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留在这。”陆北辰道。

科洛一愣,“不交给她的亲人?”

陆北辰思量了片刻,没说什么,转身要走。

却只听身后又是“嘭”地一声。

几人回头。

却见梵尼再次回到玻璃窗前,双手抵在上面,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陆北辰,这一次她没笑了,一字一句道,“下一顿,你做汤…”

“梵尼不能放。”

这是陆北辰回到客厅后说的第一句话。

罗池坐在沙发上,从烟盒里拎出几支烟来,发了潘安和科洛,又递了陆北辰,陆北辰没接,他便自己叼在嘴里,点燃了。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道,“我同意。梵尼目前只能先关在这里,也许在她身上能找到线索。”

科洛靠在边儿上,吊儿郎当地说,“房子不是我的,要想长期关押梵尼,我还得跟业主打声招呼。”

“这是你的长项。”陆北辰语气淡淡。

科洛冲着他抛了个媚眼,“为了你,当然。”

看得罗池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齐雪那边什么情况?”陆北辰问。

“齐雪上去去了医院,现在已经被警方带回去问话了。”罗池说,“齐雪挂的是外科,咱们的人问过医生,医生调出资料查出齐雪身上的确有伤,但诊断书上说是划伤。”

“很多时候医生只是例行问话而已,划伤很可能是齐雪自己同医生讲的。”陆北辰语气轻淡。

医生不负责破案,齐雪又没有案底,去了医院又都是挂普通号,面对个不足以引起争议的伤口,医生总不会说是高度敏感。

“齐雪绷着不配合,但我想要不了多久她总会松口。”罗池用力地吐了口烟道。

陆北辰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你是想到了什么吗?”罗池见他眉梢凝思,知道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陆北辰还在沉思,置若罔闻,罗池就耐心地等着,科洛想要询问被罗池给打住。过了能有个一两分钟,他开口了,“也许,我们的方向错了。”

一句话说得令罗池一愣。

“方向错了?你的意思是…”

陆北辰看向罗池,冷不丁提出个大胆的想法,“你一直在怀疑齐雪是逃窜的那个人,我们不妨换个思路,如果说,齐雪是那个站在屋顶上的人,而逃窜的那个人是梵尼,那么,很多的疑点就可以解释了。”

“啊?梵尼是逃窜的那个黑衣人?”罗池惊愕,想都没想直接摆手,“不可能,梵尼在北京,怎么可能去上海绑架筱笑笑呢?”

“只是因为距离的问题?有什么不可能?”陆北辰反问。

罗池摆出反驳意见,“首先,她是个疯子,你让一个疯子去绑架人?可能吗?其次,她怎么去上海?她被关在疗养院里,周围的交通又不是很便利,她怎么能够逃出疗养院又能找到交通工具去上海?第三,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真的去了上海,难道疗养院的人没发现她失踪了吗?我个人觉得,这个推断不成立。”

他分析得如此之多,句句在理,科洛听得也连连点头,但陆北辰只用了一句话来证实了自己的见解,他说,“如果,梵尼压根就没疯呢?”

一句话,令罗池几人震惊。

罗池所有的推断都建立在梵尼已经疯了的基础之上,而陆北辰是彻底推断了他赖以推断的最根本支撑,是啊,如果,梵尼不是疯的呢?那么…想到这儿,罗池一个激灵,蓦地看向陆北辰,喃喃,一切皆有可能。

一个真正的疯子也许做不了什么事,但,如果是一个假装疯子的人,那就未必了。

陆北辰的这句话,不但令科洛和潘安听着后背生凉,就连破案多年的罗池,都觉得汗毛竖起,阴风阵阵。

“梵尼胳膊上的伤口大有文章。”陆北辰始终淡若清风,“刀伤是新添的,目的,是为了遮掩旧疤。”

他是法医,不但要鉴别伤口的形成,更多的还要鉴别伤口背后的乾坤。他仔细看了梵尼的伤口,那道刀伤很平均,而且伤痕不小,切口的血淋淋最能成功地转移视线。刀伤很好地掩饰了一切,如果不是他看得仔细真的就错过了,刀伤的切口平整,有一处却微微逆了方向,就这么一处被他看见,细想下来,确信是有旧伤口没错。

“如果她是有旧疤,怎么形成的?旧伤与新伤从伤口上看相差没几天,科洛当晚看见逃窜的黑影人是负了伤,梵尼身上就有了奇怪的伤痕,事情太巧了。”陆北辰说。

科洛挑眉,“能不能是疗养院造成的?我认为那种地方都不会太善待病人。”

“梵尼因为杀害了护工被疗养院视为危险人物,单独管看,名义上是管看,实际上她是被关在单独的房间里放任自流。”陆北辰调查了疗养院的相关情况,“盛天伟提供大量的钱财,疗养院自然不会让梵尼住得太糟,她独居后山一室一厅的房间里,每天送饭的护工也只是把饭放到客厅就走了,疗养院的人对待梵尼是唯恐避尤不及,哪还会有人想着去伤害她?”

罗池沉默了会儿,眉头皱紧,“也就是说,如果梵尼几天都不露面的话,院方也有可能不知情?”

