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雍州秦家(二)

雍州地处国朝东北,地广人稀,毗邻北原,北原境内号称有十万胡族,妖孽横行,行事混沌凶悍,时常发兵入侵中原,中原之人皆不愿前往雍州,原为再荒凉不过的地方。

可自八十年前秦氏老祖宗来此地后,一面奏请圣人将近雍各州的百姓移入雍州,一面有垦荒种地、大力推进农桑,经过秦氏一族百余年的经营,居然将荒凉之地整顿成水土丰美、样样需要之物皆有的富饶之地,雍州也渐渐有了繁华的气象,秦氏一族也成为雍州名正言顺的掌权者。

雍州首郡武陵郡城西卧牛、腾蛟两条大街上,武陵侯府秦家就坐落于此,正门处朱门紧阖,侍卫林立,铜环寂静无声,自从武陵侯幼子秦安失踪后,武陵侯府上就一直保持着这种肃静忧伤的气氛,而武林侯夫人也因忧心过度而病倒了,这段时间秦家上至武林侯世子夫人、下至刚会站稳的曾孙辈都站在侯夫人榻前侍疾。

沈三娘一手扶着腰,一手由仆妇搀扶着,缓缓的走在后院游廊中,她面色苍白,神情间有着浓浓的倦意,她刚刚侍奉了侯夫人大半夜,才被人替换下来。她怀孕不过三个月,这胎怀相不大好,终日呕吐昏睡,又要连夜伺候生病的祖母,即便沈三娘身体一直不错,大半个月下来人也消瘦了一大半。一回到院落,她就瘫软了下来,合眼就差点睡着了。

她傅姆心疼的上前给她卸妆换衣,“三娘子,明日你就别去了,你现在的身体可受不住折腾。”

沈三娘闭目休息了一会,从妆匣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清香扑鼻的药丸服下,那药丸入口即化成一团甜水,暖意从舌尖散至四肢,她舒服的舒了一口气,“幸亏有鹤儿送我的药丸,不然还真支撑不下求。”

傅姆心疼的直抹眼泪,姑娘在家中何等娇惯,可当了媳妇后居然拿五娘子送的灵丹当补药吃了,她不懂医术,也觉得这样对身体不好,“三娘,这药丸五娘不是说要生了大病才服用的吗?”

沈三娘苦笑的半躺在软榻上,“我现在也算是得了大病吧?”她的夫君是秦家次子,因长子无意成婚,她这次子媳妇就是未来的宗妇,她的婆婆在她一入门,就把掌权大权全给了自己,她怀着身孕,既要管家、又要教导年幼的孩子,忙得恨不得整个人都化出三头六臂,要不是有鹤儿给自己的灵药,她早就撑不下去了。

傅姆忍不住抱怨道:“世子夫人也是的,哪有儿媳妇才入门就万事不管的婆婆?”

沈三娘眉头微皱,想不让傅姆说这冒犯的话,但心里又有些不甘,终究长叹了一声,“她毕竟是母亲。”

“娘子,你先休息一会。”傅姆见自家娘子累得眼睛都合不拢了,也不再说话了,小心的给她褪下了首饰,正想退下,却见一名侍女匆匆的从屋外进来,对着傅姆无声的使着眼色。

傅姆起身走到外间才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阿姆,安郎君回来了!”侍女欣喜的说。

傅姆闻言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这小祖宗总算回来了,三娘总算能松一口气了,“是大少君救回来的吗?”

“不是!是五娘子!”侍女双目晶亮的说,“五娘子还派人来接三娘子!”

沈三娘本来就半梦半醒,听到五娘两个字,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阿姆——

“三娘子,五娘来武陵郡了,她还救了安郎君!”傅姆听到三娘的呼唤,欣欣的掀帘进来,“她还派了人来接你。”

“接我?”沈三娘睡得有些迷糊了,“她怎么来接我?她在武陵郡有住处?”不应该是她来接到鹤儿吗?

