国国主亡故、诸子争位,三千里巴原一度陷入漫长的战乱,后来分裂为五个国度。每个国度都号称自己继承了巴国正统,也都号称巴国。

清水氏最早也是巴国所属的部族,理清水出身于此,所受的封地也是这里,后来便回到了这里隐居、远离了巴原上的纷争战乱。对于这些深山部族,巴国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实际控制力,但清水氏理论上还是巴国的臣属,族人若进入巴原也得听从国君号令。

若是巴国尚在,清水氏还应当每三年派使者向国君进贡蛮荒中特有的物产,并带回国君的赏赐。但是巴国已分裂内乱、并无共主,这百年来当然也就没有这种事情。

第018章、坏蛋的故事(上)

其实这一带蛮荒中很多古老的部族,或多或少可能都与多年前的巴国有点关系,比如路族。巴国的祖先当年进入巴原时,路族的祖先就曾经受征召加入开辟道路的队伍,他的名字叫武丁,后人称之为路武丁。路武丁后来也返回了深山中的部族、带回了不少东西和见闻,他的后人便以路为姓,此后才有了越来越兴盛的路村。

经过长期的战乱之后,巴原五国都需要休养生息、无力再发动大规模的国战,所以巴原上近几十年比较沉寂,只是偶有小规模的冲突而已。但是几十年又过去了,已经重新蓄积起力量的各国中有人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图谋着击败与攻占其他的国度。

到达有鱼村的这位贵客,就来自于如今的五国之一,这个国度恰好毗邻这片蛮荒,走出深山的道路就通往那里,他们当然也自称巴国。这位贵客当然也不是普通的商贩,而是国君的使者,特意来打探这片蛮荒中的情况。

国君既有野心,当然要聚集各种可以动用的力量,所以也想到了以前巴国所属的蛮荒各部。这位国君知道清水氏的存在,也知道那片蛮荒的各个部族中有着各种奇人异士,还有不少身强力壮、擅于格斗的勇士。这样的力量当然不能为他人所用,就算不便大举征召,能够成为自己名义上的部属、做为潜在的后备力量也是好的。

国君也隐约听说了清水氏覆灭的事情,近年来也有商贩进入蛮荒、带回了不少消息,所以他也想搞清楚确切的情况,于是就派一位使者率领一支商队进入了深山。这位使者见到了有鱼一族,询问了这片蛮荒中最近的形势,于是就决定不必再往更深处走了。

使者的目的已经达到,见到了此地最强大的部族,再往前走没有必要。而且他也不习惯和深山野民打交道,这蛮荒中的路途也太艰险了,于是便返回巴原复命,并留下话还会再来。

这位使者带着使命而来,从他的角度当然支持态度恭谨的有鱼一族统领蛮荒各部,然后成为巴国稳定的臣属,将来便可在各部族中征召勇士到巴原效命。可是有鱼村的高层自己心里却清楚,若想收服蛮荒各部听命,所面对的最大的阻力就是路村和花海村结成的联盟。

原先的野心未及伸展就被打消了,可是国君的使者到来,又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于是鱼梁主动请命,率领一支由精锐战士组成的狩猎队伍,在族中宣称将去高处的深山中猎取犀渠兽。其实猎取犀渠兽只是一个名义,有些事情暂时连普通族人都不便知晓,否则难免走漏风声。

鱼梁集中这样一支精锐的队伍进山,主要目的当然不会是为了与犀渠兽群去拼命,而是摸清花海村和路村的底细、搜集重要的情报,以制定将来的攻伐计划。

有鱼村的高层也认为,要想让路村臣服,首先要打破路村和花海村的联盟,最好选择相对弱小的花海村先下手,让大家都看到花海村的下场,别人以后也就不敢再跟着路村捣乱了。蛮荒中发动大规模攻伐行动最大的障碍,就是距离太远、路太险,对彼此的情况不了解。

鱼梁以狩猎犀渠兽为名带队进入深山,他要摸清楚花海村的地形地势、出入的道路、族人们的作息规律、狩猎队伍什么时候外出、村中什么时候最空虚等等情况。还有另一个情况也需要考虑,如今断崖上有桥,而路村离花海村不远,对付花海村就要防备路村来援。

所以鱼梁也要观察与搜集路村的情报,在他的设想中,如果将来要突袭花海村,就要选择路村和花海村都是最空虚的时候,而且时间最好是半夜。

路村与花海村之间隔着一道断崖深壑,出路村过了深壑向上走三里多、再越过一道山梁,才能看见花海岸边的花海村。半夜里族人都睡着了,这么远的距离也听不见另一边的声音,若突然动手谁也防备不过来,一定要做得干净利索不留后患。

清水氏的覆灭,至今不知是何人所为,但也给了有鱼村一个启发,如果深夜突然发起袭击,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也是可以覆灭一个部族的。想出其不意灭掉花海村,最好能聚集百名勇士,这是有鱼村目前能动用的最大远征力量。

只要成功了,就能以花海村为据点,趁机扑杀毫不知情返回花海村的外出族人,连路村恰好过来走动者也一举扑杀,然后快速离去。只要花海村一灭,路村将难以独自与有鱼村抗衡,其他各部族也会受到震慑。有鱼村既威慑各部族,再给大家许以好处,便能达到目的。

可是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又要穿越漫长艰险的蛮荒群山,怎么才能保证行踪隐蔽不被人发现呢?鱼梁也想到了一个计划,就是分成小股的狩猎队伍,分批从不同的方向进入山中,然后都绕道集结在花海村附近,等待恰当的时机发动雷霆一击。他这次的行动,就是一种试验与试探。

但这么做需要一个非常熟悉当地情况的向导,而鱼梁偏偏得到了一个向导,便是被花海村驱逐的猴子。有了猴子带路,鱼梁这几天已经在花海周围高处各隐蔽的地点观察了很久,今天又悄悄来到了那片视野最佳的高崖上。

当站在高崖上远眺时,鱼粱心中上述的计划才渐渐清晰成型。但还没等他回去将计划说出来,人便被若山抓住了,所带来的手下也全军覆没。

猴子被驱逐出花海村,身上没有带武器,只拎着一只野鸡。他忍着疼将受伤的右肩关节接上了,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将那只野鸡趁着新鲜给吃了,然后沿着崎岖的山路独行,目的地便是那片中央谷地。只有在那里他才有可能找到机会活下去,独自留在蛮荒中是必死无疑。

还算他走运,同时也有多年在蛮荒中的生存经验,半夜选地方宿营并没有被野兽叼走,第二天在山路上也没有碰见强大的猛兽。蛮荒各部族人在野外的食物,并不仅是那些需要猎杀的飞禽走兽,山中的野果、植物的茎块、甚至各种肥美的虫子都是可以吃的。

当猴子端着一条受伤的胳膊又进入山林找食物时,恰好被带队悄然而来的鱼梁发现了。蛮荒深山中遇到独行者是很罕见的情况,鱼梁就命手下抓住了猴子询问其来历,当得知猴子是被花海村驱逐的族人时,心中大喜过望。

鱼梁告诉猴子,既被部族驱逐,一个人在蛮荒中绝对活不下去,就算到了中央谷地,也得有其他部族愿意收留才行。可是中央谷地中也有花海村和路村的人定居值守,只要听说了他的事,又有哪个部族会收留他呢?猴子想要活命的唯一办法,就是听他这位鱼大人的号令,只要能为鱼大人立功,将来说不定还能活得很舒服、甚至天天有鱼吃。

猴子当即表示愿追随鱼梁,他还真的立刻给鱼梁立了一功,就是说出了虎娃的来历,几年前听小姑娘绿萝告诉他的——虎娃是清水氏唯一的血脉遗孤。

猴子当然要说自己是怎么被花海村赶出来的,全是因为一个可恨的小崽子,而这小崽子还另有一个特殊的身份。鱼梁听闻是大吃一惊,当即就命手下给了猴子一支梭枪,让他在山林中防身并可以当做拐杖,又问了很多关于虎娃的情况。

