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时,两个侍卫抓着兰碧色,准备押出去。她听见这话,知道是玉烟,心里不知是悲是喜。只有玉烟对她忠心耿耿,永远不会背叛她。

玉烟的轻功极好,似一只鸟儿轻盈地飞掠进来,快似惊电。

琴若眼疾身快地飞身掠去,与此同时抽出腰间软剑刺向她。这一剑直刺她的要害,凌厉迅速。

那些侍卫担心陛下、御王受到伤害,也想力争表现赢得晋升的机会,因此纷纷扑向那个蓦然出现的宫女。

玉烟还没靠近主子,就已经被琴若、侍卫擒住,再怎么挣扎也没用。

兰碧色原本还寄予一丝希望能逃脱,而今唯一的希望也被扑灭。她万念俱灰,任由侍卫押着离去。

牙婆也被宫女带下去,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兰梦色。

兰梦色发现众人都在看自己,窘迫地垂头,不知所措,心里有点乱——她真的是当今陛下的女儿?是皇家公主?陛下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个太子殿下是她的亲兄长?

她不敢想象,难以置信,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这十八年来,她心性豁达,乐天知命,随遇而安,倘若今日她的人生命运发生巨大的转变,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慕容辞把檀珠手链放在她手里,温柔道:“兰姑娘,本宫的父皇便是你的父皇,快过去拜见父皇。”

兰梦色点点头,内心怯怯,举止却是落落大方。她下跪叩拜,行伏地大礼,“梦色拜见陛下”

慕容彧站起身笑道:“陛下,这位姑娘才是陛下的亲生女儿。这才是真正的公主风范,仁善宽容,胸襟不俗。”

慕容承支起身子伸手向她,面上浮现慈祥和蔼的笑容,“好孩子快起来吧。”

眼眸眨了眨,湿了。

“兰不对,公主,要改口了。”沈知言温润地笑。

“皇妹,快叫父皇。”慕容辞含笑催促。

“我”兰梦色看看兄长,又看看父皇,樱红的唇瓣蠕动了一下,最终轻柔道,“父皇。”

“好好好。”慕容承握住女儿的小手,双目泪光闪烁,“孩子,你流落民间十七年,吃了这么多苦,朕对不住你,往后朕会好好补偿你。”

“父皇,儿臣不苦,儿臣庆幸今日能找到亲生父母。往后儿臣定会尽心侍奉父皇,向父皇尽孝。”兰梦色语声温柔,端庄大方,十分得体。

“咦,公主不是年十七吗?之前公主在大理寺自称是十八岁。”沈知言不解道。

“皇妹年幼流落民间,如何知道自己的年纪?缀锦坊的牙婆买了皇妹,也不知皇妹究竟是几岁。”慕容辞笑道。

“孩子,你年方十七,不是十八。”慕容承爽朗地笑起来,“孩子,朕为你取个名吧。澜,慕容澜,你喜欢吗?”

“父皇赐的名,儿臣自然喜欢。”兰梦色,不,慕容澜清雅地笑。

“父皇,皇妹贵为公主,应该有个封号,这是双喜临门呢。”慕容辞笑道。

“朕好好想想”慕容承想了想,眉头微皱,“御王,不如你提议一个封号。”

“臣便想一个算是抛砖引玉吧。”慕容彧好似随意地想了想,“无忧公主。”

“无忧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好好好。”慕容承慈眉善目地问,“澜儿,无忧公主这个封号,你可喜欢?”

“儿臣喜欢。”慕容澜含笑而语。

“孩子,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你是朕的女儿,是万千宠爱、人人敬仰的大燕无忧公主。”他纵声大笑,龙颜大悦,心情欢畅。

“父皇,册封皇妹为公主是大事,册封典礼不如让儿臣操办吧。不过,这件事和兰碧色一事如何对臣民交代?”慕容辞拿不准主意,册封新的公主那不是相当于告诉臣民,五年前皇家错认了昭华公主,闹了一场大乌龙吗?

“这件事倒是有点棘手,御王,你有何想法?”慕容承问慕容彧。

慕容彧朗声道:“陛下,未免百姓过多揣测,或对无忧公主指指点点,臣以为还是开诚布公为好。”

慕容辞的想法跟他一样,道:“父皇,承认五年前错认了兰碧色并不是失颜面的事,为皇妹正名才是最重要的。再者,兰碧色心性狡诈歹毒,父皇、乔妃受她蒙蔽也是人之常情,谁能知道她竟然胆敢欺君罔上,是不是?”

