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抽泣着。

“你别哭。”那端顿了顿,“我没纸给你。”

“司从,我其实……”

其实离婚的原因很简单,简单到一句话就能说清楚,她现在大脑乱得什么都敢和他讲。

“挂了,我会让人处理好。”

他的话里没有哄诱的字眼,但让她安了不少心。

分局这边,不仅有朝阳,还有受害者的家属,厅里一片混乱,受害者家属不依不饶,仿佛要以比嗓门大来决定胜负。

朝乐逆着夕阳的光芒,从玻璃中看见她最熟悉的身影平安无事后,胸口的石头被卸了下去,迅速整理好情绪,走了进去。

出现在朝阳面前的,和出现在司从那边的朝乐,完全不一样。

朝乐脸上没有掉过泪的痕迹,心平气和走过去,和警察打招呼,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坐在角落上的朝阳。

车祸不大,受害者并没有生命危险,但家属不肯轻易放过,不讹点钱不罢休,硬是带着受害者去医院做了检查,连视力项目都做了,结果显示只是皮外伤。

家属便就“精神损失费”问题展开激烈的声讨。

朝乐看了眼朝阳,“为什么这么不小心。”

朝阳唇际挽起的弧度那般漫不经心,“和女朋友打电话,没注意路。”

她眼睛闪过不自然的蕴色,别过脸,不再说什么。警察把从朝阳身上搜刮的手机递过去,上面的号码都没有备注,唯一有的就是一个“姐”。

朝阳记忆力极好,一串号码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记住。

偏偏要把她备注为“姐”。

像是时时刻刻提醒他们的身份。

朝乐接过手机,按home键打开主页,跳出拨号和相册页面。

点开相册,只有一张放大的照片。

是她很久以前,拉着小提琴,朝阳用老款手机拍摄的照片。色调模糊而苍白,她的脸显胖,但笑得无拘无束。

所以,朝阳出车祸不是和女朋友通话,而是在看他们曾经的照片吗。

朝乐心头一凉,侧首去看隔着三米远的朝阳,他坐姿随意甚至吊儿郎当,眼睛幽深,眯起好看的弧度,对上她的目光后,直接心虚避开。

☆、4

“朝女士,你在听吗?”民警低声提醒,“关于对受害者的补偿费用,你觉得能接受吗?”

“我……”朝乐抬头,手指的动作迅速按灭屏幕,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不接受。”

她外表看起来温顺无害,嗓音不高,蛮好欺负,但拒绝的态度坚决果断,“首先,这件事并不是我弟弟责任。其次,受害者身体健康,精神补偿费这方面,应该是我方提起。”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撞了人还要我们赔钱。”

对方抡起袖子,气势汹汹冲过去。民警自然由不得他们胡来,及时制止,从中调解,让朝乐迁就下,毕竟他们是肇事方。

朝乐没迁就,对方提出来的两千赔偿金她拿得出,但这钱她宁愿捐红十字,再不济扔马路边,也不给讹钱的人。

双方僵持时,玻璃门被推开,一个提着公文包西装革履模样的人走进来。

“我是众合事务所的律师。”来人简单介绍,同民警握手,“姓简。”

其中一个民警有眼力见,识得人,忙倒了杯水招待。

简律师轻言道谢,了解情况后,一针见血地提出自己的见解,综合专业知识,逆转局势。

根据附近监控显示,简律师把原先定义为的“受害者无意闯红灯酿成车祸”,陈述为“受害者故意碰瓷讹人钱财”。

是不是碰瓷,不好定义,但讹人钱财是必定的,受害者无伤可言,却提出千元赔偿。

家属本是心虚,再听到简律师所言“故意破坏交通秩序,导致道路拥挤”时,更是没话讲。

最后不甘心来一句:“那医药费总要补偿吧。”

简律师笑:“咱的车价值小百万,修理费上万,你要是非要互相追究的话,我们倒愿意做这笔生意。”

家属噎得哑口无言,互相使了眼色,不甘离开。

“我的车坏了?”朝乐皱眉。

朝阳答:“擦伤了一点,村子里的路不好走。”

合理利用现有的条件给己方创造益处,是律师的责任。

朝乐颔首道谢。

“司太太,小事而已。”简律师礼貌回应,“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朝乐点头。

厅里剩下值班的警察。

朝阳察觉到姐姐看他的视线,慢吞吞站了起来,揉了揉乱杂的碎发,笑。

“笑什么?”朝乐问。

“司太太,小事而已。”朝阳一本正经地学着律师的口吻,“没事的话,弟弟也先走了。”

“等等!你今晚去哪?”