“三娘子,你忘了五娘是太上宗的弟子,她现在在青羊宫,来接你的是青羊宫的女真呢!”侍女兴奋的说。

青羊宫?不止傅姆,连沈三娘都直起了身体,不可置信的望着侍女,“你说五娘子接我去青羊宫?”

沈三娘以前对江湖门派不甚了解,连九大上门都不知道,等嫁到秦家后才知道鹤儿拜入的门派是何等的势大,她也因老祖宗的缘故,颇受夫家重视。雍州毗邻太上宗,作为掌家媳妇,她隐约知道秦家能在百年不到的时间就成为雍州政权者皆因太上宗在背后扶持,可想太上宗在雍州的地位。

青羊宫在武陵郡城外二十里的青羊山,这间道宫是太上宗在雍州的总观,雍州权贵没有不知道这道观,但这间道观不接受四方香火,因此很少有人能入青羊宫,据说道观中还有金丹修士驻守,对寻常百姓来说,金丹修士是神仙般的存在。就是现在秦家的家主武陵侯也只被他们召见过一次。

沈三娘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青羊宫会有一日派人来接她,她被震惊的都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了。侍从们手脚利落的替她换了衣服,拜别过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后,踏上了青羊宫马车。

秦安欲言又止的望着沈三娘,依照秦安的想法是他带沈五娘子回家,先见过自己母亲,再让沈三娘来接五娘叙旧,说不定到时他还能陪着五娘一起逛逛秦家花园,却不想马车尚未到武陵郡,青羊宫就有人来接沈五娘了。沈五娘吩咐过那些道士去接三娘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完全不见丝毫留恋。秦安愣愣的看着远去的马车,半晌回不过神来。第一次,秦安感觉到了沈五娘跟他之间的天差地别。

“郎君,我们进去吧,老夫人知道你回来了,急着要赶出来见你。”秦管家对秦安道。秦安的心思浅显直白,他自以为隐瞒很好,实则别人早看出来了。秦纮是当他笑话看,而从小看到到的秦管家却还看不上长宁这类女修,在他看来女修根本不是女人,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怎么配得上安郎君?

“阿娘!”秦安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阿娘,也顾不上忧伤了,连忙往内院冲去。

秦管家见顺利的转移了郎君的注意力,不由松了一口气,跟在了秦安身后。

母子相见,痛哭流涕自不必说,武陵侯夫人颤巍巍的搂着秦安一口一个心肝肉儿,怎么都舍不得放手。秦家的女眷们也在一旁掩面啼哭,武陵侯夫人搂着秦安问:“我儿是怎么回来的?”

秦安说:“阿娘,我是被沈家的五娘子救回来的。”

“沈家五娘子?”武陵侯夫人朦胧着老花眼看着儿媳妇。

世子夫人连忙道:“就是三娘的堂妹。”

“哦!是三娘的堂妹啊,真是好孩子!她人呢?是去找三娘了?”武陵侯夫人拍着儿子的背道:“真是要好好谢谢她!”说着她吩咐人给她取来玳瑁眼镜,这是她接待客人时必戴的物品。

世子夫人略显尴尬道:“阿娘,沈家五娘子没来我们家,她是太上宗弟子,被青羊宫的人接走了,他们把三娘也接走了。”

武陵侯夫人听了,沉默半晌才笑着说:“我记得沈家五娘子是女修吧?果然性子跟寻常女孩子不同。”武陵侯夫人嘴上笑着,心里很是不悦,这五娘的堂妹不也是自己晚辈吗?修士就能不顾伦理了?这天下还没有不忠不孝的神仙呢!

