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低喝,可把凤伶俐吓得不轻。

“义母,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凤伶俐回过神之后,便是一头雾水。

今日的义母太反常了,也太凶悍了。从前可没见她这样发脾气。

“你做错了什么,还用我说?”颜天真冷笑一声,“我已经打过你义父了,接下来就要打你,你们俩人合起伙来欺瞒我,我若是不教训你们,以后在这个家里还有地位吗?你既然喊我一声义母,我就有理由训你,你接不接受。”

凤伶俐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义母,你若是想打我就打我吧…你可别打义父了,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你怎么还能打他?你要是生气了,拿我发泄就行了,我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颜天真听着凤伶俐的话,心中一沉。

云渺那个家伙果然有事隐瞒着她。

他定了定心神,努力不让自己的神色有什么异样,继续跟凤伶俐套话。

“你义父他身体怎么会不好?我看他的体格健朗得很,他当初跟我定情时就承诺过我,将来对我不能有任何欺瞒,若是他做错了事,我可以打骂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义母我一向彪悍,我还嫌打他打轻了呢。”

“怎么可以这样!”凤伶俐难得朝颜天真大声说话,“义父什么都让着你,你就这样对他?他不就是隐瞒了病情吗?又不是去寻花问柳,他身子骨不好,你不照顾他也就算了,居然还对他动手,你太过分了?还要我跪你?不跪!”

“你这小子,还跟我来脾气了呢你!”颜天真心情沉重,面上却还要装作气恼,扬起了手中的戒尺,“你就不怕我抽你?”

“抽就抽!”凤伶俐的声线依旧没有压低,“看在你是我义母的份上,你抽我,我不还手,可你若是打完了我再去打义父,我就该好好思考着,这声义母究竟喊得值不值!”

眼见着凤伶俐也生气了,颜天真的神色有所缓和,再次开口,语气心平气和,“好,我谁都不打,只要你将你们所隐瞒的事情全告诉我,我就原谅你们这一回。”

凤伶俐闻言,有些不解,“你不是已经全知道了吗?”

说到这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微微一惊,“义母,你…你该不会是来套我话的吧?”

“现在才明白过来,已经晚了。”颜天真走到了桌边坐下,将手中的戒尺扔在了桌上。

“说吧,继续骗我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我猜到云渺或许是身体不好,我先是去问了肖梦,肖梦不会撒谎,她的回答让我心里起疑,之后我想到了来问你,我也只是前来试探试探,想不到还真就试出来了。”

“我可真是愚钝。”凤伶俐一拍脑门,“我一听义父被你抽了,我就急了…”

他一着急上火,无意中就将实情透露了。

“义母,你真是好阴险。”

“不是我阴险,既然我已经怀疑了,自然要想办法求证,你和肖梦都经不起我的试探。”

“义父肯定又要骂我笨了。”凤伶俐瞥了瞥嘴,也坐了下来,“我知道义父是病了,却不知道是什么病,他只告诉我不是疑难杂症,但不太好康复,所以他得吃补血宴,又怕被你知道了你会察觉什么,我就只能帮着他打掩护,说是我想吃,其实…那些东西都是他吃的。”

“你这个掩护打得倒是好啊,如果不是我无意中发现了这幅画,或许我也不会想这么多。”

颜天真说着,从袖子中拿出了那幅紫花图案,“伶俐,你义父有跟你提起这朵花吗?”

凤伶俐看了一眼画上的图案,摇了摇头。

“义父没有跟我提起这个。”

“他跟谁都没有提起啊,看来他连你们也一起隐瞒了,他这保密工作做得可是太好了。”颜天真说着,站起了身,“伶俐,你若是关心你义父,今日我找你说的这些话你都不要告诉他,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明白吗?”

