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就听山爷大喝一声:“擅动者死!”

若山让大家不许动,当然不包括自己人。水婆婆的竹杖已经出手,如一条带着清啸声的蛟龙,从空中越过人群直击而下,竟然打向了鱼叶子和鱼子肥。紧接着谷地中又传出一声惊天的震吼,只见盘瓠的前爪已经落地,弓着后背施展了它的天赋神通,就冲着有鱼村战阵前方最中央的领军者鱼飞天。

盘瓠发出震吼的同时,它身边的伯壮也奋力掷出了手中的梭枪。方才山爷的那声大喝就是号令,而伯壮是路村战阵的领军者,他一动则整个战阵也跟着动了,发起了早就计划好的第一波攻击——假如真的需要动手的话,他们事先也有计划。

这么多人一起动手,场面却丝毫不乱。竹杖带着凌空的劲力打下,鱼子肥与鱼叶子本能地向两侧闪避,他们皆是二境九转修士,反应倒挺快的。但若水的目的就是要将他们逼开,若山的身形已如闪电般冲向了鱼大壳。

第035章、山水踹大壳(下)

鱼大壳方才退到了与本方战阵平行的左侧位置,他身前不远还挡着鱼叶子和鱼子肥两位长老,本打算随即下令命战阵向前推进,以为自己已经很安全了。他知道山爷和水婆婆很厉害,但不了解这两人修为境界究竟有多高,各部族人也没见过他们全力施展神通。等水婆婆和山爷动手的时候,鱼大壳才意识到,原来他们两人的修为超出了自己的预计。

鱼大壳也是一名三境修士,刚才已在凝神戒备,山爷冲来时,他手中那把骨刀打着旋飞了出去。这把弯月形的骨刀旋转翻飞,轨迹十分怪异走得并不是直线,山爷不论从哪个角度冲来,仿佛都会被斩中。

可山爷根本就没理会这把刀,水婆婆的竹杖凌空逼开两位长老只是虚击,随即如游龙般向前飞射,啪的一声打在了骨刀上。只有鱼大壳自己清楚这股力量有多惊人,他以御器之法操纵的骨刀失控被砸落地面,旋转着插入土中整个刀身都不见了。

鱼大壳全身一震,就像被无数根鞭子抽入筋骨,水婆婆的御器法力竟破了他的御物之功,虽然没有直接打中他本人,但形神也受到了冲击。

此时山爷已经冲到了鱼大壳面前,挥骨杖就能将他砸趴下,可他突然将骨杖一收,抬起一脚将鱼大壳给踹飞了。这一脚本是朝前踹的,按理说鱼大壳应该向后飞才对,可是他魁梧的身形居然划了一道诡异的弧线,飞向了双方军阵的中央,噗通一声如死鱼般摔落在地。

水婆婆祭出竹杖时,本站在空地一侧的人群外,等鱼大壳落地时,她却诡异地出现在了双方军阵的中间。鱼大壳身子骨倒够结实的,或者是若山有意留了他一条命,落地后单手一撑挣扎着就想起来,而水婆婆抬起一脚就踹向他的脑袋。

鱼大壳是侧着身落地的,这一脚正踹在左边的脸颊上,直接将他的右脸颊跺在了地上,整个人也动弹不得。那根竹杖此时已打着旋飞回水婆婆手中,水婆婆厉声喝道:“大壳,你想身死族灭吗,刚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踩着他的脸,他怎么答话?…不论是真是假,你速带盘瓠赶回村寨!”随着话音,若山已手持骨杖走了过来,也站在双方军阵之间。

山爷和水婆婆干净利索地拿下了鱼大壳,那么双方军阵在做什么呢?见族长被拿下,有鱼村的军阵又为何没有反应?因为他们根本没法动!

盘瓠那一声震吼,让猝不及防的鱼飞天元神一阵恍惚,手中盾牌好悬没拿住,而伯壮射出的那支带着啸音的梭枪,随着吼声同时就到了。假如没有盘瓠这声吼,假如西岭大人带来的那三名四境高手还在身边,身为二境修士的鱼飞天应该能躲开这支梭枪,但此时他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

尖锐的梭枪扎透了盾牌又穿胸而过,以一个斜向的角度插在了地上。有鱼村军阵的领军者鱼飞天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当场身亡。他尸身并没有倒地,而是以一种奇异的后仰姿势,与盾牌一起被挂在那斜插的梭枪上。

发起进攻的不仅是伯壮和盘瓠,他们身后的中军战阵,还有两侧的仲壮与阿槿也动了,十九支梭枪和三十四支羽箭同时射出。双方军阵原本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也就是说在彼此的弓箭射程之外,以防对方突施冷箭偷袭。

有鱼村的战士们根本没想到对方的箭能射过来,这个距离还远呢!但是那三十四支羽箭一射出,他们就察觉不妙,箭在半空抛射的弧线竟然那么高、完全能落在战阵之中。前排战士下意识地在盾牌后缩身蹲下,后面两排战士也向前靠拢伏下了身子。但这第一波羽箭并没有射入军阵,竟然飞得更远,恰恰越过了他们的头顶,整齐地插在后面的地上。

除了三十四支羽箭,飞来的还有十九支梭枪。梭枪是用手投掷的,射程当然远不如弓箭。鱼飞天方才站的位置,本以为对方连弓箭都射不中,就算有个别人能将梭枪投过来,凭他的修为也可以躲开或挡住,但没想到第一击就被伯壮当场格杀。

伯壮的梭枪就像是划了一条线,另外十九支梭枪都飞出同样的距离插在地上,仿佛紧贴着有鱼村军阵前方布下了一道篱笆。有鱼村的军阵也分为左中右三队,每队前方有一名长老率领,有两支梭枪分别飞向了左右那两名长老,来自仲壮与阿槿。

还好这两位长老没有受到盘瓠的攻击,本身是二境修士反应也足够快,闪身躲开了。但他们躲得非常狼狈,左右皆有梭枪射来,只有向后飞闪,竟然撞入了战阵,后背撞翻了好几名持盾的前排战士。

前有梭枪插成一排,后有一片羽箭射落,就像是一个无形的笼子,有鱼村的战阵挤作一团一片慌乱惊恐,谁都没有再敢乱动。这些梭枪与羽箭,显然是故意分别落在了战阵前后,只斩杀了领军的鱼飞天,目的就是为了震慑全军。

这一系列事件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就在转眼之间。那边的鱼飞天被当场斩杀,成片的羽箭和梭枪刚刚落下,鱼大壳就被山爷踹飞到空地中央,然后被水婆婆一脚踩住左脸。当山爷手持骨杖走过来的时候,整片谷地中已鸦雀无声。

水婆婆这次并没有和山爷多说一句废话,转身招呼盘瓠一声抬脚便走,身形就像在贴地飘飞,而盘瓠跟在她后面四蹄狂奔,眨眼间就消失在谷地边缘的山中。别看她平时总爱和山爷拌嘴,一旦族中有大事之时,两人之间却显得那么默契。

鱼大壳侧卧于地,吐出一口血沫,人已经只剩下半条命,爬都爬不起来了,但他还没有死也没有晕过去。若山厉声问道:“鱼大壳,你说羽民族已袭击了路村和花海村,这是不是真的?”

若山说话时尽量保持着镇定,但指着鱼大壳的右手却在微微发颤。假如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路村与花海村今日留守的族人恐将死伤惨重,最可怕的后果,就是只剩下了中央谷地中这二百五十多名精壮男子。

这几乎相当于惨烈的灭族啊,鱼大壳的手段为何这么狠毒?只不过因为若山阻碍了他的野心,就要将两族人都赶尽杀绝吗?假如消息得到确认,若山也无法阻止在场的两族战士展开血腥的报复,届时有鱼村也会是灭族的下场。这将是蛮荒中最为凄惨的一天,也是若山最不愿意看到、一直在尽量阻止它发生的事情!

