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上面皇帝的视线, 高煦感觉到了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昌平帝并不是一个擅长掩饰情绪的的人, 视线有些露骨,偏高煦敏锐, 那道冰冷的目光从何时开始何时移开他一清二楚。

他非常平静, 从自请代天子出征那刻起, 他就知道将与龙椅上的父皇势同水火。

也好,彻底解决, 也免了日后烦扰。

昌平帝与陈王飞速交换一个眼神, 高煦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微微挑唇一笑。

不管这二人有何协议,都晚了。

短短一息间, 大殿内已暗流汹涌,孙进忠上前一步,尖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他话音一落,陈王立即出列,“启禀父皇,儿臣有本要奏。”

二人昨天已经商议好了,昌平帝立即询问:“何事?”

“据儿臣所察,大军凯旋已有些时日,但不知因何故,大军回归各自卫所速度缓慢,导致京郊营地至今仍有大批京外军滞留,请父皇下旨,让京外军速速归位。”

陈王还是有些眼光的,先揪住了关键问题。

本来犒赏三军后,大军确实应该快速离去,各自回到自己原本的岗位上的,他们之所以动作缓慢,当然是因为高煦的安排。

现在磨磨蹭蹭留着不走的,都是他的绝对亲信如霍川等人统领的军队,图谋大位需足够的兵力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反正鞑靼已一蹶不振,现在北疆的防守完全没问题。

进宫求见皇帝前,陈王特地与英国公商议一番,二人见解相同,认为当务之急是赶紧调离这批大军。

这事儿昌平帝也是知道的,他深以为然,一等陈王说完,就立即颔首。

“……”陈王所言甚是。

“陛下!”

昌平帝刚张嘴,就被一个人高声打断,他定睛一看,插话的原来的左都御史李伯钦。

皇帝很不悦,若是以往,他必会雷霆大怒,但生平首次逆境,到底让他学会了稍稍忍耐,只冷着脸,问道:“李爱卿有本要奏,需暂候一二。”

“非也,请陛下先听臣一言。”

本朝太祖皇帝为防被人蒙蔽耳目,给了言官很大权利,都察院甚至不需要证据,就能直接上本参人。成年累月,导致他们比其他官员胆子都大。

左都御史作为都察院数一数二的人物,李伯钦为人耿直脾气又急,更为其中翘楚,皇帝脸拉下来他不是没看见,不过他依旧照说不误。

“微臣以为,陈王所言差矣,大军按兵部安排归位即可,当务之急另有其事。”

他一口气不歇,立即接着说:“因此次燕山大战,朝廷上下全力配合,微臣亦然,谁料无意间,竟发现了当年松堡之役,似乎有些蹊跷。”

“微臣一番细查,果然发现端倪!”

李伯钦还有一个身份不为人知,他数年以前,就是东宫心腹,这次领了揭露通敌一事的重任。

他对皇帝的不悦视若不见,一句话,吸引了大殿所有人的注意力。

王瑞珩大惊失色,“李大人,还请速速道来。”

松堡一役,一城军民死伤殆尽,是所有热爱家国者的痛。尤其是王首辅,他常常自责,是不是自己当初有更好的建议,或者粮草等物资送得及时些,就能避开惨剧?

毕竟第二批援军,只晚到了些许时候。

虽然京城决定对战局影响真不大,但就是差那么一点点,就铸成巨大的伤痛损失,此事折磨了王瑞珩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告诉他,这惨剧其中有蹊跷?

遇上这种事,不要说王瑞珩,任何只要心中无鬼的人,都是极为激愤的,大家紧盯着李伯钦,屏息静待下文。

大殿落针可闻,气氛立即紧绷起来。

陈王瞳仁一缩,当即往皇太子所在的另一边首位瞥去。

刚好撞进一双黝黑的眸子中,高煦面色淡淡,未见喜怒,眸色幽深似海,冷冷盯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陈王脑中警铃大作。

他立觉不好,心念急转之下,立即将视线投向玉阶之上。

陈王欲让皇帝打断李伯钦,可惜后者并没有留意他,昌平帝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正浓眉微蹙看着那边。