鱼梁此行的目的是探查道路、搜集花海村以及路村的情报,能找到猴子这样一个熟悉情况的向导已是意外之喜,而得知虎娃的存在更是喜中之喜!当他听说虎娃经常跑到花海村去玩,在那条偏僻的山路上往往只有这孩子一个人经过的时候,便动了别的心思。

鱼梁是来做侦察试探的,当然不会暴露自己,可是若有机会能将虎娃抓回去也是大功一件。虎娃代表着一种继承的地位,各部族的主要财物都是族人共有,清水氏留下的东西从名分上也是属于虎娃的。前段时间的盐井争端,是因为盐井已无主,而山中各部族的冲突,也是因为清水氏一族消失后留下了各种空白。

有鱼村的长老们之所以有更多的想法,有一个因素是不可忽略的,他们的祖先就是清水氏祖先的扈从,当年跟随理清水来到这里定居并繁衍生息。清水氏没有了,有鱼一族便有一种想当然的感觉,他们理应继承清水氏留下的一切。可是山中各部族并不认这个道理,有鱼一族也没这个权利。

但有了虎娃在手,情况就不一样了,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继承清水氏所留下的一切,控制虎娃成为有鱼村的族人,便能从道义和名分上解决这个问题。这样有些小部族就不会参与争夺,而有些部族就算不满,也不是强大的有鱼村的对手。

更重要的是,虎娃是清水氏一族的后人,而那片蛮荒谷地是清水氏的受封之地,控制了虎娃进而控制这片地方,也会得到平原上的巴国理所应当的支持。这种继承关系就算是国君也是不可否认的,否则那位国君又何必号称自己继承了巴国正统呢?

第018章、坏蛋的故事(下)

灭花海村、削弱路村、震慑各部族,控制虎娃继承清水氏所留下的一切、取得平原上的巴国理所应当的支持、进而成为统御整个蛮荒部族的有鱼氏,这一系列计划是多么完美,就连鱼梁也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这位天才在猴子的带领下潜入到最合适的位置,真的发现了虎娃独自出现在山野中,但他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太久,就被山爷带人给灭了,不仅计划难以实现,就连任何消息都不可能再传出去。

而若山怎会来得这么及时?他带领一批族人在中央谷地驻守,当然不是每天看风景,除了结交各部族首领、解决各种争端,也关注着各部族的动静,特别是有鱼村的异常动态。

一直驻守在谷地中的鱼梁前阵子回村了,再返回时却带着一队精锐的勇士,其中还有两名身怀神通的修士,随身带的武器等物也是最精良的,这立刻就引起了若山的警觉。鱼梁等人在谷地中休整了一天,然后出发进入了深山,据说是去打猎。

鱼梁其实也不想让若山起疑,他没走前往路村的那条路,因为从那条路上去山中只有路村并无别的部族。鱼梁走的那条路在谷地另一侧,到高处有好几条分叉,通往不同的部族,有大片不属于任何部族传统猎场的区域。

鱼梁走这条路应该不会引起谁的怀疑,可是若山偏偏早就在怀疑他。鱼梁这支队伍威胁不了花海村或路村,但是足以袭击一些弱小的部族了。而且有鱼村人通常只捕鱼很少进山林中打猎,就算打猎的话,下方的鱼海附近就可以,没必要进入谷地再往上进入那么远的深山啊!

有异于常情,便是可疑之处,就算鱼梁想袭击深山中很远的小部族,也不是若山想看见的。于是若山带着仲壮和叔壮,也悄悄地尾随在后面。在这样的险峻深山中追踪,既不被对方发现又不能追丢了,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但若山修为高超,鱼梁带的人又比较多、难免留下各种痕迹,而擅于狩猎的部族居民也擅长于追踪这些痕迹,所以一直不远不近地悄然跟着。若山发现这些人真不是来打猎的,他们带足了干粮,只是偶尔顺手猎一些东西而已。

由于若山的距离比较远,只在后面追踪他们留下的痕迹,并没有看见鱼梁是怎么抓住猴子的,可是第二天在高处看着这支队伍经过一片开阔地带,其中却突然多了被花海村驱逐的猴子,若山也吃了一惊,暗中猜到了这些人的目的地。

鱼梁在猴子的领路下,果然找到隐蔽的道路潜入花海附近,并登上视野良好的高处观察花海村和路村的各种动静,他们在附近偷偷摸摸转了好几天、反复地观察着。而若山一直跟着他们,还派叔壮悄悄通知了蛊辛。

山爷没有搞清楚鱼梁究竟想干什么,所以暂时也没惊动这些人。这天鱼梁来到那片高崖上,恰好发现了虎娃独自一人在荒野中玩耍,当即决定悄悄将虎娃抓走,然后就带队离开这里,此行将极为圆满。

由于隔着那座高崖,若山等人是在后方,他们并没有看见山崖下的虎娃。等鱼梁命令手下爬下山崖动手时,他们也觉得情况不对,摸过去也打算动手了,却恰好听见虎娃吹响了哨子。虎娃的哨音可以说是个意外,若山本打算不惊动族人悄悄解决掉鱼梁的。

鱼梁带来的十四名手下,在攀登高崖到一半时,便被崖上飞来的箭射落毙命。若山活捉了鱼梁,但此人嘴很硬,并没有审出太多有价值的信息。倒是水婆婆抓住了猴子,问出了很多内情,可以推测出更多的东西。

鱼梁当然不会告诉猴子山外使者到来的事情,有鱼村已经下令禁止族人私下谈论,他更不会说出自己的计划。但这些天猴子和这些人走在一起,听这些有鱼村族人的交谈,有意无意间也能知道很多事情,清楚他们是来侦察花海村以及路村的情报,那么将来肯定会有所图谋。

所以猴子不听命令仍然追向虎娃时,鱼梁曾想射杀他,就是为了灭口。可惜鱼梁没有来得及,猴子这个活口仍落到了水婆婆手里。问清楚事情始末之后,若山等人将鱼梁与猴子也都给宰了,并悄悄处置了尸身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鱼梁和他带来的十四名精锐手下,就这样和猴子一起无声无息地丢掉了性命,就连有鱼村也不会知道他们是怎样消失的。若山等人的手段很干脆,蛮荒各部族的民风虽然古朴淳厚,但生存在险恶严酷的环境中,真起了争斗也是血腥冷酷的,没那么多留情的余地。

正因为如此,若山才想尽量避免更多的血腥冲突,搞不好大家会同归于尽的。

事情的最终结果,就连花海村与路村的族人都不知情,更别提其他人了。若山与蛊辛并不是不相信族人,但知道的人多了,难免会走漏风声。族人们只知虎娃吹响哨子是因为猴子悄悄跑回来想伤害他,而猴子已被处决,山村部族又恢复了宁静。

天黑之后,若山已经处理完所有的事情,稍有些倦意,但他并没有休息,坐在屋中又点亮了那盏油灯。豆粒大小的灯光燃起,照见了整间屋子内的情形,他一扭头问道:“虎娃,你怎么还没睡,又来找我有事吗?”

虎娃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走进来答道:“山爷,是您叫我有空来的呀!您怎么又点亮油灯了?”

若山笑了:“我是要你明天来,没让你半夜不睡觉来找我啊。点灯,当然是给你照亮的。好孩子,你今天的表现真不错,是怎么知道吹哨示警的?”

虎娃:“是水婆婆告诉我的呀,遇到危险就吹响哨子。”

山爷追问道:“你是怎么发现危险的?”这一问事出有因,假如虎娃等那些人已经爬到山崖下、拿着武器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就算来得及吹哨子恐怕也跑不掉,一定是提前发现了危险。

虎娃眨了眨眼睛答道:“我今天想去瀑布下面拣石头蛋,走过去的时候恰好听见上面有人说话,是猴子的声音,他要人抓住我。我当时只听见声音还没看见人,赶紧转身走了,到了山路上吹响哨子就跑。”

若山很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很好,以后碰到这种事情也要小心。现在没事了,你回去睡觉吧,记住水婆婆和我叮嘱你的话,不要对别人多说什么。”

虎娃一向很听山爷的话,点头答应一声就回去了,走到门口时却又问了一句:“山爷,那我以后还能不能跑出去玩?”