时间已是下午,路途漫长艰险,命军阵赶回村寨当然来不及了。况且中央谷地中局势未定,若山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人都撤走,所以他当机立断,让速度最快的若水与盘瓠赶回去。也只有他们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或许还来得及救下更多的族人。

只希望蛊辛率领的留守战士能多支撑一段时间,尚有更多的族人得以幸存。若水应能收拾那些羽民族人,而盘瓠也可以朝天祭出震吼神通,震落那些会飞的鸟人配合水婆婆。

看见山爷发颤的手,空地一侧的西岭大人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子好像在抽筋,有些控制不住,接着大腿也好像在发抖,赶紧伸手扶住了身边那名护卫。方才他已经问了离得最近的一位族人,明白了鱼大壳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今天到场的并不是蛮荒中所有的部族首领,还有三支妖族的族长未到,这些妖族也极少跟外族打交道,其中一支就是会飞的羽民族。鱼大壳利用今天的机会,勾结羽民族袭击了路村和花海村。那两个防备空虚的村寨,此刻很有可能已无人幸存。

西岭大人感到一阵晕眩,嗓子发干简直说不出话来。这意味着路村和花海村,如今可能只剩下了谷地中的二百五十多名战士。但就是这么一支军阵,已经显示了它的强大与可怕,西岭刚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啊。梭枪和羽箭的射程那么远,还能射得那么整齐,说明这些战士根本没有尽全力,且绝对训练有素。

假如这些战士得知家园被毁、族人皆遇难,他们能放过有鱼村吗?一旦动手报仇,场面便谁也控制不住,有鱼村全体族人恐将被屠戮一空。西岭大人带着国君的使命,来到这里欲促成各部族结盟,结果这一带最重要的几个部族,在互相征伐中几乎都被屠灭,还谈什么结盟,他又如何交待?

没法向国君交待此刻已是小事,别忘了是相室国派人支持与帮助了有鱼村,又派他来到此地主持今日之事。假如没有这些,可能就没有今天的变故,而君使的来到,正是点燃这一系列惨剧的火种。

那些杀红了眼的战士,能放过他这个“祸害”吗?他们心中充满悲愤与仇恨,也不会考虑什么后果;就算相室国再强大,恐怕也不能发动大军征伐此地,而他这位君使大人,今天说宰也就宰了。

第036章、恶人(上)

西岭带来的十几名随从虽实力不弱,但也挡不住路村与花海村的军阵啊。所以他的脑袋直发懵,却极力保持着镇定和清醒,在思索着该怎么办?看那位山爷还是一位很有理智也很讲道理的人,或许他还能逃过一劫,幸亏刚才及时召回了随从、支持若山为山水城主,没有继续站在有鱼村那边。

这时那名护卫又对他耳语道:“大人,那山爷和水婆婆,应该已有五境修为!…我们今日恐不好脱身,只有全力支持这位若山族长收拾残局了。无论是什么样的要求,都先答应了再说。他们要什么就许诺给什么,器物也好粮食也罢,就算是从巴原上送一批女人来也行!至于有鱼一族,斩杀首脑之人,余者可发配给路村和花海村这些战士为奴。”

西岭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但就怕形势失控啊,到时候恐怕没人会听他说什么了。他下意识地反问道:“这样做,可以吗?”

那名护卫在西岭的眼前悄然亮出掌心中的一件东西,以法力拢住声息道:“大人,煞主的意思,就是要让有鱼一族不得翻身,如今正可顺势而为。”

西岭吃了一惊,张口结舌道:“你,你,您是赤望丘的人?…赤望丘怎会插手这里的事?”

那名护卫低声道:“赤望丘并不插手,只是让我传个话,表明态度。”此人是相室国都城中的一位四境修士,此番被西岭以协助国君使命的名义请来,却没想到他竟与赤望丘有关。

远处树得丘上的理清水也吃了一惊,那名护卫说话时以法力拢住了声息,以理清水现在的状态,也听不见他与西岭都说了些什么。但那人亮出掌心之物时,他恰好瞥见了一眼,那是一枚银白色的金属符牌,镂刻成虎头图腾的形状,正是赤望丘的信物。

今天这个场合,赤望丘果然也派人来了,理清水却一直没有发现有谁可疑,此刻才知道竟是西岭身边的护卫。他到底与西岭说了什么,又有什么用意呢?理清水亦是满怀疑虑。

山爷正在喝问半死不活的鱼大壳,此刻的场面就像干草堆旁边已点燃火种,稍有不慎就将燃起熊熊大火,从中央谷地到有鱼村恐将血流成河。鱼大壳已经懵了,他万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松就被山爷和水婆婆拿下,而他所倚仗的军阵连动都动不了,且领军之人已被斩杀。

听见若山的话,鱼大壳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论花海村和路村怎样、不论有鱼村的命运如何,他今天必然是死定了!一念及此,鱼大壳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喉咙一甜又吐出一大口鲜血。他的愿望曾是多么的美妙,可现实却是这样的冷酷。

这些年来,鱼大壳一直想率领有鱼一族独占这片中央谷地、他本人也将成为蛮荒中各部族的霸主,所有部族皆臣服于他听从号令。但此刻身下便是这片土地,他本以为要筑城受封的地方,却已经死到临头,他感到深深地绝望与不甘,然后——他崩溃了。

鱼大壳突然抬起脑袋笑了,嘶哑地狂笑,一边笑一边咳血道:“若山,就算杀了我,你也救不回族人的性命。…与我斗,我死,你也不会好受!”

鱼叶子长老赶紧抢步过来,飞起一脚将鱼大壳踹得晕死过去,随即拜倒于地道:“山爷息怒,大壳他已经疯了!这几年来,他做梦都想成为各部族之主,终于把自己给想疯了!您千万不要相信他的疯言疯语,深山妖族极少与各部族打交道,好端端的怎会去袭击路村呢?一定是大壳在虚言恐吓!”

假如此刻哪位战士给他一梭枪,鱼叶子将与鱼飞天是一个下场。但他已顾不上那么多了,不仅路村和花海村的军阵陡然爆发出杀意,就连在场的其他各部族人也都纷纷拿起了各种武器,用带着戒备与仇视的眼神,看着有鱼村众人的动静。

有鱼村已犯了众怒。鱼大壳今天请众位族长吃鱼、商量定盟之事,眼见不能实现自己的野心,竟然摆开军阵威逼。这还是其次,原来在此之前,他就勾结羽民族去突袭路村与花海村。也就是说无论今天商量出什么结果,鱼大壳都要赶尽杀绝!

有鱼村对待路村与花海村如此,那么对待其他部族又会怎样呢?各部族人都觉得浑身发寒啊,会不会他们的村寨此时也遭到了袭击?因为大家都拥护若山的结盟提议、反对鱼大壳的那种想法。人们已经从各自的住地中取来了各式各样的武器,手持棍棒梭枪虎视眈眈,没找到武器的人也顺手拣起了石头。

山爷刚才已经展示了军阵之威,而看目前的形式,甚至用不着军阵动手,只要山爷一声令下,各部族人就会一拥而上把有鱼村给灭了,鱼叶子怎能不害怕!而山爷面色凝重,站在军阵前手中骨杖缓缓指向对面道:“三声之内,仍持兵披甲者死!”