慕容彧接着道:“殿下言之有理,兰碧色是罪魁祸首,理当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慕容承点点头,“那贱人便由御王全权处置吧。”

慕容彧拱手道:“臣领旨。”

在这儿闹了这么一场,坐了这么久,慕容承颇为倦怠,神思不济,更因为被疼爱了五年的假公主欺骗而心力交瘁,快支撑不住了。慕容辞连忙吩咐内侍护送他回清元殿。

“父皇,儿臣不能在母妃生前向她好好尽孝,儿臣想陪陪母妃。”慕容澜求道。

“也好,这是你一片孝心。今夜你便在此陪陪你母妃。”慕容承摸摸她的头,在内侍的搀扶下离去。

“皇妹,今日你暂且在偏殿歇息,本宫让琴若留下主持大局,你有什么事就吩咐琴若去办。”慕容辞担心的是,慕容澜初来乍到,对宫里不熟悉,难免举目无亲。

再者,兰碧色在宫里五年,多少有几个忠仆,倘若有人对慕容澜不利,她求助无门,是大大的不妙。

慕容澜如画的眉目溢满了感激,“谢太子哥哥考虑周到。”

从毓秀殿出来,慕容辞、慕容彧和沈知言并肩而行,她走在中间。

沈知言兴奋地问:“殿下,王爷,哪日将兰碧色斩首示众?”

慕容彧好似在说一件芝麻绿豆大的事那般随意,“明日。”

沈知言又问:“殿下,你什么时候把缀锦坊的牙婆带到京城的?你什么时候知道兰碧色有犯案嫌疑的?又是如何知道兰碧色夺了公主的檀珠手链、窃取了公主的公主身份?”

郁闷的是,殿下查到这么多,却不跟他说。

慕容辞没有回答,早在她怀疑缀锦坊的时候就吩咐容湛派人到扬州打探。去扬州的人查到什么就飞鸽传书到京城报信,她让他们深入探查,果然得到惊天秘密。

眼见殿下没有回答,沈知言也没有追问,或许在御王面前,殿下不好说太多。

“可惜的是,四名死者的头颅还没找到。”

“去问问玉烟,应该会有收获。”她庆幸的是,真正的公主没有惨遭毒手,也亏得兰碧色一时心软。

“我立即去问。”他拱手辞别,往天牢飞奔。

“殿下抽丝剥茧的推演断案本事越发厉害了。”慕容彧轻笑。

“其实,兰碧色的头脑不一般,只可惜走了歪路。”慕容辞叹息。

第1卷:正文 第219章:舍不得杀我这个如意郎君

这夜,慕容辞接到天牢狱卒的报信,兰碧色要求见她。

天牢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了屎尿、霉味的古怪气味,关押的都是犯了死罪的囚犯。被关进天牢、却安然走出来的,少之又少。

慕容辞站在铁栏外,兰碧色坐在铺着稻草的硬木板床上,许久都不动一下,神色呆滞,万念俱灰。

看了须臾,慕容辞清冷道:“有话就说吧。”

没有半分同情,只有公事公办与森严执法。

兰碧色转过头看她一眼,尔后走到铁栏前,昔日里美丽的眸子无神地睁着,眼神空寂。

半晌,兰碧色轻声道:“谢谢你愿意来看我。”

“有什么遗言就说吧。”慕容辞冰冷道。

“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兰碧色自嘲地苦笑,“没错,我心如蛇蝎,滥杀无辜,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可是你知道吗?我也不想这样我沦落至此,怪我吗?还是怨我爹娘养不起我,怨老天爷对我不公?”

