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色微寒,“我还没想到,清元殿下血雨之谜也还没参透。”

这两日,他夜不能寐,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以往,再吊诡、再神奇的凶杀案,再精密高明的布局,再难缉捕的凶手,他都能侦破。可是这一次,他感到深深的挫败感。

一首歌谣,天降血玉,清元殿下血雨,鱼食人,简单的布局,却没有任何线索,他抓不到最关键的那个线头。

他不知道,若没有及时参透这些事,会有怎样的可怕后果。

“本宫想去清元殿看看。”慕容辞道。

“嗯,我也去。”沈知言忽的转头看殿下,愣住了。

晴艳的日光洒照在殿下的脸上,斑斓人间秀绝美景凝聚浓缩也不及殿下的如画眉目五分,尤其是那双眼眸,琉璃般灵透澄澈,墨玉般珠辉流光,纤眉乌沉若羽那是神秘的深渊,会把人的魂魄席卷进去

慕容辞见他神色怔忪,问道:“怎么了?”

他意识到自己失神了,尴尬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有什么东西闪过,但又抓不到。”

“是什么?”她追问。

“只是一闪而过,抓不到了。”他心虚地朝前走。

方才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看惯殿下容色的他,竟然觉得殿下有几分女子之秀美。

甚至比其他女子更美。

他加快脚步,驱散那些荒唐可笑的念头。

来到清元殿,慕容辞先去看望父皇。

虽然宫里宫外传言满天飞,朝野震荡,人心惶惶,然而清元殿已经封锁,不会有人把这些事告诉慕容承。

她下了封锁令,若有人胆敢对父皇泄露一点点,从严处置。

父皇的身体缓慢地康复,今日精神不错,还问起她的功课来。

“父皇放心,儿臣会当一个称职的太子。”她明朗地笑,“父皇也要答应儿臣,安心静养。”

“好好好。朕再也不相信那些道长的鬼话,不再追求长生不老。”慕容承慈爱地笑,“你也要向御王多多学习,学习治国安邦之道。”

“儿臣会的。”

再说几句,慕容辞告退出来,看见两个内侍把一架木梯架在殿檐下。

沈知言道:“殿下,我上去看看。”

她叮嘱道:“你当心点儿。”

两个侍卫扶着木梯以做守护,沈知言一步步登上去,爬上殿顶。

她往前走了一丈远,抬头仰望,他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往上爬,一边察看殿顶。

日光倾泻,黄琉璃瓦发出刺目的光。

终于,他站在殿顶最高处,朝她挥手,露出一抹灿烂的笑。

若非不想暴露身手,慕容辞也想上去瞧瞧。

察看了一盏茶的功夫,沈知言才下来。

出了清元殿,她急切地问:“有发现吗?”

“没发现。”其实他早已料到有此结果,只是亲自上去察看一番才能安心,“那场雨把所有可能留下来的线索都冲走了。”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她失望地呼气。

“殿下,我觉得这件事还没完,幕后之人不会收手。”沈知言清雅的俊脸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玉窃国”慕容辞不敢想象,重重守卫、步步为营的清元殿会发生惊变。

父皇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幕,若变成现实,她将如何承受?

幕后之人不会收手,是不是意味着接下来出事的是父皇?

顷刻间,四肢失去了所有力气,寒气从脚底升起,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揉捏着她的心,她捂着心口,喘不过气

沈知言见她脸庞发白、嗬嗬喘气,不由得大吃一惊,“殿下”

她双腿微曲,行将跌倒,他连忙扶住她,“殿下,你怎么了?”

慕容辞拽着他的手臂,勉强稳住身子,“接下来出事的会不会是父皇”

窃国!那个人窃国

宫廷惊变,血流成河,尸体成山,繁花似锦、金碧辉煌、巍峨壮丽的皇宫成为血腥的修罗地狱。

“殿下不要胡思乱想。”沈知言柔润地安抚,“这几日发生的事,文武百官皆知,其中不乏议论与揣测,不少人都猜到我们所猜到的。不过,父亲说,虽然他权倾朝野,但近来宫里和京城、京畿并没有异动。”

“沈太傅当真这么说?”她盯着他,柔弱不安的明眸含着无限的期盼。

是啊,琴若早已派人盯着御王府的动向,盯着城内城外的动向,一有异动,她不可能不知道。

是她太过紧张了。

他郑重地点头,殿下的眼眸写满了深切的恐慌与忧惧。

陪伴殿下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殿下反应这么大,暴露出真实的心绪。

宫墙深红,宫道深长,夏风漫卷而过。

慕容彧从一扇宫门转出来,望着前方两个人慢慢走远。

沈知言搀扶着慕容辞,好似狂风暴雨中艰难而行的旅人,携手并肩,生死相依。

熏风拂去慕容彧脸膛的冷意,却拂不去他眼里的一层清霜。

洛阳城万家灯火,宫里灯火辉煌。

夜风吹拂,摇曳的枝影在朱红的宫墙留下森然乱影。

琴若从外头回来,如意见她低着头,似有心事,随口问道:“你怎么了?你不是去取殿下的衣袍吗?”

