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拈起一枚蜜饯给他含着,他不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不过还是就着她的手指咬住玉露霜梅,轻声说:“很甜。”

金兰凑近了亲他:“乖。”

看他疲累,催他早点睡,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拉好锦被,把他整个笼住,双手双脚摊开,蛮横地扒在他身上。

“今晚也不许看奏本。”

朱瑄躺在被窝里动弹不得。她珠圆玉润的,不管不顾地扑下来压住他,委实有点分量,压得他闷哼一声,差点喘不过气。

金兰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力道,心虚地往旁边让了让,搂住他胳膊,脑袋往他肩膀上蹭了蹭。

“没压着吧?”她轻抚他的胸膛帮他顺气,笑嘻嘻地问,双眸微弯,像两道月牙儿。

朱瑄当然不会实话实说,笑着摇摇头,伸出手揽住金兰的肩。

他望着头顶承尘,默默想着心事。他习惯每晚处理完庶务再睡,有时候不知不觉忙到半夜,毫无睡意,今天出去了一天,什么正事都没做,有点不自在。

金兰抬起头看朱瑄,见他双眸睁开着,抬手盖住他的眼睛,凑到他耳畔:“五哥,睡吧,明天再忙。”

温暖柔软的掌心盖在脸上,朱瑄慢慢合上眼皮,翻了个身,抱住金兰,低头嗅她发间的茉莉清香。

他心里很平静,闻着她身上的幽香,慢慢睡着了。

第二□□中就有人上疏弹劾周家几位公子,还翻出之前周家公子酒醉后打死人命的事,要求刑部和大理寺核查案件。

嘉平帝照旧不上朝,奏疏送到司礼监,钱兴不在,罗云瑾直接把奏本扣下。

御史继续上疏。

罗云瑾装聋作哑。

事情传到周太后耳朵里,周太后大骂御史多事,派人告诉嘉平帝。

嘉平帝正在昭德宫用早膳。

宫人追到昭德宫,跪在珠帘外,道:“老娘娘气得心口疼,什么都吃不下。”

嘉平帝还没开口,郑贵妃先停下筷子,扬声道:“那怎么得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还不快去太医院宣太医!”

宫人愣了一下:郑贵妃这么激动做什么?

“回禀陛下,宣了太医,太医开了方子,嘱咐说要浓浓的煎几碗药请老娘娘服用,可是老娘娘怒火攻心,又伤了脾胃,什么都喝不下,奴婢们劝了半天,老娘娘一口都没喝进去。”

宫人说着,抹了把眼泪。

嘉平帝搁下筷子,长叹一口气,道:“怎么就气成这样?也不是头一回了,御史爱聒噪,随他们聒噪去,朕岂会真让锦衣卫去侯府拿人?”

这些年御史朝臣不断弹劾周家、郑家,他哪次真的理会过?就是有时候实在顶不住朝臣的压力,也只不过是罚点银俸做做样子、安抚人心罢了。

宫人泪落纷纷:“御史们得寸进尺,揪着侯府不放!老娘娘这次是真的气狠了。”

郑贵妃嘴角一挑,劝嘉平帝:“您过去看看吧,别气出个好歹来。”

嘉平帝知道周太后气性大,当初为了和钱太后斗气,她曾经赌气半个月不吃饭,担心自己亲娘当真气出毛病来,起身随宫人去了。

他刚走,郑贵妃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继续吃饭。

宫人进殿禀报:“娘娘,太子妃求见。”

郑贵妃一愣,发间珠翠跟着一闪,吃饭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因为太过惊讶,一口烧笋鹅卡在舌根处,咕咚一声滑入喉咙,卡在了正当中。

宫人们目瞪口呆。

郑贵妃啊啊了几声,撒开筷子,捂住自己的喉咙,脸上血色一点一点褪尽,厚厚的妆容藏不住她眼底的惊惶恐惧。

宫人们反应过来,飞扑上前,七手八脚,拍背的拍背,掐人中的掐人中。

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金兰等在隔间外面的屏风前,听见里间惊天动地的呛咳声和骚乱声,疑惑地问身边的宫人:“里头怎么了?”

桃仁满脸堆笑地陪着金兰,笑眯眯地说:“不晓得,殿下您先等着,奴婢进去看看。”

太子妃殿下居然主动来见贵妃娘娘,娘娘一定是太高兴了,正忙着梳妆戴首饰呢!

