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文士长袍的丁文山始终笑吟吟的,不紧不慢捋了把长须,才接着说:“在下本是东宫心腹,不过殿下三顾茅庐,我见殿下心意颇诚,于是,便勉为其难走一趟。”

这是真的,丁文山还是陈王诚意请进来的,不用多说,是东宫下的套。

陈王异常愤怒,心念急转正思索对策,许驰却懒得废话,一挥手,“拿下,先押回去。”

对方集合所有亲卫在大门前,倒给了他们便利,有丁文山接应,很快就放倒障碍,包围外书房,并活捉目标。

陈王现在好歹还是皇子亲王,一身蟒袍十分醒目,被人看见了会有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许驰命人给对方套了件黑斗篷,直接从侧边小门离去,干净利索完成差事。

将牢牢制住的陈王扔上车,他笑了笑,“你也不必惦记英国公,他很快就来陪伴你了。”

说到英国公,这人抓捕难度要比陈王高一点点,因为他历大事更多,行动更谨慎。

他匆匆折返英国府后,一刻不耽搁,回了外书房取了要紧物事,低头一看身上朝服,眉心却一蹙。

外书房备有更换衣裳,他快速脱了朝服,捡了一套最不起眼的换上,晃眼一看,就是个勋贵家老爷们。

英国公没有往前门去,反而嘱咐心腹,低调牵了匹马去后门。

他毫不声张,老娘娇妻子女孙辈一个没打算带上,籍着府里最后的平静,他悄悄往后门去了。

不过英国公到底没能走脱,有眼线盯着前院,国公府周围也安排了足够岗哨,大大小小的门的重点。

消息传递很快,等马被牵了过来,英国公急急赶至,刚好被堵了个正着。

“殿下,陈王与英国公,已被顺利收押。”

高煦站在乾清宫正殿前的回廊下,初夏的热风拂过金黄色的衣摆,他收回眺望远方的视线,点了点头,问道:“坤宁宫与临江侯府,情况如何?”

“回禀殿下,这二处进展顺利,我们的暗探人手正按名单一一撤出。”

第139章

入夏后天气闷热, 即使是清晨,室内还用了冰, 依旧让人不大舒坦。

坤宁宫尤胜几分,魏王战死, 皇后碍于宫规,连大儿子最后一面也不能见, 连日脸色阴沉, 异常暴躁,宫人太监大气也不敢喘。

皇后梳洗更衣妥当, 面无表情落座与镜台前,胡嬷嬷赶紧回头吩咐梳头宫女上前。

梳头宫女小心翼翼伺候,她手里的长发近段时间添了一些银丝, 她不敢吱声也不敢有其他动作, 只尽量凭借纯熟的技艺,将白发掩住。

高髻挽好, 红宝嵌珠凤凰展翅头面用上, 梳头宫女松了一口气, 蹑手蹑脚退下。

挽发妥当还得梳妆,铜镜昏黄, 皇后心不在焉, 还真没注意白发,不过憔悴的容颜,眼角陡生的细纹,却忽略不过去。

瞥一眼镜面, 她一阵窝火,抬手就将镜台上的物事统统扫落,乒铃乓啷砸了一地。

一屋子宫人噤若寒蝉,胡嬷嬷赶紧上前安抚,“天气热了,今年也没有避暑,娘娘近日歇得不好,气色才差了些,等用几盏消暑羹汤,安眠几日,就能养回来的。”

皇后的变化,她看得真切,只是不这般说,还能怎样?

胡嬷嬷心中担忧不少半分,但她不能露出声色以雪上加霜,只得强打精神,轻声细语安抚自己主子。

乳母的面子,皇后还是给的,而且对方关切的眼神,让她心下舒坦几分,虽知此话安慰居多,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嬷嬷说的是。”

胡嬷嬷一边命人赶紧收拾干净,一边吩咐梳妆宫女上前伺候。

画妆宫女虽胆战心惊,但好歹技术是无懈可击的,浓妆艳抹之下,好歹把主子的憔悴苍白掩饰了八九分。

皇后不甚满意,就着铜镜端详两眼,冷哼一声,再看一眼画妆宫女陡泄的惧色,她心头无名火起,“你怕什么?本宫很吓人吗?”

