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每次罗云瑾去掌事太监那里回话,金兰就一脸紧张地跟在他身边,故意拿了笤帚整理架子、帮着烧炉子烧热水、给掌事太监捏肩膀,拖拖拉拉赖在屋子里,一边探头探脑嗅茶杯里的茶水,一边偷偷给他使眼色,教他辨认茶叶。

罗云瑾不想理会金兰,他觉得金兰脑子有病。

但是金兰从来没有出错。掌事太监故意拿一些陈年的茶叶泡茶,混在当年新摘的茶叶当中煎煮,然后骗所有学辨茶的小宦官让他们辨认,只有金兰一个人能尝得出来。她告诉罗云瑾,于是那天只有罗云瑾一个人没有挨罚。

他不想欠金兰的,问她想要什么回报。

她什么都不要,笑着说:“只要能帮上云瑾哥就好。”

罗云瑾不相信,试探了好几次,她果然什么都不要。既不要求他帮皇太子朱瑄做什么,也不要求他对她友善热情。

她只是看他每天被掌事太监责骂心疼他而已。

那以后,罗云瑾依旧对金兰疏冷淡漠,不假辞色。金兰也依旧乐呵呵围着他打转,好像只要能看到他就很高兴,每次他经过,她一定会伸长脖子看他,目光跟着他打转,双眸闪闪发光。

后来有一天,她突然不见了,御茶房换了个洒扫的小内官。

罗云瑾去掌事太监房里回话,出来的时候在廊前站了很久,假装不在意地和其他人闲聊,然后忽然醒觉:他居然在等金兰。

他立刻抬脚离开。

三天之后金兰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御茶房的院子里,她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见了他仍是满脸笑容,眼睛乌黑发亮,说话却有气无力的。

御茶房的内官说金兰挨打了,她替皇太子朱瑄受罚,挨了十棍。

第二天罗云瑾出门时犹豫再三,药膏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还是放下了。他去了御茶房,金兰在院子里扫地,肩背耷拉,可怜巴巴地蜷缩成一团,扫帚比她的人还要高几寸。他走下台阶,长靴踩住了大扫帚。

金兰抬起头,神情恍惚,目光茫然,认出他的时候,眉眼微弯,笑容甜丝丝的:“云瑾哥,你来啦。”

他淡淡地嗯一声,拔步去正院。

不一会儿,金兰蹑手蹑脚跟进屋,蹲坐在脚踏上给掌事太监捶腿。掌事太监让罗云瑾和其他几名内官泡茶,考校他们的功夫。

罗云瑾泡茶的时候很专心,可是金兰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他鬼使神差地看她几眼,一时分神,手里的动作就重了点。金兰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看了他一眼。

他心中恼怒,冷冷地回望,眼神里透出几分嫌恶。

金兰一怔。

掌事太监一一品评几人的茶,轮到罗云瑾献茶的时候,金兰忽然蹿了起来,不小心碰到掌事太监的胳膊,打翻了罗云瑾刚刚递上的那杯茶。

茶水溢了出来,洒了金兰一身。她忙跪下谢罪,掌事太监差点被滚烫的茶水溅到,反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赶她出去。

她脸上身上都是热水,脖颈间烫得通红,被打了一巴掌的那半边脸隐在热气中,好像已经肿了。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含泪退了出去。

罗云瑾看都没看她一眼,重新泡了一盏茶。

掌事太监接了他泡的第二盏茶,看了看茶叶的形状和茶水的颜色,点点头:“总算长进了。云瑾,你是有造化的人,从明天开始,你可以去前头伺候贵人了我这御茶房留不住你这样的聪明伶俐人,但愿你将来出人头地的时候还记得我这个师父”

罗云瑾怔愣片刻,掌事太监后面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金兰病了,她连扫帚都拿不起来还是坚持来御茶房扫地她知道掌事太监会从他们几人中挑出一个最拔尖的推荐去前头当差,她光凭鼻子闻一闻就能闻得出茶泡得好不好,所以宁可冒着烫伤掌事太监的风险也要撞翻他泡的第一盏茶。

掌事太监拉着他说了不少体己话,等他从正院出来的时候,金兰已经走了。

院子里的内官说:“他烫伤了,身上全是泡!啧啧,大热天的,这可难办了”