桃仁转过屏风,昂首挺胸地往里走,掀开珠帘,看清屋里的场景,笑容顿时凝结。

“娘娘!”她扑到桌前,死死抓住郑贵妃的衣角,“您怎么了?”

蠢货!这都看不明白,本宫要噎死了!

郑贵妃浑身发抖,嘴巴张得大大的,喉中不断发出模糊的呜咽声,肥腻的鹅肉还卡在喉咙里,一动不动。

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喉咙,双眼瞪大,面容狰狞,眼神狠厉。

太子妃果然是天生来克她昭德宫的,想她风风光光几十载,竟然要被一口鹅肉给噎死,实在死得太窝囊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又呛着了

金兰在屏风外等了好一会儿。

仁寿宫的宫人端着铜盆巾帕等物进进出出, 脚步匆忙。

小满不高兴地和洪山嘀咕:“皇上已经去仁寿宫了,又不需要回避谁, 怎么还不让我们进去?”

刚抱怨完,内殿传出几声欢快的犬吠, 一只滚圆雪白的狮子犬从珠帘底下钻了出来,利箭一样直接窜到金兰脚下,蓬松的大尾巴摇个不停, 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汪汪低吠。

小满发现自己居然从一只狗的脸上看出撒娇的表情。

门口侍立的宫人笑着凑趣:“殿下, 宝哥这是想让您抱它。”

郑贵妃养的狮子犬娇滴滴的, 有时候爬到罗汉床上去玩耍、又不敢跳下来的时候, 就会这么汪汪叫着示意桃仁去抱它下来。

金兰低头看着狮子犬,想起贺枝堂还留在京城。先生督促着他读书, 听说已经能自己制艺了,先生说倒不是非要逼着他考科举, 只是让他学点东西,以后交际的时候用得着。贺枝堂写的文章她看过了, 文理通顺,已经有几分像模像样。

她走神想着心事,狮子犬等了半天, 不见她弯腰抱自己, 一脸委屈, 呜呜地叫唤了两声。

珠帘里面一声冷笑, 郑贵妃略带刻薄的呵斥声响起:“没脸没皮的小畜生呢?又去哪儿撒欢了!”

声音听起来比平时尖锐。

脚步声从内殿传出来, 桃仁掀开珠帘,笑着给金兰行礼,抱起挡在她面前的狮子犬。

“殿下久等了,娘娘请您进去。”

桃仁满头是汗,心有余悸。郑贵妃忽然被一口鹅肉给呛着了,差点喘不上气,她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帮贵妃脱险。

金兰注意到桃仁抱着狮子犬的手在微微发抖,扬了扬眉。

桃仁嘿嘿一笑,引着金兰去里间。

贵妃逞强,怕太子妃看出什么来,不许她们去请太医,她们只能把贵妃抬到里间榻上,让她先躺着。

金兰走进里间,眼前一片金碧辉煌。

屋中陈设奢华,天色还早,日头还没照到槛窗上,几点淡淡的天光落在回廊里,漫进内室,已经是满屋光华闪耀。

郑贵妃浓妆艳裹,满头金银宝钿,歪在榻上吃茶。

金兰目光从郑贵妃脸上飞快掠过,觉得她的脸好像特别红。

郑贵妃刚才呛着了,咳得惊天动地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喉咙火烧一样,又疼,又腻得慌,当着金兰的面,强忍着没有咳嗽,掩饰地吃了几口茶。

金兰行了礼。

郑贵妃本想拿乔,好好地晾金兰一会儿,但是刚才已经忍不住出声训斥自己的狗,不好再装模作样,于是端着茶盅,下巴轻轻一抬。

“哼!”

宫人们面面相觑,拿不准郑贵妃这简简单单、像不屑、又像使小性子的轻哼是什么意思。

金兰神色如常,自自在在地坐下,端起茶盅吃茶。

郑贵妃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喉咙疼得更厉害了,一张嘴,嗓音嘶哑,赶紧闭上嘴巴,继续吃茶。

决不能让小丫头看出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今天在内殿伺候的所有宫人活不到明天!

她是堂堂贵妃,谁敢把她差点噎死的事情传出去,她要把那人碎尸万段!