“没什么。”

琴若走进寝殿,把殿下的衣袍仔细地放进紫檀木衣箱里。

慕容辞坐在案前,拿着一册书看,“琴若,怎么回来这么迟?”

琴若一向明朗有主见,很少这样神不守舍,有点不对劲。

琴若走过来,“殿下,奴才去六尚宫取衣袍的时候听说一件事,有点不寻常。”

宫里主子的衣袍并不是由浣衣所浣洗,而是由六尚局下设的尚服局浣洗,东宫太子的衣袍也是尚服局负责。而六尚局位处后宫内苑,与东宫相距甚远。

今日琴若想走走,便亲自去六尚局取殿下的衣袍。

“什么事?”慕容辞的兴致被勾起来,琴若觉得不同寻常的事,必定有古怪。

“奴才听尚服局的宫女在墙根下议论,她们说春芜院死了两个人。”琴若回道。

“哦?什么人?

“奴才不知。奴才取了衣袍便赶去春芜院,正好看见四个内侍拖着两只麻袋出来,要把尸首拖出宫丢去乱葬岗。”

春芜院位于皇宫西北,是最偏僻、最肮脏、最暗无天日的一处院落。犯事的宫人,犯事被贬为庶人的妃嫔,都关在那里。只要踏入春芜院的门槛,就意味着他们的人生已经结束,再也没有半分希望。

慕容辞还以为是什么怪事,目光重新回到书册,“春芜院每日都会死人,不是很正常么?”

琴若道:“奴才听那几个宫女说,那两人死了三四日,全身惨白,跟寻常的死人不太一样。”

慕容辞好像想起什么,立即站起身,明眸微凝,过了一瞬间才道:“如意,为本宫更衣。”

“这么晚了,殿下还要出去?”如意正好进来,听见殿下的话,立即反对,“殿下你的风寒还没好全,眼下又是夜里,不能出宫。”

“琴若。”慕容辞自行解开衣袍,给琴若打眼色。

琴若默默地上前为殿下更衣。

如意生气地数落琴若:“你怎么能让殿下出去涉险?这几日不太平,出了这么多事,这风口浪尖的还要殿下出去,万一呸呸呸,琴若,你就不能让殿下安生待在东宫吗?”

琴若哂笑,“我的好如意,殿下决定的事,你我都阻止不了。你留在这儿好好应付着,机灵点儿。”

说话间,慕容辞已经更衣完毕。她拍拍如意气鼓鼓的脸蛋,挑眉一笑,“这里就靠你啦。”

如意看着她们离去,长长地叹气。

这时辰从东宫大门出去,不合时宜,从密道出宫是最安全的。

骑上两匹骏马,慕容辞和琴若直奔太傅府。

太傅府门灯笼高挂,慕容在一旁等着,琴若去敲门。

不多时,下人开门,探出头问:“你找谁?”

“请问沈少卿在府里吗?我是大理寺的人,有急事找沈少卿。”

琴若客气道,只有抬出大理寺,才能最快地见到沈知言。

那下人听见“大理寺”三个字,立马去通报。

因为大少爷说了,凡是大理寺的人来找,立即去禀报,不可以耽搁。

不消片刻,沈知言快步赶来,看见琴若便知道殿下正在外面。

他先把下人打发走,然后走过来向慕容辞行礼,低声道:“殿下怎么这么晚出宫?可是有急事?”

第1卷:正文 第024章:乱葬岗找尸体

慕容辞简略地把事情说了,沈知言立马猜到殿下的意图,“殿下想去乱葬岗?”

琴若以为殿下只是来找沈知言商量,没想到会是这样。她连忙道:“殿下,夜深了,去乱葬岗不太好吧。”

慕容辞不理会她,兴致勃勃道:“我们去找那两具尸首。”

有了新的线索和突破口,当然要去查。沈知言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拒绝?

只是殿下千金贵体,怎么可以去乱葬岗那种脏污、邪祟满地的地方?若是撞上什么邪祟,那如何是好?