一旁几个孙媳妇道:“祖母,我听说太上宗有规矩,修士入武陵郡前要先去道观拿玉牒,有了玉牒才能进我们武陵郡,她应该是去拿玉牒了,等回头就会来拜见你了。”

武陵侯夫人摇头说:“你们别胡说,人家是修士,哪有过来拜见我的道理。”

“就算是是女修,她也是家里的晚辈嘛。”一名穿着银红襦裙的美人脆声笑道,逗得武陵侯夫人眉开眼笑。

世子夫人面上虽带着淡淡笑意,但眼底却有隐忧,等众人哄好武陵侯夫人退下,世子夫人召来心腹仆妇吩咐道:“你派人去青羊宫候着,万一有什么不对劲,就立刻来回报。”

“夫人,难道三娘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仆妇听了这话吃惊的问。

世子夫人叹气道:“三娘没什么不妥的地方,我怕的是沈家五娘子有什么不妥。”她见仆妇满头雾水,耐心的给她解释,“你没跟女修相处过,不知她们的性子。那些女修不仅把自己修炼的跟男人一样,性子也跟男人相似。我见过一对修士夫妻,那夫君只不过酒醉收用了一个小丫鬟,就被他妻子拔剑砍去了一只手臂,连夫妻都没得做了。”

仆妇听得目瞪口呆,她见过不少善妒的妇人,但没见过如此善妒的,居然把丈夫的手臂都砍了,简直——大逆不道!

“我听亲家母说过,三娘闺阁时跟五娘关系极好,要是让她知道那位的存在,我怕她会闹事。”世子夫人含糊道,她一开始就不赞同那位进门,还没入门就作天作地,哪像是正经大家贵女的做派?奈何儿子心软,家里老夫人也糊涂,觉得那位人好心善,世子夫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要是这次沈五娘跟秦安回来,她还放心些,现在人家直接去了青羊宫,还把儿媳妇都接走了,这架势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劲。

“应该不至于吧,那位可是女君点了头才进门的,她们女修也不能不讲理吧。”仆妇说。世子夫人说的那位是二郎君的爱妾,这爱妾身份虽比不上沈三娘贵重,也是雍州大户人家出生,因一心痴恋二郎君,迟迟不肯嫁人,最后为了救二郎君差点连自己命都丢了。二郎君和女君怜她痴情,又感激她救命之恩,才纳她为妾。这女郎入门之后,从不恃恩而骄,对女君始终尊敬有加,妻妾二人不说亲如姐妹,也关系和睦。二郎君更无无宠妾灭妻之举,这就是说破天,也找不出他们的错处。

世子夫人想想也是,那位是三娘同意以后才进门的,就算沈家想挑刺也挑不出什么,“你还是派个马车过去接应三娘。”这也表示他们对三娘的重视,世子夫人真心觉得自己这儿媳妇娶得憋屈。

别人家儿媳妇入门都是小心翼翼的伺候婆婆,等自己熬成了婆婆才有可能接管家中事务,唯独她这儿媳妇,入门就被家里供了起来,连管家大权都让给她了。丈夫想纳个妾,还要小心哄劝,免得她不开心。自己当年入门时世子的庶子女都十来个了,怎么没人问过她是不是委屈?

“是。”仆妇应道。

这时世子夫人自然不会想到,沈五娘不是不讲道理,而是对他们来说,沈五娘说的话就是道理。这是她在太上宗道兵破门而入,将他们团团困住时才悟出的。

青羊宫在离武陵郡西郊二十里外的青羊山,道宫依山而建,山林青翠、景色清幽。长宁借着客房在青梧居里洗了一个温泉澡,换了衣服,一身清爽的走了出来。她刚到武陵郡,就被青羊宫派来的修士接到了此处。

长宁原本想随秦安一起去秦家见三娘,但后来一想秦家那么多姐姐妹妹,她真去了秦家,也不知道要见多少人,她实在不耐烦。且长宁听说秦二有那么多庶子女后,对秦家的印象不是很好,与其在秦家跟三娘叙旧,还不如来青羊宫,三娘也不用怕隔墙有耳了。

何宛然斜斜的倚在美人靠上,碾碎了灵丹喂鱼,见长宁换了一身浅粉色的襦裙款款而来,娇嫩的仿佛初绽的樱花,她笑着在长宁额头贴了一朵浅红的花钿,又掐了一朵粉色的牡丹要给长宁簪花,长宁忍着让她贴了花钿,见她还要簪花,连忙避开,“这花这么大,丑死了!”