他这是心里有点虚。

只因当年北方战役刚刚打响时,皇帝忌惮北方军区太过团结,示意穆怀善等心腹伺机分化一下。

作为一个帝皇,他只想适当打压一下而已,真没打算给自己大肆放血的。毕竟能征善战大将折损好些,兵马也死伤严重,伤害的到底统治者的根基。

昌平帝不英明,但真没愚蠢到这个地步。

谁能料想,穆怀善刚好还是皇后的胞弟,趁机策划出这么一场大乱子。

事后,穆怀善说自己只是小小安排一下,谁知鞑靼攻势这么凶猛,导致后果这么严重。

昌平帝捶足顿胸,调查一番,认为穆怀善所言属实,于是只得示意赶紧扫尾了,以免被人察觉。

几方人马一起扫尾,又有皇帝纵容,所以痕迹才能打扫得这般干净。

现在,昌平帝还以为自己露馅了,正暗忖着若真万不得已,只好把战死的穆怀善拉出来背锅了,反正死无对证。

他哪里有心思看陈王,孙进忠倒是瞟到了,不过他非但没有提醒皇帝,反而移开目光装作没看见。

高煦成竹在胸,陈王心焦如焚,然而就在这么短短的一瞬间,李伯钦已小心翼翼取出两封信。

他肃容,打开封皮,将信笺取出抖开,竖着举到胸前,好让满朝文武都看清楚。

“当年有人私通外敌!”

李伯钦猛地转身,眸光如利箭一般,狠狠射向纪后一党魁首的陈王及临江侯,他切齿痛恨。

“通敌者正是坤宁宫纪皇后,还有国舅纪宗文!这二人欲谋取嫡位,蓄意加害皇太子心腹,大将楚立嵩,以及坚决不愿同流合污的大将纪宗庆。”

“为了削弱东宫势力,为了一己之私,这二人私通鞑靼当年的大王子,如今被擒的鞑靼可汗。先猛攻宣府、松堡,再埋伏阻截楚立嵩援军,一次不成,遂抽掉围困宣府兵力,将松堡守军援军百姓一举全灭!”

李伯钦虽是太子心腹,但他真是一个忠直的人,他对通敌者恨之入骨,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死死瞪了面色大变的陈王纪宗文一眼,他“砰”地一声,重重跪在大殿上。

“陛下!”

他高高举着两纸信笺,泣泪疾呼:“请陛下为松堡战死军民作主!请陛下还松堡战死军民一个公道!”

微有泛黄的信笺上,分别有皇后临江侯兄妹的署名,还有各有一个殷红的落印。

其中一个,是临江侯印信,而另一个赫然是皇后金宝!

笔迹清晰,落印明白,满朝哗然,震惊的朝臣顾不上规矩,纷纷围拢在李伯钦身前,仔细察看信笺。

“是真的!竟是真的!!”

纵使大家不知二人笔迹,但皇后金宝假冒不得,最先几个围过来的大臣一看清楚,立时惊呼出声。

李伯钦那两封信笺没能举多久,就被疾奔过来的王瑞珩小心抢过。这位颤颤巍巍的老首辅,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他奋力挤进去,取了信笺定睛一看。

“可怜我大周二十万余军民啊!!”

王瑞珩痛哭失声,泪流满面,老迈的身躯筛糠般抖着,高煦见了,不禁微微蹙眉,“王首辅请保重。”

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他还是很敬重的,可没打算让对方惊痛之下折进去。

“太子殿下请放心,老臣无事。”

事实证明,这位历经数十载风吹雨打的首辅,有着过人的承受能力,他即便悲痛万分,反应也一样敏捷,话罢已“噗通”一声,在李伯钦旁边重重跪下,拱手肃然道:“通敌卖国,其罪当诛!”

“请陛下重重发落,以慰二十万军民在天英灵!”

“噗通”、“噗通”,满朝文武如下饺子一般,纷纷跪倒在地,悲愤朝玉阶之上齐声呐喊:“请陛下重重发落,以慰二十万军民在天英灵!”

在陈王临江侯手足冰凉,脑子一片空白这当口,孙进忠已经下了玉阶,小心翼翼接过那两封信笺,急步折返,递到皇帝手里。

昌平帝定睛一看,一字字一句句,印鉴殷红清晰,果然不假。

他脑子也是嗡嗡作响,手已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好一个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好一个国舅临江侯纪宗文!”

