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一箭双雕。

“青儿,当年痕迹被人刻意抹去,如今并无任何证据,可以证实坤宁宫就是主谋。”高煦虽直觉纪皇后脱不了关系,但他依旧很理智。

“那时候的皇后临江侯,并无此等能量,能拖延援军两日。”这个才是重点。

只可惜,那场战役幸存下来的,仅余城内一小撮守军伤员,已再无人能说出个一二来。

纪宗庆本身受重伤,等来了第一波援军,他勉力提起的一口气去了,立即昏迷被抬回城内救治。等他再次睁眼,城外已全军覆没,楚立嵩带领的援军自将领到兵卒一个没留下,在第二波援军到来的时候,已经被砍杀殆尽。

楚立嵩以及他麾下援军,因何事晚到了两天,已成了一个不解之谜,后面也直接导致他刻意延缓救援的罪名落实。

“难道有人私通外敌?”

纪婉青虽不通军事,但也很轻易听出来,这鞑靼似乎有扫尾的嫌疑。

她勉强按捺下悲伤,凝神细思片刻,“莫不是鞑靼军队阻拦了楚立嵩大军,导致他增援来迟?”

这般假设,才能说得通。鞑靼负责拖延援军,顺带扫尾灭口,而大周通敌者则传递消息,以及事后抹除痕迹。

高煦虽神色凝重,但闻言也不禁目露赞赏,纪婉青一个闺阁女子,竟有如此眼光,让人叹为观止。

“孤当初也是这般判断的。只不过,我军哨马在期间,并未发现任何鞑靼军队出没过的痕迹。”

既然妻子能听懂,高煦也不隐瞒,“几天后,再安排人往援军经过的路线察看时,也未能发现交战过不久的痕迹。”

古代交战,哨马很重要。他们不肉搏,只专门负责在指定区域活动,窥见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传回己方大军,好让领军统帅能做出准确判断,以及及时调整方向。

楚立嵩带着数万兵马前去增援,要想确保尽数拦下他,一般情况下,即便占据地利,也得有不少于这数目军队才行。

几万大军带甲出行,尘土飞扬,大周哨马不可能一点不察。

而且那路径虽处于战火中,但若无特地打扫伪装过,大战过后没几天的战场应能分辨出来的。

鞑靼若要打扫战场,那么带来的兵马就必须更多了,这么一来,就更不合理了。

此事缺失了最重要一环,事后其余痕迹又被人仔细抹干净,回头再想获悉真相与证据,已难于登天。

高煦说得很有道理,纪婉青也不希望因为主观意识,就粗暴判断杀父杀兄的仇人。

她必须把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找出来,挫骨扬灰,以慰父兄在天之灵!

只是她如今却与高煦一样,陷入了困局,空一腔恨意盈胸,却不知该泄往何处。

“殿下,我们真能查明真相吗?”

“能!”

高煦笃定,不论如何,他都必须查明此事,“这几年来,已经寻到了些许线索。”

他没有说清楚,显然纪婉青并不能听懂,她也不追问,只苦苦回忆,思索自己有何处能助上一臂之力。

“殿下。”

纪婉青忽然想起一人,忙握紧高煦的手,仰首看他,“不若我去信问问东川侯府王家伯父?王伯父是父亲袍泽,很是亲近,或能知悉一二。”

她话里这位东川侯,姓王名泽德,是纪宗庆同袍兼好友,两家关系一贯不错,当年差点就结了儿女亲家。

没错,纪婉青三年前差点定亲的对象,正是东川侯府世子王劼。两小青梅竹马,关系相当不错。

纪宗庆去世后,王泽德是要坚持婚约的,他表示等纪氏姐妹出孝后,便继续定下亲事。只可惜,王夫人不愿意要个孤女儿媳妇,以死相逼,再加上纪皇后这么一折腾,这亲事才彻底黄了。

强扭的瓜不甜,婆母厌恶,硬嫁过去讨不了好处,纪婉青也不执着。只不过王夫人不咋地,这王泽德对纪家姐妹,却还是很不错的。

当初,纪宗庆夫妻前后脚去世,灵堂上舅舅争取私产归属权时,唯一大力帮腔的,就只有王泽德。后面守孝三年,他也多次使嬷嬷婆子过来关照。

纪婉青是个很懂感恩的人,即使没能嫁入王家,她对王泽德依旧很是感激。

“以前听父亲说,他与王伯父邻近,常常并肩作战,松堡之役应也在不远。”

妻子神色隐带希冀,仿若黑暗中见到了唯一一丝光明,突兀有了方向却又害怕失望,高煦不忍,低声询问道:“东川侯王泽德?”