若山又笑了:“能,当然能,就和以前一样。猴子已经被水婆婆处决了,事情也都已经解决了。”

虎娃回屋之后忽然微微皱了皱眉,因为他察觉到又有人进了山爷的屋子,正是水婆婆。原来水婆婆也找山爷有事呀?虎娃倒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便自己休息了,睡之前仍然定坐于小床上行功修炼。

水婆婆的身形飘然进了若山的屋子,坐在了油灯的对面。她与若山说的话,虎娃并没有刻意去听,就算凝神想听也是听不见的,因为两人都运转法力拢住了声息。水婆婆说道:“有鱼村应该想偷袭花海村,鱼梁是来探路的,这么做很蠢!”

若山叹了口气道:“他们有这个想法,我明白原因,但真的是太蠢了。想灭花海村,需要集合他们全族精锐的战士发起偷袭,蛮荒路途艰险、距离又这么远,假如真有这种行动,又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

若水:“我只是觉得奇怪,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若山:“我也觉得奇怪,可能只是一种痴心妄想吧。我们只要有所警觉,便不可能让他们得逞。但经过了这件事,他们应该也不会乱动了。”

在若山和若水看来,鱼梁此番探路,若真的是打算在将来集合族中战士搞偷袭,这种想法是很愚蠢的。无论是有鱼村还是路村,都不可能动用全部的力量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征伐。艰险而漫长的道路就是最大的屏障,且这样的动作不可能不被人察觉。

有鱼村再强大,也没有能力大举远征路村或花海村,路村和花海村也是同样情况。谁要是这么做了,简直就等于自己找死,在谷地中的平常冲突,与劳师远袭、发动存亡之战完全是两回事。

而如今有鱼村莫名损失了一队最精锐的勇士,其中还有鱼梁这样一位四境高手和另外两名二境修士。他们可不是普通的族人,有鱼村原先若是手脚俱全,此刻至少等于被剁掉了一只胳膊,短时间内既不敢也无力再挑起什么争端了。

水婆婆又说道:“猴子是在半路上遇到鱼梁他们的,他告诉了鱼梁虎娃的身世来历,而这些人一个都没走脱,消息并没有传出去。”

若山:“真没想到,这件事是三年前绿萝无意中告诉猴子的,我已经吩咐过,知情者严禁再提及此事,也不许私下谈论。至于花海村那边,如今也只有蛊辛知晓,他是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水婆婆也叹息道:“虎娃到现在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世,这样也好!如果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清水氏覆灭的真相,那就永远也不要让他知道。…我刚才听见你问虎娃的话了,这孩子真的很难得。我感觉再过几年,他一定能迈入初境,假如能得到世间真正的高人指点,成就绝不会亚于你我。”

若山感慨道:“若是山神还在就好了!”

第019章、梦境的演变(上)

若山曾有很多次机会,可能发现虎娃的状况——他早已迈入初境修炼、如今甚至已是一位二境修士。比如虎娃将猴子的肩膀打脱臼,他与盘瓠深山中猎杀了那头犀渠兽,今天又听见了猴子等人在高崖上的说话声。

若山却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事实恰恰相反,他可能是这片蛮荒中最为睿智的人。原因只是一种先入为主的成见,他根本想不到,所以将各种事情都归结于巧合或其他的原因了。

若山与若水说话时,虎娃正在定坐修炼中。他此时的修炼与初境中已有所不同,这种变化也是自然发生的,就像飞瀑流到山崖下,在低洼处自然就汇成了水潭。当初那随着清晰的感知而带来的身心躁动,早已被收摄,处于一片安宁的状态,不仅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而是动静相融。

不用刻意去看去想,就能感知身体内最细微的变化与运动,在这种状态下已忘记了外界的存在,就算能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也不会在思绪中留下痕迹,除非是受到极大的扰动脱离了这种定境。

人的意识存在于哪里,头脑中吗?从生理的角度是如此。但当人们闭上眼睛感受自身时,以心观身,那么这颗心又在哪里?忘却寻常五官之后,感知又是从哪里出现的?

虎娃当然不知道这便是“摄欲见元神”的征兆,要等到很多年之后他才能回头去总结,如今只是一种最朴素的自然体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周身流转,巡行着先天自然的道路,当它与意识为一体,再运行到身体的不同部位时,意识仿佛也在跟随。

意识于存在中游走,元神随元气在经络中循行,人在自身这片天地中巡行,这是一种奇妙的定境体验。筋骨腑脏在这个过程中受到洗炼,是无意又似有意,生机渐渐达到一种在先天条件下接近完美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甚至可以祛除伤病。

这种状态的出现,其实就是所谓神通法力的源头。但此时也许还不能称为神通法力,它并不能对谁去施展,只是在洗炼自身。但是人进入这种境界也有外在的表现,会变得健壮有力,在先天的身体条件下达到一种最完美的状态。

所以进入二境的修士,不仅敏捷有力,而且身体协调、反应极快。据理清水所知,自古以来人们对登天之径的探索走过很多条不同的道路,最终能到达的高度各不相同。比如有些修炼方法只到二境为止,也许是找不到继续向上突破的路径,也许是不知还有更高的层次。

那么有人就会追求各自能达到的状态极致,比如在二境中运转这流转的力量反复地洗炼筋骨腑脏,使身体变得超常地强悍,甚至力大无穷,到了极致状态还可以运转外放的内劲。这种修炼永远都在二境之中,看上去仿佛也是无穷无尽的,可是到了暮年,终究也有力衰散功的那一天,而且尽管在人的巅峰状态时会很强壮,但未必更长寿。

理清水见过这种秘传,路族就有,是他们的祖先路武丁留下来的,被称为武丁劲或者开山劲。百年前路村曾有族人修习,而如今的若山族长是得到开山劲传承的最后一位族人。

若山是在理清水的指引下进入初境修炼的,理清水则告诉他,开山劲只能修炼到二境为止,看似可以永远习练下去,却是一条走不到尽头的无涯路,永远都在二境之中。

如此也就罢了,以二境的修为追求那种力大无穷的神通,过度运用身体形骸的力量,会给自身带来极大的伤害与隐患。若山练了也就练了,但以后最好不要轻易动用开山劲,理清水则给了他更高境界的指引,若山如今当然也用不着施展开山劲了。

但在若山之前,路村人世代习练开山劲,只要修成此功,族中勇士们个个强壮有力,在蛮荒中从一个不满二百人的小部族渐渐走向强盛。但像这些人往往都难得长寿,这个部族中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三境修士,他们甚至连三境是什么都不知道。

山神出现指引若山,若山才知其中玄妙,他没有继续习练开山劲,而是修炼理清水所教的“五气”之功,后来成功突破了三境。若山因习练开山劲也留下了隐患,待他突破四境之后,山神又教了他另一套秘诀,消除了隐患,接着又突破了五境,所以才得青春与寿元长久。

此后若山便没有再传授族人开山劲,因为他知道了另一条修炼的道路,希望族人若有幸迈入初境得以修炼,也能与他一样走得更高更远。就连若水也只是听说过族中世代相传的开山劲,但没有修炼过。

如今虎娃也迈入二境修炼,他既没有得到理清水的指引,也没有得传族中古老的开山劲,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要追求三境的突破,也不是在追求力大无穷的状态,就是觉得这样感觉身体更舒适,人也更清醒、更有精神。