凤伶俐闻言,有些犹豫,“这…”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义父究竟生了什么病吗?我与他朝夕相处,我若是有心去查,很快就能查出来的,但前提是,咱们不能让他起了警惕心,否则他回头又要东扯西扯,我发现真相也就更不容易了。”

颜天真说到这儿,拍了拍凤伶俐的肩膀,“我这是为了他好,你应该站在我这边才对,你心里清楚,我对你义父是有多关心的,如果他真的得了什么疑难杂症,我不希望他隐瞒,既然他不想说,我就只能自己去查。”

凤伶俐点了点头,“好,义父那里,我什么都不说。”

“这就对了。”颜天真说着,又想起了一事,道,“对了伶俐,这两天你有跟你义父一起练剑吗?实话实说。”

“没有。”凤伶俐道,“这两天我都是一个人在练剑,既然义母要我站在你这边,我现在就不隐瞒你了,义父今天出门前还吩咐我了,如果义母有问起练剑的事情,就让我回答说——我与他练剑途中不小心伤了他的手腕。”

“这个混账云渺…”颜天真磨了磨牙,“他这么欺瞒我到底是为了掩饰什么…”

“我也不知道,既然是义父的吩咐,那么我自然该听从。”凤伶俐垂下了头,“义父说我平时看起来老实,城府不深,我说的话义母肯定会相信,不会怀疑我的。”

颜天真轻敲了一下他的头,“我确实很相信你啊,我今天来找你也就是试探试探,我猜测你或许知道些什么,毕竟你也很得他的信任。幸好你不是个狡猾阴险的,否则我就套不出话了。”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但你若是个狡猾阴险的,我也就不会信你的话了,所以…只要是我起了疑心的,我就一定要查出来。”

“义母,你可别生义父的气,他也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已…”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绝不会跟他吵的。”

颜天真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凤伶俐的屋子。

你究竟想要掩饰什么呢。

此刻的凤云渺,正坐在回摄政王府的马车上。

这一次去镇安王府,还真没有得到什么收获。

南弦喝得酩酊大醉,心里想的什么全都说了出来,字里行间都是对南绣的信任。

南绣的卧房也查看过了,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凤云渺心中思索着,这件事情,是不是该告知尹默玄。

尹默玄要是知道了,该是何种感想?

马车依旧在行驶着,凤云渺鼻翼间闻到一阵甜香味,便朝着马车外的车夫道了一句,“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凤云渺道:“街道两侧是不是有糖人、糖炒栗子之类的玩意?”

外头的人回答道:“是的殿下,您说的这两样都有。”

“你去买一些回来。”

天真就喜欢吃这些东西,买回去给她吃,她应该是会欢喜的罢?

凤云渺回到了摄政王府后,便拎着买来的零嘴一路走向颜天真的卧房。

到了她的屋外,他直接推开了门,看到的便是——

她正坐在桌子边,桌面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云渺,来得正好。尝尝这馄饨。”颜天真眼见着他进来了,冲他笑道,“小梦和小洁做的,我刚才尝了尝,挺好吃。”

颜天真说着,视线落在凤云渺手中的两个纸袋上,“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喜欢吃的,猜猜看。”凤云渺也走到了桌边坐下,冲她笑道,“刚才出去走了走,就顺便买点东西回来给你吃。”

颜天真夺过了他手中的两个纸袋,拿到鼻子前闻了闻,立即就猜出来了。

“是糖人和糖炒栗子。”颜天真笑着打开了一个纸袋,“糖人得赶紧吃,这天气有些热了,不吃就要化了。”

颜天真说着,便捏了一根放入口中。

凤云渺见她吃得欢乐,也笑了笑,拿起搁在碗里的汤匙,舀了一颗馄饨尝了尝。

颜天真问道:“吃起来怎样?”

“还行吧,我还是更喜欢吃你的莲子羹。”

“这还不简单么?晚上再给你做。”

“好。”凤云渺笑着应了一声,拿过来装着栗子的那个纸袋。

一连剥了好几颗他都没吃,而是拿了只茶杯装着。

颜天真道:“怎么不吃呢?”

“我对甜点倒也不是很爱,剥给你吃。”

“这么贤惠?”

“除了你之外,我从不给任何人剥瓜果点心。”

“也没给你父母剥过?”

“他们自己会互相剥的,没我什么事。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希望我能找个好媳妇,是该让你见见他们了,晚些我就写封信,将你我二人的喜事告诉他们。”

颜天真闻言,连忙问道:“你爹娘性格是怎样的?好歹也是当过帝后的人,是不是很严厉呢?”