宫女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下,急急叩首道:“奴婢不敢,请娘娘恕罪!”

殿内气氛陡然绷紧,其余宫人虽缩了缩脖子屏住呼吸,但心底却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新一天的帷幕,依旧由皇后的怒火及宫人的求饶拉开,万幸她们又逃过一劫。

按照惯例,这个画妆宫人会被狠狠呵斥一顿,才被拖下去责罚,若不幸运,还得挨几下板子。

不过,今天却出现了意外。

“哼!本宫看你敢得很。”

皇后缓缓站起,声音冰冷眸带厉色,正要启唇继续呵斥,却被一声高呼突兀打断。

“娘娘!娘娘!”

一个女声由远而近,呼喊的正是大宫女翡翠。

翡翠是坤宁宫头等心腹,其人一贯稳重,明知主子心情阴郁,是绝对不会胡乱叫嚷的。

这是有大事发生了。

皇后与胡嬷嬷心下一凛,对视一眼,立即举步匆匆往外殿行去。

“娘娘,恐怕有大事!”

翡翠十分惊慌,进殿门时绊了一下险些扑倒,不过她也没来及站稳,就连爬带滚冲了进去。

“小安子方才出门办差,远远望见一队羽林军进了后宫,看方向,是往这边来的!”

羽林军,是负责护卫皇帝,拱卫皇家、皇城的军队,是皇宫最里面的一道关键防线。

但他们是绝不能涉足内廷。

后宫什么地方?

后宫是皇帝妻妾的居所,除了太医这等特殊身份者,能偶尔在层层看守下进进以外,就连成年皇子也要避忌不得久留,外男想进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自己变成太监。

羽林军都是精挑细选的青壮年男性,若大批进入,只有一个可能,发生了非常非常重要的大事。

翡翠牙关都在颤抖,“奴婢方才赶紧奔到宫门,往外探了一眼,其余宫道已被大力太监堵住,只余直通坤宁宫的一条路。”

小安子的直觉没错,这队羽林军,真的奔坤宁宫来的。

能出动羽林军,不管什么罪名,也肯定已被坐实了,主子遭殃,奴才还能跑吗?

翡翠身躯筛糠般抖着。

这个消息如平地旱雷,“轰”一声巨响过后,皇后眼前一黑。

她近段时间大悲大怒,休息也不好,骤闻此讯竟身躯一软,昏阙了过去。

“娘娘!娘娘!”

胡嬷嬷大惊失色,赶紧将人扶住,情况紧急,她狠狠心,只能够使劲往主子人中一掐。

皇后顷刻醒转,她抚了抚太阳穴,勉力站起,立即吩咐:“翡翠,赶紧再探!”

其实也不用再探,戎靴踏在青石板上,脚步声急促有力且整齐,站在坤宁宫大殿,已经能听到接连不断的“踏踏”闷响。

羽林军速度很快,不待皇后等人做出反应,已经抵达坤宁宫前,领头的正是东宫心腹,统领严骁。

严骁一挥手,身后军士立即分开两队,冲进宫门,一左一右包抄过去。

坤宁宫立即兵荒马乱,宫人太监尖叫惊呼,满地奔走。

“坤宁宫诸宫人听着,你们统统聚拢在前庭左侧。”

严骁随手一指,声音洪亮力道十足,他肃然道:“若有刻意阻碍军士者,格杀勿论!”

“来者何人?坤宁宫岂是你放肆之地!”

皇后虽知事有不好,但一出前庭就见如此乱像,又听对方首领冷厉的打杀话语,她好歹还是高高在上多年的中宫皇后,如何能不怒?

她目光似利箭,倏地射向严骁,恨毒之意难以掩饰。

严骁冷笑一声,秋后的蚂蚱,还敢到处蹦跶?