“没错,青儿,王泽德当时确实在松堡附近。”

这位东川侯,高煦还真特地关注过,因为正如纪婉青所言,他当时正是留守宣府的将领之一,非常接近松堡。

宣府是大周朝北边最重要的的外围据点,一旦被破,京城危矣。这里重兵驻守,也是敌军最重点攻击的目标。

而松堡,则是宣府最重要的一个外围据点,要攻击宣府,必先分兵攻击松堡,要不然,就很容易在攻城被松堡守军从后突袭。

松堡这个咽喉重地,交给了骁勇善战、经验丰富的纪宗庆,而其余好几名将领,则共守宣府。

鞑靼一贯作战勇猛,那次倾全国之力突然犯边,兵力空前浩大,压得大周朝北边防线喘不过气来。松堡兵力较少,被困许久,已经求援多次,宣府咬牙分兵,驰援松堡。

这援兵正是楚立嵩带领,而王泽德等人则继续留守宣府。

这场大战很惨烈,大周朝损失了不少将领,宣府这边活下来的都有不同程度负伤,王泽德便是其中一个。他失去了右臂,伤好了后无法继续征战,只得留在京城。

高煦既然要查探当年真相,少不得还存活的将领处下手,他曾经仔细调查过王泽德,并派人密切关注过了大半年。

因为楚立嵩之事,存活将领须仔细交代自己所知,高煦亲自一一分析过,这王泽德所言合情合理,没一丝疑虑。

至于后面的调查跟踪也一切正常,王泽德为人豪爽大度,颇有君子之风。关注大半年后,由于并无异处,而高煦人手急需调遣,便撤了回来。

王泽德能说的,大概早已在当年说完了,只是看着纪婉青希冀的眼神,高煦也没有否定,只低声应道:“好,那你便去信问上一问。”

纪婉青一刻也不能等,扬声唤张德海取来纸笔,匆匆蘸了墨,奋笔疾书。

她的手是颤抖的,连写了几张纸都废了,高煦握住她拿笔的纤手,“你莫慌,切记还有孤。”

他声音沉稳,很坚定,一如他的立场,纪婉青眼眶一热,一滴泪落在纸笺之上。

高煦抬手,给她拭去泪水,又亲自换了一张纸,方松开她的手。

他的大掌很温暖,立在身畔的高大身影坚定不移,日后不论如何,大约纪婉青都不会忘记他此刻的支撑。

她的手终于定了很多,凝神写成了一封信。

纪婉青也没让高煦的人传信,唤来了何嬷嬷,让她立即使人传出宫,交个纪荣,让纪荣送到东平侯府,并亲手交到王泽德手上。

第47章

京城人烟稠密, 内城房屋规整,街巷宽敞, 还会好些。到了外城繁华之处,不免十分喧嚣。

东川侯王泽德出门访友, 离开时正值最拥挤的时候。

“王大,走慢一些, 不必争先。”

王泽德虽贵为超品候, 但出行一贯并不高调,他坐了一辆蓝帷大马车, 装饰简单不花哨,府徽若非仔细梭视,恐怕也不能发现。

大街两旁挤满了小摊, 占了不少位置, 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马车前进极缓慢, 他神色平和, 并无半点不耐烦。

好不容易走了一段, 前面终于松动了些,车夫王大一扬鞭, 赶紧驱马前行。

不想这个时候, 旁边一岔道却突然奔出两匹快马,从侯府车前窜过,惊得王大立即一勒僵绳,方堪堪停下马车, 没有与前者撞上。

快马之上,是两个锦衣少年人,看样子是勋贵官宦之家子弟,也不停顿,反而一夹马肚,飞快横穿大街,窜进对面岔道。

这条大街紧邻菜市,小摊贩特别多,前面一个少年奔进岔道时,胯下快马前蹄踹翻了一个小摊,两篮子鸡蛋尽数摔破,一摊子新鲜菜蔬落地,被两匹马踩踏得七零八落。

锦衣少年们半眼不看,扬长而去,原地独留呆若木鸡的摊主老大爷。

衣衫褴褛的老大爷年迈力乏,挤不过年轻人,才将摊子摆在岔口,老两口近日的口粮取暖都在这摊子上,一时失声痛哭。

兔死狐悲,其他摊主黯然,只是大冷天气来出摊的,大家都不易,只得上前替老大爷捡起还好些的菜蔬,有的还塞了两个铜板。

王泽德撩起帘子,吩咐道:“王大,取二两银子,给那老翁送去。”

王大应了一声,立即跳下车,往那便过去。

他再次赞叹,自家侯爷为人厚道,考虑周到。

不是王泽德吝啬,而是这银子不能多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年迈老翁得到不错帮助已让人感慨,再多了必会引发祸事。

他做好事也不留名,这个小插曲过去后,王家马车顺利返回东川侯府,

王泽德一进门,便见大管事王忠急急赶来,“老爷,纪家打发人来了。”

“纪家?纪宗贤?”

