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为什么要等整整十年?”顾淮不解地问。

“前两年,他才提升为管家。这个人呐特别能忍,因此也非常凶残暴虐。”沈知言道。

“这就要问他了,罗全。”慕容辞盯着罗全,语声森森,“你伪装得很好,本宫几乎被你骗了。”

沈知言又惭愧又激动,凶手果然是他。

顾淮完全明白了她之前那些古怪的吩咐,她是要让凶手毫无防备。

太子殿下对命案的推演,当真令人拍案叫绝。

即使他知道周主事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也不会像殿下这般进行大胆的推演。

这完全是凭空想象嘛。

然而,事实便是如此——瞧罗全的反应就知道了。

罗全的双臂隐隐发颤,双目圆睁,布满了骇人的血色,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猛兽,随时会爆发咬人。

慕容辞莞尔问道:“罗全,你知道本宫怎么看出你有杀人嫌疑的吗?”

沈知言也很想知道,问道:“殿下如何看出来的?”

慕容彧神色淡然,那双黑眸幽深宁谧,看不到半点涟漪。

罗全面上的肌肉抽搐着,眼里爬满了阴沉凶狠的戾气,咬牙切齿道:“怎么看出来的?”

她冷笑,“你担心衙门的人再去周家,因此时时注意周家的动静。本宫和沈大人去周家,你看见了,便尾随我们进入周家。当你看见我们要把灶房的六把刀带走,就知道自己的秘密很有可能被揭穿。于是你假装刚进周家,和我们闲谈,你还在谈话里有意提起花匠冯英,说起他的劣迹,误导本宫对他起疑。当时本宫没有多想,不过后来回大理寺的路上本宫就察觉到你的用心。”

“即便你要报仇,那些仆人是无辜的,你为什么杀他们?”沈知言痛恨地瞪他。

“一来,周家的仆人看见他杀人,他必须杀人灭口。二来,他十岁后在周家长大,那些仆人或多或少地欺负过他。三来,他的心理、性格已经扭曲,被仇恨泯灭了所有良知。”慕容辞冷冷道。

“在他乡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备受欺凌数年,在周家十年,他依然饱受欺负,正是这些人间的艰辛与残酷日夜折磨他,把他变成一个冷酷凶残的杀手。”顾淮沉声道。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两个衙役上前押住他,以免他忽然暴躁发狂,冲撞伤害到御王与太子殿下。

她盯着罗全,眼里没有半分怜悯,“罗全,你说不点儿什么吗?”

罗全低声笑起来,笑声充满了自嘲、辛酸与悲凉。

半晌,他一字字道:“他们都该死!”

大堂宁静,都等着他说下去。

他与周主事有三分相似的清俊眉宇刻满了悲伤与愤怒,“那个贱女人根本不是用一百两打发我们离开京城,只有十两!而且是把我们赶出京城的!我娘打算在距京城五十里的一个村子安定下来,可是那贱女人派了两个人暗中跟着我们,把我们驱赶到更远的地方。我娘迫不得已带我一路逃奔去到青州,即使我们省吃俭用,但不到一年那十两银子就花光了。我娘四处找差事养活我,可是工钱不多,仅够我们吃饱。到了寒冬,我们买不起棉被、棉衣,我娘没日没夜地为人缝补、洗衣,双手冻得长了疮,肿得不像样子,还整夜地咳。”

闻言,沈知言叹息道:“那刘氏竟然只给你们十两银子,真是伪善。”

“后来,一家青楼的鸨母见我们娘儿俩可怜,让我娘在青楼里帮工,给的工钱也比较丰厚。可是好景不长,有一晚夜深了,我娘还没回来,我很担心就上街去等。走了一条街,我忽然听见小巷里传出奇怪的声音,其中有女子哭泣、求饶的声音,我认得那是娘亲的声音,就连忙走过去看”因为极度的愤恨,罗全的额角青筋暴凸蠕动,整个脸膛一阵青一阵红,“我看见我娘被三个大汉欺负两个压着我娘的手臂,另一个在身后”他抹了一把脸,把泪水擦去,“一个完事了,另一个接着来。我娘凄厉地哭喊着,那么的绝望”

“太可怜了。”见他的脸膛蓄满了悲愤的泪水,顾淮颇为动容,“你可以去街上喊人。”

“那时候夜深了,而且是寒冬,街上一个人都没有。”罗全哑声道,“看见我娘被欺负,我很生气,跑过去打那些坏人。可是我那时还只是个五岁的孩童,那坏人推我一把我就倒在地上,后脑着地,晕了过去。”

“你们母子俩很不容易。”顾淮摇头叹气。

“我娘不敢去官府报案,唯有带着我搬离那地方。”罗全的眉宇刻满了滔天的仇恨,对仇人的痛恨,也是对人世的怨恨,“我娘荆钗布裙,但难掩姿色,总会遇到那些禽兽。此后的几年也发生过几次这样的事,我娘带着我不停地搬家,流离失所”

沈知言悲悯地看他,不知说什么好。

慕容彧冷颜依旧,万年亘古不变的冷漠疏离。

慕容辞心里是难过悲伤的,还有几分同情,可是杀了人就是触犯刑律,就要承担罪责。她说道:“因此,你认定你娘和你有此遭遇的罪魁祸首是刘氏,你要刘氏母子三人血债血偿,要周家所有人付出血的代价。”

罗全狠厉道:“对!我要周家所有人血祭我娘!”

