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死者的粗布鞋磨损得不厉害,属于正常步行的磨损,说明她们是自愿去小林子那边的。”沈知言接着查验分析。

“凶手把她们约到小林子那边,可见双方是认识的。”

“死者的衣裳还算干净,十指指甲没有断裂、磨损或血污,也就是说死前没有挣扎。”

“如此看来,凶手出其不意地出手削了她们的头颅,她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死了。”

“可以这么说。”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确定两位死者的身份”慕容辞不经意地看向一位死者的手,目露惊疑,“咦,这玉镯”

沈知言不解道:“这玉镯玉质寻常,街上卖玉器的铺子就有得卖,怎么了?”

她从死者的手腕取下玉镯,仔细地看来看去,然后道:“你看看,这只玉镯虽是翠色,不过色泽很浅,这里有一道明显的划痕。”

他还是不明白,“殿下认得这只玉镯?”

她的心好似被一块巨大的沉石压着,险些穿不过气,“本宫的确见过这只玉镯就是兰梦色要找的兰氏姐妹,兰若萱的玉镯。”

她见过兰若萱两次,两次都看见她戴着这只玉镯,第二次见面时看见玉镯有一道明显的划痕。若非如此,她也无法确定这位死者就是兰若萱。

而另一位死者,只怕是兰若薇。

沈知言的面庞布满了骇色,“没想到兰姑娘要找的两位妹妹,真的不幸遇害了。然而,她们为什么会在宫里?”

“去一个可以出人头地的地方那地方就是皇宫。没想到皇宫是她们的葬身之地。”

慕容辞语声低低,充斥着浓郁的悲伤。

水仙花似的两个姑娘,风华正茂,只是半个月不见,就死得这么惨,被凶手削去头颅。

他不可思议道:“能够进宫,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难怪她们那么开心。她们进宫只不过半个月,就算得罪了人,也不至于被削去头颅这么残忍吧。”

“凶手削去她们的头颅,并且分开抛尸,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她们的身份。”她的眸光冰寒如剑。

“可是死者身上的衣裳、玉镯等首饰也能暴露死者的身份。”

“凶手削了她们的头颅之后,应该是想把她们的衣裳拔下来、把头饰、首饰拿下来,或许是有人出现在小林子附近,凶手担心被看见,迫不得已仓促离去。”慕容辞百思不得其解,“兰若萱和兰若薇为什么会进宫?进宫做什么?这半个月她们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被残忍杀害?”

“确定了死者的身份,接下来去查查她们为什么会进宫成为宫女,在何处当差。”沈知言的心情也很沉重。

那片小林子的四周,侍卫找遍了,没有找到头颅。

慕容辞吩咐侍卫扩大范围搜寻,务必找到头颅。之后,她和沈知言前往教坊司,因为教坊司离凶案现场最近。

教坊司的教坊使由宦官充任,莫凡率领下属恭迎太子殿下,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沈知言开门见山地问:“半个月之前,教坊司可有招进新宫女?”

莫凡点头,赔笑道:“有,招了四位新的乐工。这四位新乐工精通各种乐器,技艺不凡,殿下是想看看她们的技艺吗?”

“把四个新乐工叫出来。”慕容辞懒得听他废话,冷冽道。

“是,殿下。”他讪讪地去吩咐。

不多时,新乐工只来了两个,他又着急又生气,低声斥责下属:“还有两个呢?为什么还没来?怠慢了太子殿下,想找死吗?”