尴尬的沉默中,桃仁怀里的狮子犬忍不住汪汪了两声,摇着尾巴跳下地,狗爪子勾住金兰的襕裙裙角,呜呜地叫唤。

郑贵妃看着自己养了几年的狗,气得目眦欲裂。

她这个主人刚才命悬一线,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去地府见阎王,她养的好狗居然看都不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出去讨好太子妃,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狗?

正好她没吃过狗肉,明天就让御膳房炖一锅狗肉试试。

郑贵妃怒气翻涌,吃完一盏茶,宫人又奉上一盏。

她连吃两盏茶,喉咙终于舒服了点,轻咳两声,慢条斯理地道:“太子妃过来,是不是想问宋宛的事?你放心,本宫可不像你心慈手软,她已经不在宫里了。本宫说到做到,不会包庇她。”

宋宛倒是没什么大错,不过她被仁寿宫骗了,害得郑贵妃颜面尽失,这比她自己自作主张勾引朱瑄更让郑贵妃难以忍受。一想到周太后可能躲在背后笑话自己识人不清,郑贵妃就一肚子火。

金兰轻笑:“宋女史是娘娘宫里的人,自然该由娘娘处置。”

郑贵妃双眼微眯,盯着金兰看了一会儿,摇摇手。

宫人们立刻躬身退出去,狮子犬也被桃仁抱走了。

金兰看一眼小满,小满几人也低着头退出里间。

珠帘轻晃。

郑贵妃摩挲手中的茶盏,等脚步声远去,唇角微挑:“那太子妃想问什么?提醒本宫以后注意管教宫人?你应该把这话说给太后听。”

她一笑,声调拉长。

“太子妃敢吗?”

金兰背对着轩窗,放下茶盅,微笑着回答:“娘娘,我敢。”

郑贵妃愣了一会儿,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太子妃真是被皇太子给宠坏了,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

也许这就是周太后非要想方设法往朱瑄床上送人的原因。

太子妃这么坦然,这么理直气壮,这么地大大方方表露她对太子的独占欲,太子也愿意宠着她,纵着她,事事依从,敬她爱她。她是皇太子的正妃,将来的皇后。她有这样的资格,这样的身份,又有这样的骄纵和胆气。

即使日后她可能输得一败涂地、被人耻笑,她也不在乎。

至少她活得自在。

周太后只是个妃子,不曾有金兰这样的底气。她一生最嫉恨别的女人比她更风光更顺遂,见不得别人夫妻恩爱甜蜜。

金兰刚入宫的时候,周太后身为养尊处优的太后,把金兰当成一个孩子看待,为了给昭德宫添堵,乐得照拂金兰一二。等她发现金兰事事如意,而且金兰不像她预想中的那样处处针对昭德宫时,她就坐不住了。

她哪里是关心朱瑄的子嗣,纯粹是不想让金兰好过,顺便嫁祸昭德宫。

其实郑贵妃也和周太后一样妒忌金兰。

她年老于嘉平帝,身份尴尬,名声败坏。为了保住地位,她可以主动为嘉平帝搜罗美人,她知道嘉平帝的喜好,甚至会事无巨细地教那些妃子怎么在床笫之间讨好嘉平帝。

即使嘉平帝依赖她、离不开她,她也不曾有金兰这样的傻里傻气。

太子妃不需要忍让,不需要费尽心机固宠,她还没入宫,太子就为她扫清了一切障碍,除了晕头转向看不清形势的赵王妃,宫中谁给过她脸色看?

周太后想恶心她,也得费些周折。

年轻真好啊。

郑贵妃看着金兰白皙红润的面庞,心里感叹了一句。

假若她和嘉平帝年纪相当,假若她能嫁给嘉平帝当皇后,是不是也能和金兰这样理直气壮?

郑贵妃出了一会儿神,目光落到自己苍老的手背上,眼底闪过一抹讥诮之色。

可惜啊,她老了。

茶盏里的茶水已经凉透,日光爬上槛窗,透过层层雕镂牡丹花,笼下斑驳的花影,帘外隐隐有宫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金兰坐在花影之中,小垂髻,没有戴金丝冠,简简单单的茉莉花围,淡施粉黛,雪肤花貌。

郑贵妃心情复杂,挪开了视线:“既然不是为了宋宛的事,那太子妃究竟想问什么?”