沈知言问道:“你在周家十年,报仇机会多的是,你为什么直至现在才报仇?”

“因为,我当管家越久,越不容易被人发现破绽。”罗全道。

“罗全,你认罪了?”顾淮郑重地问。

“从决定报仇的那刻起,我就没想过自己会苟活于人世。”此时罗全面容冷寂,万念俱灰,“周家所有人都死了,我娘也死得瞑目了,我是时候下去陪我娘了。”

“本宫想知道,你当真是一人杀了周家二十八口人?”慕容辞觉着,他没有武功,从正门是进不去的,倘若从窗台进去,多少会弄出声响,“你半夜潜回周宅,进入主人的寝房,没有弄出声响吗?周主事、周夫人等人没有惊醒吗?”

“我已认罪,这些无关紧要吧。”他的面庞布满了嘲讽。

“你有同谋?什么人帮你?”

“你觉得我有没有同谋?”罗全露出谜之微笑。

尔后,他自行往外走,两个衙役连忙押他出去。

慕容辞蹙眉思索,他究竟有没有同谋?

大堂一片死寂。

顾淮对太子拱手,含笑赞许道:“殿下只用一日便侦破周家灭门命案,下官十分佩服。”

她谦虚道:“其实只是凑巧,雕虫小技罢了。”

沈知言暗暗惭愧,殿下推演断案的本事越来越厉害,而他却退步了,丝毫没瞧出罗全此人有疑点。情何以堪呐。

慕容彧起身往外走,低沉道:“时辰不早了,还不走?”

第1卷:正文 第156章:太污了

夜色如墨,笼罩了繁华的帝京。

远处光影旖旎,街上依然喧嚣吵嚷。大理寺外却很安静,一辆马车静静地停着,等候主人的驾临。

慕容辞走出大门,看见慕容彧上了马车,便匆匆走向自己那辆马车。

一个侍从快步走过来,恭敬道:“太子殿下,王爷有请。”

她就知道会这样,不打算理会,那侍从不依不饶道:“殿下,王爷说有要事跟殿下协商。”

又是这样!能不能找点新鲜的借口?

她深深地吸气,刚要往前走,却听见那侍从又道:“王爷说,若殿下不上马车,王爷便过来与殿下一起”

他还没说完,她已经走过去。

琴若只好跟着过去,这御王还真有一套,把殿下制得死死的。

马车起行,慕容辞看见慕容彧闭目养神,冷峻的雪颜隐在暗影里,从天青色帘子漏进来的一丝光影在面上流闪,光色幽微暗红。

“王爷有什么要事跟本宫协商?”

她没好气地问,忽然听见咕噜噜的声音——早已过了晚膳的时辰,她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打算在街上找一家酒楼填饱肚子,回到东宫再传膳,会饿扁的。

慕容彧忽然睁眸,一本正经地问:“想去哪里用膳?本王王府还是街上酒楼?”

慕容辞错愕地愣住,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听错了。

“你说的要事就是这个?”

“民以食为天,天大的事不是要事吗?”他一脸的淡定从容,丝毫不觉得自己忽悠了人。

“本宫的确想用膳,不过还是先回东宫。”她朝外面喊道,“停车。”

然而,马车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再次闭目养神,幽冷道:“留着点儿力气稍后进膳。”

慕容辞伸出双手,对着他那张人神共愤、天地不容的俊脸狠狠地抓,蹂躏,狂捏,张牙舞爪的手势配合穷凶极恶的表情。

然而,只是在半空做虚拟的动作与幻想——把他那张俊脸抓个稀巴烂。

慕容彧忽然睁眸,眸光犀利如刀。

与此同时,她双手僵住,就以这样奇怪诡异的手势僵在半空。

“有蚊子本宫在抓蚊子。”

说完她才懊恼,有必要说谎解释吗?有必要吗?有必要吗?

不多时,马车停下,他们走进一座宅院。她抬头望去,牌匾上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青云山庄。

不由得心想,莫非这是他的别苑?

然而,进去后她才知道,这不是他的别苑,而是做酒楼生意的山庄。只是这山庄的老板想法新奇,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诗情画意的山庄经营酒楼生意,别有一番情趣。

慕容彧的侍从介绍说,山庄闹中取静,只有十二个雅间,每个雅间的名字都别有深意,或雅或谐或仙。而这里的菜式跟帝京各大知名的酒楼大为迥异,以药膳为主,辅以各地的风俗特色菜肴。在这如诗如画如仙如梦的地方进膳,心情倍儿好,自然收费也贵,只招待达官权贵,就算你有金山银山,也不一定能进来用膳。

一个月前,青云山庄开业,没几日便火爆帝京,城里所有的达官权贵闻风而动,纷纷来此品尝新菜。

仅仅半个月,青云山庄便风靡帝京的达官权贵阶层,日日火爆。由于雅间少,来此用膳必须提前预定,现在已经预定到六日之后了。

慕容辞咋舌,“王爷来此用膳也要预定?”

