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们之间的距离,自然是听不到灰衣人的声音,但好在可以看出他的口型。

根据他当时的口型,可以辨认出‘晚晴郡主’这四个字。

尹晚晴被出卖了,凤云渺自然就不会善罢甘休。

尤其之后,趁着凤云渺失血,袭击了他,顺便将颜天真也带走,这么一来,凤云渺在醒过之后必然暴怒。

凤云渺怒,倒霉的铁定会是尹晚晴。

“若换成我是凤云渺,我也一定会杀尹晚晴泄愤,这火要是憋在心里发不出去,会憋死。”马车外,史曜连道,“虽然你通知了尹晚晴,可这个女子实在不怎么聪明,她最后能跑得了吗?”

“她若是躲不过这一劫,我也没辙,该提醒的我已经提醒了。”史曜乾慢条斯理道,“她活着或许会对我有用,死了我也不心疼,给她写封信提个醒也只是举手之劳,你以为我真就那么在意她的性命。”

“你呀,还真是有点无情。作为一个旁观者,我都能看出那尹晚晴对你十分不错,再看颜天真,她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

“你一定要说些让我不高兴的话吗?”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我本无情。”史曜乾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从前,除了你这个亲哥之外,我对谁都无情。”

“如今却要再加上一个颜天真。”史曜连冷哼了一声,“若是你的身子没毛病,我倒真不是很介意你跟她在一起,可你别忘了你是有毛病的!女人这个东西,你最好别沾上。”

“你用不着一次又一次地强调,我耳朵听得都快起茧子了。”

“客栈到了!”

史曜乾说着,勒马停车,“下车罢。”

三人下了车,便住进了客栈里头,订了两间房。

虽说是订了两间,但实际上,三人住进了同一间。

颜天真是昏迷着的,自然得有人看着。

“居然要我睡地上,我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睡地上了。”

望着在地上铺被褥的史曜乾,史曜连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史曜乾瞥了他一眼,“唯一的一张床,只能给她睡,莫非你还想和她睡?”

“我才不要跟她睡呢!我宁可睡床底下。”史曜连恶声道,“你也不准跟她一起睡!”

“我像是那种随便跟人睡觉的人吗?我们分明订了两间房,你若是不想睡地上,你可以去隔壁睡床啊。”

“不行,我不放心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你半夜把持不住爬上她的榻…”史曜连说到这儿,摇了摇头,“有我看着,你能规矩点。”

史曜乾额头跳了跳,“我在你看来就那么饥不择食吗?”

“说不准啊。”

片刻的寂静之后,史曜连有了一个新的提议。

“我们睡榻上,让她睡地上行不行?”

“不行。”

“重色轻兄。”史曜连埋怨了一句,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终究还是依照着史曜乾的提议,二人睡在了距离床榻五尺外的地面上。

吹熄了灯火,依旧有月辉透过纱窗打进室内,正打在史曜乾的头顶上。

“是不是觉得很不自在呢。”史曜乾道,“还是床榻更舒服些,是罢?”

“废话。”史曜连翻了个身,“别提床,一提床我就心烦意乱,过去的日子里,我一向很少这么谦让旁人。”

“我知道你不是在谦让她,而是在迁就我。你嘴上虽然说不出几句好话,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迁就着我。”史曜乾笑道,“我知道你也在担心着我身上的毛病,你放心,我深知紫月魔兰有多可怕,早就练就了一身好定力,不会破戒的。”

“女色,的确吸引人。”史曜连悠悠叹息一声,“亏我以前还以为,你此生都不会被女色所迷惑,想不到还是栽在颜天真这里了,你难得看上一个女子,人家还看不上你,我就想问,她到底有什么好的?除了长得漂亮…”

“别光看长相,还有其他特点呢。她还能歌善舞、身姿曼妙、胆识过人,她也很擅长表演,虽然我演戏的本事比起她略胜一筹,但我依旧不能否认她的出色,这么多优点全加在一起,她就已经脱离了平庸二字,这样的妙人为何不能喜欢?”