他也不废话,直接让开一步,让紧跟着羽林军而来的宣旨队伍上场。

“圣旨到!皇后纪氏接旨。”

那宦官见皇后等人没有第一时间迎上来跪下,也不在意,直接打开手上明黄卷轴,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年前,皇后纪氏通敌一案,今已证据确凿,不容置辩。

纪氏深蒙皇恩,被册封为中宫皇后,然其却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内廷,后竟为一己之私,私通敌国,陷杀忠良,致使二十余万军民一朝覆灭。

其罪难恕,实属十恶不赦。旨到革其皇后位,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听候发落。钦此。”

太监特有的尖细声音响彻整个坤宁宫前庭,圣旨宣读完毕,那宦官也不在意对方接不接旨,利索往后一退,将位置交还给严骁。

严骁目光冷冷,喝道:“庶人纪氏,还不卸了凤冠!”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皇后被圣旨惊得懵了,怎么可能会被发现?四年时间过去了,不是一直隐藏得好好的吗?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那鞑靼可汗遗失的那两封协议。

落到东宫手里了?

“庶人?”

严骁这一声大喝,惊醒了一头冷汗的皇后,厚厚的脂粉已掩饰不住她的面色青白。

她惊惶无措,脑子轰轰作响,庶人?废后?

她被废了?她筹谋二十载,一朝成了废后,被碾作最低贱的尘埃?

皇后拒绝接受现实,尖声怒吼,“不可能的!你胡说八道!”

胡嬷嬷听了圣旨之后,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只是震惊一瞬,忽想起四年前皇后某一段时间的异常举止。

她奶大主子,主子有事从不隐瞒她,但那段时间,魏王陈王进宫,母子三人总打发了所有人,让她守着门,不许人靠近,事后也没告知她。

胡嬷嬷谨守奴婢的本份,也没多余的好奇心,只是她记得,那段时间的主子,是慎重中压抑着兴奋的。

她福至心灵,这恐怕是真的。

“娘娘,您……”

胡嬷嬷上下牙关颤抖着,皇后却厉声打断,“我不是,我不是庶人!”

她愤怒得像失去幼崽的母狮,暴怒厉喝拒绝接受现实,可惜此时却当不得大用,严骁懒得废话,直接一挥手,身后一队军士及七八名粗壮嬷嬷奔出。

皇后即便被废,也是皇帝的女人,她得交给嬷嬷们招呼。诸如胡嬷嬷翡翠等人就没这个待遇了,直接被如狼似虎的军士驱赶,往左侧宫人太监处靠拢。

胡嬷嬷舍不得皇后,悲呼着往回扑,小队长浓眉一蹙,怒道:“瞎嚷嚷什么?”

“你们这群通敌卖国的狗贼!还敢嚷嚷!”

他抬脚就是猛地一踹,正中胡嬷嬷心口,后者当即接连倒退十余步,捂着胸口倒地,两眼一翻人事不省。

“放开本宫!贱婢!放开本宫!”

皇后被两个膀粗腰圆的嬷嬷左右挟制,半点动弹不得,旁边几个动作粗暴,已在七手八脚扯她头上凤钗头面。

不过眨眼间,皇后头上一套凤凰展翅已被扒拉了个七八,鬓散髻乱,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她狠狠啐了一口,“贱婢,放开本宫!”

这涎沫正中面前一个嬷嬷的衣襟,对方大怒,猛地伸手拽住皇后的头发,另一只厚实手掌抬起,狠狠地连续扇了她七八个耳光。

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越是皇宫这种地方,就越是残酷。况且,能领这份差事的嬷嬷,岂是个没背景的?

那嬷嬷丝毫不惧,扇得皇后头晕耳鸣,她冷哼一声,又抬手拽住对方的凤纹耳坠,直接使劲一拽。

“啊啊啊!!”

皇后惨叫一声,没等她回神,身上明黄凤袍已被当众扒下,只余雪白的中衣,为首嬷嬷扔下一套普通衣裳,七手八脚套上。

随即,为首嬷嬷一挥手,直接拖着皇后往外走。

严骁分了一小队人,押送皇后去冷宫,他留下来领人搜查其余线索,还有押送前庭这群太监宫人。

“放开本宫!放开……”

没有人再敬畏她,皇后是被拖在地上押过去的,冷宫大门“咿呀”一声打开,有些破败的院子阴森森的,她被扔了进去。

“咦,又新姐妹来了吗?”

“嘻嘻,好,新姐妹好嘻。”

“啊啊啊!不许碰本宫!”

冷宫大门“砰”一声关上,黄铜大锁“哐当”一声锁紧,皇后扑到门扇上,猛烈拍着,“开门!开门!放本宫出去!”