昌平帝在松堡之役有损失吗?

答案是有的,而且还很重要。

他这人眼神不好,发展出来的心腹大都不怎么样,不过人数渐多的情况下,总还有一两个能干且忠君的。

可惜都在松堡之役折损了,也不知穆怀善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这两个青年将军在四年前都牺牲了。

当时昌平帝底气足足的,痛惜一番,事后也就撩开手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保皇党自有主张,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当年那两个青年将军就显得尤为珍贵。

这二人能耐不比穆怀善小,成长起来绝对不容小觑,若还在,昌平帝如今何至于陷入这般窘迫的地步。

这一刻,皇帝双眼瞪大,面色涨红,气得浑身哆嗦,哽了好半响,才厉声道:“皇后通敌卖国,朕即日黜其后位,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还有这临江侯府,即日黜其官爵,灭其九族!……”

疯涨的怒意,让昌平帝暂时忘却了昨日的协议,陈王的惊呼提醒他也没能听见,因为话说了一半,人竟晃了晃,“咚”一声从龙椅倒下滚落在地。

“陛下!”

“陛下!”

……

大殿立即慌乱一片,在群臣惊呼声中,霍川气沉丹田,大吼道:“陛下!即便罪人当千刀万剐!您也不能气伤了龙体!”

“对!”“对对!”

文武朝臣齐齐往玉阶那边赶,阶上阶下兵荒马乱,高煦提气沉声道:“孙进忠!赶紧将陛下抬回去!”

“来人!立即去请御医!”

接乱两声大喝,让慌乱的人群立即找到了主心骨,孙敬忠招呼两个御前太监,跟他一起把皇帝搀扶上,急急离去。

另有数个御前太监已如离弦的箭一般,瞬间奔出大殿,以最快速度往太医署冲去。

上至皇太子,下至文武百官,立即紧跟皇帝往乾清宫转移。

高煦神色焦急,上了廊道后,却不动声色往混在随侍太监中的林阳使了个眼色。

这意思是盯着陈王及英国公。

高煦昨夜已吩咐过,皇帝怒意当头,很可能处置了皇后临江侯就触发药效了,必须盯住暂时被忽略的陈王英国公。

前者是皇子好歹有号召力,后者手里还掌着近十万京营兵马。

不能让这二人趁乱混出京,横生枝节,引起不必要的损失。

林阳心领神会,立即悄悄退下。

第138章

昌平帝被抬回乾清宫, 孙进忠亲自把人扶到龙榻上,借着身体的遮挡, 悄悄将手里一粒药丸子塞进主子嘴里。

这药丸子是昨夜一起送过来的,放在装药粉的小瓷瓶里, 一张小小的纸张包裹住这颗药丸,纸张里面写了蝇头小楷, 上面说明, 皇帝昏阙后,御医诊脉前, 务必给服下去。

药丸子是上佳之物,入口即融,塞进去不必再理会。

有句老话说得好, 隔墙有耳以防万一, 某些事不能宣之于口。

孙进忠心跳急促,手也是微微颤抖的, 但好歹大事小事经历过不少, 还是十分利落地办成了, 不露丝毫破绽。

他也不知这药丸子什么功效,只能心下惴惴伺候昌平帝脱鞋躺好, 扯了锦被盖上。

皇太子以及好些文武重臣入内候着, 其余人只能等在殿外的广场上。

三名御医以最快速度赶到,其中御医之首是被御前太监背着狂奔过来的,他年纪大了跑不了,落地后一把老骨头也顾不上歇, 扶了扶帽子,连爬带滚进去了。

老御医姓金,一把脉就是一惊,“陛下脉象洪大弦硬,又紧又急,这是急怒攻心引发的肝阳上亢。”

肝阳上亢,即是高血压,严重者可当场毙命。昌平帝这二年已隐隐有这方面的症状,并被御医告诫过多次要保持心境平和。

三名御医都知悉情况,因此没人诧异,按规矩另两人赶紧上前轮流探脉。

真是这样吗?

