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紧张得眸光闪烁,一抹狠戾倾泻而出。

慕容辞看着百里惠妃,众人也看向她。说也奇怪,百里惠妃还真不一样了,较之方才,神色不那么生动了,目光有点涣散。

“惠妃娘娘,惠妃娘娘”慕容辞轻声唤道。

“嗯”百里惠妃含糊地应着。

“你杀了百里香蕊那小贱人,是不是?”慕容辞诱导着问。

百里惠妃的美眸蓦然睁大,清亮灼热起来,“百里香蕊那小贱人,该死!”

慕容辞又问:“你杀了她,是不是?”

百里惠妃的眉目布满了戾气,面容狰狞骇人,“是!本宫杀了她!她竟敢跟本宫抢陛下、跟本宫争宠!本宫不能让她得逞!本宫要将她碎尸万段!”

说着,她伸出双手,五指微张,接着狠辣地抓握,像是要捏死什么。

这番神色,自然是性情大变。

绿竹低垂的眉目霎时变得阴鸷,杀气腾腾。

“陛下,皇后娘娘,诸位都看见了,绿竹便是用这种办法控制惠妃娘娘的心神,替她认罪伏法。”慕容辞森冷道,“相信她也是用这种办法控制百里夫人、百里香蕊的心神,带引她们离开合欢殿,去往案发之地。百里夫人、百里香蕊因为被乌鸦攻击而疼痛,这才清醒过来。”

“竟然是你这个贱婢!”百里太尉怒得睚眦欲裂,手掌紧攥,啪啪啪地响,“老夫要将你碎尸万段!”

百里惠妃回过神来,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懵然。

宇文战天怒喝:“贱婢,你为什么谋害百里夫人等人?如实招来!”

被最信任的宫女背叛,百里惠妃伤心极了,悲声质问:“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谋害本宫的亲人?为什么这样对本宫?”

绿竹抬起头来,瞪她一眼,眉目布满了怨恨、阴毒,“那还不是你们百里家作孽欠下的债?”

“百里家做了什么孽了?莫非跟你家人有关?”宇文瑶止不住好奇心。

“没错,百里靖害死奴婢全家,甚至屠戮了整个村子,凶残暴虐!罪恶滔天!人神共愤!”绿竹倔强地扬起下巴,面上弥漫着刻骨的仇恨。

“陛下,事出有因。既然这桩命案涉及这贱婢的家人、村子,不如听她说出事情原委。倘若她所言有虚,再行处置也不迟。”西秦国皇后温婉大方道,展现一国之母的风范。

慕容辞心里冷笑,想必这位皇后巴不得百里家犯下死罪呢。

西秦国皇帝恩准,慕容辞道:“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出来。”

绿竹道:“陛下,皇后娘娘,十年前,奴婢年仅十岁,上有兄长和姐姐。奴婢的家乡名为香村,每家每户都擅制香,因为奴婢家乡的水土种出的各种药物香草特别好,制出的香独一无二,广受欢迎。奴婢家里也制香,有一日,年方十八的姐姐和娘亲进城送香,遇到一位锦衣公子。这位公子相貌堂堂,看上姐姐的美貌,追姐姐到香村。”

“你姐姐喜欢他吗?”宇文瑶少女心性,最喜欢这种才子佳人的故事了。

“奴婢姐姐已经许配给村里的张大哥,姐姐和张大哥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再过几个月就要嫁到张家。然而,那位公子对姐姐胡搅蛮缠,硬要带姐姐回去,姐姐宁死不从,他就绑了姐姐藏在客栈。”绿竹接着道,双目蓄满了悲痛的泪水,“张大哥进城去找姐姐,却被那位公子残忍地杀害。爹爹和哥哥眼见姐姐、张大哥一直不回来,不放心,就进城去找,却没想到,再也没有回来”

“姐姐看见亲人死在面前,大受刺激,万般悲痛,对那位公子坚决不从,撞墙自尽。那位公子怒不可揭,又担心事情败露,于是赶到香村杀了奴婢的娘亲。当时奴婢蹲在茅房,才躲过这一劫。不过奴婢亲眼目睹娘亲被杀死的一幕。”绿竹泪眼婆娑,虽然时隔十年,但刻骨的悲痛与哀伤依然那么清晰强烈,“次日,那位公子担心村里的人把这事传扬出去,带了二十几个侍从屠戮整个香村。香村民风淳朴,与世无争,哪里抵挡得住那些丧心病狂的侍从的残暴屠杀?他们见人就杀,凶残得令人发指。”

