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重重叹气,其实她想对陆北辰说她觉得盛天伟是清白的,但感觉这种东西称不上是证据,这句话也就无法倒出口了。如果是之前没有跟过萧雪的案子,那么此时此刻的她必然会跟陆北辰争论一番,用自己的直觉来跟他辩论许桐和盛天伟的清白,但就是经历了之前的那桩杀人案,方知人心复杂,在面对生死的时候,人的感觉就变得微乎其微了。

“但现在呢?”她又问,“沈强已经死了,又是谁送这个给咱们啊?”

这也是陆北辰想不通的地方。

手机响了。

是陆北辰的。

他接起,是罗池打来的。

顾初瞅着他接电话时的神情,不苟言笑,眉头也时不时皱一下。等结束通话后,她忙问怎么了。陆北辰将茶几上的邮单拿到手里,道,“罗池根据单号查了快递公司,快递公司反映,是有人采用了预约发货的模式,早早地就将东西包装好放到了快递公司,单子都是快递人员写的。”

对方刻意隐瞒了信息甚至行踪,想查,大海捞针。

“就算是预约的方式,那也一定不是沈强做的。”顾初头脑清醒,“沈强又不可能未卜先知,难道他在遇害前就能推断你必然会下榻这家酒店?所以,肯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陆北辰同意顾初的说辞,道,“我想,这种装神弄鬼的事你表姐最清楚。”

“之前她来上海的时候我们也经历过了,罗池说有人要杀我表姐,又说我表姐…”说到这儿,顾初蓦地顿住,看向陆北辰。

没错,就在她刚到北京那天,他就跟她说过:许桐是瞒了一些事情的…再联想到罗池之前跟她说的话,说许桐瞒了事情,心里就一激灵。

陆北辰对于她能想到的丝毫不奇怪,道,“沈强对盛天伟心存不满继而打击报复也正常,许桐是第四任助理,被他盯上也实属正常,但在我看来,沈强的恐吓行为更多的是为了逼盛天伟就范,逼着他把失踪的眉首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就是沈强的目的。但在上海,恐吓你们的人很显然不是沈强,因为那个时候沈强已经死了。”

顾初经陆北辰这么一提醒方才想起,之前许桐来上海的时候脸色就很差,她那时还以为是工作压力过大,随后就遇上了弄堂事件,现在想想,有可能许桐在弄堂事件之前就已经受到恐吓。“那么能是谁在借着沈强的手来继续吓人呢?”

陆北辰盯着青灯,沉思。

顾初对于这个案子也只是听一头是一头,有时候罗池会说上一嘴,有时候科洛会随口那么一句,她在不清楚详情下就不便做过多分析。将木偶拿了过来,百思不得其解,“青灯好解释,这只木偶算是怎么回事呢?”说着,手指摸到了木偶背后的凸起位置,好奇地按了一下,不成想,木偶突然说话了!

“叮当当,没人装…”

“啊!”顾初哪会想到木偶会冷不丁出动静,吓得一声惊叫,手一松,木偶“啪”地掉在了地上。

那木偶结实得很,没有摔坏,黑漆点成的双眼直勾勾地瞅着顾初,孩童般的嗓音继续:“眼尚明,难心安,咕噜噜,头啖汤,你不喝,我先装…”

“这、这什么?”顾初战战兢兢地问。

陆北辰看上去极为冷静,将木偶拿了起来,静静地去听,直到,木偶“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下一顿,你做汤。

听到这儿,顾初早就后背生凉了,只觉得毛孔里都嗖嗖地冒着凉风,咽了一下口水,指着木偶,“我怎么听着像是童谣呢?”

童谣打小她听过不少,天南地北的,各种版本的。什么“排排坐,吃果果”、“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穿花衣”、“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等等,但从没听过这种童谣,明明就是小孩子们的声音念出来的,明明声音听上去那么童稚天真,可每字每句都透着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陆北辰没说话,将木偶拿在手里,反复查看。

是童谣没错。

可这首童谣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就在没多久,这首童谣是从梵尼嘴里说出来的。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愈发诡异,同一首童谣,怎么一天之内出现了两次?