罗云瑾慢慢走出御茶房,一步一步往自己住的屋子走去。走着走着,突然转身,脚步陡然加快,然后越来越快,走到一半,他猛地清醒过来,又转身往回走。

他回屋翻出之前找太医院药房的内官讨来的伤药,去了东宫。

我只是不想欠她的,她因为我烫伤,我不能坐视不管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皇太子朱瑄住在东宫北边的一座宫室里,足不出户,形同幽禁,昭德宫每天派人监视他,不许他出门。看守是个苦差事,昭德宫的内官怨气冲天,罗云瑾只花了几枚小银锞子就顺顺利利进去了。

他站在门前,脚步踟蹰,轻轻推开了门。

屋中光线暗沉,阴森幽冷,四面墙壁光秃秃的,只草草粉刷了一遍,没有装饰壁板,没有案几桌椅软榻香案,更不可能有其他殿宇的珠光宝气、富丽堂皇,甚至连一张像样的拔步床都没有。

东边墙下一张黑漆架子床,没有床帐,金兰趴在编花竹席子上,眉头紧皱,脸色发白,神色痛苦。

少年皇太子朱瑄跪坐在脚踏上,手里拿了把扇子,对着金兰轻摇:“圆圆,还疼不疼?”

金兰在枕上摇摇头。

罗云瑾走了过去。

朱瑄霍然回头,双眼微微眯着,神情警惕。他长年待在幽室,皮肤苍白,双眸幽黑深沉,样貌看起来还是个瘦弱的少年,但眸子却比他的脸要成熟得多。

“你是罗云瑾?”他很快就猜出了罗云瑾的身份。

罗云瑾走到床边,目光落在金兰脸上。

她生得福相,珠圆玉润的,就算瘦也是张伶俐可爱的圆脸,这会儿张开双手趴在席子间,脸色苍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罗云瑾挨着床沿坐下,眼眸低垂:“怎么趴着?不怕碰着伤口?”

朱瑄继续给金兰摇扇,淡淡地道:“她躺着更不舒服。”

罗云瑾想起来了,金兰前几天受过罚,伤口肯定还没好。他俯身,手指拨开金兰的衣襟。

朱瑄脸色微变,伸手攥住他的手腕,手指苍白纤长,看起来很虚弱,力道却很大,牢牢攥着他不放。

罗云瑾看他一眼:“我想看看她的伤,烫出来的泡有没有破?血泡大不大?你有没有挑破?有没有涂药包扎?她这样多久了?吃过什么没有?”

他一句一句问出口,朱瑄的脸色越来越白。

金兰意识模糊,听见罗云瑾说话的声音,慢慢抬起眼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脑袋一歪,眸中浮起亮晶晶的笑影:“云瑾哥!”

罗云瑾低头看她,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一点:“嗯。”

“你怎么来了?”金兰费力抬起头,疼得眉头紧皱,“你来看我的?”

罗云瑾眉头微皱,轻轻拍一下她的发顶:“躺回去。”

她喔一声,轻轻把脑袋放回枕上,眼睛眨呀眨的,含笑看着他,好像怕他跑了似的。

朱瑄沉默着听他们说话,松开了紧攥着罗云瑾的手。

罗云瑾拨开金兰的衣襟,俯身细看她颈间、胸前的伤口,雪白的肌肤上一大片烫伤的痕迹,颈间到肩膀的地方一溜水泡,看起来有些狰狞。他眉头皱得愈紧居然烫得这么严重!

如果当时就用冷水冲的话可能会好一点,可是谁会管她的死活?她忍着痛楚退出正院的时候,他看都没看她一眼。

罗云瑾手指轻颤。

金兰皱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松开手,问朱瑄:“有没有干净的清水?伤药呢?”

朱瑄面容冷凝,眸光晦暗:“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找他们讨要,他们什么都不给我。圆圆只能忍着。”

罗云瑾立刻起身出去,回来时端了盆清水,朱瑄卷起袖子站起来,接过铜盆放在床边架子上。

两人合力扶起金兰,朱瑄脱了靴子爬上床,坐在床头,让她靠在他怀里,小心翼翼拨开她的衣衫,露出烫伤的地方。罗云瑾低头,手里拿了银针,一点一点挑开水泡。他是习武之人,动作轻快,力道拿捏得很准,金兰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他已经处理好伤口,抹好了药。

金兰有些发热,神志朦胧,迷迷糊糊中皱着眉,怔怔地望着罗云瑾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孔,忽然道:“云瑾哥你真好看。”

罗云瑾顿了一下,眼睫抬起。

金兰脸色雪白,眉头轻蹙,含笑凝视着他,额前鬓边爬满细汗,神情痛苦,双唇泛白,眼中却潋滟着笑影。

他扭开了脸。

朱瑄看了他一眼,摸摸金兰的额头,低头问她:“圆圆,还疼不疼?”