当他进入状态时,伴随着元神元气自然的循行,绵绵若存无始无终,元神中就浮现出体内的经络窍穴。很久之前轩辕天帝也曾传“灵枢诀”留于世间,据说修成灵枢诀,并迈过八境九转七十二阶登天之路而成仙者,便会飞升轩辕天帝所开辟的帝乡神土永享长生。

灵枢诀的根基,就在于经络窍穴的修炼。虎娃当然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他连灵枢诀的名字都没听说过。这只是一种自然的体验,当元气自发巡行洗炼形骸时,先天的经络窍穴便浮现于元神运转中。

所谓二境九转,就是这种身心神气的洗炼,当周身天地全部洗炼达到均衡完美的状态之后,所谓的功力就会更上一层,反复至九转方得圆满。九转圆满也是有征兆的——仿佛神气流转可由内而外,无形的感知能触外物。

如果勉强打一个比喻,二境九转圆满的状态,就像能伸出一只无形的手、直接摸到外界的东西,而不仅像初境圆满那种隐约能够感应到周围事物存在的状态。只要在神识所能触及的范围内,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知到外物的大小、形状、甚至温度与律动。

每一层境界的修炼都是更高境界的根基,比如山神理清水,假如不是以当年的初境与二境修为根基再往上层层突破,以他现在的状态也不可能察知方圆二百里内所发生的一切。理清水很关注虎娃,他很想知道这孩子何时能二境修炼圆满?而虎娃将来二境修炼圆满,又会怎样自然突破三境?

虎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修炼二境,他只是自然地体验与经历这种成长,与平时做别的事没什么两样。但理清水却觉得自己不能再等太久了,他已经察觉到这片宁静已久的蛮荒中有危机正在到来,这些部族恐怕都可能会被卷进去。

若山处置鱼梁等人非常干净利索,没有走漏一点风声,有鱼村也不会知道这批族人遇到了什么,只知他们消失在深山中永远没有回来。但若山同样不知道国君使者到来的事情,更不清楚遥远的山外、巴原上所发生的变化。

理清水虽然很关注虎娃,但他最关心的还是盘瓠。盘瓠完全将自己当成了路村的族人,而且成了路村的守护兽,假如路族卷入大的冲突中,敌人首当其冲要对付的就是盘瓠。因为盘瓠的本事,在虎娃猎杀那头犀渠兽之后已经广为人知了,这就像虎娃所谓的身世来历,很容易给他带来危险。

理清水在考虑,选择什么样的时机去指引这条狗,让它真正明晰修炼的道路。这条狗的灵智已开,能听懂的话也越来越多、能理解的意思也越来越复杂,或许可以尝试着与它沟通了吧?正有一批有鱼村的族人消失不见,对理清水而言倒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好机会,就算有人察觉异动暗中追查,也会被别的线索误导。

但理清水还没法下定决心,他的机会不多、能动用的手段也有限,要等到最恰当的时机、将一切都考虑成熟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虎娃又来到了若山的屋中。若山有些惊讶地问道:“孩子,你又找我有什么事吗?鸡已经叫了,你为什么不在外面看热闹?”

虎娃答道:“我确实有事想问问山爷您,我昨天又做了一个梦。”

若山关切道:“难道你做恶梦了吗,梦见了白天的事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不要害怕,事情已经过去,就不必再多想了。”

虎娃却摇头道:“不是昨天的事情,梦里是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我一直在做这个梦,原先总是记不清,现在越来越清楚了,梦却开始变化。昨天后半夜我又做了这个梦,觉得好奇怪,山爷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第019章、梦境的演变(下)

虎娃从小经常做一个同样的梦,梦中那秀美的山川、妙曼的身影,令他觉得是那么美好与神往,可是梦境太朦胧,他始终都记不清楚。但是当一个人反复做同样的梦时,渐渐地在意识深处也会留下印象,在身心非常安宁的状态中便能回忆起那样的场景,别忘了虎娃如今已是一名二境修士。

梦境很飘渺,那是他从未见的人、从来没去过的地方,所以只是一种“印象”,当他想将这种印象回忆清晰时,总是显得很模糊。但是最近他偶尔再做同样的梦,场景却越来越清晰,融入了很多他所见过的风景。

他在现实中所见过的最美的山水风景,便是花海,于是梦境中那秀美的山川就出现在一座花海般的大湖岸边,山中有流云飞瀑、繁花翠树。但是现实中的花海边并没有那样一座山,山上也不可能有那样一个人。她的身影离得极远,可是虎娃却总能看见,仿佛穿越了时间和空间,这就是梦境的特异之处。

虎娃如今已经知道人人都会做梦,而且梦境是不同的,对自己为何总是做这样一个梦也感到很疑惑,所以开口请教山爷。

而若山也觉得很纳闷,苦思良久并无头绪,只有对虎娃说道:“你的眼界越来越开阔,梦境也会伴随人的成长,它可能就代表着你在世上欣赏与向往的事物。比如你觉得花海很美,所以你在梦中就看见了花海般的风景。”

虎娃并没有得到太满意的答案,就这样走了。虎娃走后若山却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与这孩子的身世来历有关?…或者,他在梦中看见了山神?嗯,这个可能性很大!山神已隐迹,但可能还在这片蛮荒中留下了某种指引或气息。假如是这样,这孩子将来真的能够迈入初境修行。”

越这么分析,若山就越觉得有道理,认为虎娃是梦见了山神,否则没法有更合理的解释。若山虽知山神的存在,但从未亲眼见过山神本人的样子,更不知道他的名字叫理清水,甚至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若山虽然曾听见过山神的“声音”,甚至曾在山神的指引下修炼,但所谓山神的声音并不是像寻常人那样在耳边开口说话,而是一种印入脑海中的意念,包含着种种意思,能理解的时候自然就理解了。既然是无声的意念印入脑海,当然也分辨不出男女了,而山神除了自称山神之外,也从未做过其他的自我介绍。

这是虎娃第一次对人说出他自幼所做的那个梦,山神理清水也是大吃一惊,然后暗自长出一口气,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世间也只有他这等高人才能理解这种奇异的事情。若山以为虎娃是梦见了山神,理清水却清楚虎娃梦见的不是自己,而且那种经历也不能完全算是梦境。

那是有人留给虎娃的一种意念,在懵懂婴儿的意识深处,就是当初从密室中救出虎娃的那位白衣女子所为。虎娃梦境中看见的人应该就是她,梦境中的场景也可能是她所在的地方,这是一种指引。

能在人的脑海中留下这种指引,修为至少要突破六境,其手段又被称为神念心印。突破六境后才能施展这种手段,但也不是对任何人都能随意施展,会因对象的不同受到很大的限制。假如对方是一位已三境九转圆满的修士,那么这种限制就很小了,可在他的元神中留下尽可能复杂的神念心印,包含各种信息,就算一时接受与解读不了,对方也可以在定境中慢慢地体悟。

但是同样的神念心印,却不能印入普通人的脑海中,否则会对人的意识造成极大的冲击,导致神智错乱。而一个刚刚出生才几个月的婴儿,感知尚未发育完全,意识既纯净又相当脆弱,是不可能留下神念心印的,就算勉强为之,这孩子恐怕当场就会变成一个白痴。

所以那女子给虎娃留下的不能算神念心印,只是极淡、极浅的一缕意识,在柔弱的婴儿神智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因此虎娃自从有记忆始,就会记得自己经常做那样的梦,但梦中的情景又是他不可能看清的。

这缕极淡的意识既然不能印入婴儿的脑海、伤害他的神智,那么渐渐地也会消散无存。它虽然消散了,但并不意味着虎娃本人不会再做这样的梦。当一个人在婴儿时期反复经历同样的梦境,也会形成潜意识,还会经常重现这种梦境,但此时梦境已属于他自己。

人的意识很玄妙,既然梦境的场景是那么飘渺,当它自然成为虎娃本人的梦境时,就会凭着想象填补很多他本人在现实中看见的东西,使它变得清晰,甚至能赋予梦境各种不同的变化。比如在虎娃最近的梦中,他就看见了那飘渺的山峰矗立在如花海般的大湖岸边。

理清水为何会长出一口气呢?因为他终于打消了盘踞在心头八年来的一个阴影。虽然明知道谁也不可能派一个婴儿来做卧底,但理清水的心中却不可能不有所疑忌。

不能责怪理清水过于小心或者是多心了,无论是谁有他那样的经历、在如今的处境中,行事都不得不万分谨慎。其实近年来,理清水已经渐渐猜出了那女子的身份,答案令人惊讶,她应该就是巴原七煞中最年轻的玄煞!