“梵尼是个烫手的芋头,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情况。”陆北辰面色凝重,“顶多盛天伟去探望梵尼的时候,院方领导会亲自出面陪同盛天伟去看看梵尼,问题是,盛天伟不可能天天去疗养院。”

科洛听了后觉得很有道理,点头道,“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我去接梵尼的时候,她住的房间确实有盲区,一室一厅,有客厅有卧室,她不在客厅的时候护工也不会去确认她在不在卧室,毕竟是危险的病人,所以说,就算梵尼逃出了疗养院也很正常。”

“我猜想疗养院的后山应该多荆棘,有高墙垒筑,就算有摄像头也是常年不用,因为院方不会想到会有精神病患者从后山逃走,后山没路又不通车,没人会想着能用这种方式逃走,所以所有监控系统都用在前门。”陆北辰说。

“那这个梵尼逃走的唯一出路就是后山,疗养院的墙很高,她怎么能逃走呢?”罗池不解。

陆北辰身子前探,双手交叉,“我见过梵尼的亲人,她说梵尼爱好攀岩,我又查过梵尼在远胜集团任职时的资料,远胜集团曾经举办过内部成员室内攀岩比赛,梵尼拿了不俗的成绩。”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继续道,“梵尼的手心有伤痕,是刮伤,伤口不深已经愈合,但能看见痕迹,应该是被一些硬树枝刮伤的。另外,我发现她的手指有些粗硬,拇指与食指的虎口位置有薄膙,爬墙需要工具,对梵尼来说最便利的就是绳子,她是疗养院的老病号了,想要弄到绳子轻而易举,所以虎口磨膙就说得过去了。”

也恰恰就是这些膙子足以说明问题,一个常年待在疗养院的疯子,又不做粗重的活,怎么就手上起茧子了?这点陆北辰想得到,罗池也想的到。心中一凛,看向陆北辰,“如果说梵尼是装疯,那么齐雪身上的伤口…”

“她伤口的形状也就跟初初身上的不同。”陆北辰接过他的话,“她真的有伤,伤口的形状科洛最熟悉。”

罗池面色凝重。

一直不吱声的潘安将手机放下,又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看向陆北辰,“我把童谣发上了网,有人回复了。”

“怎么说?”罗池问。那首童谣着实太诡异,而且从梵尼嘴里说出来,更是凉风阵阵。

科洛将手机递给他们看,“很多都是瞎猜的,但有个网友的意见我有预感是贴合的,对方说,这是首暗示人吃人的童谣。”

罗池一个激灵。

陆北辰皱紧眉头,喃喃,“下一顿,你做汤…”

手机冷不丁响了,吓了所有人一跳。是陆北辰的手机,他接起。

那边传来顾初的声音,“北辰,有人在房门口放了个奇怪的东西给我…”

333秘密藏在哪儿?

一盏青灯,一只木偶。

确切来说,是被人邮寄到酒店的,顾初正好做得签收人。

陆北辰看了邮单许久,寄件人那栏里的信息少之又少,只写了邮费地北京,倒是有一串电话号码,打过去竟是空号,这是对方故意填错的号码,而收件人没写明是谁收,只是写了个房间号。就在陆北辰沉思的空档,顾初却摆弄着青灯和木偶觉得新鲜,她没多想什么,只觉得青灯做得精致,那木偶做得更是活灵活现。

“不会是谁想送咱们万圣节礼物吧?”顾初将木偶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一盏灯,一个木偶,这组合在一起还多少有点吓人的意思啊。”

陆北辰放下邮单,在她身边坐下。在别墅区他接到了她的电话后,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心生焦急,如今的案情就好比黎明前的黑暗,虽然锁定了几名嫌疑人,但毕竟凶手还在暗处,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顾初来北京,因为她手腕上的伤疤形状,令整个案情着实往前推进了一大步。凌双只是因为香水的事而被警方怀疑,筱笑笑只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被人绑架,所以,顾初不能再出事,他也不允许这种危险情况发生。

然而,对方邮来了这种东西,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在十分精准他下榻的酒店的情况下。也许,这东西是给顾初的,也许,是给他的。

他先是将灯拿过来,看了半晌,没看出丝毫端倪来。顾初手里攥着木偶,又瞧着他手里的灯,想了想说,“你知道吗,这种灯叫做青灯,在中国,青灯不吉利。”

陆北辰微微一怔,看着她问,“怎么讲?”

“青灯又叫冥灯,是在黄泉路上给死人引路的。”顾初记得曾经有本书上有过这个典故,“当然,这都是传说了。传说中,人死之后灵魂不死,悠悠荡荡于天地之间,如果没有一盏灯来指路的话,那些亡故的灵魂就找不到阴间的路,那样就会变成游魂野鬼,耽误了投胎的时辰。在以前,给活人引路的那叫灯笼,是红色的,死人见不得红色,会把灵魂变成煞鬼,所以给灵魂用的灯就是青白色的,谁家死了人就要在门上、路口或下葬的坟前点上青白色的灯,目的就是要那些亡去的人能手提青灯安心上路。现在就没以前那么讲究了,扎花啊、灯笼啊哪还是青白色?直接用白色代替了。”

陆北辰当然知道中国的鬼文化由来已久,这种源远流长的文化促使世世代代的中国人对生与死都有了尊重,相信死后的轮回,所以活着的时候才会有所避讳。但顾初说的死者与青灯的关系他倒是第一次听说,便问她,“这个传说很盛行吗?”