方才有鱼村众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唯恐山爷下令杀人,闻言方知他是要有鱼村的军阵解除武装。

山爷身后的军阵此刻仍然未动,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受过训练,另一方面就如鱼叶子刚才所说,鱼大壳可能只是在讲疯话,战士们并不愿意相信那是事实。水婆婆已经带着盘瓠赶回村寨了,消息还没有最终确认。

另一位长老鱼子肥听见山爷的话,赶紧向有鱼村的军阵大声叫道:“全部放下武器,解下甲衣!”

这时一直站在空地一侧的西岭大人也突然下令道:“众武士,听若山城主之令,收缴有鱼村之兵甲!”

除了那名来自赤望丘的修士还站在西岭身边护卫,其他随从全部走向了有鱼村的军阵,命那些战士放下梭枪、盾牌、弓箭、腰刀,连身上穿的皮甲也都要脱下来。领军者鱼飞天已死,族长鱼大壳也被踹晕了,有鱼村的战士们在惊恐不安中纷纷解除了武装。

有鱼村这些战士也只是普通族人,今天披坚持锐而来,很有些威风炫耀的感觉。但他们还不算真正的军队,虽经过了几年的操演,却从未参加过真正的战斗,本以为今天只要一出现在中央谷地,便能震慑蛮荒各部,谁也没想过要去真正地拼命。

方才很多人已被吓得胆战心惊,手中的武器都快握不住了,听见命令如释重负般地丢下了刀枪。若山说的是“三声之内”,但他连一声都还没数呢,有鱼村的武装已解除。

十几名护卫将刀枪和甲衣收起,又按西岭大人的命令,将之抬到了路村和花海村的战阵之前,整齐地摆好。西岭大人又大声命令道:“将有鱼村首脑人物全部拿下,交由若山城主发落!”

众护卫取出绳索,又将有鱼村在场的长老全部绑缚,包括鱼叶子和鱼子肥在内,都押到了山爷身前。战阵领军者鱼飞天已死,但有鱼村战阵分为三队,另外两队的指挥鱼大肚和鱼五崽也被拿下。

鱼五崽是最后一个放下武器的人,他的神情本还有些犹豫挣扎,但见其他所有人都放下了刀枪,而西岭大人的护卫已经过来了,也不得不放弃了反抗。

这时西岭大人硬着头皮也走入场中道:“举兵作乱、欲残害各部族人者已被拿下,请若山大人率领山水城长老会处置。说来惭愧,数年前的君使悦耕大人被有鱼村蒙蔽,一直以为帮助有鱼村便是帮助此地各部族。这些兵甲武器,是巴国派人协助有鱼村所打造,应归部盟所有,此刻全部缴得交于此处。

若山城主大人,您与各部族长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我将回报国君尽全力满足诸位的愿望。相室国的农师、兵师,将来也会为山水氏全体族人提供帮助,若你们需要粮食、器物、或者是其他的东西甚至是人,只要想到了都可以开口。”

若山沉声道:“君使大人太慷慨了!您真的不清楚鱼大壳的计划吗?”

西岭赶紧答道:“若山城主大人,我当然不知。不仅是我,我看这有鱼村的普通族人恐怕也不知情。如今已拿下这些主事者,正可好好讯问,鱼大壳与其同谋绝不能放过!…但鱼大壳方才的癫狂之言,恐也未必是真。”

若山不再说话,转身望着茫茫群山中路村与花海村的方向,正准备命令伯壮带着中军战阵赶回村寨。有鱼村已不再构成威胁,而想对付会飞的羽民族,只有这些练成开山劲的战士以硬弓才行。就算战阵赶回去的时间已经晚了,但也可尽量补救万一。

可还没等山爷下令,远处的山中就传来一声清啸,竟是水婆婆的声音。紧接着就见水婆婆长发飘扬,提着一只麻袋出现在谷地边缘,身形如飞很快又来到军阵之前,将手中麻袋往地上一扔,有一件血淋淋的东西滚落出来。

第036章、恶人(下)

西岭大人一眼看见此物,差点没吐了!那是一条怪异的手臂,筋骨肌肉极为结实,掌心布满老茧,尖而厚的长指甲颜色很深。这条胳膊是连着肩膀被利器砍下来的,带着触目惊心的血肉与骨骼断口,在其肩胛骨的位置,还连着半截被斩断的羽翼。

西岭大人早就听说过深山中有各种妖族,但他还没有亲眼见过这样的人,更何况此刻扔到地上的只是一截血肉模糊的残肢。就听若水冷冷说道:“羽民族一百二十余人大举突袭路村,但我们的村寨无恙,来犯之敌已尽被斩杀!”

众人见此场面先是一惊,紧接着又听见水婆婆说的话,爆发出一阵欢呼。尤其是路村与花海村的战士们,欢呼声中带着兴奋的狂喜、简直响彻云霄。

倒是山爷仿佛是被惊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很清楚村寨中留守众人的实力,蛊辛他们虽然可勉强拖延抵挡一阵,但绝非羽民族的对手。此刻居然斩杀了一百二十余名羽民族人,那说明羽民族中能出战的男子都出动了,路村与花海村根本不可能获胜啊!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他低声问若水道:“真的斩杀了那么多羽民族人吗,我们的族人伤亡又如何?”

水婆婆答道:“据砂岩所说,我们共阵亡六人,伤十三人。至于具体的战况经过,我也不清楚,只是在路上碰到了蛊辛派来的砂岩。他还带着二十名战士呢,待会儿可以问问。”

山爷扭头又朝谷地边缘看去,只见盘瓠已经从山林间的路口飞快地跑了出来,后面跟着花海村的砂岩。砂岩还带着二十名精壮男子,他们每人身上都背了一只麻包,就是外出狩猎时装载猎物用的。这些健壮的男子此刻皆已气喘吁吁、浑身大汗,他们全速赶路终于到达了中央谷地,日头已偏西,但太阳还有没落山。

砂岩带着已跑得筋疲力尽的汉子们来到军阵之前,他们在众目睽睽下将麻包解下,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在地上,赫然是五十支短弓和五十筒羽箭,有的上面还沾着血迹。眼见这些弓箭与刚才那截残肢,所有人都确信了两件事:一是羽民族确实袭击了路村与花海村;二是这支妖族已被彻底击败、连他们的武器也被缴获。

众人都安静下来,听山爷问砂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各部族人想听到的只是结果,而已知结果的山爷最关心的却是过程——究竟发生了什么奇迹,难道那些会飞的羽民族人在战斗中自己从天上掉下来了?

可惜砂岩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率领二十名战士本在花海村守备,突然听见了路村那边竹哨发出的警告信号,于是召集战士全神戒备来犯之敌。可是敌人并没有出现,过了一会儿他们又收到蛊辛的竹哨信号,便立刻赶往路村。

断崖上的木桥已被毁,砂岩远远地看见路村上空有烟尘升起,有人在救火,但火势好像并不大,村口外的平地上有不少落下的羽民族人,有人身上的羽翼已经被烧焦了,而激烈的战斗已经结束。蛊辛隔着断崖喊话,并扔过来这些东西,要他火速带人送到中央谷地中报告山爷——这些是今日正午刚过时发生的。

砂岩并没有进入路村,只知道来犯的鸟人皆被斩杀,而路村亦有伤亡,却没来得及详细询问战斗的过程。若山和若水越听越是心惊,对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疑问,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山神显灵了吗?可是山神早已隐寂,否则蛮荒中也不会出今天这种事情!