“我出身乡野,家里祖上三代都是贫农,我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家里揭不开锅,爹爹狠下心肠,将我卖给扬州的牙婆,因为我最大,容貌秀气,换回五十文买米粮给弟妹们吃。娘舍不得我,可她最疼的是三个弟弟,只能狠心将我卖了,还骗我说到大户人间有好吃的食物和漂亮的衣裳。”

“你永远想象不到我和梦色、妃色在缀锦坊过的是什么日子,没错,我们穿着好看的衣裳,吃着精致的糕点,可是每日天还没亮就要起来念诵诗词,琴棋书画歌艺等等,整日不停地学,学得不好就要挨鞭子,还不能吃饭,甚至不能睡觉,直至学好了才能去睡。”

“妈妈说,我们学会了这些,过几年就能出人头地,就能嫁到富贵人家做姨娘,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我们天天听着这些,再哭再累,也只有咬牙忍着。有些女孩儿身子差,挨不住,染了病,找来大夫看两回还不见好,妈妈就不再浪费银子请大夫,任其自生自灭。最后,那些女孩儿都死掉了,草席一裹扔到乱葬岗,变成孤魂野鬼。”

“好不容易,我们都熬过来了。我厌恶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每日都在寻机离开那个看似锦绣光鲜的鬼地方。当有一个离开火坑的绝佳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毫不犹豫地决定取代梦色。”

“倘若你没有当年的那个决定,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慕容辞无法苟同她的所思所想。

“你无法理解我们在缀锦坊过的是什么日子。当年李代桃僵,我的确对不起梦色,但我从未后悔过。”兰碧色看着双手,凄伤地冷笑,“倘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你也会跟我一样,一步错,步步错,即使要下阿鼻地狱,即使要遭受万千酷刑,也要站在俯瞰众生的高位,即便只有几年光阴!”

她的眉目布满了狠戾,令人生厌。

慕容辞不客气道:“你从未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你自私狠毒,视人命如蝼蚁,有今日这样的下场,是你咎由自取。”

兰碧色咯咯娇笑,笑声饱含无穷无尽的凄凉与悲酸,“对!我咎由自取!我只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有什么错?我没有错!”

慕容辞冰寒道:“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本身没有错,可是你不能窃取别人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能把别人的性命当儿戏,不能触犯律法,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兰碧色提出要求,“我想见见梦色。”

“你觉得本宫会答应吗?”

慕容辞冷笑,兰碧色在打什么主意,她一清二楚。

慕容澜容易心软,只要兰碧色说几句好话,哀求一番,她就会放兰碧色一条生路。

慕容辞不想再听她的歪理狡辩,径自离去,“本宫不会让皇妹来见你,你死心吧。”

最后一丝希望被黑暗吞噬,兰碧色真的万念俱灰。

“爹,娘,是你们害了我!”

她凄厉地嘶喊,往墙壁狂奔。

即将离开天牢的慕容辞听见“咚”的一声轻响,不得不折回来,指挥两个狱卒进去看看。

兰碧色软倒在地,靠着灰色墙壁,额头撞出一个血红的伤口,汩汩地冒出鲜血,鲜血往下流淌,那张清素而精致的小脸染了血,宛若盛开在冥界忘川彼岸的曼珠沙华,妖娆,美艳,嗜血,诡谲。

她还没死,眼眸微睁,看着外面的慕容辞,眼里点缀着幽幽的恨。

慕容辞心澜起伏,但没有半分怜悯,兰碧色选择撞墙自尽,是无法面对即将来临的斩首示众,是不敢面对,选择亲手了结自己这条命。

“我恨你”

兰碧色霜白的嘴唇染了一滴血,格外的娇艳诡异。

尔后,她缓缓闭上双目,头一歪,气绝身亡。

狱卒探探她的鼻息,道:“殿下,她没气了。”

慕容辞吩咐道:“用草席裹了扔到乱葬岗。”

而沈知言多次逼问,玉烟才招供,几名死者的头颅,她已经用药物毁了,抛在郊野的粪坑里。

他问殿下要不要去捞,她想了想,放弃了——既然已经毁了,又扔在粪坑里,必定腐蚀得厉害,面目全非,即便捞回来,又能怎么样呢?相信那几位死者在天之灵也不想看见那样丑陋不堪的头颅。

玉烟被斩首的这日,宫门外人山人海,咒骂的喧嚣声一浪高过一浪,百姓还朝她扔了不少鸡蛋和菜叶子。

三日后,无忧公主的册封大典如期举行,朝中重臣进宫观礼。

慕容承想举办宫宴、与臣民同乐以示庆贺,不过慕容澜以要为母妃守孝为由,劝阻父皇一切从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便好。于是宫宴改成家宴,皇室、宗室成员济济一堂,众人都为新封的无忧公主献上贺礼。

盛装打扮的慕容澜比以往的清雅脱俗多了几分红尘俗世的烟火气与皇家的尊贵气息,娇艳欲滴如嫣红芙蓉,娴雅温婉,落落大方,风范绝佳。

慕容承兴致高昂,精气神不错,在家宴坐了半个时辰才回去歇息。

家宴散了后,慕容辞回东宫,却见慕容彧从后面赶上来,不由得加快步伐,想甩掉他。

“殿下查到秦公子的底细了吗?”