巴原七煞是巴原一带七位传说中的高人,在普通人心目中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认为他们有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移转日月之能,仅听名号就令人敬畏无比。但身为七煞之首的理清水却很清楚,他们不过是一些境界高深的修士而已,行走世间时偶露手段震惊巴原,所以才会留下如此声名。

七煞的名号最早就是从理清水开始的。理清水曾是巴国理正,主掌讼狱刑罚,亲手处置过很多恶贯满盈之徒。有一次他抓住了几位重犯,但这几人却与国君有旧。国君知道理清水不会放人,而且罪证确凿已没有赦免的理由,无奈之下就调理清水去主持巴国学宫,这是一个令举国尊重而不是举国害怕的职位。

而下一任理正则为国君的这几位朋友脱罪、把他们给放了。

理清水刚刚主持学宫不久,国君突然亡故,储君不知被何人暗杀,当时的理正大人无力查出真凶并稳定局势,诸子趁机争位导致巴国陷入内乱。都城在内战中被毁、学宫亦被废。理清水离开学宫后突破六境并菁华诀大成,当他在回乡的途中恰好遇见一伙强人在一个村庄中奸淫掳掠,正是曾经被他拿下收监的那伙国君的朋友。

理清水并没有显露身份,出手将这些人当场诛杀,当被救的村民问他是谁时,他便回答为“清”。巴国内乱中,很多曾被理清水定罪、关押中的死囚也趁机逃了出来。这些罪徒有的投靠到诸王子帐下效力,替他们在对手的地盘上杀人放火;有的则聚集在一起于混乱的巴原上为非作歹。

理清水诛杀了第一批人之后,自觉不能就这么离去,为人之事要有始有终。虽然他已不再是理正大人,而巴国也不复存在,但他知道很多人曾犯过怎样的罪行。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是被他亲手拿下审问定罪的,如今不思悔改仍在乱世中作恶,所犯下的罪行甚至比当年更盛,理清水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当年的事情做完。

于是理清水行走巴原,将那些逃脱大狱、又继续作恶的罪人一一找到并清除,他没有泄露自己原先的身份,但威名与凶名却传遍了巴原,被人称为清煞。

清煞之名是一个发端,再后来的一百多年间,有不同的高人因为种种原因震慑巴原,又被人称为白煞、苍煞、象煞、剑煞、命煞与玄煞,与最早的清煞合称巴原七煞。玄煞是其中出现的最晚也是最年轻的一位,她得此名号也就是近年的事情。

理清水只认识巴原七煞中的另外三位,当然没见过比他年轻了三百多岁的玄煞。由于在蛮荒中隐居,他对玄煞的情况也并不了解,只知道有这么个人、也出自赤望丘而已。理清水对自己的清煞之名尚不在意,更不会去特意打听这种事情了。

近年来理清水被禁锢在树得丘中枯坐,也开始关注山外的情况,尤其是那些外来的商贩私下里所谈的各种事情,他才渐渐了解到有关玄煞的传闻。玄煞出身赤望丘的白额氏一族,虽不是白煞的嫡系后人,但也是共祖同族。据说她不到双十年华便迈入六境,并修成了少昊天帝所传的吞形诀。

赤望丘是巴原边域的一处宝地,白额氏不仅占据了那座传说中凡人难见的神山,其族人还控制了山脚下巴原边域的大片沃野,附近很多小部族都听从白额氏的号令。巴原内乱的最终结果是分裂成五国,临近的两国也曾打过白额氏的主意,想把这片沃野和各个部族纳入自己的统御之中。

第020章、巴原七煞(上)

临近的两国的举动皆以失败告终,白煞并没有亲自出手,是一位妙龄少女率领赤望丘的部从毫不客气地接连击退了两国的征伐,她由此也留下了玄煞之名。据说玄煞是一位身姿绰约、形容秀媚的女子,她看上去美丽柔弱,但出手却一点都不含糊。很多敌人看见她妙曼的身姿与容颜,在目眩神驰中就送了命。

有人曾经私下猜议过,假如有朝一日白煞登天而去,那么理所应当就由玄煞来执掌赤望丘一脉。但赤望丘的情况近来又发生了变化,白煞的一名亲传弟子星耀在八年前亦突破了六境,行走巴原各国闯下赫赫声名。

而且巴原上不知从何时开始渐渐出现了一种传闻,七煞中成名最早的清煞已不在人世,有人说他已登天长生,还有人说他与白煞斗法落败而亡。听闻消息的人,大多不知这是赤望丘有意放出来的风声,但也引起了巴原上各国修士的议论。

清煞已不在人世,新近崛起的星耀这几年又渐渐被人称为星煞,填补了原先的清煞之缺,巴原七煞还是七煞,只是换了一个人。论年纪,星煞其实比玄煞大了近二十岁,但他成名更晚,是后起之秀。其实以他们这等高人的修为,这样的年纪差距几可忽略不计了。

如今的巴原七煞,赤望丘一脉有其三。赤望丘也成了巴原修士们心目中的圣地,更是一股谁也无法撼动的强大势力。纷争中的五国,假如谁能得到赤望丘的支持,无疑将占据极为有力的形势,甚至得到巴原中各派修士的拥护。

可是赤望丘却对巴原上的五国纷争仿佛不感兴趣,只是出手重重地教训了两个不知好歹的国度,其后并没有插手巴原上的内战,而如今的五国都对赤望丘恭敬有加,每年都会供奉大量的珍奇器物。

玄煞已经好几年没有消息了,据说正在闭关修炼玄功,而星煞则是风头正劲。在理清水看来,玄煞可能是修炼中遇到了什么问题不得不闭关。这女子成名太早,突破重重境界又太快,当继续求证更高境界的修为时,很可能会遇到麻烦。

但这也只是理清水的猜测,而玄煞这几年确实都没有再公开露过面。当了解这些情况之后,理清水便猜到当初救下那个婴儿的女子应该就是玄煞,而且玄煞对白煞的秘密行动应该并不知情。

理清水曾听见当日白煞与星耀的私密谈话,白煞命令星耀以及这次参与行动的手下,就算回到赤望丘之后,也绝对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而当时玄煞并不在场。那么玄煞为何又会来到清水氏一族的城寨呢?理清水也只能去猜测。

玄煞可能就是来寻访清煞的,想向他这位巴原七煞中成名最早、传说修为最高的前辈请教。别人也许不清楚清煞的隐居之地是树得丘、而树得丘就在这片蛮荒中,但玄煞应该听说过,哪怕是出于好奇,在行游中顺便来到此地寻访也是很有可能的。

她可能是在路上拣到了那个孩子,并将之托付给清水氏一族的祭司抚养照顾。人对于自己挽救的生命总是有感情的,所以她留下了那个天青藤环。正是因为那天青藤环,后来玄煞又察觉到了清水氏城寨的变故。

玄煞找到这里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寻访传说中的上古遗迹。据说千年之前,太昊天帝尚未长生登天之时,曾行游天下山川,并在巴原一带的深山中驻足修炼,留下了一处遗迹。有人认为若能找到这处遗迹,或许能发现太昊天帝不仅登天长生、还能开辟帝乡神土成就天帝位的秘密。