“你如何逃过一劫?”慕容辞问。

“奴婢的家人都死了,奴婢才十岁,恐惧地躲在野外草丛里过了一夜。那位公子屠村的时候,奴婢悄悄地跟在后面,亲眼目睹他带着侍从屠村。”绿竹的眉目凝聚起怨毒的仇恨,整个身子瑟瑟发抖,“不到一个时辰,香村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而他们纵声大笑策马离去,烟尘滚滚”

“屠村的那位公子,是谁?”慕容辞心头惆怅,的确,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身为当事人,绿竹遭受那样可怕的变故,这个噩梦将会伴随她一生。她没有疯掉已经是万幸。而这些年,她孤身一人如何过来的,想必是万般艰辛。

绿竹一字字咬牙,好似要咬碎自己的牙齿,“那位公子,就是百里靖。”

百里太尉双眼一瞪,厉声道:“你胡说!我儿不是滥杀无辜、凶残暴虐之人!他没做过那样的事!”

她声嘶力竭地吼道:“我死也不会忘记他的容貌!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他厉目如鹰,沉厉道:“你只不过是为自己脱罪给我儿扣上一个滥杀无辜、凶残暴虐的罪名!你好歹毒的心!”

她眼里的怒焰喷出,绝烈道:“你敢以百里家列祖列宗的名义,保证百里靖没有做过屠村一事吗?若有虚言,百里家先祖在畜生道永世轮回,百里家断子绝孙!”

百里太尉怔住,愣是不敢发誓保证。

半晌,他才悻悻道:“老夫为什么要保证?老夫了解自己的儿子,他绝不会做那种事。”

绿竹讥诮地冷笑,“连你这个当父亲的都不敢发誓,可想而知你有多‘了解’你儿子。”她转向西秦国帝后,“陛下、皇后娘娘,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虚言,愿天打雷劈,永世轮回畜生道!”

慕容辞和宇文战天对视一眼,百里靖屠村八成是真的。

百里惠妃心里冷笑,没有言语。

百里靖的确有本事,但也凶残暴虐,明抢民女、滥杀无辜这样的事绝对做得出来。

宇文瑶低声问宇文战天:“说起来这宫女的家人、香村的村民也挺可怜的,父皇会如何裁决?”

宇文战天剑眉微动,这事发展到现在,的确出乎意料。

西秦国皇后颇有几分同情,问道:“绿竹,事发时你才十岁,这些年你怎么过来的?”

“回皇后娘娘,头两年,奴婢跟乞丐混在一块儿,行乞为生。后来,奴婢在一家庵堂打扫,安定了几年。奴婢长大后始终不能忘记家人惨死、村民被杀的仇恨,决定为家人、村民报仇。百里靖杀了那么多人,奴婢也要杀他、杀他的家人!于是奴婢来到京城,辗转打听到那位公子便是百里家的大公子。两年前,适逢宫里招选宫女,奴婢便来参选。”

“你小小年纪能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西秦国皇后唏嘘道,“陛下,绿竹连杀三人,的确触犯国法,但其情可悯。再者,百里靖滥杀无辜,杀了那么多人,是应该杀人偿命。”

“百里爱卿,你儿子十年前犯下如此重罪,你丝毫不知吗?你怎么当父亲的?”西秦国皇帝的脸庞一直绷着,龙颜不悦。

百里太尉猛地跪地,伏身叩首,面上毫无惧色,眼里精光闪烁,“陛下,老臣对那小兔崽子疏于管教,是老臣的疏忽,老臣有罪。”

西秦国皇帝语声冷冷,“你自然有罪。太子,你怎么看?”

宇文战天沉沉道:“绿竹所说的十年前发生的香村惨案,的确令人同情。但这只是她的片面之词,还需核实。不如先将她收押,待查清所有再行处置。”

绿竹视死如归道:“百里靖已死,奴婢大仇已报,陛下要杀要剐,奴婢毫无怨言。”

西秦国皇帝不耐烦地他挥手,立即有两个侍卫进来,把她押出去。

“且慢!奴婢想问这位公子,你如何知道是奴婢控制了百里惠妃?”她不甘心地问。

“因为惠妃娘娘改口认罪之前,有铃铛的声音响起。”慕容辞莞尔道,“这看似巧合,不过过于巧合就有问题。再者,惠妃娘娘明明否认杀人,却忽然认罪,半点征兆都没有,这不是很奇怪吗?我倒是想知道,你制的可以控制人心神的香,是什么香?”