若山冲若水微微点了点头,话不用说出口,若水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带着刚刚跑回来的盘瓠又一次离开了中央谷地,她要返回村寨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西岭看见那血淋淋的诡异残肢差点没吐出来,但闻此消息心头也是一阵惊喜,这意味着他今天没有麻烦了。虽然路村和花海村也有伤亡,但这个结果相比村寨被灭可要好得太多了。

西岭对这一带蛮荒的情况不是很了解,所以并没有感到太吃惊。山爷既然能在谷地中摆开这么一支强大的军阵,而且还留了一位族长在村寨中防备意外,那么应该也有足够的力量对付来敌。至于其他各部族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先前并不知道路村与花海村竟然训练出这样一支军阵来,今天蛊辛族长未到场,看来村寨中也有强大的守备力量,所以羽民族人没能得逞。

若山心中最沉重的大石已经落地,但还是沉着脸,缓缓开口道:“路村与花海村两族死了六个人、伤了十余位,皆是有鱼村勾结羽民族人所为。…君使大人,这笔账又该怎么算呢?”

西岭大人面带微笑道:“若山大人,这笔账您尽可以自己算!如今有鱼村军阵已解除武装,首脑人物皆绑在这里。他们伤害了路村和花海村的族人,便等于伤害了整个部盟的所有族人。此刻大家都已是一家人,您和山水城长老会商议处置便是!”

若山意味深长道:“君使大人真会做好人!但深山野民不懂国中礼法,大家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还请君使大人指点。”

西岭察觉到若山的语气有些不对,显然是话中有话,他突然反应过来了。刚才水婆婆就曾嘲笑他不想做恶人,而那位最凶、最令人害怕的水婆婆此刻已不在场,此地还真需要一位恶人!若山应该不希望将有鱼一族赶尽杀绝,假如是那样,不仅是部盟的重大损失,恐怕也会令一些弱小的部族心生寒意。

若山心里也清楚,谋划这件事情的应该只是有鱼村少数几位首脑,绝大多数普通族人并不知情,他们也没想过真要展开血战。但是有鱼村又不可能不受到重罚,否则不仅难以平息众怒,也会影响到若山将来身为部盟之主的威望。

西岭又恢复了君使大人威严的仪态,转身指着有鱼村众人道:“方才水婆婆说的不错,鱼大壳当斩,就算没有勾结妖族之事,仅凭今日谷地中发生的一切,也不能饶他性命。如今又证实有鱼村还安排了这么狠毒的计划,路村与花海村险遭灭族之祸,那么有鱼村也应当灭族受惩,所有族人皆与鱼大壳同罪!”

这话说得可真狠!反正西岭大人也不怕得罪蛮荒中小小的部族,等完成使命后便拍拍屁股返回遥远的国都了。但是同样的话要是由这里的人说出来,一定会引起他人不同想法、面临今后的各种问题。山爷既然暗示西岭大人开口做“恶人”,他还真是最适合的人选。

有鱼村族人们都傻眼了,鱼子肥赶紧叫道:“君使大人,山爷,勾结妖族之事,就是鱼大壳他们几个人的密谋,族人们确实不知情啊,就连我这位长老都不清楚!今天在中央谷地摆出军阵,我们事先也没想过要血战,本以为鱼大壳就是想吓唬吓唬大家。”

鱼叶子也叫道:“我也不清楚这件事,而且原先就不同意大壳的做法,可他们非得训练军阵。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有鱼村当然应受惩罚。可以杀了我们这几位长老,但请留下其他族人,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无辜的!”

西岭大人厉声道:“无辜?难道不知情就是无辜嘛!”

若山缓缓开口道:“有鱼村有八百族人,今天来到谷地中的连一半都不到,大部分还留在村寨,他们确实可能毫不知情,也未参与过此事。…君使大人,如果将他们全部斩杀,这惩罚是否太过严厉了?”

西岭却摇头道:“右手持刀行凶,难道能说只是右手的过错,而左手和身体无辜吗?这不是哪个人的私事,而是举族之事。鱼大壳这位族长是有鱼村自己推选的,训练军阵是该族长老会做出的决定,而长老会也是全体族人所推选。他们的军阵从全体族人中挑选,也受整个部族的供养,若因此得到什么好处,也是属于全体族人的。如今受到惩罚,难道不应是举族承担吗?”

若山又说道:“君使大人的话当然有理,可是有鱼村是这一带人口最为众多的一个部族,各部族刚刚结盟,就要行灭族屠戮之事,恐非祥兆。”

西岭:“若山大人的担忧也有道理,您是宽厚仁慈的长者,又是部盟之主,可以决定是否饶他们的性命。但这并非因为他们不该死,只是山爷您的仁慈。可我还是要多说一句,犯下此等恶行者,绝不可轻饶!留下这些人,谁能保证今后不是部盟中的祸患呢?”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大,而围观者几乎都屏住呼吸没敢吱声,所以大家听得很清楚。有鱼村在场众人也都听明白了,纷纷拜倒在地向山爷求饶,有人是希望自己活命,有人则以为自己肯定活不了,而为其他的族人求饶。

若山面露不忍与犹豫之色,又扭头向空地一侧道:“诸位族长,你们认为该怎么办呢?”

第037章、奴的出现(上)

各部族长一开口,场面就热闹了,大家方才一直都没敢说话,而此刻声音都很大,争得面红耳赤。有鱼一族今天的举动,也让各部族感到心惊,感觉不仅仅是气愤,也有深深的后怕。他们当然都想严惩有鱼村,争执的只是不同的处置方式——究竟该不该杀那么多人?

有几个小部族在几年前的盐井争斗中吃过有鱼村的大亏,械斗中还死了好几名族人,假如不是山爷当年召集各部族相商,他们早就被有鱼村逼出中央谷地了,所以此刻表态应按君使大人说的办,就此灭掉有鱼一族。

虽然这么做太狠,但有鱼村先前不是更狠吗,竟然想灭了路村和花海村,既然如此,就莫怪别人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他们。在蛮荒原始部族中,大家共同生活劳作,物产也统一收集分配,所以在他们的观念里,凡是以整个部族的名义做的事情,其后果当然也要由全体族人来承担。

但也有很多族人表示不太赞同,因为山爷已经说了,在结盟之日杀这么多人、将蛮荒中人口最多最富足的一个部族全部斩灭,既是不祥之兆,也是部盟的损失。有鱼村族人还可以留着打鱼呢,假如他们都没了,大家往后也就吃不到今天这么好吃的鱼了。但鱼大壳与几位主事者肯定得死,哪怕是给路村和花海村伤亡的族人偿命也好,反正绝不能放过。

大家吵了半天,还是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最终仍然要请山爷决定。

若山看着前方跪地哀求的有鱼村族人,除了那百名军阵战士之外,今日在中央谷地中的还有二百多名族人,他们眼中都充满了悲伤和绝望,期待着山爷能赐予一线生机。若山沉吟道:“方才诸位族长的话我都听见了,如今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欲袭灭路村与花海村之事,有鱼村的大部分族人知不知情?