想当初,太昊天帝的后人、巴国的祖先也是因为这个传说才率领部众万里迢迢进入巴原,他们虽然没有找到遗迹,却建立了巴国。如今这个传说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极少有人知晓,但是玄煞也是有可能听说的。这位修为高超的年轻一代后起之秀,想进入蛮荒试试运气也可以理解。

自从理清水归隐蛮荒成为这一带的山神之后,近百年来已经没有什么人跑到这里来找什么上古遗迹了,但是数百年前断断续续却有不少人到过这里。大约就在理清水刚刚归隐树得丘不久,巴原七煞之一的剑煞也曾来到这片蛮荒寻访上古遗迹。

理清水曾现身与剑煞相见,这两位高人相谈甚欢、彼此结为好友。但是理清水也没有告诉剑煞那处上古遗迹所在,这是一个秘密,如今只有理清水知道的秘密。树得丘中的龙血宝树与琅玕琼林,最早就是得自那片遗迹,理清水依仗菁华诀大成才将它们成功引种到树得丘上。

白煞当然也应听说过上古遗迹的传闻,他也认为理清水找到了那处遗迹,所以才能迈出登天之径的最后一步,而那处遗迹应该就是树得丘——理清水身为山神的隐居修炼之地。如今树得丘中的一切已归白煞所有,当然也用不着再寻找什么。

可是只有理清水清楚,树得丘并非上古遗迹所在。如今理清水只想将这个秘密告诉一个人,或者不能称之为人,他要指引盘瓠前往那里。

理清水原先担心有人监视盘瓠的动静,但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谁会没事干监视一条狗呢?再机灵的狗也不过是一条狗而已,这世上没人清楚它对理清水的特殊意义。所以理清水更担心的是有人通过某种方式在监视虎娃的动静,而虎娃和盘瓠从小在一起玩,让理清水疑虑重重的便是那女子究竟在虎娃身上留下了什么手段?

如今终于清楚了那女子的身份,同时也了解到她究竟留下了何种手段,理清水终于放下心来,开始琢磨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他在树得丘上已枯坐八年,神气与整座山峰的生机融为一体,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再想恢复是不可能了。

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暗中凝聚残留的神念,勉强可以发起一次召唤,只希望那条狗已经足够聪明、能够领会他的指引,同时也不要引起赤望丘的注意。因为理清水施展这种手段,必然会惊动赤望丘的,但这是他不得不做的冒险。

就在处理掉鱼梁和猴子等人后不久,路村的狩猎队伍回来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再外出狩猎。其实路村如今已不缺衣食,就算不打猎也能保障生存,但人们对于更美好生活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

若山将族中精壮男子分为两拨,一拨随他去了谷地的中央平原驻守,关注着各部族尤其是有鱼村的动静,那里扼守了通往蛮荒深山特别是路村的道路咽喉;另一拨人则留在村子里,打造与加工各种器物,并修缮与加固寨墙与房屋,同时又在断崖上架设了另一座木桥。

狩猎不仅能获得食物以及兽骨皮毛等材料,也是训练精壮族人学会配合协作、熟悉战斗与格斗最重要的方式。这几年路村人的狩猎比以前频繁得多,因为有了盘瓠,收获也比以往大得多,如今到了该稍事休整的时候。不仅是勇士们需要休整,山林中的禽兽也需要休养生息,而且频繁的狩猎使武器用具损耗很大,也需要打造补充。

这段日子是盘瓠最为清闲的时光,它当然不用参与修筑寨墙,也不会帮助打造器物,成天四处溜达巡视“领地”,并在村寨周围的山林中留下自己的气味。这就是一条狗的习惯,而且它的身份也相当于路村的守护兽。族人们知道盘瓠的本事,也不会担心它的安全,就由着它在山林里乱跑。

虎娃也经常跑出去玩,比如到花海岸边看风景、捡石头蛋,如果天黑前回不来,就在花海村过夜,两个村子的族人都已经习惯了。有时盘瓠与虎娃在一起,而有时盘瓠自己跑得太远,便是独自一狗,像它这样的狗也不会找不回家。

山爷去了中央谷地不在村寨,水婆婆每天都要率领与监督族人做各种事情,没人管的盘瓠就撒欢了。它经常跑得很远,当天回不来便在山中过夜,族人们也不觉得意外。这天盘瓠出门前,虎娃拍着它的狗脑袋道:“在外面小心点,别玩太久了,顺便叼只野鸡回来。”

盘瓠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迈开两条后腿跑走了。虎娃就在村寨里等野鸡,结果一连等了三天盘瓠才回来。虎娃当时正在村外的溪涧边玩耍,刚刚察觉到远处有动静,盘瓠就飞奔而至突然从溪涧对面跳过来,吓了他一跳。他站起身来道:“你怎么跑出去这么长时间,野鸡呢?”

盘瓠直摇头,摇得两只耳朵乱晃悠,用两只前爪急切地比划着什么,然后又叼起虎娃的衣角使劲拽,那意思仿佛在说:“问什么野鸡啊,我有重大发现,你快跟我来!”

虎娃从小就跟盘瓠混在一起,没人比他更了解这条狗的神情语气,仿佛连每个动作都能读懂——它肯定在山中发现了什么,而且也迫切地想带他去看看。于是虎娃就在溪涧里洗了洗小手,整理了一下背在身上的麻布兜,跟在盘瓠身后走了。

第020章、巴原七煞(下)

从村寨出发,各个方向通往不同的地方。向西沿着深壑是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为路村历代先人所开凿,通往原清水氏所在的蛮荒中央谷地。这是一条下山的路,那狭长的深壑也消失在中央谷地的边缘,在断崖上没有架桥之前,它也是通往路村唯一的道路。

路村向南便是深壑断崖,越过断崖走三里多路翻过一道山梁便是花海岸边,那边是花海村所在也是虎娃经常去玩耍的地方。向东没有路,只有绵绵群山,但蛮荒中的族人总能在山中找到野径。那广大的区域中栖息着不少飞禽走兽,是路村人世代狩猎的场所。

北面也就是村寨的后方,山脚的缓坡如今已被开辟成火麻林环绕的菽豆田,还生长着成片的榆树与青冈橡。再往上地势越来越陡峭,路村人进入这片深山往往都是为了采集葛根、野果和他们认识的一些药材。这片深山起起伏伏好似连绵无尽,地势越走越高。极高处尽是裸露的岩石,几乎寸草不生,哪怕在夏季都很冷,山顶上常有积雪。

路村人从来没有翻过那座山,因为没必要,高处极其险峻根本无路,而且没有任何东西可采摘、也没有猎物可获取。盘瓠带着虎娃就是往后山上走,沿着村外的那条溪涧向上攀登,经过火麻林边缘的密林,进入苍茫的原始丛林中。

时间是初秋,满眼是苍翠的颜色,林间到处是灌木与细竹,树根与石头上生着厚厚的苔藓,溪涧里有不少倒伏的树木,有的沉在水中恐已经历了千百年。走入其中四面的景物都差不多,放眼都是几人合抱粗的树木,除了近处的流水声,远处还间或传来各种奇怪的声音。假如不辨阳光的话,走在这样的原始丛林里很容易迷失方向。

在没有路的地方,人走过的轨迹就是路。盘瓠好像已经很熟悉方向,在丛林间四足落地一路奔跑,虎娃也得飞奔着才能跟得上。其实在这种丛林中奔跑是很危险的,湿滑的苔藓会让人失去重心,踩在尖锐的石头或折断的竹木根上也很容易扎伤人,若不慎摔了一跤滚落到岩隙或山崖下,往往就会有生命危险。

盘瓠仿佛并没有意识到一般的孩子绝对跟不上它这种速度,还能在这种丛林中安全地穿行,在它眼中,虎娃比自己厉害多了,所以一定能安然无恙地跟上。还好虎娃长年修炼初境,不知经历了多少转之功,如今已是一位二境修士,身体敏捷有力、知觉敏锐清晰,所以还是能追得上盘瓠。

沿着溪涧越走越高、越走越深,已经是部族居民不会孤身深入的地方,也是路村人极少到达的深山区域。一直都是上山的路,盘瓠以飞快的速度奔跑几乎就没停过,从上午日出后不久一直跑到了午后。这条狗可真不简单呐,假如后面跟着的不是虎娃,换个人可能早就累趴下了!