何宛然一笑,随手丢了这朵牡丹,“也是,这不过是世俗名花,配不上你,要素心玉莲才好看,我回头给你采一朵来。”

长宁狐疑的望着她,“你是不是被人打了?”还是被打到脑子了。

何宛然抬手捏了捏她小脸,“真是不解风情,我这是在夸你!”

长宁冷哼,“你又不是男人,我要解什么风情。”当然何宛然要是男人的话,长宁早一巴掌扇死她了。

何宛然见长宁被自己逗了半天,神情依然恹恹的,不由关切的问:“怎么不开心?谁给你受委屈了?还是有人伤了你?”也没见她身上有伤口,应该不是被人打伤吧。

“没有。”长宁摇了摇头,“你刚才说陈师兄让你去京城?”

“对。”何宛然叹了一口气,“师兄说京城里空出了一个仙官,让我暂时去接替一段时间。”所谓仙官就是朝廷对宗门修士的册封,仙官品阶高,俸禄丰厚,但没实权也不自由,只能在钦天监中寸步不离,这对大部分修士来说是个苦差。

长宁同情道:“等我办完了雍州的事,我就来京城陪你。”

“你在雍州有什么事?不就是看你堂姐吗?”何宛然诧异的问。

“我堂姐婚姻好像出了点问题。”长宁简单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你就为了这个不开心?”何宛然问,见长宁点头,她啼笑皆非,“这有什么好不开心的?让秦家把侍妾赶走就是,要是还觉得不舒服,就把人杀了。”何家是修真世家,家大业大,糟心事层出不穷,何宛然从小就看惯了,处理这些事驾轻就熟。何家想成亲的男修很少会娶女修,他们只会要普通的世俗美人,因为这样的美人够温顺。对修士来说,想要追求志同道合的伴侣就嫁娶修士,如果只为了美色就找凡人。

长宁瞪了她半天,发现她居然是认真的建议,不禁无语凝噎,她觉得自己解决的法子已经够简单粗暴了,但没想到阿颖居然更粗暴,“我先问清了我堂姐再说。”

何宛然哂笑:“后院那些事还有什么可问清的?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你真想让你堂姐过的舒服,直接派道兵把他们全家捆了,狠狠教训一顿,你堂姐就是家里的太后。”也省得她老把自己道兵当摆设,说起如何替出嫁姐妹出头,何宛然太有经验了,何家有不少没修为的姐妹,出嫁后都找何宛然出头,何宛然的五千银鲛兵在很多修真世家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长宁嗔道:“你就会乱出主意,起码也要先礼后兵。”

何宛然忍俊不住,先礼后兵还不是要派兵。

两人说话间,青羊宫的侍从已经将沈三娘接来了,长宁欣喜的迎了上去,何宛然跟在她身后,她也挺好奇这位一直被鹤儿挂在嘴边的堂姐。长宁的笑容在看到沈三娘后彻底消失,何宛然也微微挑眉,她没听鹤儿说堂姐身体不好,为何沈三娘会一副气血两亏的模样。

第76章 雍州秦家(三)

沈三娘随着青羊宫的修士上山时,心里是忐忑的,她跟鹤儿已经六年没见,鹤儿如今更是修士,两人之间隔了一道天渊…

“阿姐!”长宁一声亲昵的呼唤让沈三娘原本的忐忑不翼而飞,她惊艳而欣喜的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少女,“鹤儿都成漂亮大姑娘了!”她知道鹤儿是个美人胚子,但没想到她长大后会这么漂亮,寻常女子太漂亮了容易薄命,还是当修士好。

“阿姐也变成了漂亮阿娘了。”长宁笑嘻嘻的说。

沈三娘脸一红,“都是阿娘了,还有什么漂不漂亮的。”沈三娘没成亲前是美人,成亲后有长宁给的珍珠养颜,容貌还是没变,但面色却憔悴了许多。

长宁拉着她说:“阿姐,这是我在师门的好友,她姓何名宛然。”