“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婆媳关系是这世上最难的,俗话说,柴米油盐酱醋茶,婆媳过招乱成麻。”

“哪有你说的那么棘手。”凤云渺顿时失笑,“你信我就好,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先放宽心。”颜天真说着,将椅子朝他挪了挪,啃着糖人,一头倒在他的肩上,“我已经失去了双亲,往后,我就拿你的爹娘当我的爹娘看待了。”

凤云渺道:“如此甚好,正是我所希望的。”

一眨眼,便又是一日的时间过去。

这一日,又到了颜天真喝药的时候。

摄政王府的厨房之内,凤云渺望着手腕上的伤口思索。

他跟天真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这接下来总还会有巫山**的时候,他的身上若是留下了伤口,自然不可避免会被她看见。

这个伤口就让它自然好,他得换个地方再放血,新伤就拿易容膏来遮一遮,让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迹,这么一来也就不至于被怀疑。

“太子殿下,药膳汤已经盛进瓦罐里了。”耳畔响起了厨子的声音。

凤云渺转过了头,厨子已经将那罐汤提了过来。

凤云渺接过了汤,转身离开厨房。

经过颜天真的房屋时,他并未停留,而是直接走向了自己的卧房。

他不知的是,就在他去厨房的期间,有一道人影走到了她房屋的纱窗边上,将窗户上的纱戳了一个洞,方便观看到屋子里的情形。

这人便是颜天真。

趁着屋子里没人时做手脚,自然是比较方便,做完这个小动作之后,她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内。

等了好片刻,也没见凤云渺把她的药膳汤端过来。

她听到屋子外响起的脚步声,很轻,只以为是他来了可,可那脚步声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走开了。

她将门开了一个缝,只来得及看到一片海蓝色的衣角消失在视野中。

就是云渺。

自从昨天她起了疑心之后,他便密切关注着凤云渺的一举一动。

今日中午用过午膳之后,他又说给她炖了药膳汤,炖就炖吧,吩咐下人去端过来就好了,为何要自己亲自走过去一趟?

她心中疑惑着,却并没有问出来,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情的模样,她就是要他放松警惕,这样才方便她去查探。

她觉得他的行为很有问题。

他说了要去厨房端汤,端了之后为何要经过她的房门?

他真的就以为她什么也不知情,就能随便找些借口来搪塞。

要是在平时,她完全信任他的情况下,还真的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生活中有许多小细节是会被忽略的,可若是在疑心重的情况下,就不那么容易被忽略了。

于是颜天真走出了房门,去往凤云渺住处的途中,特意绕远了一些,直接绕到了他的纱窗之后。

蹑手蹑脚,步履如猫,确保不会让他听到一点儿动静。

鸟叫蝉鸣,也正好能给她作掩护。

之前在他屋子的纱窗上留下了一个小孔,此刻还真的就派上了用场了。

她连呼吸都控制得很轻,目光透过了那个小孔,直射向屋里。

凤云渺就站在桌子边上,桌上摆着一个瓦罐,瓦罐上空还冒着热气。

这就是他炖给她的药膳汤。

他想做什么?

颜天真眼也不眨地观察着,身躯纹丝不动。

而下一刻,屋子里发生的事却让她瞪大了眼,险些就乱了呼吸。

幸而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要确保不能被他发现,就要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能发出半点声响,省得被他听见,出来查看动静。

屋内,凤云渺正拿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这一次划的伤口,在旧伤的上方两寸处。

颜天真眼见着从他手腕处溢出的鲜血,缓缓地流淌在了那罐药膳汤里。

心中震惊到无以复加。

为什么给她的汤里要加他的血?

他这么做必然是有道理的。

他手腕上的那道旧伤,谎称是和凤伶俐练剑的时候不慎被划破的,其实也是他自己割伤的吗?

好片刻的时间过去了,手腕上的血液还在流。

颜天真衣袖下的拳头攥紧,几乎要将指甲嵌入血肉中。

真想就这么冲进去打断他。

不行。

他的血已经流了,就不能白费。

她要好好理理思路,不能就这么莽撞地冲进去。

伶俐说他身体不好,每晚都吃补血宴。

原来…这才是导致他需要补血的原因。

原来…有病的人不是云渺,而是她。

他是为了给她治病,才编织了那么多谎话,因为他心里清楚,要是她知道了真相,绝对不愿意拖累他,绝对不愿意让他流血。

他房屋内那些堆积成山的竹简,上面记载众多疑难杂症,他这两天都在看,她还疑惑着他为何变得如此用功,其实…都是为了给她治病吧。

还有那紫花图案。

如果她真的有病,她总该想想病因,一直以来她的身子骨都算不错,也没有受过什么伤,最近受了一次伤,就是和南绣出门游玩踏青的那一天,掉入深坑之中,被那朵娇艳的紫花刺伤。