若是史曜乾不说出来,他还真就没发现颜天真这些优异之处。

大概就是因为不喜欢罢。

正是因为不喜欢,所以漠视,不去关注。

史曜乾是因为喜欢,才去关注,才会给出这般高的评价。

“我不管旁人是怎么评价她,在我看来,她已经算是女子当中的佼佼者,若是有人嫌弃她,我倒要看看那人有什么比得上她的地方。”

史曜连听闻此话,犹豫了片刻,才道:“其实我挺嫌弃她的。”

“理由。”

“你方才说的那些优点我都承认,反驳不了,但有一点,你不可忽略。她真的命里带衰,命运多舛,遇上她总是没有好事,衰星附体,说的大概就是她了。”

“…”史曜乾静默片刻,道,“你说的这一点,不能成为我放弃她的理由,我不知道我与她将来会如何,我此刻只能明白一点,那就是我不想让她死,我想尽我所能救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

或许她真的不会看上他。

但,不能因为这一点就放弃挽救她。

打动她,对他来说是一个难题,但是值得挑战。

大概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其他找乐子的方式了,人生在世,总得有些困难的挑战。

北昱皇宫。

夜色深沉,依旧有几处宫殿灯火通明。

宫里宫外有如同雕塑一般的卫兵屹立,成列的禁卫军来回巡视,严密守护皇宫安危。在月辉的清光之下,染出夜色的深幽与沉静。

养心殿内,宁子初正要宽衣歇息,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转头一看,正是太监总管老林。

“老林,还有什么事儿?”

“陛下,有梅无枝的传信。”

宁子初原本还面无表情,一听这话,神色便有了波动,“是天真那边有什么新动静了吗?”

老林将信递了上来。

宁子初迅速摊开了信纸,浏览完信上的内容之后,脸色有些难看。

陛下,这两日属下一直在寻找时机想要带走郡主,苦于没有机会,南旭太子盯得紧,不等属下有所行动,郡主便失踪,听闻是被人掳走,至今不知去向。

“被人掳走,不知去向。”宁子初拧起眉头,“为何朕想把她带回来就这么难。”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中浮现些许迷茫之色,“先前梅无枝就传信说她命不久矣,如今又下落不明,难道这以后再也没机会见到她了…朕和她,此生缘尽了吗。”

林总管站在旁边听着这话,叹息一声,“陛下,需要给梅姑娘回信吗?”

“回。”宁子初道,“先让她别回来,凤云渺总会想办法找颜天真的,不过凤云渺此人多疑,恐怕不会留她,这样,让她留在摄政王府,跟着尹默玄,天真一旦被凤云渺找到,尹默玄也会得到消息。”

林总管退下之后,宁子初上了榻,这一刻已经没有了睡意。

脑海中浮现颜天真的音容笑貌,以及与她相处的一幕幕。

她在离开了北昱皇宫之后,并未安稳度日,反而麻烦不断,一波三折。

还不如当初呆在北昱皇宫中,那般逍遥自在,即使有人找她麻烦,他身为君王,总能帮着抵挡。

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颜天真,离开朕而跟了凤云渺,本就不是个正确的选择,若是还能再见到你,朕不会再轻易放弃了。”

凤云渺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是躺在榻上的,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幔帐。

这才想起来,昨日与尹默玄谈话,被一个手刀劈晕了,目的是为了让他休息。

睡了一觉,精神果然好了一些。

掀开被褥下了榻,他起身去开门。

一打开房门,便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的凤伶俐,他身旁还搁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几道精致的点心。

“义父,你醒了。”凤伶俐听到开门声,便转过了头冲着凤云渺打招呼,“吃些早点吧。”

“你为何坐在阶梯上?”

“摄政王说,义父这两天太疲惫了,需要休息,我端了早点过来,却不敢打扰,就坐在这门口等着义父醒过来。”

“端进来罢。”

“派去城门外截杀尹晚晴的人可有消息?”

“目前还没有。”

“南家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也没有。”

凤云渺吃着早点,蓦然间觉得胸口处抽疼了一下。

凤云渺下意识捂住了胸口。

怎么回事儿?

凤伶俐显然也看出了他的异常,连忙问道:“怎么了义父?”

“心口抽痛。”凤云渺道,“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凤伶俐闻言,连忙起身,“我立即去喊肖洁过来看看。”

同一时刻,帝都五十里之外——

两道修长的身影立于榻前,眼见着榻上的女子从头到脚都覆盖上了一层淡淡的冰霜。

“三色冰蚕已经在她体内开始结霜了,体内的毒素也会停止蔓延,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一个活死人,开始进入沉睡,你准备将她安顿在哪?”

“先去东陵国再说罢。”史曜乾道,“此处咱们就不要逗留了,毕竟离鸾凤国近,吃过早点之后就出发吧。”

摄政王府内,凤云渺的心口依旧在抽疼。

这抽疼并不剧烈,却依旧令他觉得难受。

莫非他的身子也出毛病了?