王泽德一蹙眉,他从前靖北侯府关系密切,只不过自从纪氏姐妹出嫁后,却已完全没有来往。

“不,不是现任靖北候,”王忠气喘吁吁,忙道:“是太子妃娘娘的陪嫁,前靖北候大管事纪荣,已经等了有半响。”

“太子妃?”

自从纪婉青大婚后,王泽德还是头回听到这个名字,他脚下微微一顿,方快步往外书房行去,“还不快快把人请过来。”

外书房这地方,一贯是接待亲近之人,他在外书房见纪荣而非前厅,足可见其中态度。

王泽德刚坐下片刻,纪荣便到了,两府曾经关系很不错所以,彼此都熟悉对方。

他拱手问安,王泽德免了礼,笑道:“坐罢,你家主子可好?”

纪荣自从纪宗庆去世后,便一心听命纪婉青,他现在的主子,正是太子妃,闻言立即答话,“回侯爷的话,我家主子安好。”

“我家主子出宫不易,特地让小的给侯爷带个安。”

王泽德自然说自己安好,随即又问:“不知你今日前来,可是太子妃娘娘有何事?”

纪婉青嫁的是皇太子,而东川侯府则是从前差点定了亲的人家,赐婚圣旨下来后,为了避嫌,双方默契没有再来往,王家只悄悄使人添了妆。

不过,显然王泽德对故友之女,还是很看重的,说话时一脸关切。

宫中传话并交信的人语气郑重,叮咛了好几遍,可见主子对这封信的看重程度。纪荣当下也不废话,立即探手从怀中取出书信。

“这是我家主子给侯爷的信,请侯爷过目。”

王忠已经上前,从纪荣手里接了信,快步行至大书案前,交到主子手里。

王泽德右边袖子空荡荡,只剩一条左臂,不过三年过去了,他早已习惯,左手十分灵活,挑了火漆,取出信笺,立即垂目,凝神细看。

“王伯父见字如晤,自揖别尊颜,已是数月,尔添怀思。今侄女乍闻一事,倍感惊惶,还望伯父为侄女细细解惑。

听闻家父家兄当年北征之时,被围困松堡,粮绝突围时,本应有援军相助,不想却遭刻意阻滞,支撑两天,方力竭重伤身死。

不知此事真否?

书短意长,不一一细说。侄女翘首待复。”

纪婉青不以太子妃尊位自居,而是如往昔一般自称侄女,语气虽震惊焦急,但却十分有礼敬重。

王泽德注目焦点却不在此处,他视线扫过“围困松堡、援军相助、刻意阻滞”之时,瞳仁陡然一缩。

他心中惊涛骇浪,不过到底久历世事,神色动作丝毫未见不妥,眼睑微垂看信见,却刚好遮住那些微异常。

“原来是此事。”

王泽德长叹一声,抬眸摇头,“往事既已成定局,生者却仍需度日。旧日我唯恐她们姐妹悲恸太过,伤了身子,便没有提起这事。”

“不想,她今日还是知道了。”

他神色有些黯然,不过还是立即铺了纸笺,提笔蘸墨,仔细写了回信。

王泽德的手不大方便,王忠便上前帮助主子,将信笺放进封皮之内,并用了火漆,最后交到纪荣手里。

纪荣得了回信,也不多留,站起告退后,匆匆离开。

“王忠,你送一送纪总管。”

王忠立即领命,二人随即出了门,大书房内仅余王泽德一人。

大门一被掩上,他立即不复气定神闲,浓眉紧蹙,神色相当凝重,已坐不住了,站起在书房来回踱步。

那事儿定案已三年,他万万没有想到,时至今日,既然还有人惦记这桩事,而且纪婉青竟也知悉了真相。

王泽德内心深处是很不安的,三年风平浪静并未让其消退,今日一封书信,让深埋已久的焦灼重新翻涌而起。

他心中骤生不祥的预感。

这预感让他坐立难安,踱步苦思良久,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返回书案前,铺开纸笺,匆匆写下一封信。

王泽德这回没让人帮忙装封皮,自己放慢速度,一只手办妥,随即扬声唤道:“王忠!”