“我好像和你说过,我有女朋友的。”

朝乐抿了抿唇,想起自己在他手机里看到的照片,“你确定你有女朋友?”

朝阳懒洋洋,充满恶意的调调,“怎么,姐姐你都结婚了,还不让我有女朋友吗?”

“发生事故的时候,你根本不是因为和女朋友打电话,而是……”

而是在看她的照片。

朝乐的话没有说完,便看见敞开的门突然冒出靓丽小巧的人影,直接扑到朝阳,大男孩怀抱厚实得很,将妹子衬得小鸟依人。

女孩的眼妆化得格外漂亮,笑起来,勾到人心窝痒痒的。

“来得正好,我介绍下,我女朋友。”朝阳搂着女友,瞟了眼朝乐,“姐,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朝乐眉角跳了跳,沉重的一口气憋在胸口,瞳眸的焦距不知落向何处。

涩涩吐出两个字:“走吧。”

车在外头。

朝乐害怕和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坐在后座,夺过车钥匙去了驾驶。她不敢在晚上开车,只能硬逼自己稳住心跳。

后面传来欢笑声。后视镜中,朝乐余光瞥见女孩被撩起的内衣,粉蓝色的。

“讨厌啦,知不知道人家快担心死你啦。”

“哪里担心,这里吗?”

“啊,臭流氓。”

朝乐所做到的心平气和,车速已经提到八十,凉风越过降下的窗户,将数根长发扬起,打在她的脸上,根根生疼。

“别闹啦,你姐姐还在这里呢。”女孩小声地说。

总算消停了些。女孩整理好衣物,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好不亲热。

朝乐答得敷衍,心不在焉,“你们去哪。”

“路边不是有一家汉庭吗。”朝阳说,“姐你往右拐,停下让我们下去。”

“已经过了。”朝乐冷声道。

朝阳大概明白她是故意地,后背倚在垫子上,环手抱胸,神色恹恹。

“去网咖吧,我想和你打游戏。”女孩说。

“得了吧,你辅助就会抢人头。”

“哪有。”

朝阳轻哼小调,嘴上这么说,等车停下后,还是亲热地把女孩拥入怀中。砰地关上车门,他低声说了句“姐,慢走”,嘴里的笑不过三秒,转身把女孩按在招牌上亲热。

这个情景,直到朝乐回到家,依然无法从脑海里抹掉。

挂钟的时针往“10”靠近。

朝乐的脚步也往卧室靠近。

轻微的动静从房间里传来。她推开门,除了死沉和寂静,床上的被子莫名动了动,她压低声:“还没睡吗,在等我?”

无人回答,借着灯光,她看见老男人眼睛闭紧,呼吸均匀。

唔,他才不会等她呢。

朝乐去洗手间洗漱,顺手把内库洗了,准备去阳台上挂起,门一拉开便闻到不算淡的烟草味,

窗台底部的烟灰,一捻就碎。她注意到摆放在货物架上的烟灰缸,里面不少于五根的烟头,其中一个还亮着火点。

火点?

朝乐不确定地扒拉下烟头,发现过滤嘴还有部分余温。

再看在床上睡得雷打不动的司先生。

这烟是他梦游抽的吧?

朝乐动作很轻,躺下床,睡在他身侧,但闭眼后脑海里全是那两人亲热的画面,挥之不去。

开始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成双成对地亲热。

她这数的什么羊。

就在朝乐想去喝杯水静静时,旁边的老男人翻了个身,胳膊突然抬起,直直地压在她的身上。

“喂……”朝乐低叫,但他处于熟睡中,不予理会。

她试着挪开他的胳膊,如同千斤重一般,吃力地被她强行抬起后,未来得及放回去,那条胳膊又被他轻而易举掌控主权,再次落下去,而且这次落的位置很柔软。

朝乐的脸一红,又急又恼,忙侧过身,从他狼爪李抽离。

他平日里睡相不差,今天不知为何,像是故意针对她晚归。

朝乐看着横在她枕头下方的胳膊,被折腾累了,抱着被子一角,可怜巴巴缩在床侧,半夜好几回因为梦到自己站在悬崖边而惊醒。

罪魁祸首倒心安理得,睡眠安稳,翌日精神十足。

一如既往晨跑归来的司从用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看着刚下楼睡眼惺忪的朝乐,随意地问:“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朝乐在心里恨道,这人明明等她回家后才睡,还装。