“新姐妹,我们来玩耍吧!”

“啊啊啊!”

……

天气转热,快四个月大的安哥儿有些闹腾,纪婉青哄好了儿子,就接到进一步消息。

“皇后已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老临江侯在抄家收押时去世了?”

“是的娘娘,皇后现已被押进冷宫,至于老临江侯,是在被关押前去世的。”

老临江侯本就病重垂危,一家子人除了上朝的,都聚拢在他的院子里候着,大理寺连同禁卫军围住侯府冲进门,刚好直奔院子就能将主要目标一网打尽。

如狼似虎的军士冲进去,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押,众人也顾不上打搅老侯爷,尖叫奔逃躲避。

老侯爷虽是弥留之际,骚动还是惊动了他,他睁眼一看,心中明悟,竟猛地坐起身,喃喃道:“终于来了。”

已无焦点的老眼流下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面庞低落在衣襟上,“通敌卖国,陷杀兄弟,也是该的,只可怜我纪氏百载功勋。”

说完这句,他身躯一软,倒在床榻上,已是断了气。

老侯爷双眸未能合闭,只瞪着门口方向。

传消息的人是张德海的徒弟小吴子,他细细叙述了坤宁宫与临江侯府的情况。

纪婉青未置一词,她不会惋惜临江侯府任何一个人。

她惋惜别人,谁来惋惜她的爹娘?杀父害母仇人将伏诛,她只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娘娘,殿下需守在乾清宫不得折返,命奴才给娘娘传个话。”

“何话?”

“殿下说,您若想去冷宫看一眼那庶人纪氏,吩咐奴才一句,等奴才等稍加安排,您午后或明天,就能过去了。”

第140章

听了高煦传过来的话, 纪婉青怔忪半响。

她先亲自拣选了夫君换洗衣物,又嘱咐张德海那边得好生伺候, 良久,对小吴子点了点头。

最终, 她决定去冷宫走一趟。

杀父大仇终得报,想亲眼看一看;又或者, 看看这位昔日挟胞妹性命以威逼她就范的皇后, 如今一朝覆灭的境况。

纪婉青本来没有这个念头的,但高煦不希望她留有遗憾, 一经提起,她发现自己还是想去看看的。

既然想去,那就去吧。

小吴子应了一声, 接了何嬷嬷递过来的物事, 匆匆折返给他师父回话去了。

冷宫那边的安排非常利索,午膳前, 就停当了。

纪婉青没有着急, 用罢午膳, 略略午歇后,才换上出门的衣裳, 登上轿舆, 往后宫方向而去。

从诊出怀孕到如今,她几乎没有出过清宁宫,一切似乎与从前并无差别,但恍惚间, 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轿舆途经的的宫道上,难免遇上宫人太监大小妃嫔,大家态度大同小异,更恭敬,也更畏惧了。

也是,清宁宫距离乾清宫,看似很近,实则如隔天堑,但只要迈过去了,风景将截然不同。

梨花这丫头昂首挺胸,纪婉青笑笑摇了摇头,她心思不在这上面,也没说什么。

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轿舆一顿,接着就被小心翼翼放了下来,小吴子隔着软缎帘子轻声禀报:“娘娘,已经到了。”

纪婉青应了一声,就着何嬷嬷梨花搀扶下了轿舆,抬眸扫了一眼。

轿舆就停在冷宫门前,眼前宫室许久没有修缮,有些破败,琉璃瓦陈旧偶有欠缺,本来大红的宫门褪了色,点点斑驳掉漆,一侧门环上挂着的黄铜大锁倒是锃亮,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太子妃娘娘要来,冷宫早已清了场,纪婉青缓步进门,虽感觉这宫殿阴森森的,但并未见到不和谐的人事,也没听见不和谐的声音。

这里环境虽不怎么样,但还是比大部分老百姓好多了,用来关一个害死二十万军民的罪魁,倒是便宜了她。

不过纪婉青倒知道,昌平帝旨意在打入冷宫戛然而止,作为皇太子的高煦,暗地里不说,明面上在这当口,却不好再对废后做什么。

对方好歹诞育了两名皇子,魏王陈王还没获罪呢。

主子冷哼一声,机灵如小吴子立即明悟,他忙凑上解释,“娘娘,今日清了场还打扫一番,平常这冷宫,可不是这般模样。”

日常谁有空打扫?负责冷宫的嬷嬷可没这个闲心。

纪皇后竭嘶底里?癫狂?够狠够毒?