王忠送罢纪荣,便回到外书房门前,他也不进去,只垂首候着,一听见呼唤,立即推门进去。

“王忠,你换身衣衫,小心一些,将这信送到二爷处。”王泽德声音沉沉,将刚封好的信递过去。

王忠闻言心中一凛,立即应是,接过书信小心揣在怀里,匆匆出了门。

他折返自己的小院,找个借口将伺候的小幺儿打发走,打开衣箱,翻出一套三年没穿过的粗布衣裳,套在身上。

这位大管事戴了个竹笠,将帽檐拉得极低,遮住大半脸面。他赶了辆下仆用的灰蓬小车,从下仆进出的小门出去了,出了后巷,如寻常小厮一般,半点不惹人注目。

王泽德这封书信,被送到一处宽敞的大院子处。

这大院子花木错落有致,一条溪流蜿蜒,溪畔几丛竹,再远一些,则是十数间雅舍。

时值隆冬,溪水结冰,花木大多凋零,不过却能看出此间主人独具匠心。

雅舍的隔扇窗被推开,窗前放了一张黄花梨软塌,榻上斜卧了一个青年男子。

青年面如冠玉,眉目清隽,可惜神色淡淡,捻起白玉酒杯一仰而尽,静静看着赏看窗外怒放的红梅。

雅舍地暖相当充裕,青年只随意披了件白色暗纹锦衣,衣襟微敞,让上前添酒的美貌丫鬟红了脸。

不过,这等惬意氛围却被打破了。

“二爷,东川侯府来了信。”话罢,来人立即将书信递上。

“王泽德?”被称为二爷的白衣青年一蹙眉,“不是告诉过他,没有十万火急之事,不可再传信吗?”

要知道,东宫皇太子一直未放弃查探当年之事。王泽德好不容易伪装过去,若是再引他注目,那后果将极糟。

当年宣府虽说损失很大,但存活下来的大小将领也不少,高煦要关注的人多。再加上王泽德意外失去一条手臂,被迫卸职赋闲,算是利益受大损者,再加上他演技不错,这才堪堪避过。

没有疑点被调查,与发现疑点被关注,完全是两码事。皇太子高煦的能力,二爷从未小觑。

二爷接过信,立即展开,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事,让对方失了分寸。

一目十行看罢书信,他随手扔下,哂笑一声,“啧啧,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就把王泽德吓破了胆子。”

“他当年不是装得挺好的吗?怎么一碰上姓纪的,就方寸大乱?莫不是没了一条手臂,连胆子都没了。”

二爷请嘲几句,神色一冷,“告诉他,太子妃无半点头绪,只要他如旧日一般稳住,无人能窥见丝毫端倪。”

禀事之人立即应是,并取来笔墨纸砚,平铺在软榻旁的小几上。

二爷直起身子,提笔快速写了一封信,没有署名,只取出一方白玉小印,在该署名的地方按了按。

书信立即用了火漆,交到正在焦急等待的王忠手上。

王忠赶紧扣上竹笠,压了压帽檐,重新驾了小车,从后边已隐蔽小门离开,悄悄赶回东川侯府。

第48章

王泽德为人, 倒是真的豪爽大气,颇为君子。他与纪宗庆年少相交, 志趣相投,又同时从军, 一起自小校尉做起。

他资质不错,相较于普通人, 已远远胜出许多, 可惜却遇上一个纪宗庆。

纪宗庆天赋奇佳,智谋超群, 骁勇善战,战功累积迅速,很快便独当一面, 成为一军举足轻重的人物。

数十年来, 身边陪伴着这么一位好友,王泽德最初是钦佩羡慕的, 只是后来, 不知从何时起, 这种钦佩羡慕隐隐变了味。

三年多前,一时邪火上脑, 人就魔怔了, 他做下了第一件亏心事。

王泽德本打算让好友吃个败仗,遭遇挫折,他或可以顺势而上。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后果出乎意料般严重。

只是贼船上了, 就无法回头下来,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纪宗庆战死沙场,可惜王泽德也没能捞上好处,他在混战中被砍断一臂,所有见不得人的心思尽数落空。

他很不是滋味。

平生首次做亏心事,所致后果极其严重,王泽德其实是无法心安理得的,邪火下去后,他很懊悔,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安眠。