金兰收敛了笑容,一字字问:“敢问娘娘,您知不知道淑妃的死因是什么?”

郑贵妃愣了一瞬,再料不到金兰竟然会提出这样的问题,登时变色,手中茶盏抖了几下,愕然地抬起头。

金兰平静地望着郑贵妃。

郑贵妃放开茶盏,漆黑的眸子锁在了金兰脸上,眼中透出审视的冷厉寒光,面色阴沉如水。

金兰从容自若地迎接郑贵妃的审视,双眸乌黑发亮,两颊晕红,透出一种青稚的甜美。

半晌后,郑贵妃唇边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太子妃是想试探本宫吗?”

金兰摇摇头,说:“太子和我都知道毒不是贵妃下的。”

郑贵妃冷笑:“毒不是我下的,人是我吓死的世人都说淑妃死在本宫手里,倒也不假。”

她刚刚暴跳如雷地派人去斥责淑妃,转眼淑妃就暴毙而亡,说淑妃不是她杀的,连郑老大和郑老二都不信。嘉平帝甚至问都没有问一句,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淑妃惊喜交加吃坏了东西才会猝死,匆匆葬了淑妃。

郑贵妃身上背的血债不少,不在乎再加上淑妃一条命。

皇太子知道毒不是她下的又怎么样?她折辱皇太子是真,假如嘉平帝驾崩,她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钱太后的凄凉晚景还历历在目。

反正她已经仗着嘉平帝的宠爱横行霸道二十多年,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善终。只要皇太子遵守诺言,不迁怒于郑家就行。

她没有儿子,没有女儿,唯一的牵念就是娘家人。

虽然娘家人没本事,虽然娘家人卖了她,她死后,也只有娘家人还能记得她的香火情,逢年过节为她烧一炷香。

郑贵妃回过神,冷着脸道:“太子妃今天来,就是想问这个?”

金兰沉默了一会儿,问:“娘娘,皇上有没有问过您这件事?”

郑贵妃莫名其妙地瞪金兰一眼:“没有,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金兰心里叹了口气。

嘉平帝一定知道周太后做了什么。

他是朱瑄的父亲啊。

金兰掩下思绪,提起另一件事:“娘娘,宋女史已经离宫了?”

郑贵妃怔了怔,看傻子一样,目光上上下下打量金兰好一会儿,刚才还说不是为宋宛来的,怎么又提起宋宛了?

太子妃果然傻气!

她慢悠悠地道:“打发去刑堂关着了,先吓她几天,以儆效尤。等她家人来了接她出宫。怎么,太子妃要亲自料理她?”

毕竟是秀女出身,不能说杀就杀了。

郑贵妃想到一种可能,猛地拍一下床栏,一脸恨铁不成钢:“莫非你要为宋宛求情?”

金兰眨眨眼睛:“娘娘,我总是问一问而已。”

郑贵妃噎了一下,靠回枕上,端起茶盅吃茶。

茶水早就冷了,一口吞下肚,顿时从喉咙凉到肺腑,刚才鹅肉卡住的地方又隐隐刺痒,剧烈咳嗽起来。

哐当一声,郑贵妃手里的茶盏跌落在地,她趴在枕上,不住呛咳。

金兰坐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郑贵妃气得浑身哆嗦:没一点眼力见吗?

帘外伺候的宫人听见里面响动,探头探脑张望了一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怎么又呛着了?

桃仁飞奔进里间,轻轻拍打郑贵妃的后背,为郑贵妃顺气。

“娘娘,还是请个太医来看看”

一句话还没说完,郑贵妃一巴掌甩了过去。

桃仁的劝告戛然而止,利利索索地顺势往旁边躲了一下,继续为郑贵妃拍背。

郑贵妃咳得满脸通红,恨恨地瞪一眼金兰。

都是她害的!

金兰端坐在郑贵妃面前,一脸无辜。

郑贵妃自己呛着了,瞪她干什么?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本宫要被气死了

郑贵妃顺了气, 不咳嗽了,心里却堵得慌。

金兰明明看见她被呛着了, 居然不上前帮把手!外面的宫人都知道冲进来帮忙,她倒好, 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吃茶,一副不干己事的模样。

看着娇弱甜美,其实心如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