“不知道。”

她没好气答,去厨房,拿了两颗蒜,可劲地捣碎,让你装蒜,让你装。

“乐乐。”他突然出现在门口。

她手中的杵随着动作停在半空中,“干嘛。”

叫那么亲热也摆脱不了他是老男人。

“你比你弟大多少岁?”

“只大四个月。”

“姐弟两感情很好?”

“不好,三年他没和我联系。”

“你昨天在电话里为他哭了。”

“我是心疼我的车。”

避开回答,反而凸显心虚。简单答二字“挺好”,也不会让人生疑。

朝乐若无其事地去吃饭,强打精神的状态让她错以为昨晚什么都没看见。老男人可真厉害,三年来没哄过她开心,反而惹她难过的本事蛮强。

越想,嗓子眼越涩得慌,忍不住喝了点东西。

司从目不转睛看她连灌自己两杯牛奶两杯豆浆,比烈士饮酒还要豪情壮志。

“我……”朝乐噎了一会,岔开话题,“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昨天学生讲给我听的。”

“嗯。”

“从前,有一只青蛙在井底,过着悠闲自得的生活。有一天,另一只青蛙来到井边,对他说,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

司从看着她把自己憋得可难受还要强行笑出来的小脸,唇上的汗毛沾了一层白绒绒的牛奶,他的心莫名一动。

她继续说:“井底的青蛙不相信,说自己的家才最舒服。井边的青蛙就笑他目光短浅,没有出息,你猜最后结局怎么着?”

“嗯?”

“井边的青蛙被鸟吃了,哈哈——”

笑倒是真的。老掉牙的段子,她怎么听也不腻,回回都能笑出来。

朝乐自个儿乐玩后,瞄了眼没啥表情的司从,“不好笑吗?”

“好笑。”

“……”

他那样子哪有好笑的意思。

司从看着她察觉到自己唇上沾有的牛奶后,随手拽了张纸巾擦了擦,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面前的牛奶,没有纸巾上的香甜。

她情绪平静了,“我今天要去你那里上班,你还没告诉我要做什么。”

司从说:“你开车给工人送饭。食堂距离工地只有五公里,有压力吗?”

她摇头,完全没问题。这事不难。

“还有事吗?”司从问,站起身往门口走去,“没事的话我上班了。”

“等等——”

朝乐陡然喊住他,像只笨拙的兔子在他的眼前晃过,眨过的眼角晶莹,小脸透着红润,“你会接吻吗?”

“什么?”

“就是,这样。”

猝不及防地,朝乐踮起脚尖,刚喝过牛奶的唇碰了上去。

☆、5

他身上气息干净,只有纯粹的洗发水味。

朝乐只吻到他的下巴,西柚色的唇擦过泛着薄薄的青茬,刺得她秀眉微微蹙着,原本想问,你怎么不主动些,说出口的却是:“你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湛黑深幽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不知道。”

“还挺好闻的。”她干笑二声,“要不我帮你去楼上看看——”

话音落下,早已准备开溜的小脚还没离地,腰身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挽住,天旋地转间,她的身子被他捞入怀中,贴在宽厚的胸膛前,愈发显得人娇小。

朝乐定住的眼眸对上他的视线,逃一般闭上。看不到他的动作,只感觉后脑被他单手捧住,五指没入发梢,让她连带身子不由得前倾,双唇被一片陌生的温热覆上,尝到唇齿间掺杂牙膏的薄荷香。

唔,她记得这牙膏是她买的,很大众的牌子。

想什么呢,好好接……接吻?

朝乐的大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粉颊染起可疑的红晕,既羞恼又后悔自己的莽撞,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出。

司从反而平静自如:“晚上有个家庭聚会。”

她快不敢看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