他思量了许久,末了对顾初说,“也许,当时的那个人并不是要杀许桐。”

顾初看向他,不理解。

“沈强恐吓梵尼是为了找出女朋友,那么他吓许桐也应该是这个目的,但很显然,后来冒充沈强来吓人的那个人做事手法跟沈强不同,那么,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许桐不止受过一次惊吓,如果对方真的想要害人,许桐受到的何止是惊吓?最有可能的是,是有人要利用这种事来达到告诫的目的,就像,今天一样。”

“告诫?”顾初眉头拧起,“一盏青灯和一个木偶,能起到告诫的作用?”

陆北辰将木偶放到了青灯旁,凝神注视,一字一句道,“也许,秘密就藏在童谣里。”

周一的时候,A大果然通知了考试的成绩,顾初再次拿到全优,跟她当年刚入学的成绩一样全科优秀。学校通知她在本周就去学校报道,可顾初不大想走,原因是这两天在北京虽说不怎么参与案件吧,但多多少少知道了案情,勾得她的心七上八下的。不来北京顾初还不知道,原来这个案子牵连甚广,而她愈发觉得,这个案子越是查下去,对许桐就越是不利。

但陆北辰摆明了要她回学校的态度,接到成绩后,他便给她订了头等舱的机票,她明白他并非是赶她走,只是这个案子,他不想让她插手太多。

想来机场为她送行的人不少,罗池语境他们都嚷着要来,但都被陆北辰给回绝了。他独自送她到机场,快进安检的时候,她依依不舍,一直搂着他不放,自然也顾不上周遭的眼神。

“我答应你,案子差不多的时候我马上回去。”陆北辰见她眼眶泛红,心里自是不舍,但在公众场合也不能表露太多,只能轻声安慰。

她在他怀里点头。

“回上海后别嫌麻烦,能让保镖跟着的场合就让他们跟着。”

她又点点头,抬眼看他,依依不舍的。她欲言又止的,他看在眼里,便问,“想问我什么?”

顾初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头的酸涩,开口,嗓子有点堵,“其实我来北京那天,你是回了上海吧?”

陆北辰也知道瞒不过她,抬手,将她的发别在了耳后,却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笑。顾初便明白了,又紧紧搂住了他,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不能瞒我了。”这些天她每每想起这件事总会心生愧疚,当时她还在埋怨他的不守时。

陆北辰只觉得心头先是暖后是疼,亦将她搂紧,在她耳畔低语,“好。”

“北辰,你一定要早点回上海。”顾初轻声道,不知为何,她总是在最幸福的时候会感到淡淡忧伤,就生怕是甜蜜过了头就会苦涩似的,下意识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当然,这番话她不能跟陆北辰说,因为他会觉得她在胡思乱想。

可女人,何尝不是喜欢胡思乱想呢?因为曾经失去过,才对今天得到手的幸福倍感珍惜,而同时的,却又更怕失去。

陆北辰低头亲吻了她的脸颊,低低承诺,“初初,我会早点回去。”

顾初凝着他的脸,下一秒,主动踮脚吻上了他的唇。

送走顾初后,陆北辰又马不停蹄地赶回罗池那,案子显露出种种迹象来,这意味着他们又该加班加点。一件案子,分摊了不少的小案子,所以一旦线索冒头都是数件齐发,这也是这类案子的好处。有关梵尼的问题,上头做出了指示,科洛找的别墅毕竟是个人家,对于梵尼这个重要的涉案人员,警局这边另寻他处安置。所谓安置,更像是看管,毕竟,想要证明一个人是在装疯还需要时间,与此同时,专案组人员又再次赶赴疗养院对梵尼的事情进行调查,对她平时的衣物进行筛查等等。

而齐雪被警方盯上后已经承认自己受了伤,但为什么受伤,她给出的理由跟给医生的理由如出一辙。再问,缄默。专案组人员近乎跟她在审讯室里磨身心俱疲她才松口,说,伤是被不知名的东西给打的。警方给她做了详尽的口供,她终于承认那晚朝着黑衣人和科洛开枪的人是她。