“何姑娘。”沈三娘连忙给何宛然见礼。

“三娘子。”何宛然微笑还礼,三人落座。

茶案上一反常态的摆满了各色点心,长宁没给沈三娘倒茶,而是捧了一碗乳酪给三娘,“阿姐,这是我刚做的乳酪,你尝尝我手艺如何。”

那乳酪装在拳头大的玉碗中,乳白中透着淡红的光彩,上面还点缀几粒嫣红的鲜果,让人一眼看了就胃口大开,沈三娘没想到长宁居然还会做点心,她连忙接过,“鹤儿,你手真巧。”她尝了一口,甘腴凉滑,入口即化,她不知不觉的就吃完了一盏。

何宛然也颇有些感慨的吃着乳酪,她还真是托了沈三娘的福了,跟她同窗那么多年都没见她给自己做过什么点心,真是没良心,亏她游历在外都不忘给她带鲜果。

长宁完全无视何宛然哀怨的目光,要不是想给三娘治病,她根本不可能做点心,“这乳酪做起来容易,阿姐喜欢就好。”她乳酪里她加了些滋补身体的灵药,接连的生产已经将三娘的身体掏空了一大半,要不是她临走前给她准备了不少药丸,她早重病不起了,“阿姐,大郎、二郎呢?你怎么没带来?”

“他们两个太淘气,带来了怕扰了你清静。”沈三娘说。

“小孩子有什么淘气的,我派人去接他们来。”长宁笑道,“你在这里多住几天。”

“多住几天?”沈三娘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想拒绝,“家里那么多事——”

长宁劝她,“秦家那么多人,阿姐嫁进来前,他们不也照样过日子吗?你且这里安心待上几天,我给你调养调养身体,对宝宝也好。”

听长宁提及未出生的孩子,沈三娘有些迟疑,她也希望孩子身体好,说起两个孩子中大郎身体好,二郎体质就有些偏弱了,这跟自己生了大郎后大出血,没修行好就又怀孕有关吧?“可是明天你姐夫就要回来了。”沈三娘吞吞吐吐的说。

“阿姐是舍不得姐夫?”长宁打趣道,见三娘提起丈夫,眼角眉梢都带着羞涩,就知道两人感情不错,既然感情不错,为什么要生那么多庶子女?

“我们都老夫老妻了,那有什么舍不得。”沈三娘嘴上说着,脸上甜蜜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

长宁往香炉中投了一枚香丸,异香袭人,沈三娘闻着这香料,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长宁小心的将真气输入她细弱的经脉中,沈三娘的身体看似健康,实则内里已开始破败。长宁召来了沈三娘的傅姆,问她三娘这几年的婚姻生活。以三娘的性子,未必会跟她说自己的委屈,还是问别人比较妥当。

傅姆听长宁一问,眼泪就掉了下来,“五娘子,三娘子这三年过的真苦啊!”

长宁将帕子递给傅姆,语气温和的问,“是有人给三娘受委屈了?”

傅姆接过帕子擦脸,“秦家看着各个都对我们三娘好,其实是杀人不见血!”

傅姆总算找到了可以说委屈的人,将她们这三年受的委屈都说出来了。三娘是沈家的女儿,身份是秦家媳妇中最高的,入门就得了武陵侯的特别关照,这在秦家的媳妇中是头一份。她们一开始也暗暗高兴,可渐渐就察觉不对了。

秦家那些妯娌当着三娘的面都是千好万好,但背着三娘什么话都能骂的出口,平时有什么游园集会从来不叫三娘参加。最可恶的是三娘的婆婆世子夫人,表面大方的交出了掌家大权,实则一直明里暗里的怂恿下人为难沈三娘。

沈三娘入门三月就有身孕了,世子夫人以她没时间伺候秦二的理由,明里暗里的提出要她给秦二纳妾。三娘让自己陪嫁当秦二的通房,世子夫人又嫌弃她们是丫鬟,陪不上二郎君,最后还是三娘从外面找了两个良家子入门,世子夫人才算罢休。