大家说的不错,迎接君使大人、邀集各部族相商定盟、包括此前的操演军阵三年、今日摆开军阵威逼,是有鱼村举族之事,所有族人都参与了,都应受到惩罚,而主事者更当重罚。但勾结羽民族之事,未必人人知情,需要查实。”

这时西岭又说道:“若山大人若不忍将有鱼村人尽数诛杀,倒是还有另一种办法。查明并斩尽主事之人,而其余普通族人,就配于今日这些勇士为奴。”

奴?这是什么东西?各部族长大部分都没有听说过,纷纷好奇地追问。西岭大人简单解释道,所谓奴就是给人干活的。大家更惊讶了,深山部族中人人都得干活啊,不干活早就冻死饿死了,这算什么惩罚、与不罚又有什么两样?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西岭大人只得进一步解释,奴是给主人干活的,主人让他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而且所收获的物产并不属于自己,而由主人来决定怎么分配、给他们怎样的吃穿。就连他们本人也是不属于自己的,而是相当于主人的私人财物,比如还可以拿出去跟别人交换东西。

各部族长这下全听懂了,都觉得西岭大人实在是太聪明了,居然能想出这么妙的办法来惩罚那些有鱼村族人,纷纷称赞不已。西岭大人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这算什么聪明,巴原五国中早就有蓄奴之事,只是这些深山野民没见过罢了。

其实有鱼一族的祖先,当年就是理清水的奴仆,只是跟随理清水来到蛮荒中另行择地定居之后,其后人不再是这种身份了。

远处树得丘上的理清水暗自发出一声长叹,他身为山神守护此地已有百余年,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各部族也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清水氏灭族之后,这一带蛮荒中动荡与变化之剧烈,是数百年来所未有。

可能是因为清水氏一族的突然覆灭,留下了一片利益与权威的真空,打破了各部族长久以来保持的平衡与宁静,引起了各种冲突与争夺。人们之所以学会争夺,是因为世上有了可以争夺的东西。

而奴的出现,最早就来源于争夺中的失败者,同时也意味着人们可以创造出更丰富的物产供他人享用。生产的发达、生活的富足当然是一种进步,但欲望也会伴随着利益滋生,这是人们渐渐走出蛮荒的年代,所必须经历的考验或者说过程,终究无法避免。

这就像某个人迈入初境得以修炼,无论是身体的反应还是心境的状态,都必须迈过某个关口。

理清水又想起了自己曾思考多年的有关“初境的难题”,为何越是生活在天真古朴状态中的人们,在同样的指引下,迈入初境得以修炼的可能性就越大?而巴原上那些富庶繁华的城郭中,同样数量的人口中,能迈入初境者却更少?答案可能就与此有关吧。

奴的出现,表面上看是一部分人成为另一部分人的奴仆,但是对于坐在树得丘上的理清水而言,他看见的是深山中所有的部族之民,这也意味着人们成了自己之奴,因为利益所导致的欲望。

无论如何,欲望是不可能消失的,它也是人们得以生存与繁衍的根本。但由于智慧的出现,却有了不可逆转的演化形式。各部族将会变得更加富足与繁荣,这也是一种趋势与进步,但它同时会伴随着很多其他的东西出现,未必是人人所愿见。这不是繁荣与富足本身的错,源自于更多欲望与心机的滋生、所导致人们心境的改变。

能迈入初境得以修炼者,比例将越来越小,但总还有人会成功,它是一种个人的觉悟与修行。还有一点也要想到,繁荣与富足会让各部族繁衍出更多的人口,能迈入初境者的比例会越来越小,但在更庞大的人口中,总数未必会少太多。

不提理清水有怎样的感慨或感悟,西岭又问道:“若山城主大人,您以为如何?”

若山沉吟道:“这样做,是不是太过…”

西岭赶紧打断他道:“太过便宜了他们吗?那就全部杀了,又何必商议这么久!…其实我认为,这些有鱼村族人未必都那么阴险狠毒,留下他们或许还有用。”这位君使大人的神情故意显得有些不悦,仿佛在说——不想杀他们的人是你,现在我给了另一个建议,怎么犹犹豫豫的又是你?

现在到了山爷一言决生死的时刻,有鱼村族人忍不住纷纷叫道:“君使大人说的对,我们还有用!…我会捕鱼!我会造船!…我会织网!我会种地!我会打造农具!…我还会把鱼苗捞出来放到花海里面,以后花海就有鱼了,我给花海村打鱼!…我会做特别好吃的鱼,今后给大家做鱼!…我们会开凿盐井、煮盐制盐!”

西岭大人身边的那名护卫大声呵斥道:“你们都别说话了,听若山城主如何决定!”

在场的有鱼一族共三百多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山爷,而且有鱼村中还有近六百名男女老少,也在等着山爷决定他们的命运。山爷面无表情地朝西岭点了点头道:“我方才的话还没说完,这一带山中从未出现过蓄奴之事,若罚他们永世为奴,是不是太过严苛了?”

永世为奴?这是啥意思,各位族长又纷纷追问西岭大人,才得到了更多的解释。原来“奴”相当于主人私产,若永世为奴,那么他们生下的孩子仍然是主人之奴,将世代如此;至于本人,当然永远都没有脱身的希望,至死都是主人之奴。

西岭大人心中暗道——我也没说永世为奴啊!表面上故意皱起眉头道:“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若山大人难道没有听见诸位族长方才的话吗?”同时又在心里嘀咕,这位山爷要他来做这个恶人,可自己做好人也做得太过份了,很懂恩威并用之道啊。

一听此话,各部族长也纷纷嚷道:“山爷,您太仁慈了!留他们性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当然应该永世为奴。”

山爷咳嗽一声,大家也都安静下来,只见这位“城主大人”沉吟道:“我已经做出了决定!有鱼一族必受严惩,主事者当诛,余人将举族为奴。但不是给我路村和花海村这些战士为私奴,如今各部族已结盟,那么就为整个部盟之奴。

有鱼村今日召各部族商谈结盟之事,目的就是要在中央谷地建造城郭、并开凿扩建通往巴国的道路。这应是有鱼村全体族人事先商量好的,那么就由你们来承担此事。当城郭建成之日、山道开凿完成之时,本城主将赐有鱼一族解脱奴身。”

山爷的话一出口,就等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有鱼村将举族为奴,不是某些人的私奴而成了山水城之奴仆。若山城主还给了这些人一线希望,就是城郭建成、山路也开凿扩建完成之后,可以让他们不再为奴,后代也不必永世为奴、仍是部盟之民。

第037章、奴的出现(下)

至于城廓什么规模、什么时候算建成,这山路修到什么程度算修好,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而且到时候也是山爷说了算。但有希望总是好的,在场的有鱼村族人纷纷拜倒在地,大声感谢山爷,很多人甚至喜极而泣,对山爷是感激涕零。

西岭不动声色地瞄了若山一眼,不禁暗赞——人才啊!西岭常给国君跑腿办事,相室国中如今的各城城主,他几乎全认识,虽然都有其出色之处,但比较之下,恐怕都不如这位山爷。难怪若山能得到这里各部族的拥护与尊敬,最终也成了山水城的城主。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若山又做了一个决定,请朗日族族长宵白、树正族族长月牛儿,陪同西岭大人返回有鱼村,向有鱼村全体族人宣布这件事。仲壮带着一支百人战阵跟随西岭大人,伯壮仍率领最精锐的中军战阵驻守在中央谷地,以防情况生变。而若山自己将会同其余各部族长审问此地的有鱼村族人——还有谁是鱼大壳的同谋?