金兰清醒过来,发了一会儿呆,轻笑:“不疼会不会留疤呀?”语气轻松,声音却虚弱绵软。

罗云瑾没说话。

朱瑄给金兰擦汗,轻声说:“不会的,这药是宫里妃嫔常用的,过两天就好了。”

他没有骗人,金兰的烫伤好了以后果然没有留疤,皮肤依旧光滑细嫩,白如细雪。

等她好利索的时候,罗云瑾已经不必去御茶房点卯。内书堂的几次考核,他次次夺得魁首,宫宴上他为嘉平帝奉茶,嘉平帝夸他手艺好,见他生得风姿出众,多问了几句,得知他在内书堂表现优异,立刻对身边侍立的钱兴道:“是个伶俐人,就不要再让他做泡茶这样的活计了,大材小用!等他结业的时候拨去文书房使唤看看。”

钱兴笑着应喏。

罗云瑾还没从内书堂结业就获得嘉平帝的赏识,昔日那些掌事太监纷纷上门恭贺,欺压过他的人则送上厚礼给他赔罪。

他觉得自己欠金兰一份情,问她想要什么。

金兰想了想,说:“我喜欢松萝茶,可是南边进贡的茶叶都是有数的,云瑾哥帮我找掌事的齐公公讨点茶叶罢。”

罗云瑾记下她的要求,时不时找掌事太监讨几包茶叶,齐公公不敢怠慢他,给他的茶叶都是上好的,甚至比宫嫔吃的茶叶还要好。

他送了金兰那么多的松萝茶,光是闻到香气就能闻出来。

掌事太监教了他那么多,他几乎都忘了,独独记住了松萝茶的味道。

罗云瑾抿了口茶。

朱瑄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颌下的系带滑落至颈间:“谢骞知道你的身份了?”

罗云瑾道:“是。”

他知道自己身边全是朱瑄的眼线,这些事瞒不住东宫。

朱瑄道:“谢骞是聪明人。”

罗云瑾没说话。

朱瑄低头,拿起一叠装在筒中的文书,推到罗云瑾跟前。

罗云瑾以为朱瑄要自己利用掌东厂的职权查什么人,抽出文书,翻开随意扫了两眼,脸色骤变。

“我答应过她”朱瑄站了起来,袖子扫过棋盘,“她哭着求我”

罗云瑾双手握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朱瑄背对着他,语气冷漠:“此次我协助宋素卿主持治河工程,让人翻出了工部库房积压的文书找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找到了。张斌死了,钱兴会蛰伏一段时日。罗云瑾,你祖父到底是畏罪自尽还是被人诬陷,你自己去查,不管真相是什么,不管诬陷你祖父的人是什么身份我会为你祖父雪冤。”

“我答应过她,不会食言。”

罗云瑾双臂微微发抖。

朱瑄轻轻笑了一下:“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我求她留在我身边,只要她能留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她只提出了这么一个请求。”

“云瑾哥是个好人他以前是个贵公子如果他祖父没获罪的话,他可以读书科举做大官五哥,我求你,如果你将来能做主了,可不可以帮云瑾哥的祖父翻案?不管他祖父是怎么死的被人冤枉也好,真的畏罪自尽也好至少让他知道真相。”

她泪眼朦胧,望着朱瑄:“五哥,我求你。”

他怎么舍得拒绝她?