“我堂姐夫呢?他阻止他娘无理取闹?”长宁冷声问。

傅姆犹豫了下,“二郎君是个好人,对三娘也极好,但他常年在军营,家里就关照不上了。”

“他纵容其母欺负三姐,这叫好人?三姐有了身孕,他不照顾三娘还找别的女人,这叫对三姐极好?”长宁被气笑了。

“以二郎君的身份,身边怎么可能没伺候的人?二郎君知道三娘不喜欢那两个良家妾都没碰她们,过了半年就送给属下了。”傅姆替自家姑爷辩解,对于秦二的妾,傅姆没太在意,沈三娘都没在意自己夫君纳妾,她在意的是那妾是不是自己同意的。

长宁扶额,她就知道这方面她跟大部分人代沟很大,特意没跟三娘聊这个话题,却不想连心疼三娘的傅姆都是这想法,“六个庶子女是怎么回事?都是三娘陪嫁生的?”

傅姆提到庶子女又有了气,“不全是陪嫁生的,大郎、二郎没出生前,她们都服了药,她们迄今也就生了一男一女,另外四个是林氏生的。”

“林氏?”长宁挑眉,“那又是谁?”

傅姆絮絮叨叨的将林氏的身份说了一遍,林氏也是雍州大族出生,在一次出行时路遇土匪,被秦二救下后就对他痴心一片,即使知道秦二已定亲,仍愿意当秦二妾室。三娘入门后得知了她的存在,就不愿意她入门。林氏这样身份的妾室不好拿捏,纳进门就是让自己糟心。

却不想林氏仍不死心,还替秦二挡了一箭,有了救命之恩,三娘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林氏入门后因她身份不同,也没服用避子汤,秦二在她房里的次数不多,但架不住她肚子争气,接连生下了两对双胞胎,皆是罕见的龙凤胎,连武陵侯夫人都夸她是有福气的,“郎君回家大半时间都陪着三娘子的,他不好女色,侍妾处隔上大半月才去一次。”傅姆最后还给秦二辩解了一番。

“大家闺秀会追着有妇之夫不放?秦二不是武艺高强吗?还需要一个弱女子相救?”长宁冷着脸说,还连生两对龙凤胎,又不是小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如果秦二侍妾中有这样出身的女子,三娘的病也就不奇怪了。他不好女色,都纳了三妾、生了六个庶子,要是喜欢女色是准备装满三宫六院、生个百子图吗?

长宁沉吟间,外面传来了孩子的嬉笑声,傅姆听那声音熟悉,下意识的起身望去,就见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手牵手的嬉笑进来,身后还有一名年轻女子抱着一酣睡的锦衣小男娃。

“大郎、二郎!”傅姆惊讶的望着进来的孩子,“你们怎么来了?”

“我让他们来的。”长宁原本是想接两个孩子来这里玩几天,顺便替他们调养身体、洗髓伐毛,现在却不止这么简单了。

两个会走路的孩子中一个穿着绿兜兜的小胖娃跌跌撞撞的朝长宁身上扑,“阿姑——”

长宁爱怜的抱起沈宝宝亲了一口,“宝宝真乖。”她怕两个孩子过来会害怕,特别让沈宝宝陪他们玩,她又看着另一个小娃娃,“是大郎吗?我是你从母。”

秦大郎似懂非懂的望着长宁,软糯糯的叫道:“从母。”

“大郎真乖。”长宁另一只手也把秦大郎抱了过来,下意识的用灵瞳给秦大郎看了下资质,惊讶的发现秦大郎资质极差,头顶灵光也略显黯淡,她难免有些惊讶,三娘身体不差,秦二身体听起来也很好,大郎资质会差成这样?