“也倒不是,我是在本书上看见的,是本介绍民俗民风的书上。”

“还能找到那本书吗?”

顾初想了半天,“好多年前看的了,记不清了。”

陆北辰沉默。

“怎么了?”顾初觉得他神情过于凝重,小心翼翼地问,“不会是这青灯真的大有文章吧?”

“这两样东西里面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还有待去查。”陆北辰放下青灯,如实相告,“沈强的旧居里放了不少这种灯。”

顾初一愣,“他做那么多青灯干什么?”

她是疑问,问得自然,那么给出答案的必然是陆北辰。可不曾想,在问完这句话后,她明显地瞧见了陆北辰眼里的愕然,他反倒是问她,“你刚刚说什么?”

七老八十了听不清问题?

“我是问你,沈强没事做那么多青灯干什么?”不是在外滩汇上班吗,他还有这闲情雅致做青灯呢?

陆北辰没回答,目光骤然一紧,像是想到了什么。顾初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却顺势拉下了她的手,攥在手里,顾初觉得手指头被他捏得生疼,开始叫唤,“手指头要断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用力,马上松手,改为与她十指相扣。

“是你提醒了我。”他说,“沈强家出现的这种灯一直是我们忽略的线索,最开始发现时不过以为是些摆设,但没人知道这种灯就叫做青灯。我查了一下,这种灯在市面上根本没有卖,那么沈强从哪得到的?刚刚你的那句话正好解答了我的疑问,是沈强自己做的。”

顾初对案情了解不算太多,不知道怎么就一下子又拐到青灯上了,想了半天问,“这还是一个案子吗?”

陆北辰点头。

“违规操作的整形机构和外滩汇,现在又冒出个青灯来,好像八竿子打不着啊。”顾初更是一头雾水了。

“案件看似零散,实则都有联系,重要的联系人就是死者沈强。”陆北辰道,“他一头链接了盛天伟的三人助理,一头链接了温泉碎尸案。”

顾初靠在沙发上,咬着唇思虑了片刻,又问,“就算沈强有做青灯的癖好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说明的问题就多了。”陆北辰的手臂轻轻一用力,将她拉在了怀里,双臂再一收紧,下巴轻抵她的头顶,阖上眼,呼吸着她的发香,方觉该死的头疼缓解了不少。“你也看见这盏灯了,做工十分精良讲究,选用的是油纸,防水防潮,如果灯是沈强做的,那么必然是跟什么人学的。盛天伟前三任助理中,第二任助理也就是沈强的女友眉首与第一任助理穆青灯关系最好,据罗池调查,眉首曾经送过这种灯给穆青灯,那么眉首的灯从何而来?十有八九她也会做灯,沈强学会了。”

“那么眉首怎么学会的?”顾初从旁挑过青灯看得详细,“你看这灯的撑骨都是竹子做的,每一条撑骨都削得粗细均匀,弧度完美,这肯定是跟着手艺人才能学明白,眉首不是都市白领吗?她会做这个也挺奇怪的。”

“所以,教她的人也许就是穆青灯。”陆北辰给了大胆的假设,“穆青灯的母亲是从小地方来到上海,据调查她没什么文化,这从给女儿起的名字就能看出来了,哪有人会叫青灯的?我猜十有八九因为是个女儿,所以就会拿身边最近的东西随便起了名字,那么,她身边最近的东西也许就是青灯,也就是说,穆青灯打小就接触这种能给死人引路的灯,所以,会做这种灯也就正常了。”

陆北辰分析得不无道理,顾初明白他的意思,虽说现在人人都叫嚣着生男生女都一样,但实际上还是有很多地方重男轻女,说实话,穆青灯这个名字,的确不像是人名。

“一个跟青灯有关的地方…”陆北辰思索着,半晌后又道,“看来,郭香云的家乡大有文章。”

顾初拿着青灯在他面前晃了晃,“那沈强呢?”

“沈强做了青灯,吓疯了盛天伟的第三任助理梵尼。”陆北辰将重点又落回沈强身上,“他为了报复盛天伟,所以将目标瞄准了梵尼,既然他能吓一次,就能吓第二次,更何况,盛天伟害得他遭受了牢狱之灾。”

顾初亦是聪明,“你的意思是,沈强也有可能用这种青灯吓过我表姐?”

“许桐入职的时间是沈强在被害前,所以,沈强有很大的可能去恐吓许桐。”陆北辰计算着时间,“但不久后沈强就遇害了,这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惩罚。”

“你…不会是怀疑盛天伟杀了沈强吧?”既然能把沈强弄进牢里,那么杀了他…好像也变得顺理成章了。

“盛天伟是不是幕后主使还有待调查,但从现场来看,凶手是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