“她很少求我做什么,她从来不会为难我。”朱瑄回头,目光冰冷,“唯一求我的一件事,还是为了你。”

罗云瑾一震,感觉像是突然被人捅了一刀,刀尖还不停在五脏六腑间绞动,锥心刺骨的疼。

第八十一章 橘子

缇骑在后街处等着罗云瑾。

他出了寺门, 几步下了石阶,接过缰绳, 翻身上马,拨马走了几步,回头看一眼药王庙高耸的琉璃瓦覆顶。

金兰就在那面朱红高墙之内。

朱瑄不爱吃松萝茶,庙里的大和尚不会无缘无故准备他不喜欢的茶, 他今天又带着金兰出宫了。

一墙之隔。

罗云瑾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朱瑄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听见墙后隐隐有女子的笑声, 娇柔婉转, 似破晓之际枝叶间滚动的晨露, 轻轻跌落,碎成颗颗晶莹玉珠。

她喜欢出来玩。

那时候也是,只要听说他领了出宫的差事就眼巴巴地目送他,羡慕他能够出宫。不过她从不会要求他帮她买什么, 怕耽误他办正事。他有时候给她买几包酥蜜饼, 她会高兴很久, 一直放到年底都舍不得吃完。

酥蜜饼经久不坏, 可以放很久,但是不能磕碰, 她收在瓮子里, 年底拿出来的时候, 一包果子已经碎成了渣, 微风吹过,齑粉飘得到处都是。

她被呛着了,咳得眼睛湿漉漉的,赶紧拢好纸包,尴尬地笑笑。

罗云瑾当时很诧异,问她:“怎么放了这么久?不好吃?”她常去甜食房,起先是浑水摸鱼偷偷摸摸,发现了会被提督太监提着耳朵呵斥打骂,后来甜食房的太监很喜欢她,经常拿品相不好但是味道不差的果子送她,她用不着藏吃的藏一整年。

金兰捂着纸包,笑了笑:“舍不得吃放在那儿,光是看着就高兴。”

因为是他买来送她的,所以她放着不吃,看看就很好了。

少年时的罗云瑾无语了很久,还是觉得她一定是脑子有病。

而且病得不轻。

多年以后,那个阴鸷冷漠的少年长大了,骑在马背上,望着眼前庄重威严的庙宇,明知她就在高墙之后,却不能再往前踏一步。

缇骑等了很久,见他望着药王庙怔怔地出神,忍不住小声问:“统领,千岁爷有什么吩咐?”

罗云瑾收回视线,按了按那一叠厚厚的文书,扬鞭催马。

这是她为他求来的。

他欠她的,永远都还不完。

朱瑄走下长廊,掩唇咳嗽。

坐在葡萄架下剥橘子吃的金兰立刻回头,起身搂住他胳膊,她身上一股淡淡的橘皮油脂香气:“怎么又咳嗽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手掌在额头上放了一会儿。

朱瑄笑了笑,拉下她的手握住:“没事。”

金兰好奇地回头张望了一下,看着密密麻麻爬满老藤的院墙,低声问:“你今天出来见谁?”

朱瑄淡淡地道:“一个下属。”

金兰没有多问,拉着他坐下,剥完刚才那只橘子,塞进他手心里:“这橘子又甜又软,一点都不酸,比宫里的还好吃。”

今天朱瑄带她出宫去山里赏景,吃了南炉焖鸭之后顺路来药王庙找大和尚讨几杯清茶吃。药王庙的茶水清冽甘甜,据说煮茶的水是去年和尚们亲手收集的梅枝上的雪水,在佛前供过的,所以香气格外浓郁。大和尚悄悄告诉金兰,那都是骗人的噱头,权贵人家和书生文人就喜欢讲究这些,其实药王庙煮茶的水只是从城外运进来的山泉水。真有去年的雪水,也只够装几只大瓮,煮茶的话早就用完了,哪够年初煮到年尾的?

金兰轻笑,怪不得她觉得茶水一股清甜味。

吃过了茶,朱瑄和大和尚边下棋边谈古论今。金兰在厢房里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朱瑄还在和大和尚说话,她没有过去打扰他们,坐在一墙之隔的葡萄架下吃果点,听小和尚给她唱因果故事。

药王庙的橘子甜得正好,她已经吃三个了。

朱瑄吃了一瓣橘子,金兰眼巴巴地盯着他,他一笑,如晨曦透过云层倾洒而下,点点头:“甜。”

她吃到好吃的东西就喜欢拿给他尝尝,看到好玩的东西也是,说他笑起来好看,平时就爱逗他笑。等他真笑了,又觉得他笑得不够开朗,愈发要逗他,非要他开怀大笑才行。

他不喜欢大笑,她陪在他身边,他已经很满足了,不必用大笑来表达他的快乐从小到大,他得到的欢愉和快乐太少了,他越珍视什么,就越容易失去什么他不敢大笑,唯恐自己的快乐太耀眼,命运又无情地收回赠与他的甜蜜和喜悦。

朱瑄问小满:“庙里的橘子哪来的?”