傅姆道:“大郎、二郎资质不好,据说不能习武,三娘听了也不知道哭了多少场,都是二郎君安慰的,他还说会给两位小郎君找来洗髓丹,让他们长命百岁的。”

“你说二郎的资质也不好?”长宁朝被乳母抱在怀里的二郎望去,果然资质也不好,甚至连身体都孱弱不堪,长宁面沉如水,“阿颖,你带了道兵吗?能借我用一下吗?”她的道兵还在太上宗,赶来需要一段时间。

“我没带。”何宛然出门也不爱带那么多护卫,“怎么了?你要找秦家麻烦?”

“我怀疑秦家有人害她,想派人去秦家搜些东西。”长宁说。

“她身体怎么了?不就是气血两亏吗?”何宛然问,“她接连产子,如果调养不好,很容易有这症状吧?”

长宁道:“大师姐曾送了我两粒洗髓丹,我用不上,一粒给了我阿兄,一粒让三娘服下,我三姐身上还有东海香珠,莫说她一年生一个,就是一个月生一个,都不可能让她身体亏成这样。”接连产子的确对身体不好,但三娘的症状太过了。

用过洗髓丹的话,沈三娘的身体确实不该这么差,不过秦家真敢害沈三娘?何宛然不可思议道:“他们就不怕得罪你?”沈三娘是长宁的堂姐,连她都只到沈三娘成亲时长宁送了厚礼,足见她对沈三娘的重视,秦家就敢这么怠慢她堂姐?他们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我不过是个道童,有什么好怕的?”长宁嘴角一哂,“也不一定是秦家动的手,有可能是内院纷争,再说阿翁不是去外大陆了吗?秦家觉得天高皇帝远吧。”

“鹤儿,你不知青羊宫和秦家的来历?”何宛然问。

长宁困惑的望着何宛然,“他们不是宗门在雍州的分支吗?”

何宛然就猜她应该不知道,遂说起了雍州的历史,“雍州在一百多年前还是蛮荒之地,州内妖怪修士横行,各族占地为王,跟北原没什么区别。”

“雍州不是归中土管吗?这么混乱朝廷就不管?”长宁问。

“穷乡僻壤谁会管?”何宛然道,“因雍州属中土,门派也没管,雍州会成现在这样子,全是秦师姐一手治理出来的。”

“你说是大师姐将雍州治理好的?”长宁没想到师姐还有这样的经历。

“那时候秦师姐带着门里一群筑基、金丹弟子在雍州待了三十年,将雍州的妖怪杀的杀、抓得抓,青羊宫就是他们在雍州的驻地,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秦家老祖宗的姓还是秦师姐赐下的。”何宛然见长宁满脸茫然,就知她不清除此事。她也不知秦师姐为何要管雍州,但听大师兄的语气,清虚宫似乎在下很大一盘棋。

“青羊宫的弟子泰半都是你们清虚宫的人,你要道兵问主持要吧。”何宛然说,秦家这样的来历,还敢怠慢长宁堂姐,真是吃了豹子胆不知死活。

“秦家是师姐弄出来的家族吗?”长宁这下真不敢妄动,她不要坏了师姐的大事就不好了。

何宛然道:“你放心,就秦师姐疼你的程度,莫说你只教训秦家一顿,就是你把秦家全杀了,她也只会夸你行事果决。”虽然长宁尚未入门,秦师姐就闭关了,但看流霞峰上下将长宁照顾得那么好,就知她在秦以清心中地位不低,长宁想揍秦家绝对没问题,“你还有苍凤师叔当靠山,秦师姐也要听师傅的!”

长宁无语,这是她对付自己师姐的法子吗?“那是我姐夫,弄死了让我姐姐守寡吗?”

何宛然摇头,她不是慕师兄教导的吗?怎么会把她教的那么心软?她简直是清虚宫的良心。

长宁请来青羊宫的主持,先问了林家的情况,在确定林妾的身份后,语气委婉客气将自己的意思说了一遍。

青羊宫的主持正愁没法子讨长宁欢心,一听是这么容易的事,拍着胸膛保证,“师叔放心,弟子一定将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劳烦你了。”长宁再三道谢。

青羊宫主持回房换了一身衣服,清点了五十精兵,也不掩饰踪迹,一行人直接御剑朝秦府飞去。

何宛然问:“你怎么不自己去?”