其实并不然,此次皇帝固然暴怒,但远没有御医把脉出来那般严重,这源于那颗药丸子的伪装。

没错,就是伪装。

高煦了解过昌平帝这情况,命人专门研制出这种针对性的伪装药物。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刘太医表示,要想不被诊断出痕迹来,选用的药物只能无毒无害,并且效果维持很短暂。

这就可以了,毕竟除了帝位,高煦并没打算对他这位父皇做什么,完事就让对方颐养天年吧。

伪装成功后,下一步计划他另外安排。

安排了什么呢?

下一步安排就是这位金御医。

等那三位御医,以及后面赶到的太医们轮流诊脉,快速确认情况属实无误后,金御医作为御医之首,当即就对高煦道:“殿下,陛下病情颇为严重,须立即施针,晚了就来不及了。”

其余御医太医深以为然,纷纷附议。

高煦颔首,“立即施针,不得延误。”

负责施针的人,医术最高明的金御医当仁不让,不过皇帝这次情况显然有些严重,他沟壑纵横的老脸十分严肃,“禀殿下,这内室人颇多,恐怕……”

话未说完,但大家都懂,施针现场当然必须保持安静,闲杂人等能少就少。

“金御医选人协助,乾清宫再留下两人伺候,其余诸位随孤一同退出去。”

高煦干脆利落,领着王瑞珩霍川等人出了内室,等在外面。

金御医选了自己的药童当助手,乾清宫这边留下来的人,则是孙进忠与他的徒弟,名为伺候实则监督。

为了不受影响,内室的隔扇门被掩上,双方不禁对视了一眼。

彼此虽不了解对方,但能最后留下来的,大家心里都有数的。

金御医有一套祖传金针刺穴法,十分精妙,治病救人相当了得。但大家都不知道的是,这套针法还一小部分不是救人用的。

救人与害人,往往只在医者一念之间。

金御医当然不敢害皇帝,他的任务,就是大局定下之前,让皇帝的身体状况不再适合坐在龙椅之上。

墙倒众人推,虽这样形容昌平帝不大合适,但理是这个理,东宫已经大权在握,父子相争,他是必赢的。

老御医固然是忠心于皇帝的,但他还有四代同堂的儿孙在,既然大势已去,结果已定,他没有挣扎太久,就被攻陷了。

他手上动作不停,一根根金针扎在皇帝头上身上,心底安慰自己,好歹皇太子只需要伪装,显然并没有弑君的打算。

唉,不得不承认,今上比较昏庸,东宫英明,黎民百姓少被折腾一二十年,也是好事。

金御医孙进忠双方虽不交谈,但却配合得十分默契,大半个时辰后,内室的门被打开了。

高煦领着王瑞珩等人迎上去,沉声问道:“父皇如何了?可曾清醒?”

金御医额际沁出豆大的汗珠,抹了一把拱手道:“回禀殿下,陛下此次凶险,微臣无能,只能堪堪稳住陛下性命,至于病况,还得等陛下清醒后,才能清楚判断。”

他虽说话留有余地,但面色很凝重,显然情况不客观。

高煦点了点头,“金卿等人务必细细留神。”

一众御医太医应了,他又转头看向王瑞珩,“王阁老,陛下龙体暂无虞,你先领诸卿散罢。”

昌平帝性命无碍,但不知要昏迷多久,六部需要正常运转,满朝文武一直罢工不行的。况且这乾清宫位属前朝后廷交界点,又不是事有万一,一大群外人长久聚拢不是事。

轮流留下重臣,陪伴皇太子守着,就可以了。

王瑞珩点了点头,安排好轮流陪守的重臣,就出去传太子教令,让外面的人都赶紧散了。

他年纪大,连续几次大刺激后缓下来,人有些焉了,高煦命人给把过脉,让老首辅先下去稍歇一歇。

诸事安排妥当,人也散了,高煦驻足龙榻前片刻,替皇帝掖了掖锦被,面带关切,实际眼神十分平静,半响直起身躯,他吩咐孙进忠等人好生伺候,就踱步出乾清宫。

“陛下于早朝上的旨意,立即颁下。”

他点了两个人,分别负责内廷与临江侯府,又嘱咐道:“纪家九族先收押,再按律处置,此外,需将靖国公一脉排除在外。”