若是部族的狩猎队伍,绝不会像他们这样几乎是沿着直线一味爬山,而且穿越那么多艰险荒僻的地方,同样一段路程,恐怕需要连续跋涉好几天。

下午的时候,盘瓠到达了一个水潭边。这个水潭约有三丈方圆,但最深处也只有三尺左右,水流清澈见底,周围生长的树木都是那么摇曳秀美,展开的树冠笼罩在水潭上、倒映在碧水间。

原来流往山下的那条溪涧就发源于此,水潭中的碎石间还有泉眼汩汩地溢出清流,周围的高处也有涓涓细流汇入潭中,那是遥远的山上融化的雪水。虎娃赞叹道:“哇,好漂亮啊,真是个洗澡的好地方!…盘瓠,我们歇歇吧,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盘瓠应该也跑累了,来到水潭中低头喝了几口水,然后伸起一只前爪往北方指了指,意思还要去更远的地方。然后它坐在水潭边休息,将两只后爪就放在潭水中泡着。虎娃觉得这个水潭以及周围的风景很美,坐在这里很舒服,甚至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他休息时无意中发现此地还有别人来过。潭边的树林里散落堆积着一些葛藤,看痕迹新旧不一,有许多已经是很久前留下来的,很显然不是自然堆积或者被山水冲来的,而是人工摘取加工处理后的东西,其中那些细长的葛丝和根茎中的葛粉都被取走了。然后他又在旁边的翠竹上发现了几根缠绕的葛丝,绝对不是自然缠绕,带着人工编织的痕迹。

这附近并没有别的部族,只有山下远方的路村,谁又会跑到这么僻静的地方来呢,难道是水婆婆?以水婆婆的本事穿行荒林来到此地并不难,这里可能是她经常洗澡的地方,也在这里习练过如何编织水布,环境确实很好很幽静。

虎娃猜对了,这里还真是水婆婆经常沐浴之处,而且当年她也曾在此地修炼,那御物之法的极致、操纵无数葛丝编织成布,便是几十年前在此地修成的。若水恐怕也没想到盘瓠会带着虎娃经过此处,平时不可能有族人跑到这里来。

水潭中没有鱼,但附近的溪涧中却有岩蛙,虎娃今天还没吃饭,跑了这么远的路当然也饿了,便顺手捉了几只岩蛙回来,剥皮洗净,以石钻木并用干燥的苔藓引火,串在树枝上烤熟吃了一顿。盘瓠这只馋狗也跟着他一起吃。

虎娃此时才突然发现盘瓠身上竟然有伤,一道伤口从后背至腰侧有半尺多长,就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或割破,是明显的外伤,但伤口应该不深,并没有造成太严重的伤害与生命危险。族人们也经常受到各种外伤,虎娃从小就见惯了,已经很有经验。

像这种伤,表面上虽不致命,但需要及时包扎与处置,否则失血过多或引起感染的话,也是会送命的。三天前盘瓠离开村寨的时候,身上还没有伤,那么它受伤就应该是外出的这几天发生的事。可是虎娃刚才发现的时候,它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伤口附近的狗毛还没有重新长好。

这个发现令虎娃很惊讶,如今在这一带蛮荒中已经很少有什么猛兽能伤到盘瓠了,而且按照这种伤势,就算处置及时,盘瓠又体质特异、恢复极快,恐怕也得十来天才能愈合。现在时间最多过去了三天,它的伤口怎么就已经长好了呢?而且它还是这么活蹦乱跳,一点都看不出刚受过伤的样子!

虎娃追问了一番,可惜盘瓠并不会说话,它比划着两只前爪嗷嗷叫了半天,还一边蹦跶着做演示,虎娃连蒙带猜勉强才明白了大概的意思。盘瓠就是在前往那个地方的路上,被一个危险的坏蛋突然偷袭了。

那家伙虽然偷袭伤了盘瓠,但是盘瓠大展神通随即反击取胜,将之扑杀当场。盘瓠也知道处置伤口,而且如今的恢复能力惊人,赶到目的地之后又有奇遇,竟然让伤口很快就愈合了。它着急赶回村寨就是为了告诉虎娃最新的奇遇,想把他也带过去看看。

狗的意思让虎娃似懂非懂,同时也好奇得不得了,想知道盘瓠究竟有什么神奇的发现?吃完东西之后,一人一狗又匆匆地继续赶路。水婆婆在深山中到达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那个水潭,虎娃再往前走,便等于在探索路族人从未进入过的全新地域。

山势越来越高,气温也越来越冷,林间的杂草灌木越来越少,渐渐只有高大的冷杉与松木分布。盘瓠的速度刚开始跑得比上午还快,可是后来也渐渐慢了下来,因为这里的空气已变得越来越稀薄。假如换作常年生活在平原上的人,乍来到此地可能感觉连气都喘不上来,更别提这样飞速地奔跑了。

虎娃常年生活在高山上,且体质异于常人,所以他仍然能跟得上。越往上走山林越稀疏,植被也渐渐变得低矮,等他们穿出一片碎石密布的山林,眼前便是怪石嶙峋的陡峭岩壁。抬头看是一片青白色的裸露岩峰,有些避光的岩壑中分明还有积雪。

时节是初秋,但高峰顶部常年会下雪,而且雪落在背阴处一时不会快速融化。巍峨的峰顶仿佛就横亘于眼前,可是走了很长时间仍没有到达,这时太阳已落山,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虎娃站定脚步在后面喊道:“盘瓠,我们还要走多远?不能再乱跑了,天快黑了,得赶紧找地方过夜!”

深山中的各部族居民,天一擦黑就要返回村寨,绝不能在外面乱跑,这是虎娃从小养成的习惯与生活经验。他虽从未出过远门,但也经常听外出狩猎的族人谈论在山中的经历,太阳下山之前就要选好安全的宿营地准备过夜,不能等到天黑之后再找地方。

虎娃也是第一次在村寨外过夜,感到很新奇、心中也有一丝兴奋,但他还没有忘记提醒盘瓠。盘瓠却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伸出爪子指了指前方,还用力地叫了几声,意思是要虎娃赶紧跟它继续走,反正要尽快翻过前面那座山。

第021章、太昊遗迹(上)

这个时候再返回村寨是不可能了,他们所在之处又是寸草不生的裸露岩峰,风很大空气很冷,确实也找不到合适过夜的地方。虎娃心想盘瓠这几年经常跟狩猎队伍进山,也不知在山野中过了多少次夜了,应该比自己更有经验,于是又跟着它奋力向上攀登。

他们当然没有去翻越巨峰最高处的尖顶,而是翻过了两座积雪的峰顶间一个相对较低、容易穿过的坳。在他们到达山坳之前,天已经黑了,但前方的山脊线却仿佛镀了一层金光,天空中的云层也有反光,所以还能隐约看见四周的景物。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攀登这样的山峰是异常危险的,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更何况是徒手攀爬。昏暗中并不能完全看清周围的景物,风化的岩石很容易坍塌,低处堆积的碎石也会形成滑坡,还有很多暗藏的裂隙与谷壑。但虎娃此刻已拥有相当敏锐的感知,就算不用眼睛看,昏暗中也可以勉强跟随盘瓠快速赶路。

当虎娃登上山脊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愣住了,明白了盘瓠为何一定要冒着天黑翻过山顶。他来处的山脚下,远方的路村此时应已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族人们也都已经回屋睡觉了,可虎娃却感觉迎面的阳光刺眼——山这边的天居然还是亮的!