西岭大人前一阵子就住在有鱼村,今天仍要在有鱼村过夜,但有鱼一族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彻底的变化。消息要由西岭大人来宣布,反正是让他恶人做到底的意思,还有另外两位族长陪同,而山爷自己不去。

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也都要等到第二天再处理其他的事情了,假如一切顺利,明日正午将在中央谷地处决鱼大壳以及与之同谋之人,各部结盟之事便尘埃落定。除了有鱼村之外其他各部族皆大欢喜,而有鱼村的普通族人也在庆幸能劫后余生。

中央谷地发生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变故之时,虎娃则定坐在自己的小屋中。他的神气已耗尽,身体和精神仿佛都处于一种深深的休眠状态,想动都动不了,但保持着最后一丝元神清明,让元气自行运转,进入了一种奇异的深寂定境。

他已经忘了自己坐在哪里,什么都没想,好似周围的天地已不存在,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也毫无所知,就是一种无知无欲的状态。

黄昏之前,水婆婆带着盘瓠赶回了村寨,给受伤的族人紧急处置了伤势,同时听蛊辛讲述白天发生的事情。她也是震憾不已、百思不得其解。日落之后,水婆婆走进了虎娃的小屋,感应到虎娃的状态又是大吃一惊。

这种深寂的定境水婆婆当然了解,在三境九转圆满、迈入四境之前才会出现。想当年她就有此经历,而且在她看来,这是进入四境最大的障碍和困扰。如今虎娃的状态必然是三境九转圆满,且看他的样子似乎是遇到了问题,正被此关障挡在四境之外。

一般能迈入初境得以修行者,只要有合适的秘法指引,又没出什么意外,坚持不懈地修炼下去,基本上都能进入二境。从二境迈入三境可能要难一些,需要足够的幸运甚至说机缘,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也需要漫长的修炼岁月,但并非可望不可及。

在这片蛮荒中,花海村的族长蛊辛是三境,有鱼村的族长鱼大壳是三境,而朗日族的族长宵白、树正族的族长月牛儿也都是三境修士。拥有神通手段、有强大的个人修为,也是他们被推选为族长的重要原因,族长本身也承担着祭司或巫祝的职责。

宵白今年还不到三十岁,便已突破了三境,刚刚成为朗日族的族长不久。他虽不如当年的若山,但在如今的蛮荒中,应该是人们所知的最年轻的三境修士了。但水婆婆今日方知,这一带最年轻的三境修士绝非宵白。

虎娃这孩子十二岁便已三境九转圆满,世上竟有这等不可思议之事,至于他何时突破的三境,更是无人所知。

但是从三境突破到四境,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却是一道终生难以逾越的关口,并非漫长岁月中勤修苦练之功便可突破,不仅需要大幸运与机缘,还有很多难以言述的玄妙在其中。就算已经突破到四境的修士,回过头来也未必能够清晰地总结。

三境九转圆满后,继续修炼可能会陷入到一种深寂的定境中,有些人甚至会出各种意外。他们并非是在蛮荒中遭遇毒虫猛兽,就是好端端的在定坐之中,却莫名会受伤。其伤在元神、由神而伤形,有人因此功力消退,更严重者会心性大变甚至癫狂,还有人因此而亡。

虽然癫狂或身亡者毕竟是少数,但绝大多数人有此遭遇都会受到极大的困扰,修为有退失之忧。就算能在困扰中解脱而出,很多人往往也很难继续突破;哪怕下苦功修炼的神通法力再强,但境界亦永远止步于此。

水婆婆当年三境九转圆满之后,也曾在此“困境”中用了很长时间,得山神的指引才有幸突破了四境。对于修士而言,这几乎相当于是一道分界线。而羽民族的族长大毛,竟然也有幸突破了四境,实在是妖族中难得的异数。

大毛确实有本事,也远比其他羽民族人幸运与聪明,其心机手段非常人所能比。可就是这样的一位异数的出现,本应是羽民族之福,最终却成了断送羽民族之人。

水婆婆一边感慨一边担心虎娃,这孩子也陷入了三境九转最终的困境中吗?他能否有惊无险地解脱,解脱之后将来能否突破四境?这是水婆婆最关心的问题,至于虎娃为何能拥有如今的修为,只有等他本人醒来后才能回答。

水婆婆既察觉了虎娃的状态,也清楚不能打扰他,命蛊辛继续在此守护,她则带盘瓠连夜进入深山,去追杀带伤逃走的大毛。

大毛的翅膀被弓箭洞穿无法再飞行,只有在深山中步行逃去。漫漫蛮荒,他不可能走得很远,更不可能就这样走回到羽民族的地盘,只有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疗伤。盘瓠已算一条通灵的狗妖,除了震吼神通之外,它的嗅觉也极为敏锐,甚至成了一种感应神通。

带伤的大毛就算注意不留下行迹,也会留下气息,盘瓠带着水婆婆找到了他。在路村后山深处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大毛赶走了一窝獏兽,躲在了它们栖息的洞穴里,但还是被盘瓠揪了出来,又被水婆婆当场斩杀。

水婆婆带着盘瓠返回村寨后,此日黄昏之前,仲壮也带着一支百人军阵回到了路村。此时蛊辛已率人将两座木桥重新修好,战士们各自返回家中。中央谷地中大事已定,用不着再留那么多人,而这些壮劳力也是临时集合赶往谷地的,不可能全都长期离开村寨。

水婆婆这天一直就守在虎娃的小屋中,而定坐中的虎娃却始终不见醒转。她沉思了很久,在天黑时走出小屋,命盘瓠继续守在门口,并令所有族人不得打扰。其实蛊辛早就下过同样的命令,这两天甚至没人敢靠近这里。

紧接着水婆婆又做了两个决定。首先是已返回路村和花海村的族人,在若山未回村之前,皆不可外出,此地消息也不得外传,尤其是虎娃大发神威之事。但这件事今后必然会有人问起的,人们都很想知道羽民族袭击花海村和路村的具体经过。

水婆婆吩咐,假如将来有人问起,就说幸亏山爷早有准备,命蛊辛率战士携强弓守护村寨,轻敌来犯的羽民族人正中埋伏。至于虎娃的事情,也不是一个字都不许提,就说路村的孩子虎娃从小擅使飞石,在战斗中用石头砸下来不少羽民族人。

然后水婆婆又让蛊辛赶往中央谷地,单独转告若山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假如若山那边能脱开身,就赶紧返回村寨,其余杂事便让蛊辛去代表山爷处理。

水婆婆考虑得很周全,虎娃这孩子不知为何已有这等修为,这肯定不是她或者若山教的,必然另有高人指点。虎娃这些年就生活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她和若山竟然毫无察觉。那位高人的手段真是了不得,而且应该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既然如此,在情况未明之前,就不能对外界透露过多的消息,以免引人起疑。虎娃的身份来历实在太敏感,当年屠灭清水氏一族的凶手至今毫无线索,也不得不防。若山日前在中央谷地和鱼大壳论辩国中理法,只宣称自己是路武丁的后人,却没把虎娃的身份给说出来,这也是一种保护。

况且虎娃小小年纪竟然有三境九转圆满修为,如今却遭遇到修炼中的困境,更须少受打扰。各部族结盟大事已定,若山成了山水城城主,也是结盟后的山水氏一族的族长。那么下任城主及族长又应该是谁呢,水婆婆越想越觉得虎娃最合适——她想得倒挺长远的。

若山派仲壮率一支百人军阵回村,就是在当众斩杀鱼大壳之后。对有鱼村首脑人物的查问,其实并不难,虽然蛮荒中也有鱼大壳这等狠毒狡诈之辈,但大部分族人还是很淳朴的,连撒谎都不太会。多问几个人再一对口供,很多事的内情大致就能推理出来。

第038章、绝迹(上)

勾结羽民族之事,鱼大壳有两位同谋,就是鱼飞天和鱼五崽。几年前大毛曾到过有鱼村,用东西交换鱼和盐,顺便请有鱼村族人帮个忙,打听有没有人曾看见一只怪异的大鸟,便是羽民族人供奉的那只神禽、一去不回的白翎蛊雕。

过了好几个月,大毛又来了,是族长鱼大壳和鱼梁单独接待的他,几人私下里不知道说了什么事,然后大毛面带着恨意离去。其后这几年,大毛又来过有鱼村好几次,那时鱼梁已经失踪,每次都是鱼大壳、鱼飞天、鱼五崽接待,他们私下里嘀嘀咕咕也不知又说了些什么。而最近的一次,就在七天之前。