那下属悄声回话:“另两个不见了,找遍了整个教坊司也找不到。方才听闻西北边的小林子出了凶杀案,死了两个宫女,会不会是她们”

莫凡面色微变,硬着头皮去向太子禀报:“殿下,新来的兰若萱、兰若薇不见了,不知去哪里了”

沈知言沉沉道:“她们死了。”

莫凡好似被惊雷劈中,印堂发黑,全身僵直,“死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昨日还好端端的,怎么会”

慕容辞冷冷道:“本宫还想问你呢。”

“殿下,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他惊慌失措地下跪,恐惧布满了他的面庞,“奴才真的不知道”

“莫凡,你最好一五一十地招了,否则两条人命你担不起!”沈知言威严地喝道。

“沈大人,奴才真的不知道她们”莫凡哭丧着脸,恐惧得只会说这句话了,“今日奴才没看见她们,你们谁看见谁看见兰若萱和兰若薇”

教坊司一众宫人被这凶杀案惊吓到了,纷纷摇头以撇清干系。

沈知言指了几个人留下,其余的都留下来,尔后他问莫凡:“兰若萱和兰若薇是如何进宫成为教坊司的宫女?你招她们进来的?”

莫凡依然被恐惧笼罩,神不守舍,吞吞口水,道:“教坊司要招乐工,大约半个月前,奴才新招四个乐工其中二人便是兰若萱、兰若薇。她们对各种乐器非常娴熟,对音律也有独到的见解奴才对她们二人颇为欣赏,安排她们先在教坊司研习曲谱之后她们勤勉刻苦地研习,是乖巧懂事的姑娘”

第1卷:正文 第193章:睡地上

慕容辞冰冷地问:“兰氏姐妹跟其他乐工、宫人相处得如何?”

莫凡冷汗涔涔,用手抹了一把又一把汗水,回话道:“她们跟其他宫人相处得还好,奴才掌管整个教坊司,事务繁多,并不是十分清楚或许或许有几个资历比较老的宫女欺负她们哦对了,她们和另两个新乐工交情不错,殿下可以问问她们。”

那两个与兰氏姐妹同期进宫的乐工名为白小柔、千紫,跪在一旁低着头不敢造次。

听见教坊使提起她们,她们更加惊惧,浑身发颤。

跟她们同吃同住的两位姑娘死了,她们怎能不害怕?

倘若太子殿下认定那两位姑娘的死跟她们有关,那她们想想就觉得可怕。

沈知言招手要她们过来,问道:“你们跟兰氏姐妹一起进宫,吃住是否一起?”

“是”白小柔哆嗦着回话,下巴快戳到胸口了。

“你们有没有欺负她们?”他严厉地问。

“奴婢哪敢欺负人?奴婢和若萱、若薇一起研习曲谱,日夜都在一起”千紫的声音颤抖而破碎。

“其他宫人是否欺负你们?”慕容辞冰冷地问。

“也不算欺负就是那几个在教坊司待了几年的姐姐见奴婢四人是新来的,言辞间说得比较尖刻、难听而已。”

“有没有打过你们?”

“没有。”

“除了你们和教坊司的宫人,兰氏姐妹还认识什么人?”慕容辞又问。

“奴婢和她们每日都在教坊司研习曲谱,没有认识教坊司以外的人。”千紫渐渐的不那么害怕了。

“你们看见过她们跟教坊司以外的人接触过吗?”

“没见过。”白小柔道声如蚊蝇,千紫的答案也是如此。

“前两日兰氏姐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没有。跟往常一样,研习曲谱。”

“你们四人同住一间通铺房,昨夜就寝时有没有发现她们的言行举止跟平常不一样?”

千紫和白小柔想了想,摇头。

慕容辞几乎快泄气了,接着问:“今日一早,你们起身时没看见她们,不觉得奇怪吗?”

千紫回道:“若萱和若薇很刻苦勤奋,一般起得比奴婢早。今早奴婢以为她们起来了,早就去研习曲谱了。”

慕容辞又问:“后来你们没看见她们,不觉得奇怪?”

千紫说道:“奴婢去珍藏曲谱、乐器的殿室研习曲谱时没看见她们,的确觉得奇怪。再后来一直没看见她们,奴婢还和小柔说起她们,还问了其他宫人,其他人都说没看到过她们。虽然奴婢有点疑惑,但以为或许她们是去办事了,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

慕容辞想了想,继续问:“昨夜睡了之后,你们可曾听到异响而惊醒?”