来到这冷宫,她就不够看了,有更竭嘶底里的,更倍加癫狂的,还有更狠毒扭曲的。

关在这里的女人,年代最远久能追溯到昌平帝祖父辈,关的时间长了,不疯也得疯,纪皇后被扔进来,活着比死更难受。

还有吃馊馒头,搀沙子的糙米饭等等,皇宫阴暗的一面,让人想都想不出来。

纪婉青想象力未必够,但她知道仇人不好过,心里就舒坦多了。

负责看守冷宫的是几个中年嬷嬷,靛蓝色比甲半新不旧,这块不是有前途的地方,她们从未直面这般尊贵的主子,一时手足无措,战战兢兢上前问安。

纪婉青颔首,小吴子在外气势十足,立即吩咐道:“还不给主子带路?”

“是,是,奴婢领命。”

为首一个嬷嬷赶紧引路,一行人穿过中庭,转进偏殿,往后面的排房而去。

据嬷嬷所言,这冷宫地方不大,但人员却不少,这庶人纪氏虽曾经是皇后,但也没有让老人挪地方的道理,于是,她被塞进一个犄角旮旯去了。

越往里走,地方越破败,虽然能明显看出一路被仔细清扫过,但阴沉沉的气息始终挥之不去,连夏日正午的阳光也未能驱赶多少。

最终,纪婉青停在一个窗纱几乎全烂,房门还歪了一边的陈旧房舍前。

透过空荡荡的窗棂子,可以看见这屋子很狭窄,里面灰尘很厚,衾枕帐幔一律没有,灰扑扑的地面上趴了一个人。

这人穿了身灰色布衣,似乎刚被人猛烈撕扯过,从撕烂的口子能见里头是簇新的贡绫里衣,哪怕现在沾了灰,依旧能清晰分辨曾经的雪白。

纪婉青一眼就认出来的,因为她夏日里衣也是这个料子。皇宫女眷,能用这等级贡绫的也不多。

这人肯定是纪皇后。

纪皇后,或者说是庶人纪氏,披头散发,一身狼狈不堪,正一动不动趴在地面上,她若想坐椅子室内没有,而破床板大概能比地面脏。

“庶人纪氏!”

小吴子一挥手,从清宁宫带出来的人手立即分立两列,护着自己主子。

冷宫嬷嬷轻车驾熟,一脚踹开那半掉不掉的漏风房门,提高声音喝道:“庶人纪氏,太子妃娘娘驾到,你还不赶紧出迎见礼!”

她声音极大,地上的人动了动,挣扎着往这边看来。

不要怀疑,进冷宫不过二三个时辰,纪皇后就筋疲力尽的。

抗拒那些嬷嬷花费不少力气,被扔进冷宫拼命拍门,不过随即,她就得应付一群欢迎“新姐妹”冷宫老人。

这些女人有老有少,聚在前庭这十来个都是精神失常得厉害的,一会哭一会笑,一会打一会骂,撕扯她的衣裳,死揪着她的头发。

皇后养尊处优几十年,初来乍到哪里是对手,被推搡得浑身是伤,左脸颊还挨了一抓,四道深深的血口子,可以看出下手那人的力道。

纪婉青骤眼一看,怔了怔,对方的脸被狠狠扇过耳光,又青又肿胀大了一圈,鲜血淋漓的左脸配合一头乱发,看着渗人得很。

她只是惊诧对方变化的迅速,须臾就镇定下来,这阴测测的眼神,没错,就是她的杀父仇人。

“哼,你竟然敢来!”

皇后一看清眼前人,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立即挣扎站起。

她恨,她皇后之尊一朝成了泥泞,就是拜东宫所赐!

眼前纪婉青一袭杏黄色的绛绡宫裙,鬓簪凤钗,妆容精致,高高在上,正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垂眸睨着她。

这个眼神,就像看蝼蚁,就像看秽物。

一股子邪火从心底深处涌出,顷刻熊熊燃烧,纪皇后竭嘶底里怒吼一声,疯了一般猛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