掩藏在悔意之下,还有深深的不安,因此好友遗孤书信一提及此事,他立即心惊肉跳,按捺不住。

他焦灼在大书房踱步,许久,王忠终于回来了。

王泽德挥退王忠,立即打开信细看。

二爷大约洞悉他的心思,虽措辞严厉,但字里行间却恰到好处,正好安抚了他心中焦灼不安。

王泽德心中一定,是的,纪婉青无证据无人脉,只可能偶尔听说,肯定无法窥破其中关窍。

他万万不能自乱阵脚。

王泽德吁了一口气,放下书信,便要销毁。他刚抬起手时,动作却一顿。

以往为了谨慎起见,与二爷一方的书信他都是立即销毁的,只不过,如今他却神差鬼使地停了下来。

王泽德垂目看了片刻,最终将信笺折叠好,放进书房的暗格之中。

他刚将暗格恢复了原位,便听见外面王忠扬声禀报,“侯爷,世子爷来了。”

东川侯府世子王劼,离京已近三年,数月前才调任回来。

他之所以离京,全为了是否与靖北侯府继续婚约之事。

王夫人不愿意要个没爹没妈的孤女当儿媳妇,只是王劼却早已深慕小青梅,此志绝不改,于是,母子二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执。

古来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孝道大于天,王夫人争不过儿子,牙根一咬以死相逼,他虽知道母亲不会真自戕,但却根本无计可施。

王劼被迫处于下风,他却从未死心,正想方设法挽回。不想儿子的行为,却让王夫人危机感大盛,她一刻也不能再等,立即相看了一个闺阁千金,欲行定亲之事。

时下少年男女的亲事,历来无需本人同意及出面,有王夫人便足矣。

王劼气愤却束手无策,暴怒之下,只得应了上峰之邀,调职离开京城,并留下话,若不得他同意就定亲,他一辈子都不回来。

王夫人到底没敢定下亲事,不过她也没松口,母子僵持长达数年,最终还是遂了她的心意,纪婉青被赐婚,匆匆赶回的王劼只能与她擦肩而过。

王劼一腔希冀被无情浇灭,昔日朝气蓬勃的少年变得沉默稳重,王夫人反倒不敢逼迫他了,唯恐再用力过度,便会给母子之间增添不可弥补的伤痕。

反正纪婉青不可能花落王家,这就可以了。

“世子爷。”

王劼如今在禁卫军任职,每隔几日才回一趟府,这日他刚进门,贴身小厮便急急凑上来。

“何事?”

小厮压低声音,“世子爷,今儿纪大姑娘遣人过来了。”他知道主子心思,也不称纪婉青为太子妃。

“纪大姑娘?”王劼本漫不经心的态度一变,立即侧头看向小厮,小厮忙点了点头。

“今儿午膳前,纪大姑娘派了过来寻侯爷,来的正是前靖北侯府大总管纪荣。”

纪荣是纪婉青的人,即便她嫁入东宫后,依旧负责替她打理外面诸多的嫁妆产业。

这点王劼很清楚,他呼吸微微急促,立即转身,往外书房而去。

“父亲,听说太子妃遣了人过府?”

王劼的话听着是疑问,实际却很笃定,一进门请了安,便立即对父亲问了这句。

王泽德蹙眉,看着儿子道:“劼儿,父亲知道你心思,只是你与她有缘无分,你需谨记,她是皇太子妃。”

“儿子不曾忘记。”有缘无分这四个字,让王劼嘴里多了几分苦涩。

曾经,他与她是有机会有缘有分的。纪叔父重伤回京,三天后才去世,那时候她还未需要守孝,他唯恐日后有变,曾催促父母赶紧定下亲事。

母亲死活不愿这不提,而父亲,却道纪叔父重伤卧榻,正该好好养着,不应劳神,亲事日后再说。

那时候父亲一脸严肃,如此时一般,他也觉得自己不对,便按下不提。

后来,他才知道,纪叔父的伤很重,重到不论军医还是太医,第一次诊断后,都断言已经无法伤愈。

换而言之,纪宗庆能撑回京,全靠意志力。这样的他,肯定很惦记妻女吧,若是能及时定下亲事,他必然会万分乐意的。

王劼抬目看着父亲严厉的脸,那苦涩渗进了心底,想必,父亲与母亲一般,也不大愿意他迎娶她。

否则父亲若一意孤行要定下亲事,母亲也是没辙的,毕竟,父亲才是东川侯府的主人。

“儿子对太子妃娘娘全无本点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