白小柔和千紫对视一眼,摇头表示没有。

问了这么多,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慕容辞和沈知言又失落又无奈。

之后他们去兰氏姐妹住的通铺房察看,同样的,没有收获。

翻找了兰氏姐妹的衣物、首饰和被褥,也没有收获,倒是发现了十几两银子,应该是那个在得月楼听她们唱曲儿的公子打赏的。

沈知言把两名死者的遗物带走,之后又问了几个宫女,然后回东宫。

临走之际,慕容辞忽然想起一件非常关键的事:兰氏姐妹如何知道教坊司招新?

莫凡是这样回答的:“奴才派人在街上贴了告示,招新那日共有二十几个人来参选。经过奴才的三关考核,最终选定四人。”

她暗暗寻思,莫非兰氏姐妹是看见街上的告示去参选的?

直至日薄西山,侍卫都没有找到两个头颅。慕容辞传令下去,再度扩大搜索范围。

“殿下,倘若凶手是宫里的人,那么凶手应该不会把死者的头颅弃在宫里。”他推测道,“有可能凶手已经带出宫去抛弃,有可能毁了”

“怎么毁了?还能把头颅剁碎了蒸煮煎炸?”她撇撇嘴。

“烧了就行。”沈知言非常佩服殿下的重口味,想想就觉得那是一件不可描述的事。

“对了,明日要让兰梦色进宫来认尸吗?”

“最好让她们来认尸。明日上午我带她们进宫吧。”

忙了一日,没有任何线索,慕容辞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早早地就寝。

朦胧间,她好像察觉到床前有人,有一道黑影久久地坐在那儿。她想醒来,努力睁开双眼,可是怎么也睁不开,好像灵魂被什么诡异的东西扯住,就是无法清醒过来。

接着,她好似听见一道低沉、焦急的声音,好像在叫她的名字,阿辞,阿辞,阿辞

她猛地惊醒,看见无边的昏黑里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雪颜,忽然产生一种如释重负、想要依靠的感觉。

慕容彧握住她的柔荑,语声沉柔,“做噩梦了?”

慕容辞的呼吸平缓了些,抽出手准备下去,却听见他问:“想做什么?”

“本宫口渴”

“你别下来,我去斟茶。”

他快步去斟了一杯茶,回来后将茶杯递到她唇边。

她接过来全部喝了,茶杯被他拿回去放到案上。

“什么时辰了?”她往外望去,如意睡得很死,想来被他点了睡穴。

“还早,亥时正。”慕容彧的语声格外的温柔。

慕容辞还是下了床,站在窗前。夜风沁凉,度窗而入,寒意冷了衣袖,冷了脸颊与指尖。

鬓发在夜风里飘飞,衣袖拂动,寒冷让她的脑子更加清醒,“你还不出宫回府?”

“今日政务繁多,批完奏折时天已经黑了。”慕容彧站在她身旁,衣带当风,丰姿轩湛,“你查案归查案,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别累倒了。”

“区区案件,累不倒本宫。”

“听闻宫里发生凶杀案,而且是无头女尸。”

她颔首,惊讶于此时此刻的宁和心情,竟然可以和他心平气和地交谈,“此案颇为离奇,两名死者本宫在半个月前在得月楼见过两次,没想到她们会死在宫里”

她简略地把命案说了一下,涉及秦公子的部分也都说了,“秦公子和缀锦坊应该没有嫌疑,若他们要杀人,不太可能在宫里杀人。”

慕容彧低沉道:“此案的确离奇诡异,两名扬州瘦马成为宫里的无头女尸,传扬出去,够惊悚骇人,茶馆酒肆的说书先生有新故事说了。缀锦坊的确不可能,而且也没那胆量进宫杀人,秦公子此人我不想妄下定论。”

“现在本宫和知言都没头绪。”

“兰梦色为寻找两位妹妹,冒险在太傅府向沈知言求助,也算有情有义。常听人说扬州瘦马多是有情有义之辈,之前我还不信,这回信了。”

“莫非有人把扬州瘦马往御王府塞?”慕容辞打趣道。

“我刚回朝的头半年,的确有不少人往王府塞各色美人,其中不乏姿容不俗的扬州瘦马。”慕容彧自嘲一笑,“你知道淮扬一带为什么盛行养瘦马吗?”