再说凤伶俐奔出了房间之后,就急忙前晚肖洁的住处。

他脚下的步子极快,穿过长廊,一个拐弯之际,却撞上了一人。

但他并未撞疼,似乎撞到了一处柔软的地方,惹来对方“哎哟”叫唤了一声。

他连忙退开了几步,这才看清了,撞到的人正是这王府的女管家小莹。

“小将军,你作甚急急忙忙的?撞到我胸膛上来了,有点儿疼。”

小莹有些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对不住了管家。”凤伶俐一本正经地致歉,“义父身体不适,我急着去找肖洁。”

小莹见他似乎没把撞到自己胸膛的事放在心里,顿时觉得没趣。

这要是换成其他人,捡了这么大个便宜,不得沾沾自喜。

这少年还是太不解风情了。

“等会儿,你说你要去找肖姑娘?你找不到的,两位肖姑娘都出门采购去了,我刚才就看见她们踏出了府门。”

“这么不巧。”凤伶俐嘀咕了一声,道,“这样吧管家,你先喊个王府里的大夫去义父那儿看看,我还是要去街上找肖洁,让她看过之后才放心。”

“好,我这就给你叫去。”

凤伶俐出了摄政王府,才走出了不到十丈,就瞥见了肖梦与肖洁的身影。

除了她们二人之外,还有一人。

日光之下,那一颗明晃晃的脑袋实在太过醒目,可不正是花无心?

凤伶俐走近了些,才看到那两人是在挑菜,花无心则是在一旁给建议。

“胡萝卜可买,还有这蕨菜,这些都是有利于调养气血的,最适合你们殿下吃…”

凤伶俐连忙走上前,“肖洁,你快跟我回去看看义父,他说他胸口一抽一抽地疼,也不知是出了什么毛病。”

二女闻言,连忙结了帐,跟着凤伶俐走了。

以后想着要跟上,却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一回头,耳朵就被人揪上,这一下可真是让他猝不及防。

正要回击,却在看清来人的面孔时,脸色一僵。

身后的女子身姿婀娜,一身水红色碎花罗裙,面容美艳,颇有韵味。

“你这个死和尚,总算是让我给碰上你了,又在这勾搭漂亮姑娘,还一勾搭就是两个,你是准备脚踩多少条船?你还真就不怕翻船了淹死你!那两人还都是凤云渺身边的,你以为她们很好惹吗?”

“放手放手,怜花,这是在大街上,你这样揪着我的耳朵,实在是有伤大雅…”

“别叫我怜花,叫我花寡妇!”身后的女子冷笑一声,“你也怕丢脸啊你。”

“花…寡妇?”

“对啊,我夫君姓花,可是他死了,我可不就成了寡妇吗?”

“你这是在诅咒我啊!”

“你这个负心和尚,当初说好了不离不弃,骗着我给你取出了身上的鸳鸯劫,之后就立马狠心离开,幸好老天有眼,让我逮住了你,走,咱们回去再把鸳鸯劫给种上!”

“别别别,我不种,放手!”花无心从她的手中挣扎开了,“用这样的东西强行束缚一个人,有何意义!”

“怎么就没有意义?分明很有意义。”

“阿弥陀佛,贫僧是佛门中人…”

“我呸!若不是你的负心薄幸,也不会让我立誓除尽天下负心汉,葬送在我手上的那些性命,全都要算在你的头上!”

“你…”花无心拧了拧眉头,终究叹息了一声,“我与你之间的事,回头再说,我得先去看看凤云渺,方才伶俐说他身体有恙,心口一抽一抽地疼,我先看过他后再说罢。”

“不行,你先乖乖地去跟我把鸳鸯劫种上,之后你想干什么我都不拦着你。”花寡妇冷笑着,开始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

“咦,难道我没带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摸索不到,她瞪了花无心一眼,“我记得你手上好像还有一对,拿出来!”

“没有了。”眼见着花寡妇没带,花无心的神色轻松了许多,“这情蛊,我已经赠予了凤云渺,分别种在了颜天真与凤云渺身上,这下我也没辙。”

“混账!这么珍贵的情蛊,你随随便便就送人。”花寡妇低咒了一句,“这凤云渺和颜天真之间,倒是让我好生羡慕,你对我,要是能有凤云渺对颜天真一半的好…”

花寡妇说到这,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等会儿,刚才你说,凤云渺的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是。”眼见着花寡妇神色有异样,花无心追问道,“怎么了?”