昌平帝话没说完就倒下了,也没来得及被提醒,于是,高煦就将其补充完整。纪明铮是大功之臣,他父亲纪宗庆又是通敌事件的受害者,当然不在牵连之列。

随后,他又下令大理寺马上立即彻查通敌一事,力求一个不漏。

这点不难,因为这事儿东宫实际已查得差不多了,现在按名单抓捕,并把枝丫末梢补充完毕即可。

诸人领命下去,候在一旁已片刻的林阳才靠了过来。

“殿下,陈王与英国公果然趁乱离宫,现在大约已抵达各自府邸。”

高煦冷哼一声,“按原定计划行事。”

临江侯纪宗文作为通敌的罪魁之一,当朝被押下,陈王与英国公幸运点,昌平帝倒下太突然,大殿顷刻混乱一片,他们不进反退,趁乱出了文明殿。

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先趁乱出宫,再抓紧时间出城奔赴京营吧,若不想坐以待毙,只能拼他一拼。

早朝的事还未被宣扬开,这两人一个亲王之尊,一个是国公,很顺利就出了皇宫。

他们分开行动,疾奔回各自府邸。

毕竟仅带一群亲卫出城,明显是不智之举,怎么也得把掌兵信物、通行令牌等重要且必须的物事带上才行。

掌兵信物、京营通行令牌这些都是英国公需要取的,而陈王,他要拿的是票号的存银凭证,还有一个地下密室的钥匙。

从前的陈王,在纪后一党十分憋屈,但很无奈他只能蛰伏,这般压抑着,他难免往旁的地方思索以宣泄精力。

他这些年也攒下不小一笔银钱,断断续续都存在全国最大的“宝庆钱庄”里头,双方约定不认人,只认凭证提取,不过这几笔数额颇大,要尽取需要提前预约。

他未雨绸缪,还在通州郊外寻了个偏僻庄子,匿名买下并挖了个巨大的地下密室,存的是粮草,数量也不少。

这密室防护严密,非钥匙不能开启。

从前,陈王为防日后有变做的准备,如今倒真能用上了。

他在陈王府勒停骏马,翻身而下,一边吩咐亲卫首领点齐所有亲卫,一盏茶后必须抵达大门前集合,一边已跨过门槛,匆匆往外书房去了。

穿过前厅,沿着大红回廊而上,他抵达外书房,屏退所有伺候的下仆,独自进门并回身掩上。

圣旨没来得及出宫,王府暂保持风平浪静,但陈王依旧谨慎,驻足倾听片刻,一切如常,他才直奔书案后的的隐蔽暗格。

俯身打开暗格,将银庄凭证以及钥匙取出,陈王仔细端详两眼,确认无误。

他深呼了一口气,心头却沉甸甸的,此行很凶险,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只是他却不能不拼,不然作为废后兼通敌罪人之子的夺嫡失败者,等待他即便不是贬为庶人,也得监视幽禁终身。

如果真落得这个下场,他宁愿拼死。

陈王大掌猛地收紧,黄铜钥匙尖扎进他的掌心,尖锐的疼痛。

他已经没空想其他事,立即出城,是当先要务。

千头百绪只是一瞬间,陈王立即松了力道,一边转身,一边将掌心的物事揣进怀里。

谁料这时,变故陡生。

“哐当”一声巨响,外书房大门被人从外猛踹了一脚,两边厚实的门扇突兀绕了半圈,“砰”地重重打在相连的隔扇上,又被反弹了一个来回。

陈王心头一凛,倏地抬头,暴怒:“何人胆敢放肆?!”

因早朝变故,圣旨还未来得及出宫,此时的京城一切如常,他心脏猛地一缩后,倒还算镇定。

隔扇门快速开了合,合了开,书房外情景已尽收眼底。

门外果然有人,领头并排两个,左侧是个是陌生的英俊青年,一袭深青色劲装,目光如电,而右侧一个赫然是丁文山。

“丁文山!!”

一瞬间思绪翻涌,陈王顷刻明悟,他目眦尽裂,胸膛炸裂,“你这个狗贼,竟敢背叛本王!”

他曾经多么信任丁文山!后者是陈王府幕僚第一人,若非他生性谨慎,不少机密事从不让幕僚沾手,恐怕结果会更糟。

不过,现在已经很糟是了。

“殿下此言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