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殿下想让外面的人都听见?”

慕容彧转过身来,那张人神共愤的俊容充满了鬼蜮气息,却丝毫不损那张皮囊的瑰美绝伦。

慕容辞迫不得已上前几步,等候下文。

“殿下方才去大殿,可有发现什么?”他走入绰绰暗影,站在她面前。

“王爷对范孝文之死也这般在意?”她收不住唇角的讥诮。

“殿下还记得‘作茧自缚’吗?”慕容彧语笑森诡,嗓音低沉了几分。

她顿时瞠目,警惕戒备地盯着他。

他的深眸掠起一抹深意无限的微笑,“你教唆昭华公主,本王应该如何‘报答’你这个始作俑者?”

报答一词,咬得略重。

慕容辞冷笑,“王爷英明睿智,事事想在别人前头,怎么会被那“茧”缚住?”

“礼尚往来,一向是本王的喜好。”

“那王爷想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她就觉得腰间一松,原来是束腰的丝帛松开了,衣袍略松。

她气恼得心头冒火,立即低头把丝帛系好。

而始作俑者掠至她身后,俯首在她拱桥般的后颈细细地闻、深深地闻。

冰肌胜雪,细腻柔滑,隐隐约约的幽香缭绕在鼻端,撩人心怀,无边无际的春色旖旎铺展开来

慕容辞蓦然察觉到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后颈,心神一凛,四肢一僵,浑身似被冰封冻住,不敢动弹。

他想做什么?

慕容彧不满足于此,薄唇轻触那玉白的肌肤。

温热遇到微凉,谁的内心焦灼如焚,说的灵魂震荡如癫?

她反应迅速,扭身离开,恼怒地瞪他,这就是他的“报仇”吗?

堂堂铁血将帅,要不要这么睚眦必报?不,是小气!

不对,方才他靠得这么近,会不会认出她的幽香?

之前他提过,他记得与他缠绵一夜的那个女子身上的幽香。

心念急转,电光火石,她呆呆地看他,石化成一座石雕。

慕容彧似一只偷腥成功的猫,眼波流波,一丝邪气悠悠荡荡,暗影绰绰中,瑰丽俊色里流闪着惑人的暗魅。

见他这般神色,她料定他应该是没有认出来,或是没有联系起来,于是稍稍放心。

只是,目光似乎再也移不开。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目光交缠,无声胜有声,似有火光星花炽热地爆开。

“太子殿下呢?在哪里?”

外殿传来沈知言清朗的声音。

慕容辞猛地醒过神,尴尬地转过身去。

慕容彧的目光炽热退去,冷沉了几分,快步走出去。

沈知言得悉他们在内殿,便过来寻人,却遇到他们二人,怔了怔,行礼拜见。

奇怪,殿下怎么和御王在内殿?

咦,为什么殿下的脸这么红?连耳朵都红得像喝多了酒,怎么回事?

“知言,范孝文在文试时死了,你验一下。”慕容辞步履轻快地走出去。

“我就知道传我进宫必定是有命案发生”他兴奋地笑言,却又立马闭上嘴巴。

有命案发生,是不好的事,再者死者为大,这话说不得说不得。

慕容彧坐下饮茶等候结果——宫人已经换了一杯茶。

李太医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查验的结果,沈知言戴上纤薄手套,开始查验。

“殿下,范公子死于哮症发作,没有可疑。”

不多时,他取下手套,做了定论。

李太医得令,自回太医院。

慕容辞取出那方丝帕,“你看看这是什么?”

验尸之道势必要懂得岐黄之术与各种草药剧毒,虽然沈知言年纪轻轻,却对医理、医药颇有研究。他接过丝帕凑近闻了闻,再仔细地看了看,“这好像是虞美人花粉。”

“当真?”她眉心一蹙。

“的确是虞美人花粉,殿下从何处得来的?”沈知言把丝帕举高,一瞬不瞬地盯着,“不对,还掺了别的。虞美人花捣碎后制成的粉末掺在花粉里。”

“这虞美人花粉可有毒性?”慕容彧走过来问道,眉头微沉。

“虞美人全株有毒。”他肯定地道,“殿下,这虞美人花粉从何处得来的?”

“之前本宫在范孝文所用那张矮案的砚台旁看见一些粉末,起初没有注意,后来本宫回去看已经没有,应该是被人抹去,不过在案下宫砖上残留些许,本宫用丝帕抹了带出来。”慕容辞纤眉微凝,疑虑丛生,“案上砚台旁怎么会有虞美人花粉?这不是很奇怪吗?更奇怪的是,范孝文刚发病的时候还有,等本宫后来再回去看的时候已经被人抹去。换言之,有人担心虞美人花粉被人发现,或许那个抹去花粉的人就是把花粉放在砚台旁的人。”

“虞美人花粉跟范孝文之死有关系?”慕容彧俊容冷沉,“方才李太医说,患有哮症之人避忌很多,花粉会诱发哮症发作。”