花寡妇答非所问,“你先回答我,颜天真此刻在何处?”

“她失踪了,下落不明,你问她做什么?”

“这样…我想起了一件事,颜天真已经命不久矣了,若是颜天真死了,她体内的情蛊不及时取出来,也会死。鸳鸯劫这一对情蛊,从出生就是一起生长的,彼此之间都有感应,如果其中的一只情蛊死去,另一只就会躁动。”

花寡妇顿了顿,又道,“鸳鸯劫寄居在心房处,一方死亡,伴侣会哭泣,凤云渺之所以感到心口抽疼,极有可能是他体内的雄蛊在躁动,在哭泣。”

“不…不会吧?”花无心有些没回过神,“难道颜天真她…”

“给凤云渺把把脉就知道了,如果只是普通的心绞痛,那就是生病了,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要是检查出他身体没有什么毛病,那就是体内的情蛊在躁动,他就必须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你确定吗?”

“你可以算算时间,情蛊哭泣躁动大概会维持半个时辰左右,但对人体不会有什么影响,除了痛之外,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害处,痛过之后就好了。”

“肖洁,义父他怎么样了?”

雅致的卧房之内,凤伶俐眼见着肖洁替凤云渺把脉,有些着急地询问着。

“奇怪了,殿下说心口抽痛,可是我这把脉却没把出什么异常…”肖洁嘀咕着,“脉象平稳,不像是有什么病。”

凤云渺道:“方才管家找来的大夫也是这么说的。”

一连两个大夫,都说他没病。

但是他这心口依旧一抽一抽地疼,并没有停止下来。

这让他也觉得有些诧异,从前不曾发生过这样的情形。

“我来试试。”

肖梦说着,也替凤云渺把了脉。

得出的结果与肖洁相同。

“脉象真的没有问题。”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真是奇怪了…”

议论之间,一道身影自门外踏进,正是花无心。

花无心一开口,就是询问凤云渺的病情。

“怎么样了?是有什么病?”

肖梦与肖洁摇了摇头。

“没病。”

“脉象没有异常。”

花无心心底沉了沉,又追问了一句,“你除了心口抽疼之外,还有其他的什么症状吗?”

“持续时间大概有多长了?”

“已经有一刻钟了。”

“那就再等等罢。”花无心道,“等持续时长达到半个时辰,我再跟你分析。”

在没有确定花寡妇所说的事之前,他不会随意下定论。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凤云渺望着他,目光中带着探究,“为何一定要等半个时辰过去之后才说,莫非你知道些什么?”

“我现在不敢说,就再等等罢。”

他不敢说。

如果真像花寡妇说的那样,对凤云渺来说绝对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眼见着花无心犹豫不决,凤云渺心中自然越发疑惑,却也没再追问。

终于时间又过去了一刻钟。

从心口疼痛到此刻,大概半个时辰,凤云渺逐渐察觉到心口抽痛之感似乎轻了许多,逐渐消弭。

“似乎不是那么疼了。”凤云渺说着,抬头望向了花无心,“你仿佛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可以说了。”

“云渺,我要与你说的这件事,或许会让你难以置信,但…的确是事实。”

花无心难得十分正经,脸色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模样,“你之所以感到心口抽痛,是鸳鸯劫的雄蛊在你体内哭泣,它躁动了,所以你会感到痛,这时间正好会持续在半个时辰左右,除了痛之外,不会对你造成其他影响。”

花无心的严肃,让凤云渺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是为何?”

“鸳鸯劫是一起出生的,彼此之间都有感应,在平时都不会有什么感觉,可若是其中的一方死亡,另一方就会在宿主体内躁动,这是情蛊表达悲伤的一种方式。”

“你…说什么?”凤云渺的脸色有些阴沉,“难道雌蛊死了?”

“只有这个可能性,否则雄蛊就不会如此反常,因为它感应不到雌蛊的生命迹象。雌蛊死亡,就代表着它的主人死亡了…”

“胡言乱语!”凤云渺当即反驳,“情蛊死亡能说明什么?你怎么就能做出这样的推测?”

“这不是我的推测,这是事实!难道你觉得我会拿颜天真的性命来跟你开玩笑?我断然不会如此缺德。”

“花大师,你说义母已经不在人世了?”凤伶俐从震惊中回过神,也觉得颇为难以置信,“这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除非她现在活生生的站在你们面前!”

“不会的,义母不会出事的…史家兄弟两人虽然很讨厌,但他们也不会让义母出事的。”凤伶俐不断重复着,“肯定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