小满笑着回道:“小的已经找大和尚讨了两篓子。”太子妃喜欢吃的东西,不必皇太子吩咐,他们自会留意着。

朱瑄点点头,拉着金兰站起来,“回宫。”

马车等在后院,朱瑄扶金兰上了马车。

今天皇城人流如织,长街巷道格外拥挤,各家车马进进出出,把进城的巷道挤得水泄不通。

金兰掀开帘子往外看,道旁路人三五成群,行色匆匆,面容哀戚,很多人手臂上缠了麻布。人流不断从各个小巷子里钻出来,街道上比肩继踵,马车穿行其中,走得很慢。

朱瑄坐在她身边,道:“他们要去白云寺”

张公公赐葬白云寺,京城百姓自发前去为他送葬,其他地方的百姓也陆续赶来。他们一路啼哭着奔上山,一边大哭,一边大骂以钱兴为首的司礼监太监。五城兵马指挥司里有钱兴的干儿子,他看送葬的队伍人数越来越多,连文人书生都成群结队披麻戴孝,怕事情越闹越大惊动嘉平帝,派人在各个城门把守,看到疑似哭丧的百姓就抓起来,送进大狱。

这一抓,彻底捅了马蜂窝。

朱瑄道:“不抓还好,抓了几个书生,消息传出来,京师还得乱几天。”

金兰叹口气:“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

文官和宦官矛盾重重,剑拔弩张,这次张公公身死,文官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坚持不懈地上疏弹劾钱兴。普通老百姓并不懂朝中纷争,宦官和文官的冲突跟他们没有关系,但是他们却能为了朴素的道义观念不顾生死,宁愿被捕也要冲出城为张公公送葬。

朱瑄搂住金兰:“贩夫走卒,也能不畏生死,甘为他们心中的正义而死”

就像张公公,像朝堂之上那一个个明知嘉平帝会袒护宦官还是毅然站出来弹劾宦官的文臣,他们中有的仅仅只是出于利益需要反对宦官,有的单纯是讪君卖直、以求名留青史,但也有人胸襟坦荡、忠烈刚正,他们不为己谋私,心中只有天下,只有江山社稷。他们前仆后继,宁死不屈,虽千万人吾往矣。

朱瑄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成不了那样的人。他要活下去,要变得强大,要保护圆圆,他有牵挂,舍不得死。

金兰放下车帘。

朱瑄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件事我不能插手。”

金兰抬起脸,朝他笑了笑:“我明白。”

朝堂之争只在一朝一夕之间,朝中文武大臣,哪一个是好相与的?权势之下没有绝对的正义和邪恶。

朱瑄搂着金兰,轻声道:“圆圆,等我将来即位,这样的事也许还会发生,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会尽量保住每一个忠臣至少让他们不必为直谏而死。”

忠臣未必就是贤臣,小人未必就一无是处,忠臣也会危害社稷,小人以能造福一方,皇帝驾驭百官,重在臣子的才能而不是品德,小人和君子可以同朝为官。天子要做的就是让每个人各司其职,施展他们的长处和才能,平衡各方势力,确保国朝的长治久安。

金兰在朱瑄怀里翻了个身,轻轻地嗯一声。

五哥这么刻苦勤勉,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马车继续逆着人流往前走,进了内城以后,道路陡然变得通畅起来,嘈杂人声渐渐远去。

朱瑄拿了只橘子在手里,慢慢剥开,递了两瓣伸到金兰唇边:“你再睡会儿。”

之前她一直说想去山上看漫山红遍的红叶,他特意空出一天陪她,结果她昨晚看书看到半夜,今天早上被拉起来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一直在嚷困。他看她一直在揉眼睛,不敢让她骑马,坐马车上了山,她还是困,趴在车窗上赏景的时候半天不说话,脑袋瓜子一点一点的直打瞌睡。他哭笑不得,只能带她去药王庙吃茶,让和尚收拾一间雅室给她午睡。

“我这会儿不困,刚才睡饱了。”金兰咬住橘瓣,舌头轻轻蹭过朱瑄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