无论是路村还是花海村,都位于连绵的群峰环抱之间,虎娃小的时候,除了头顶的天空,能展开的视线从来没有超出过周围十里之外。后来他迈过断崖到了花海村,见到了高原上美丽的大湖,那已是视野最为开阔的风景了,但花海仍在群山之中。

在村中每天太阳落山后,就意味着天黑了,但虎娃今天第一次走上了太阳每天都会落下的、那远方的山顶,在太阳落山之后又一次看见了太阳。一轮圆日就悬在更远方的山脊线之上,虽不像是正午时那么炽烈,但仍然金光耀眼、难以直视,而周围的半天云霞都被染红了。

更遥远的山脊、尚未落下的太阳,比虎娃的立足处低,因此阳光竟是以接近于平射的微弱仰射角度照来的。假如虎娃背后有一片巨大的遮挡物,影子将会投射在比他更高的位置,虎娃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甚至连想都没想到过。

他此刻站在极高处,甚至比远方的太阳位置还要高,身前身后极目望去一览无余,视线不知能穿透多少里的距离。从这里回头看不见远方的花海,却可以看见围绕花海的峰顶,这种感受是对心神的极大震憾与冲击,仿佛整个天地都无限地打开了,而人站在其间显得是那么渺小。

虎娃并非一般人,他感受到这种震憾与冲击,有那么一瞬间进入了奇异的定境,仿佛自己的身形也舒展开来、融入到这天地之中,接受着这无穷无尽的意境洗炼,而他的心神则在与天地同化的形骸中放游、体悟着前所未有的玄妙。

是盘瓠的吼吠声将虎娃从这种奇异的定境中惊醒,应该是催促他赶紧下山,眼看远方的太阳已经落到了遥远的山脊线上,这里也很快要天黑了。虎娃跟着盘瓠快速跑下山时不禁在心中暗想,假如有人的速度足够快,能够追赶太阳在苍穹上的脚步,那么他眼前的太阳是否就会永不落山?

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他们又进入到一片原始丛林中,盘瓠领着虎娃爬上了一株参天巨木,高处有一片很多条枝桠同时张开的地方,还算宽阔平坦,既能窥探地面上的各种动静,又被茂密的树冠遮挡,显得安全而隐蔽。这一带最常见的树木是冷杉,只有一根粗壮笔直的主干和细小的横枝,盘瓠能找到这么一株奇异的大树并不容易,看来就是它上次经过这里时所选择的宿营地。

当天夜里他们就在树上过夜,虎娃选择了一个尽量舒服的姿势盘坐,后半夜又躺下来睡觉,而盘瓠则人模狗样地也盘坐在一旁。由于是在山野中过夜,虎娃不论是定坐还是睡觉都保持着一种自然的警觉,一旦受到惊扰,就会立刻有所反应而醒来。

这一夜虎娃似醒非醒了好几次,他能听见地面上有微弱的沙沙响动,带着某种危险的气息,但还不至于对大树上的他造成威胁。听声响并非猛兽,而是一些爬行动物和各种毒虫。

天亮后爬下巨树继续赶路,山这边是一片谷地,最低处也要比路村高多了。除了他们昨天过夜的那片丛林之外,这里的植被并不算很茂盛,气候较冷、环境相对与世隔绝,并没有大型动物出没,但是在初秋的季节里却有很多毒虫。比如虎娃就发现了不少蜈蚣,有的竟然有两尺多长,仅仅看样子就知道毒性很厉害,假如被蜇一口谁都不会好受。

这里自古便无人迹到达,就算深山各部族的狩猎队伍也不会到来。虎娃也看见了究竟是什么东西伤了盘瓠,那是一条手臂粗的长蛇,鳞片坚如精铁闪着点点金光,靠近胸侧的位置竟然有几片鳞像羽毛一样张开、似刀片般锋利。

盘瓠上次经过这里的时候,被这条突然扑出的长蛇偷袭。但盘瓠的反应很快,并没有被蛇咬中,却被鳞片擦伤了。而那条蛇也没有好下场,被盘瓠当场猎杀,虎娃经过时又看见了。但虎娃并没有来得及停下脚步细看三天前的战场,盘瓠又叫着催他赶路,好尽快穿过这片毒虫出没的荒林。

可能是因为昨日已登上了附近一带最高的山峰,今天走的路感觉比较轻松,穿过这片高原谷地并没有用太长的时间。大约在正午之前,他们又登上了另一道山脊,就是昨天看见太阳第二次落山的地方。

登上了山脊才知道前方高度差不多的山峰不止一座,起起伏伏又走了很远,到了午后来到了群山中的另一片低谷,盘瓠兴奋地叫了好几声,意思是地方到了!这条狗站定脚步往谷中比划了一番,神情略显得意,仿佛在问虎娃——你能不能在这里发现什么?

虎娃望着那片低谷,它是群山间的一片很不起眼的小盆地,大约有几里方圆,边缘地带有很多裸露的岩石,生长着稀疏的草木。这里显得荒凉、干旱与贫瘠,几乎没有动物活动的痕迹,连毒虫都没有,是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盘瓠带他到这儿来干什么?

虎娃闭上眼睛,释放感知去搜索,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发现,不由露出困惑之色。而盘瓠的表情明显是在笑、学着人一样地笑,然后挥了挥爪子,示意虎娃跟着它走,进入这片荒凉的谷地之后,盘瓠已经直起了身子,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穿过乱石与灌木丛,这一带没有水源,也没有根茎肥美多汁的植物生长,灌木中也不结什么可吃的野果,反而还长了很多硬刺。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动物栖息在这里,就连鸟儿都不会飞落。走到接近谷地中央的地方,前方是一片怪扭树。

所谓“怪扭”,只是深山野民的一种称呼,它的叶子有点像槐树,枝条有点像柳树。当它的树干长到一丈多高之后,枝条就会互相缠绕并向周围张开,然后一直垂到地下,远看就像一座绿色的小房子。

这一带的草木很是低矮稀疏,接近谷地中央的怪扭树却非常茂盛,垂下的枝叶密密麻麻完全遮挡了视线。盘瓠伸爪子拨开怪扭树枝条钻了进去,虎娃也跟着进入了另一片奇异的空间。

由于茂盛的怪扭树枝条完全垂地,遮挡了外面的光线,所以在树冠下是一片黑暗,虎娃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伴随着感知的延伸才接着往前走。又经过了好几棵怪扭树,再拨开枝条却突然看见了亮光。

这亮光并不是树梢上洒落的阳光,它来自于前方一个神奇的地方,虎娃终于彻底看清了这里的地貌。谷地中央比外面看上去更低十余丈,竟有泉水分布,积成了好几片浅浅的水面,水面之间也有干燥的高地,前方铺着光洁的白色石板,居然是人工凿建的路。

那些怪扭树就生长在水边的高坡上、围绕着谷地中央,形成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天然屏障,盘瓠带着虎娃穿过怪扭树林,恰好走到了这条路上。两侧的浅水中竟生长着莲花,圆形的莲叶有的在半空舒展,有的铺开在水面上,其间还点缀着碗口大小的花朵。

虎娃从来就没见过莲花,当然更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那叶婷婷舒翠、那花娇艳多姿。而且这里的莲花十分奇异,花瓣从里到外共有三层、每层有五瓣,且这五瓣颜色皆不相同。花瓣从蕊处生出的根部颜色很浅,而过度到尖端与边缘时颜色变得最深。

那红色的花瓣从花心处的浅粉渐变成鲜红,像晕染开的云霞又像喷薄的火焰;白色的花瓣从近乎无色透明的根部直至边缘的纯白;黄色的花瓣似是带着淡淡的金边;青色的花瓣从嫩绿过度到深翠;黑色的花瓣只在边缘显现出纯黑,根部似蓝又似紫、颜色由内向外逐渐变深。

在花瓣环护中央娇嫩的花蕊,则几乎是透明的,隐约带着淡淡的五色光辉,也不知是它自身的光泽还是映射出花瓣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