大毛在几年间只来过几次有鱼村,每次停留的时间都很短,而且从空中飞行不经过中央谷地,若山也没注意到。

至于有鱼村的其他长老,比如鱼大肚,虽然并没有参与勾结羽民族之事,可是在有鱼村长老会议事之时,却坚决赞同鱼大壳的各种决定,鼓动大家以军阵镇压与驱使各部族,只有鱼叶子和鱼子肥这两位长老提出了反对意见。

所以最终的结果,除了鱼叶子和鱼子肥,有鱼村其余诸长老一律被当众斩杀。这两位长老也很庆幸啊,山爷做事倒是很讲道理,还留了他们一命。

至于大毛为何会率羽民族人大举袭击路村?已有些神智癫狂的鱼大壳虽一直未开口,但鱼五崽到底还是供出来了。想当初有一只怪鸟袭击路村,山爷也没想到要保密,后来与各部族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多,很多路村人无意中也提起过这件事。

鱼大壳听说了这个消息,越想越觉得那只怪鸟就是大毛要找的白翎蛊雕。等大毛再来的时候,鱼大壳便告诉他——羽民族供奉的神禽已被路族所杀。大毛当场就急了,要去找路村算账,结果又被鱼大壳拉住了。

鱼大壳劝阻大毛,当时除了路村自己人并没有外族在场,很多话说不清,若真是一只妖禽袭击村落,也没法讲什么道理。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路村打下那只怪鸟早就被吃掉了,连证据都没有了。大毛想找路村算账的话,应另想办法。

鱼大壳抓住这个机会不断地挑拨,更重要的是大毛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被鱼大壳说动了。

大毛已有四境修为,能变化形体与常人无异,他内心中的感受常常也很困苦,当然不甘心终生困守深山,只与那些笨而不开化的羽民族人为伍、做一支小小的妖族族长。他有很多感受,甚至连交流都没法与族人交流。

而鱼大壳说出了一统蛮荒各部族的打算,并许诺给羽民族特别是大毛本人很重要的地位。鱼大壳若成功当上了城主,羽民族可挑选精壮勇士,担任谷地中负责巡城的战士、享受部盟的礼遇和供养,处境当然与此前的深山妖族大不一样。

除了族人们能得到更好的安置,最重要的是大毛本人将是整个部盟的副首领、有鱼城的副城主。将来鱼大壳还可以给他引荐巴国中的大人们,让他走出蛮荒到巴原上一展抱负。这说中了大毛的心思,他不仅形体上已能脱离妖族,心态上也一直在追求更高的超脱境界或者说解脱之道。

但实现这个目标的前提,就是要镇压路村和花海村,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这两族给灭了,以绝后患。羽民族原先的住地太远太偏僻,而路村后山有很多青冈巨木,正适合羽民族迁出深山重新建造树屋。路村和花海村人会养鸡,以后那些鸡群也归羽民族所有,他们还能得到其他各部族的物产供养。

大毛于是便与鱼大壳等人一拍即合,制定了那样狠毒的计划。

查问清楚事情的经过、斩杀了首脑之人,对于剩下的有鱼村族人,山爷并没有让他们仍然以村寨的形式聚居。一部分人迁到了中央谷地为整个部盟劳作,另一部分人留在有鱼村为大家打鱼,还有一部分人则被分派到了各部族。他们为部盟垦植田地、打造农具,这些技艺得自相室国,其他各部族人如今也需要学习。

各部族当然也有很多人迁居到中央谷地,还有人迁移到原先的有鱼村,形成混居杂处的局面,如此才能共称山水氏一族。有鱼村的村寨和大部分的族人仍在,但是“有鱼一族”如今消失,他们举族为奴、散居这一带蛮荒之中。

西岭大人临行之前,曾向若山提出一个请求,想将有鱼村那支百人军阵带走,让他们到巴原上为国君戍边,也算是另一种惩罚。这个要求很聪明,因为就算有鱼一族被打散,这百名受过军事训练的精壮男子仍是隐患,既然山爷不杀他们,还不如送个人情让西岭都带走。

西岭带着这百人回到相室国,可称他们是山水城向国君的供奉奴仆,他这位君使大人此番不仅圆满完成使命、而且又另立一功!这倒是个两全的提议。

可是山爷却拒绝道:“君使大人,这支百人军阵我还留着有用。他们受过训练、更懂得配合协作,又皆是健壮男子,是筑城的最佳人选,自今日起就留在中央谷地中建造城郭。而我路村与花海村这五十余名已练成开山劲的战士,可担当巡守之责。”

从各部族中抽出这么多壮劳力,还受过有组织的长期训练,确实很不容易。这支百人军阵是有鱼村人留下来的,为奴筑城,山爷也不怕他们作乱。但山爷也很会办事,他送了另一件重礼,请西岭大人转呈国君,就是那羽民族留下的五十张短弓和五十筒羽箭。

弓箭这种武器,当然以巴原上那些工师制作的最为精良,若是提供给军阵作战使用,那最好要有标准的制式。而羽民族,可能是这片蛮荒中最早使用制式武器的部族。其制作弓箭的工艺源自祖先的传授,他们虽然智力不高,却世代严格地遵守。

羽民族历来只用一种曲梨木为材质制作弓脊和箭杆。此木轻而硬,且异常坚韧,只生长在常人几乎不可能攀援的峭壁上,数十年的树龄也只能长到手臂粗细,其他部族很难采集。羽民族人选用最好的曲梨木,先制成弓脊之胚,用深山中的一种坚果榨出的油浸泡、再阴干、再浸泡、再阴干…反复数次,用好几年时间才能制得经久耐用、不易损坏的成品。

他们的弓虽然很短,射程却堪比其他部族武士的长弓,且有统一的制式,哪怕两名战士临时交换弓箭,也能使用得很熟练。至于箭簇是用兽骨磨制而成,那可不是一般的兽骨,锋利坚硬堪比金铁,但份量却很轻。

羽箭本是一种损耗品,经常会射失,但羽民族人不一样。他们会飞,追逐猎物占有先天的优势,射出的弓箭几乎都能拣回来,所以平常的损耗非常小,使用的都是绝佳的好箭。在漫长的岁月中,羽民族人有的是时间去打造与积攒这样的武器。

西岭大人拿到这一批弓箭,也是连声赞叹,他可是有见识与眼光的人,清楚此物的战略价值。弓箭的射程,取决于弓脊与弓弦的强度,若想让箭射得更远,往往要将弓身做得很长。越强大的弓,连同其箭支的份量就越重,在行军冲锋时皆携带不便,就算战士的力量足够,射出一箭的时间也较长。

可是这批弓箭不同,假如将短弓藏在袍子下面几乎都不会被人发现,箭支也很短很轻。它是羽民族人飞在天上随身携带的,当然非常轻便,更难得它是一种成批量的制式武器。假如训练一批力量强大的战士能使用此种弓箭,他们不仅可以携带其他更多的武器作战,同时也是威力强大的弓箭手,甚至能在近战交锋中快速地射出很有力的箭,令人防不胜防。

五十套这样的弓箭,无论在什么地方都算是一笔重礼,而且它是在别处很难找到的。假如拿去进献给国君,说明其用处与好处,这可比一百名精壮奴仆贵重太多了。西岭大人赞叹道:“多谢若山大人,您这批礼物太贵重了!”

若山笑道:“这是向国君致意,也是感谢西岭大人此番圆满完成使命。深山野民没什么好东西,只有拿出一些别处很难见到的特产了。”

西岭大人又赞道:“如此轻便小巧的弓箭,却有着堪比最强长弓的射程。我不禁感叹国君真有眼光,命我来此促成各部结盟,看来此地确实有很多巴原上难寻之物,也有更多的高人异士啊!…若山大人,我想多问一句,这种弓箭还能成批制作吗?我可让国君用你们想要的东西来换取更多,条件一定让您满意!”