慕容彧扬声问道,悠缓地踱步过去。

她不得不止步,明眸转了转,璀璨星空下,眉睫流辉,熠熠闪光。

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秦公子,莫非他查探到秦公子的底细?

“殿下对秦公子还真关心呐。”

慕容彧俯身在她耳畔低语,说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慕容辞转身面对他,不理会他这话的一语双关,“你查到什么了?”

他径自往前走,在星空下优哉游哉地漫步。寒风掠起他的玄色广袂,扬出与众不同的绝世风采。

她咬咬牙,跟上去。

他拐入另一条宫道,踏入清风阁。

清风阁不大,却雕梁画栋,位置较为隐蔽,四周都是低矮的灌木和树木,阻挡了宫人的视线。飞檐挂着两盏灯笼,灯影随风摇曳,一地斑驳。

为了得到答案,慕容辞迫不得已走进清风阁,所有宫人都在二丈开外等候。

“时辰不早了,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本宫回去了。”

被他“吊着胃口”,为了得到答案而跟他周旋,太憋屈了。

慕容彧斜坐石案,姿势闲散,昏黄的光影落在那张瑰美峻削的雪颜,芒色流闪。他低沉道:“殿下派了不少人跟踪秦公子,不过似乎一无所获。看来你的下属不怎么样。”

她的心里窜起小火苗,郁闷得吐血。

没错,他说的是事实,他是故意刺激她的!

“再不说,本宫走了!”她恼怒地瞟他。

“秦公子再神秘、谨慎,我也有办法查到他的底细。”他闲闲说着,好似在说一件芝麻般微不足道的小事,自负得过了头,便是如他这般化作平常。

“那你究竟查到什么?”

“想知道他的底细,明日即可知晓。”慕容彧神秘地扬眉,拍拍身旁的石案,示意她过来坐。

“为什么要明日?”慕容辞过去几步,距他尚有三步距离。

“昨日鬼影追踪他,有惊人的发现。不过,我们还是亲眼去看看比较好。”

“究竟是什么惊人的发现?”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他眸色微沉,眼里幽暗的波澜暗暗涌动。

她无语得都不想生气了,他就是故意卖关子,不告诉她,又撩得她心痒痒的,还要等到明日才能知道,她忽然有一种狠狠揍他一顿的冲动。

慕容彧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你对秦公子这般上心,我会吃醋的。”

慕容辞拍掉他的手,与此同时另一只手灵蛇般地直探他的咽喉,灵敏而凶猛地袭去。

他深深地微笑,轻轻松松地伸手一挡,而此时她的另一只手已经攻向他的腰腹大穴,带着凶狠的力道——这才是她真正的意图。

他气定神闲,不闪不避,其实早已料到她的目的。

就在她即将得手、手心凝聚的内力即将汹涌击向他的腰腹大穴之际,他的大手如铁钳般忽然袭来,幽灵般诡异。

她吃痛,手腕被铁钳似的两指夹住,动弹不得——他应该使了六七分内力。

然而,她高估了,他只是了四分内力。

他趁机握住她的柔荑,她恼怒地再度出招袭去,或凌厉,或凶猛,或毒辣,招招往他的要害招呼。然而,他不是从中拦截,就是反而制住她,过了十招,两人的拳脚交流终于停止,以一种诡异的、奇葩姿势定格。

慕容彧扣住她的左手,另一只手托着慕容辞的后腰,而她仰面倾倒四十五度,右手锁住他的咽喉。

她横眉怒对,他似笑非笑。

她气急败坏,他语笑从容。

“你想谋杀亲夫吗?不过我知道你口是心非,舍不得杀我这个如意郎君。”

他的深眸流闪着星辰般的墨辉,夺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