“每个哮症病患的外来诱因不尽相同,不过这虞美人花粉出现在范孝文的案上实在太过巧合。”沈知言断然道,目色坚定,“从验尸所得,范孝文的确死于哮症,而这虞美人花粉必定是诱其发作的主因。不过,范孝文哮症发作并不会即刻致命,可是他短短时辰便气绝身亡,是因为虞美人花粉里掺有虞美人花制成的粉末,这粉末有毒,虽然只是少许,但足以加速他身亡。”

“换言之,有人要置他于死地。”慕容辞做出推断。

“在文试中行凶,好大的胆子!”慕容彧深眸一寒。

“是什么人要杀范孝文,为什么要杀他?”沈知言若有所思,“范孝文家学渊源,自幼便有才名,之后几年更是名动帝京。这三十六位青年才俊当中,他夺得文试魁首的呼声最高。”

“只要他死了,那么旁人出头的机会不是大了一些吗?”她冷笑。

“凶手当真是心狠手辣,杀人于无形。”他骇然道。

“这手法并不如何高明,否则也不会留下虞美人花粉被我们查到。”慕容彧道,眸色微厉,“范孝文前面那人是京城防卫司王都督长公子王征。”

“王征的确有嫌疑。他师承其父,武艺颇高,在帝京一众名门公子里鹤立鸡群,为人正直豪爽、光明磊落,不像是这种心思奇巧、手段阴毒的害人之辈。”沈知言道。

第1卷:正文 第059章:迅速破案

沈知言的言辞之中,可见他对王征此人的欣赏。

慕容彧剑眉微压,道:“照沈少卿这么说,王征的作案嫌疑不大。”

慕容辞转身招来一个内侍,低声吩咐两句,内侍立即去了。

之后,她寻思道:“内侍备好矮案和文房四宝之后便关闭了大殿,而且有人看守,相信没有人有机会进去作案。之后,本宫和一众礼部官员来到武英殿,率先进入大殿。倘若那些参与文试的青年才俊有作案嫌疑,那么时间极短,而且手法非常隐蔽。”

慕容彧仔细回想当时情形,沉沉道:“本王来到之后,并未发现有人举止有异。”

沈知言锁眉沉思,“先问问那几个准备矮案和文房四宝的内侍。”

“本宫已经吩咐人去传召相关人等。”

她眸色森冷,胆敢用这么阴毒的手段杀人,她一定要把凶手揪出来。

慕容彧的眉宇泛着丝丝冷意,道:“王征来了。”

王征出身武将世家,自幼习武,练就一身的钢筋铁骨与英豪气概,腰杆挺得笔直,肩背端正,相貌端正有俊色,眉宇间坦坦荡荡,黑目发亮,炯炯有神。

他拱手行了个礼,“卑职拜王见王爷、太子殿下,拜见沈大人。”

身量高颀,丰姿奇伟,果然是个英杰!

慕容辞心想,此等人才若是招揽收为己用,必定大派用场。

不过她也知道,京城防卫司王都督早已是慕容彧的人,这王征领职防卫司,自然也是他的人。

“王征,自你进入大殿之后,可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沈知言首先发问。

“卑职没有多加注意。”王征想了半瞬,说得诚恳,还有一点点歉意,好像为他自己不能提供有用的线索而抱歉。

“范孝文发病之前,你可有听见什么?”慕容辞问,他坐在范孝文前面,背后便是范孝文的矮案,只要一转身他便可作案,因此他的嫌疑依然最大。

“好像是听见轻微的喘息声,不过当时下官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答题,就没有多加注意。”他俊朗的的脸膛布满了浓浓的愧疚与惋惜,对自己不能及时察觉异样而内疚,“倘若知道范公子会发病会不幸身亡,下官就多加注意了。”

人与人之间,即使站得很近,仅有一步之遥,正常情况下也听不见彼此的呼吸声。

而他听见后面有轻微的喘息声,换言之,在范孝文哮症发作倒地之前就已经发作一段时间,只是他克制着。

她看向沈知言,以王征光明磊落的为人性情,应该不至于走上这条不归路。

慕容彧冷沉道:“若你想到什么事,立即来禀报。你先退下吧。”

王征应了,拱手行礼,退出去。

沈知言问:“殿下,王爷,下官觉得王征应该没有说谎。”

慕容辞的脑海里浮现一个人,韦文昌。

方才她回大殿察看虞美人花粉,他立即赶上来,形迹很可疑。

这时,最早在大殿准备文试事宜的六个内侍来了。他们齐刷刷地下跪行叩拜之礼,因为听闻文试之时有人死了,御王、太子又传召他们来问话,因此他们又忐忑又紧张又不安,双手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

慕容辞盯着他们,他们都深深地埋着头,大气不敢出,好像呼吸一下就是对御王的不敬,今日就会横尸此处。

他们在武英殿当差多年,从未见过御王的面,不过他们宁愿一辈子不见御王,因为面见御王并非天大的好事。御王手腕铁血,行雷霆之事,执法严苛,文武百官都不愿见到他,更遑论他们这些卑微的内侍?

沈知言陡然冷声喝道:“就是你们六人准备文试事宜,没有其他人了?”