之后肖梦分明是帮她解了毒了,身体一直也没有出现异常,她就以为自己一直都是健康的。

但是到了这一刻,她不得不去思量那朵紫花的来历。

云渺还特地保留了紫花的图案,这紫花一定大有来头。

颜天真想着这些,不知不觉锋利的指甲已经划开了掌心的肉,等她察觉到了刺痛感,她才低下头,将手掌张来。

掌心已经在淌血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才用指甲把自己给戳伤了。

这么一点儿小伤,跟云渺的伤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颜天真觉得鼻子一酸,眼眶中似乎传来了温热感,视线又回到了屋内。

凤云渺已经停止了放血,又走到了柜子处摆弄着瓶瓶罐罐。

她眼见着他拿出了两个小瓶回到桌子边,挖出其中一个小瓶的膏药涂抹在伤口处,那应该是止血用的。

之后,他又从另一个小瓶中取出了膏药,覆盖在了那伤口之上,轻柔按压了一会儿,那一处疤痕竟然就消失不见了。

那是——易容膏。可用于改容换貌隐藏瑕疵。

颜天真不再继续观看,转身离开,依旧克制着自己的步履要迈得轻缓。

这一次喝药,离上一次也就只隔了三天。

也就是说再过三天之后,他又要做同样的事情?

想到这儿,她便觉得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迈不动。

她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只能饮用他一人的血?她是不是应该跟他摊牌?

以他的行事风格,说开了之后,他必定不会放她离开,没准强逼她喝药,灌也要给她灌下去。

这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所以…不想拖累他,那就干脆悄无声息地离开,以免被他关起来强行喂药。

为了保住她的性命,他大概什么都做得出来。

颜天真回到了自己的屋内,想要收拾收拾心情,却觉得连强颜欢笑都有些困难。

等会儿云渺来了,她能挤出一个笑脸给他吗?

她一贯晓得该怎么表演,演绎面部表情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可如今她心中的惊涛骇浪还未平息,她根本没法保持自己的心情平静。

凤云渺的观察力一向敏锐,为了不被他看出什么,她只能避免与他正面交谈了。

她控制不住眼眶里传来的泪意。

忽的,屋外响起了脚步声。

颜天真当即转过了身,走到了榻边,迅速脱下了鞋躺在榻上,扯过一旁的被褥盖上。

凤云渺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背对着他躺着的颜天真。

“怎么吃饱了就睡呢。”

他将手中的瓦罐搁在了桌子上,几步走到了床榻边,在床沿坐下,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丝,“听人说,一吃完就睡是会发福的。”

“发福就发福,我还嫌自己太瘦了呢。”颜天真费力地克制着情绪,使自己的声线没有太大起伏,“大概是昨天夜里没睡好,现在很困倦。”

“起来,先把汤喝完了再睡可好?”凤云渺的声线再度响起,“这可是我给你炖的汤,旁人都喝不到的,你若是不起来喝,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我一定会喝的。”颜天真道,“现在应该还挺烫的吧?放着让它凉一会儿。”

“也好。”凤云渺的手游移到了她的脸颊上,轻轻挠着,“那我就不打扰你午睡了,你可要记得把这些汤给喝了。”

“嗯。”颜天真轻轻应了一声,“你要不要陪我躺会儿?”

“我就不躺了,你睡罢。”

凤云渺说着,起身离开。

颜天真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又听着他将房门关上,这才从榻上坐起了身,掀开被褥下榻。

走到了桌边坐下,望着眼前那罐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心中苦涩难当。

这是他拿血做的汤药,她怎么能浪费一滴。

将那罐汤拉到了眼前,她的手握上了汤匙,舀起了一勺,吹了吹,这才放入口中咽下。

温热的汤汁划过喉管,进入肺腑之中。

嘴里苦涩。

心中更苦涩。

如果我真的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只能让你用鲜血来给我做药的话…

那我是不是应该离开你了。

如果不喝药,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望着眼前的那罐汤,她的脑海中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先留着,不喝。

她想知道,若是她不喝药,她的身体会产生什么异常情况。

等发作时间到了,再喝药缓解应该也不迟。

另一边,晚晴郡主府内,史曜乾正同尹晚晴坐在树下对弈。

史曜乾望着棋盘上的布局,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