“不要劝本宫,本宫心意已决。”慕容辞坚决道。

“殿下”琴若还想再劝,却被沈知言打断。

“放心吧,我会保护殿下。”沈知言深知,殿下一向说一不二。

“琴若,如意一人在东宫,本宫不放心,你回去后装成本宫睡觉,以往怎么做,今夜就怎么做,知道吗?”慕容辞叮嘱着,拍拍琴若的肩头,“稍后你骑马回去。”

琴若欲言又止,不过有沈知言陪着殿下,应该不会有事。

沈知言回去更衣,取了一个形制精巧的花梨木箱子,然后策马往乱葬岗飞奔。

乱葬岗在北门外十里处,宫里的内侍把尸体拖出皇宫,然后用牛车拉到乱葬岗,一扔了事。此时北边城门已经关闭,不过他有大理寺令牌,侦查凶杀案刻不容缓,一路畅通无阻。

墨蓝色的夜幕如极品锦缎铺展开来,稀疏几颗星辰散发出璀璨的光芒,明月皎皎,为夏夜披上朦胧迷离的薄纱。

犬吠声遥遥地传来,飞鸟鸣叫,更衬得万籁俱静。

抵达乱葬岗,慕容辞和沈知言把骏马拴在一株树上。

附近有几株树木,夏季枝叶繁茂,夜风过处,沙沙的声响像是鬼魂的叹息。

一眼望过去,夜幕下高低不平的乱葬岗似一座沉寂了千年的坟墓,阴森,诡谲,笼罩在青蓝色的光雾里,令人毛骨悚然。两只乌鸦忽地扑腾飞起,嘎嘎地叫着。

沈知言艺高人胆大,以死尸为伍,墓地、乱葬岗什么的好比他的家,他有些亢奋,一身干劲。因为他觉得,春芜院死的那两人,有可能是这几日所发生的事的突破口。

慕容辞一向自诩胆大心细,但第一次目睹尸骨累累的场景,还是头皮发麻,踌躇不前。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尸体腐臭味,那是死亡的味道,是地狱的味道。

他打开小箱子,取出两条布巾,“这是我特制的,浸泡独家秘制的药水三日三夜,挖坟验尸、给尸体开膛剖腹都不会有事。殿下你也戴上。”

她接过来,闻到一股姜醋味,“怎么有姜醋的味道?”

“我这秘方里有姜醋,还有几种药材。”

说着,沈知言把布巾蒙住口鼻,再把纤薄的手套带上,“殿下,你留在这儿等我。”

既然来了,就豁出去了,慕容辞道:“本宫和你一起找,这样会快一些。”

“那殿下当心点儿。”

他捡了一根比较粗的树枝递给她,“殿下切记,不可用手去碰触。”

她点点头,看见他熟门熟路地往乱葬岗走去。

所幸今夜有月光,月华如水银般倾泻,只是一点儿也不美好,照亮的是莹莹白骨与正在腐烂、令人作呕的尸骨。

她用树枝这边戳戳、那边戳戳,差点儿被尸体的腐臭味熏晕了。

“啊——”

听见殿下的惊呼声,沈知言条件反射地奔过来,惊惶地问:“殿下,怎么了?”

说真的,听见殿下的叫声,他真的三魂七魄都吓飞了。

慕容辞龇牙咧嘴,惊恐得快哭了,“好像有什么东西绊住本宫的脚是不是鬼手?”

他屈身看去,摇头一笑,“殿下别怕,只是一条草根。”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忽又觉得尴尬,“本宫是不是太胆小了?”

“殿下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自然会有些我第一次去挖坟,也是吓得魂不附体。”

他体贴地安慰,笑了笑。

月辉流光在他清雅精致的眉宇流淌,好似一朵花儿幽谧地绽放,风华无双。

这么清雅俊秀的男子,玉人之姿,竟对查验尸体有着谜一样的痴爱,堪称矛盾的共同体。

慕容辞不那么害怕了,两人继续找。

“知言,这边有两只麻袋。”她欣喜地叫,“这麻袋有皇家标记,是这个了。”

“我打开看看。”沈知言麻利地割开麻袋,果然是两具尸体。

接着,他将两具尸体拖到一块平整的地方,让尸身平躺。

她蹲在一旁盯着那两张脸,“本宫不认识她们,不知是宫女还是被贬为庶人的妃嫔。”

他开始验尸,从头部开始检查,“这位死者大约四十来岁,从尸斑来看,应该死了四日左右身上没有伤,致命伤是颈项这道三寸的伤口。死者的脸部、全身白得吓人,因为血被放干了。”

“这个也一样?”慕容辞问另一具尸体。

“一样的致命伤。”沈知言察看尸首的四肢,接着道,“这两位死者颈间的伤口又细又长,可见凶手犯案手法娴熟,干净利落,一刀毙命。”

“咦,这只手的拇指和食指紧紧捏着,有点古怪。”她看见脚边的手蜷着,遵从他的吩咐,没有去碰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