若山苦笑道:“那羽民族人口本就不算多,如今能出山作战的男子已尽数被斩,这种弓箭恐怕要绝迹了。因为这一带,也只有他们能制作这种弓箭。”

第038章、绝迹(下)

西岭关切地追问道:“难道能制作这种弓箭的人都不在了吗?羽民族应该还有人剩下啊,难道若山城主要派军阵去剿灭此族?我看没这个必要吧,可参照有鱼一族那么处置嘛!”

若山却摇头解释了一番,他根本就没打算派军阵穿越莽莽深山去剿灭羽民族,除非他手下的战士都会飞,否则也不太可能办得到。但羽民族中如今只剩下老弱病残,他们困守蛮荒绝地,且不可能与外族通婚繁衍。这一支妖族将难以久存,只会渐渐无声无息地消失,就像漫长的历史年代中,那些曾经出现过又消失了的很多妖族一样。

西岭大人又问道:“难道其余各部族中,就无能人可制作这种弓箭吗?”

若山答道:“倒是还有几个部族,他们的狩猎之弓各有特色,但对于西岭大人您而言,其价值应该都远不如羽民之弓。这种弓箭,如果是高手有兴致的话,倒是可以再打造出几张,但是成批长期制作恐已不可能,它们可是羽民族多年攒下来的东西。正因其珍贵,我才会让西岭大人带去进献国君,若是其余的物产,太少了不成敬意,太多了您这些随从也不便携带。”

听到这里,西岭大人再次感谢若山,同时心中又暗骂鱼大壳。若不是鱼大壳勾结大毛,也不会断送羽民族,那么这片蛮荒还有可能持续供应这种特殊的制式武器,这可比其他的物产重要多了。

不过山爷还是打了个埋伏,同样的弓箭,其实路村里还留了七十套呢,也是得自羽民族,足够将来山水城的战士们自用了。虽然已经很难大批量再造新的,但是弓最重要的是弓脊,弦还可以再找合适的材质换新的。

而这种弓脊恰恰极为耐久,若无意外状况,可使用多年而不损坏。就算有小批量的损耗,以山爷、蛊辛等人的本事,也可以修护补充。只是使用这种短弓对力量与技巧的要求都很高,只有那些练成了开山劲的战士才能比较容易地掌握,毕竟普通人和羽民族的身体结构有所不同。

就在中央谷地发生冲突变故的三天后,所有的事务终于都处置妥当,西岭大人率随从返回巴原向国君复命。他们携带的东西不仅有若山城进献国君之物、那五十套很有战略价值的弓箭,还有若山城主送给西岭大人的私人礼物。反正大事已定,对这位君使大人也需尽量客气,更何况山爷从来都不是小气人。

西岭带着十余名随从,用了十来天时间才走出蛮荒深山,重新见到了人烟。这一路艰辛自不必多提,每天都要在危险的野林中过夜,途中还遇到了几场大雨,险被山洪冲走。好在有一众高手的保护,西岭大人虽显狼狈倒也有惊无险,终于平安回到巴原。

西岭心中也能理解,为何数年前悦耕大人领君命深入蛮荒,到达有鱼村之后就不肯再往前走了。他如今在已知路途的情况下还走得这么辛苦,当初悦耕大人不明蛮荒情形,只觉险路漫漫无尽,终于到达了有部族的地方,又听鱼大壳等人介绍了蛮荒中的情况,当然就认为可以完成任务了,不想继续再吃那种苦头,他也不可能想到会受有鱼村的蒙蔽。

出了险峻深山,巴原的边缘一带其实还是高原山地,散布着很多部族村庄,人烟间隔只在一日之内,而且有路可行。这一片地域在相室国中被称为“高地”,再往前行所遇到的第一座城郭便是高城,而如今的高城城主便是悦耕大人。

西岭当然要进入高城休整,而悦耕早就在等着他的消息呢。悦耕也希望这位君使能顺利完成任务,假如蛮荒各部族结盟、受封筑城成为相室国的臣属,固然西岭大人有功,但更重要的功劳还是他悦耕的。若无悦耕当年的引荐、这些年的经营,哪有今日的大功告成?

假如鱼大壳成为有鱼城主,那将是相室国中最弱最偏远的一座城郭了,而且其地位也等于是高城的附庸,成为他悦耕大人的势力范围。只要悦耕发句话,依附于他才到此成就的鱼大壳当然会言听计从。蛮荒各部族结盟归附,打通道路之后的最大好处,当然也是属于他高城氏的,悦耕可名利兼收。

听说西岭完成君命归来,悦耕便兴冲冲地跑去迎接,并设宴祝贺。但是在开席之前,西岭却把他单独叫进密室,私下谈了一番话。悦耕城主闻言是目瞪口呆,而且脸色很不好看。

西岭清楚有些话必须私下谈,否则有些事情当众说出来,会让悦耕城主太尴尬。想当年悦耕只接触过有鱼村族人,也得到了有鱼族的不少好处,这些年相室国对蛮荒部族的帮助都是通过悦耕大人经手,全部给了有鱼一族。

如今西岭大人确实完成了君命,却算不得悦耕大人的功劳,悦耕的所作所为反而成了各部族结盟最大的障碍,差一点就引起了无法挽回的内乱与互相屠戮,就连西岭这位君使都好悬没回来。好在那位山爷手段非凡,还是把局面给搞定了。

悦耕一直在扶持鱼大壳和有鱼村,如今蛮荒各部族结盟受封,但城主却是他不认识也从未接触过的若山,而鱼大壳则被当众斩杀,有鱼村也举族为奴。这事无论怎么看,都等于给了悦耕大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假如国君听说了,又会怎么看待他?

看见悦耕大人的脸色,西岭也知道这位城主在想什么,但蛮荒中发生的事情经过,他又不得不详细介绍,免得事后误会,最后笑着劝道:“悦耕城主也不必恼怒,想当年您是受到了有鱼一族的蒙蔽,这件事情换成谁都很难避免,而我此行也差点不得脱身。

有些事情您也不必想太多,国君所要的只是结果。只要结果有了,至于过程如何,怎么都好说。国中之人只知悦耕城主您数年前不辞艰辛前往蛮荒,并指引各部族朝贡使者晋见国君,其后才有今日之功,他们可不清楚深山中都有谁和谁。”

说完这番话,西岭又取出一支犀渠兽角道:“听说您数年前深入蛮荒时曾想找寻此物,而有鱼一族并未猎得犀渠兽。这支犀渠兽角是路村所猎,若山城主托我送给悦耕城主您,以示问候,并遗憾当年没有能见到您。”

悦耕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他也觉得西岭的话很有道理,又见那位未曾谋面的若山主动送上了这么珍贵的礼物,看来很有巴结示好之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多谢西岭大人宽慰,也庆贺您能完成君命而归!本城主实在惭愧,当年所为,差点连累了您。还好此事最终顺利,我也得谢谢西岭大人,并向您赔罪!”

西岭赶紧道:“悦耕城主不必如此,你我皆是为了完成君命,都付出了不少辛苦。如今大功告成,你我皆有功劳,我自会对国君禀报清楚。”

悦耕手持犀渠兽角道:“待会儿宴席之上,我要多罚自己几杯,也要多敬西岭大人几杯!您且在高城多住几日,让我好好款待。至于这支犀渠兽角,原本愧不敢收,但此物是要送给赤望丘的,我也就多谢西岭大人和那位若山城主的好意了,他倒很是识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