第1卷:正文 第258章:勾魂香

勾魂香。

绿竹回答了之后,被押着离去。

慕容辞暗暗地想,的确是勾人魂魄的香。

宇文瑶俏皮地笑,“父皇,百里家的命案跟惠妃娘娘无关,那惠妃娘娘的禁足令应该撤了。”

西秦国皇帝开怀一笑,“那是自然。爱妃,你安心养胎,千万不要动了胎气。明日朕再来看你。”

百里惠妃起身拜谢:“谢陛下。”

百里太尉依然跪在地上,义正词严道:“陛下,虽然逆子可能犯下滔天大罪,如今已经死了,也算伏法。但内子、香蕊无辜丧命,那贱婢也是滥杀无辜,罪不容赦。老臣恳请陛下从严处置那贱婢。”

西秦国皇帝面庞冷冷,站起身道:“如何处置绿竹,朕会好好想想。过两日再议。夜深了,诸位都散了吧。”

西秦国皇后起身跟上,众人跟着一道出去恭送圣驾。

宇文战天、慕容辞和宇文瑶一道离开合欢殿。宫道长长,宫灯暗淡,寒风凛冽地刮过,宫人持着的灯笼飘摇不定。

宇文瑶不解地问:“对了,惠妃娘娘被绿竹控制了心神,但她对百里夫人、百里香蕊和百里靖的怨恨应该不少,不然她不可能那么癫狂。她平素里温婉柔顺,真看不出来内心的怨恨这么强烈。”

“绿竹制的勾魂香厉害便在于此。”慕容辞解释道,“勾魂香对心有执念的人效用显著,可以勾出人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怨念、仇恨,从而让人疯狂如癫。为了让惠妃娘娘认罪,绿竹应该事前控制过她的心神,给她灌输那些话。惠妃的心神被控制后,便能将积压在内心多年的怨恨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

“原来如此。”宇文瑶笑赞,“你这个谋士还挺有本事的。”

“夜深了,还不回去就寝?”宇文战天板着脸道,内心深处也非常佩服阿辞,她缜密的心思、细微的观察力和大胆而合乎情理的推演本事可谓无人能及。

“皇兄,原来有人金屋藏人。”她挤眉弄眼地笑,意有所指地看慕容辞,拍她的肩,“你断案的本事这般厉害,改日本宫要向你讨教讨教。”

他心里一沉,正要发作,却见她已经跑了,无奈地摇头,“这鬼灵精,真不让人省心。”

慕容辞有点伤感,问道:“你希望绿竹是什么下场?你父皇会如何处置她?”

宇文战天灰蓝色的俊眸轻轻一眨,“百里靖已经死了,百里夫人和百里香蕊无辜受到牵连,父皇不会再追究百里家。至于绿竹,她毕竟杀了两个无辜的人,父皇应该不会轻饶。”

她点点头,的确,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绿竹杀害无辜,下场只有一个字:死。

回到太子府,他送她到寝房门口,真诚道:“你助我侦破命案,我心里感激。稍后我吩咐下人把夜宵送到你这里,我们一起吃。”

“今日跑了不少地方,又乏又困,本宫还是不吃夜宵了。”她委婉地拒绝。

“那我吩咐下人送来一碗滋补的汤,你身子虚,要多补补。”

“好吧。”慕容辞朝他一笑,关上门后,微笑凝固成一朵霜打的花。

果不其然,很快侍婢送来一碗汤,她喝了汤便把侍婢赶出去,在床上调息运气。

内力总算恢复了一半,看来还要两日才能完全恢复。

她运气半个时辰,累极地躺下睡觉。

夜风凛寒,星光暗淡。

慕容彧在太子府外盯了半晌,想进去查探一下阿辞住在哪个院落,但被下属阻止了。

李超留下几个人继续盯着,拉着王爷离去。

回到分舵,他见王爷面色沉厉,道:“王爷,眼下这情形根本无从靠近王爷要营救的那人,只能静待良机。”

慕容彧的黑眸暗澜涌动,戾气满满,“你尽快想个办法,安插人进太子府。”

明明知道阿辞被宇文战天那个小兔崽子软禁,明明看见阿辞就在那儿,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有心无力的感受,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他望着外面诡谲的夜色,阿辞,我必定会想到办法营救你!