“淮扬一带富得流油,豪富聚居,穷奢极欲,那些心思奇巧的牙公、牙婆为了满足那些豪富追求新奇的荒唐淫欲,买来容貌秀丽的贫苦人家出身的女童,教习几年再高价卖给豪富人家当小妾。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男人对淫欲的奇特需求才有女子的悲惨命运。”她没好气地瞪他,好似把他看作那类男人。

“盐商聚居在淮扬一带,可谓富甲一方,穷奢极欲可与皇家媲美。正是这些盐商让扬州变得歌舞升平、繁华骚动,想知道那些盐商豪富人家如何挑选瘦马的吗?”他沉缓道,有意挑起她的兴趣。

慕容辞摇头,“如何挑选?”

慕容彧道:“扬州瘦马分三品,上品者,姿容不俗气质佳,精通琴棋书画,双陆骨牌皆会,百般淫巧。中品者,姿容尚可,识字,懂记账管事,可帮夫君打理家务;下品者,其貌不扬,不识字,精于针织女红厨艺。豪富人家挑选的必定是上品瘦马,价在二三千两。若是绝色,价可达五千两。”

慕容辞咋舌,原来扬州瘦马这行业里还有这等门道。

“像兰梦色那样的,算是上品瘦马吧。”

“应该是上品瘦马。”他浅浅含笑,“你见过的兰若萱、兰若薇应该也是上品瘦马。”

“不过这些女子即使进了豪富人家,也是当妾室,哪有地位可言?还不是被欺凌的命?”她为那些命运悲惨的女子感叹。

“那就看她们的造化了。”

“你对扬州瘦马这般了解,莫非是去挑买过?”她扬眉问道。

“吃醋了?”慕容彧不答反问,似笑非笑。

“谁吃醋了?”慕容辞冷嗤一声,别开目光。

他伸臂把她揉入怀里,从身后搂着她,“连夜风都是酸的。”

她竭力掰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不由得气恼道:“还不松手?”

他在她耳畔低笑,“若你承认吃醋了,我就松手。”

她悄然抬脚,正准备狠狠地往后踩,却发觉自己腾空而起——被他抱起来了!

他抱着她直往床榻,她利索地跳下来,“你要留下来也可以,睡地上!”

慕容彧摆出心碎了的受伤样儿,“你忍心让我睡地上?如今夜里很冷的。”

“不睡地上那就滚,本宫眼不见为净。”

“好吧。被子呢?”他欲哭无泪,一副饱受欺负、伤害的模样。

“自己去柜子里拿。”

第1卷:正文 第194章:一起用膳

慕容辞躺在床上看着他取了被子铺在地上,再裹在身上,变成一个结结实实的粽子。

她眯着眼恶狠狠地警告:“不许半夜爬上来!”

慕容彧像个备受欺负的小媳妇似的点头,万般委屈道:“太子殿下快快就寝吧。”

她满意地转过身去,冰冷道:“本宫警告你,胆敢爬上来,本宫的手段你会见识到的!”

一只手伸到半空,慢慢握成拳,很有力量的样子。

他蜷缩着,好像很畏惧,“我知道了。”

深夜死寂,寝殿里暗影绰绰。

过了一盏茶的时辰,床上微弱的呼吸声变得匀缓。他起身上榻,把她抱在怀里。

慕容辞没有惊醒,好像畏冷,在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睡着。

他拨开她后背如云的乌发,在玉白的后颈、香肩落下灼热的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