“我不好去。”长宁说,“我看我三姐似乎挺喜欢我姐夫的,我要是去了,他们就该离婚了。”

“让主持去难道就不会了?”何宛然奇怪的问,“没你的命令,谁敢去抄查秦家?”秦家的后台可是清虚宫,除了长宁这清虚宫长辈的心头肉,谁敢随便动秦家?

“我没让他去抄查秦家,我只是让他去找我姐夫小妾害我姐姐的证据。”她不去才能可进可退,去了就把路全堵死了,还平白给人话柄。

“你就这么确定是那小妾下手的?”

“不确定,所以我才让他们去找嘛。”长宁摇头,“我年纪小,冲动行事不是很正常吗?”长宁纯良的说,“大师兄说万事要占理,才能行的正坐得直。”大师兄说行事不占理,这只会让自己处于被动地位,想做某件事就要找个理由,她一向是听话的好孩子。

三娘身上肯定有问题,连大郎、二郎她都觉得不对劲,但又找不出不对劲的地方,那么就从秦家找吧。如果是她误会了,就当给秦家一个教训了,要是没误会——那他们就是自寻死路!她不了解师姐在雍州的布置,但秦家现在这样子,不像是一心一意给他们办事。现在师姐在闭关,外人都知道她碎丹重修,难保秦家会有二心,尤其是那林小妾曾外祖父居然是太白剑宗记名弟子,他们想脚踏两条船,也要看看能不能站稳。

何宛然:“…”她刚怎么会觉得这丫头是清虚宫良心?她一定是瞎眼了!凡事总是先找缘由再打人的做派,不是清虚宫一惯的行事吗?

长宁想了想,还是往宗门发了一道符诏,将自己道兵召来,又传讯给大师兄问秦家的情况,她不能坏了他们在雍州的布置。

秦家武陵侯夫人听说沈五娘子将两个孙子都接走,还说要让三娘在青羊宫多住几天,一口气噎得提不上来,被仆妇揉胸拍背了好半天才恨恨道:“欺人太甚!”这沈五娘就算是太上宗弟子也太高傲了,不就是一个道童吗?即便沈家有金丹真人,那金丹修士也去外海了,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两说,即便能回来也是几百年后了,谁有闲心管这两个小丫头。

“老夫人,我听说沈家五娘子是被祖父养大的,小小年纪就入了太上宗修行,想来不知礼!”仆妇劝着武陵侯夫人。

武陵侯夫人冷哼,先忍下一口气等那小丫头走了再收拾沈三娘,她有家世又如何?嫁到了秦家就要照着她的规矩来,别以为有人护着就能在家作福作威了,这秦家还是她做主!她有的是法子让她有苦说不出!

世子夫人听说了这件事也忍不住暗气了大半天,不过她向来喜怒不形色,坐了一会就吩咐道:“去给女君、大郎、二郎收拾些衣服送去,让他们多住——”世子夫人的话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几声尖叫声,她站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这时门外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世子夫人感觉不对劲,走到窗口,却看到半空中浮着许多青袍长剑的修士,那是青羊宫修士!世子夫人惊得身体晃了晃,仆妇们连忙扶住,“夫人!”

“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世子夫人说道。

仆妇们迟疑的往外走,但尚未走出庭院,就被一股无形的阻力挡了回来。

“任何都不许出门,违者杀无赦!”漠然的声音一瞬间响变了整个院落,众人都被吓得趴在了地上,不少人都吓哭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有人敢在雍州对秦家动手。

“文道长这是为何?”武陵侯接到通报匆匆赶了回来,看到青羊宫观主居然带着一群太上宗修士将秦家团团围住,他不禁勃然大怒,“你今日要是不给老夫一个交代,我就是上报宗门也要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