“王爷是何等身份,无需预定。”那侍从笑道,“山庄的老板特地为王爷留了一个雅间,即使王爷不来,也不会给别人用。山庄老板说,只为王爷一人开此特例。”

“今日你的话有点多。”慕容彧冷沉道,“稍后你跟老板说一声,往后殿下来用膳,用本王那雅间便可。”

“是。”那侍从连忙应了。

她撇撇嘴,“本宫可不像你财大气粗,本宫吃不起这么昂贵的药膳。”

慕容彧道:“殿下的吃喝都记在本王账上,如何?”

她的心情顿时美丽起来,“那本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一路走来,处处是景,犹如阆苑仙境。

他们在名为“浮世偷欢”的雅间停下,尔后进去。慕容辞琢磨着这四个字的意思,没注意到脚下的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朝前扑去。

一支强有力的手臂拽住她,她下意识地抱住那人,却在抬头看见那张脸的时候,惊得松手——形势变成她整个人扑在他身上,投怀送抱。

琴若想上前扶住殿下,却被那侍从拉住,只得道:“殿下,没事吧。”

慕容彧双臂一收,把她抱在怀里,那侍从拉着琴若往外走。

慕容辞又窘迫又气恼,挣扎着推开他。

他松了手,掀袍坐下,一派闲情逸致。

一个身穿青色锦衣的伙计端着茶具进来,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案上,接着从屉柜里取出上好的茶,然后开始煮茶,手法娴熟如行云流水一般。

她一瞧,那不是宫里的贡茶吗?是慕容彧带来放在这儿的,还是山庄的?

啧啧,连伙计穿的都是质地上乘的绸缎袍子,这山庄的老板真是大手笔。

不多时,伙计煮好了茶,斟好两杯,摆手道:“二位请用茶。”

慕容彧点头,伙计躬身退出去。

慕容辞不客气地端起茶杯饮下,“这贡茶是你带来的?”

他颔首,“很快就能上菜,殿下稍候。”

她纤眉轻扬,欣赏雅间里每一处精美、精巧的设计、装饰。这雅间古朴雅致,所用的都是上佳的檀木,摆着三盆时令鲜花,墙上挂着两幅字画,有一面墙是一幅巨大的画,画着万里江山、千里长河,好似囊括了天下大好山河、日月星辰、天地乾坤,大开大合,气象雄浑,壮丽瑰美。难得的是笔触细腻,又有着独特的雄壮气韵,笔走游龙,乃惊世佳作。

她觉得,这必定是当世大家之作。

走到落款处,她仔细地看印章,不禁疑惑起来。

这印章有点熟悉,对,是慕容彧的!

这幅没有标题的惊世之作是他作的?

她不由得撇撇嘴,什么惊世之作,也就一般般嘛。

“里面还有一间内室,可以歇息。”慕容彧忽然道。

“哦。”慕容辞找了一忽儿才找到打开这面墙的“机关”,当她走进去,不由得瞪大双目,惊呆了。

这太污秽了!

靠墙放着一张矮榻,铺着柔软的丝锦与薄衾,一旁是一个衣架。让她脸红心跳的是,两面墙都是春宫图。

巨大的图,鲜艳多彩的色泽,栩栩如生的人物,火辣痴缠的姿势,衣裳不整的画面,不可描述的表情

她的心激烈地跳起来,烈焰从双腮一路烧到锁骨,她红着脸出来,关上那面墙,恨不得立即冲出去。

这男人太恶趣味了!

竟然还诱使她去看!

她想想都觉得恶心,浑身的不自在。

“本宫”

“爷,上菜了。”两个伙计端着几碟菜肴推门而入,尔后娴熟地布菜。

“殿下是被吓到了吗?”慕容彧煞有介事地问,语气里颇有挑衅的意味。

“谁被吓到了?”慕容辞梗着脖子道,心里却发虚。

“坐下吃吧。”

“吃就吃。”

她不服输地坐下,闻到香喷喷的菜香,大流口水。

不管了,先填饱五脏庙再说,于是,她以风卷残云之势对付每碟菜。

伙计正要退出去,却听到慕容彧悠缓道:“且慢。”

伙计垂首躬立,“爷还有什么吩咐?”

慕容彧每尝一道菜,就下了一句评论。

“这道鸭肉太老。”

“这道乳鸽汤药味太浓,药放多了。”

“这西施舌没什么鲜味。”

“这道鱼肉太腥。”

“这麻婆豆腐只辣不麻。”

“”

慕容辞手里拿着银箸,双目瞪得圆溜溜的,嘴巴微张,面上写满了震惊。

那伙计为难道:“爷,这些菜您都不满意吗?”

慕容彧搁下银箸道:“这几样菜不是黄大厨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