两日后。

慕容辞听宇文战天说,在秦国东南方确实有一个擅制香的香村,十年前村里的人死光了,血流成河,尸横遍地,宛若人间地狱,无一活人。

邻村的人、香村村民的亲朋好心来收尸,此后没人敢去香村。至此,制香的绝技失传。

西秦国皇帝下旨,绿竹罪不容赦,命其自缢;百里太尉教子无方,罚一年俸禄。

百里家的命案,至此具结。

慕容辞恢复了体力,但她内心焦虑,根本没有人来联络她,莫非慕容彧不在西秦国?还没瞧出那个“慕容辞”是假的?这可怎么办?凭她一人之力,根本逃不出宇文战天的掌控。

再过几日便是年下,莫非她要在西秦国守岁、迎新春?

绝对不行!

这日,慕容辞在寝房冥思苦想,那两个侍婢在外面嚼舌根,说的是住在驿馆的玉清公主。

“你说玉清公主是怎么回事?都三日了病还没好,还不能上马车,这是多严重的风寒呐。”

“那位公主还不是想赖在京城不走?她想嫁入太子府,成为咱们殿下的太子妃呢。

“虽然她的身份足以跟咱们殿下匹配,可是她这也太没脸没皮了。你还记得那日她在宴上献舞吗?我听那日在宴上伺候的人说,她跳的那舞跟秦楼楚馆里那些莺莺燕燕跳的舞有得一比,艳俗下流着呢。”

“她就是要勾引咱们殿下,不过咱们殿下就是瞧不上她。”

“贵为一国公主,又何必呢?她想要什么驸马没有?何必一定要嫁给咱们殿下?”

“吱呀”

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她们立即闭嘴,惊慌地垂首敛额,“公子有何吩咐?”

慕容辞冷声问道:“你们殿下在府里吗?”

一个侍婢回道:“殿下还没回来。”

慕容辞想了想,又道:“把总管唤来。”

一个侍婢连忙去了,另一个问道:“公子想喝茶吗?”

慕容辞说“不必”,等了半晌,总管匆匆赶来,客气地问:“公子有何吩咐?”

“备马车,我要去驿馆一趟。”

“啊?这不行,您不能出府。”他坚定地拒绝。

“太子殿下要你拘着我在府里?”她清冷道。

“那倒没有,但殿下嘱咐”

“那就行了。殿下并没有说我不能出府,我只是去驿馆,你派两个侍卫跟着我便是。”

“好吧。”总管说不过她,指了两个侍卫护送她前去驿馆。

慕容辞故意在大门外磨蹭了一会儿,给慕容彧留出时间,让他有所准备。

马车安全抵达驿馆,两个侍卫跟着她走进驿馆,寸步不离。

她问了驿馆的仆人,来到玉清公主的寝居门外,敲门问道:“公主,我是太子府上的,太子殿下派我来看望公主,我可以进来吗?”

房里传出越若眉轻弱的声音:“进来吧。”

慕容辞推开门,转身对两个侍卫道:“你们在外面候着。”

这到底是玉清公主的闺房,两个侍卫不能随意进去,只能在外头守着。

越若眉靠躺在床上,双眸无神地垂着,小脸死白,毫无光泽,一看就是病怏怏的。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空气也差,想来是好几日不曾通风换气。

慕容辞把窗扇打开一点,把房里的炭火拨旺一些,尔后斟了一杯热茶递给她,“公主怎么病得这样厉害?大夫开的药不管用吗?”

“不是。”越若眉欲言又止,双唇无血,干裂得翻了皮。

“公主是不是没吃药?就这么拖着?”慕容辞猜到了几分,语重心长地劝,“公主,若长此以往,病情会加重的。万一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那这条命不是白白牺牲了吗?”

“我是想以此借口留在驿馆”越若眉咳起来,瘦削的脸颊浮现诡异的潮红。

“那也不能拿命开玩笑。”慕容辞爽利道,“听我的话,赶紧服药。”

“可是”

“别可是了,我有办法让你留下来,不过你必须把身子养好。”

越若眉终究点头,莫名地觉得眼前这位公子是可以信任的,虽然只见过他一面。

不过,她忽然觉得,这位戴着面具的公子似曾相识。

慕容辞灵机一动,在越若眉耳边道:“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越若眉微觉诧异,但还是点头。

慕容辞低声说了几句,越若眉也不问缘由,莞尔道:“你去吧,我会见机行事的。”

慕容辞拱手一礼,接着火速奔到西窗前,轻手轻脚地跃出去。

驿馆虽然有不少仆人,不过并不理会旁的事,只要那两个侍卫守在门前不知晓她偷偷溜出去就行。

她从屋后绕到先前住的居室,从窗台爬进去,接着立即过去把房门反锁。

数日没有住人,房里积了一点灰,她焦躁地走来走去,慕容彧究竟有没有在西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