其中一个内侍大着胆子回话:“就奴才六人,没有其他人。”

“抬起头,报上名来。”慕容辞清冷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

“殿下要你们抬起头,没听见吗?”沈知言呵斥。

六个内侍接连抬起头,目光下垂,不敢看眼前的上位者,一边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边报上自己的名字。

她的目光凝于一处,问:“大殿左列第四五六张矮案的文房四宝是谁准备的?”

一个名为小胡桃的内侍战战兢兢抖抖索索道:“是奴才准备的殿下冤枉呀,奴才没有害人奴才什么都没做过”

他突然大喊,满脸都是汗,他身下的宫砖上一滩黄色液体,尿骚味渐渐弥漫开来。

沈知言忍俊不禁,连忙捂嘴止笑,这人居然吓尿了。

“拖出去!”慕容彧冷冽地下令。

“奴才冤枉啊王爷,殿下,奴才没有杀人”

小胡桃被侍卫拖出去,声嘶力竭的喊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转眼间同伴被拖出去,极有可能去见阎罗王,剩下的五个内侍光想想就觉得四肢发软、全身冰冻,对死亡的恐惧令他们剧烈地颤抖起来,面如死灰。

慕容辞又问:“你们准备好之后,最后一个离开大殿的是谁?”

五个内侍面面相觑,四个内侍纷纷指向一人,“是他。”

被指的内侍名为小勇子,她微微一笑,问道:“你是最后一个离开?”

沈知言莫名其妙,殿下为什么笑得这么诡异?

慕容彧似笑非笑,殿下找到了。

“回殿下的话,奴才是最后一人离开。”

小勇子冷静地回话,不紧不慢,不惊不慌,淡定从容,无论周遭是狂风暴雨还是泰山崩塌,他自岿然不动。

从六个内侍进来开始,她就注意到他。与其余五人不同的是,他冷静得出奇,令人侧目。

“你之前是在哪里当差?”慕容辞徐徐地问,他从容,她也从容,看谁的耐心比较足。

“奴才三年前在荣妃的寝宫当差。”他如实回答。

即使他不回答,或者说谎,太子殿下都有办法查到。宫人的调配在内侍局都有记档,一查便知。

她陡然厉声呵斥:“说!你为什么谋害范孝文?”

沈知言一脸懵逼,凶手是他?殿下这么快就推断出凶手?依据是什么?

他一向自诩验尸断案如神,举国再没有比他厉害的断案之人。却没想到,殿下竟有这般奇才。

她的突然发难怒喝,使得小勇子身子一颤,尔后他辩驳道:“奴才没有谋害任何人,奴才冤枉。”

“王爷,谋杀范大学士嫡长子范孝文,该当何罪?依律如何判处?”慕容辞转目看向慕容彧。

“依律当斩。内侍以下犯上,谋害范孝文手段阴毒残忍,理当凌迟处死。”慕容彧的声音如同圣旨,一锤定音。

“倘若杀人凶手拒不认罪呢?”

“罪加一等,株连亲眷家属,诛三族。”

沈知言恍然大悟,他们这一唱一和的,是要逼凶手认罪。

果不其然,小勇子听见“诛三族”,身子一抖,目光一颤,面色如黄昏暮色般暗下来,如死灰般死寂沉沉。

而其他四人听见这话,也是面如土色,深深地垂头,担心被怀疑。

慕容辞义正词严道:“知言,范孝文被杀一案可以具结了,凶手小勇子凌迟处死,诛”

“殿下,奴才认罪。”小勇子悲愤地大喊,“是奴才把虞美人花粉洒在范孝文的矮案”

“虞美人花粉你从何处得来的?你跟范孝文无冤无仇,为什么谋害他?”她继续喝问。

“奴才认罪,恳求殿下法外开恩,不要株连奴才的家人。”他焦虑地恳求。

“即便认罪,不如实招出案情,依然诛三族。”慕容彧冷酷道。

“还有一个疑问,你如何料定范孝文一定会坐那只矮案?”沈知言不解地问。

“文试三十六人,排位次序由礼部尚书何大人拟定,交由本宫审阅。礼部大大小小的官不在少数,可以看见这排位次序的人有左右侍郎、郎中、员外郎等等。”慕容辞看向小勇子,“你一个武英殿内侍,如何看到礼部的文书?”

沈知言犹如醍醐灌顶,这简直是细思极恐啊,深入一想,这是团伙作案啊。

小勇子面有犹豫之色,目光闪烁,陷入了说与不说的泥潭,不知如何抉择。

一个内侍忽然道:“殿下,奴才有话说。”

慕容辞点头,那内侍道:“两日前,奴才无意中看见小勇子从荣妃的寝宫出来。当时奴才在他身后,因此他不知道奴才看见他。”

慕容彧道:“他还是不说,就先赏他八十大板。”

“他不说也没关系,本宫就来说说他是如何行事的。”她唇角微弯,冷笑如秋凉,“他伺候过荣妃,还得了荣妃的恩惠,为了报恩,他答应为荣妃办事。礼部郎中韦文昌提前把范孝文的排位告诉他,今日准备文试事宜时,他最后一个离去,趁其他五人不注意,迅速把荣妃交给他的虞美人花粉洒在范孝文矮案上的砚台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