“可是,我使用的不是枪支,只是可以将人打晕的器械而已。”她是这么给自己辩解的。

齐雪不清楚是谁绑架了筱笑笑,也不清楚是谁救了筱笑笑,她跟警方交代说,是那晚她收到了一条消息,匿名者告诉她有人会闯入地下室找证据,所以她才出此下策,没想到自己却受了伤。警方对她第一次审讯的时候,是她刚刚受了伤没多久,她是咬牙承受的,后来她知道警方一直盯着她,所以始终拖着没去医院,也不敢找医生来看,但这两天伤口一直发炎,她怕这条胳膊会废掉,所以只好冒险了。

问及受伤的情况,齐雪说,应该是麻醉剂,当时她的精神一直处于混沌之中。

专案组人员将齐雪的口供送到罗池手里时,陆北辰正好从机场赶回来了,罗池看上去挺兴奋,挥舞着口供本对他说,“我觉得吧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眼了,决定出手帮咱们了。”

陆北辰没像他似的那么激动,安静地看完了齐雪的全部口供后对罗池说,“最好对齐雪的伤口情况重新做一次扫描。”

这是有必要的,罗池也明白,便打电话吩咐手底下的人去做了。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同事探头进来,说,“头儿,盛天伟来了。”

“嘿,今天什么日子啊?看来得去买彩票了。”罗池将手里的文件一归档,手一挥,“走,会会他去。”

同事马上澄清,“那个…头儿,盛天伟指明要见陆教授。”

罗池一愣,啊?

334她撒了谎

盛天伟主动找上门有两次,一次是因为许桐被警方扣下,这一次就算他不说陆北辰也清楚,他是为了梵尼。人活于世总要牵挂,就算毫无牵挂,那么也有剪不断的朋友或亲戚联系。但,梵尼除外。梵尼自小就跟着父母东搬西迁,从中国辗转到了国外,又在国外几个城市甚至国家转来转去,所以连带的,她也没有固定结交的朋友。她父母离世后她便又来了中国,在一些跨国公司工作,但打小形成的性格,她不是很爱结交朋友,再加上常年在国外形成的生活习惯,倒是跟国人有些格格不入,这就更造成她除了工作同事外没什么推心置腹的朋友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她在国外时的那位亲人,她可能至今还会被关在疗养院中。

罗池将小会议室腾了出来给陆北辰,目前案情的新苗头还未剑指盛天伟,所以将他拉进审讯室也不大合适。小会议室不大,也就二三十平的样子,平时只是供公安小组商讨行动的地方。所以今日专门辟出来给他们两人也算合适,空间太大会心生距离。

一杯咖啡,浓香适宜。窗外光亮渐暗,夕阳拖着老长的尾巴滑落天际,红霞渐隐了最后一抹彩晕,深秋的薄凉就漫了上来。起了风,警局外栽了不少老槐树,那些泛着金儿的叶子就簌簌而落,清洁工的扫帚刚过,又平铺了一层金色。室内温暖,再有这么一杯咖啡,慵懒又静谧。

静世之秋,人心却浮乱,这个季节也就成了多事之秋。

“有你陆大教授坐镇,这里的咖啡也好喝了。”盛天伟放下咖啡杯后,半认真半讥讽地说道。

陆北辰慢悠悠地喝着咖啡,闻言他的话后,将杯子轻放一旁,轻描淡写地说,“人生苦短,但总不能苦了自己的舌头。”

“人生的确苦短,但我认为绝大多数都是庸人自扰,又或者扰了别人才苦了自己。”

陆北辰淡淡一笑,“你的意思说得清楚,看来我成了找别人麻烦又给自己添了麻烦的人。但我的想法多少跟你不同,清者自然会是自清,哪怕真的被人抹了脏东西,只要底子是干净的,就总有干净的一天。”

“只可惜,你从来没相信过我。”盛天伟眼里已不是含笑,眉梢染了落日余晖的凉。

“案子进行到现在,我想你也应该明白,有些事越是遮着就越是麻烦。”陆北辰摩挲着杯子的把手,似笑非笑,“而且,既然我有心要在这件案子上跟你纠缠,那么势必是要查出个水落石出。”

盛天伟沉默,盯着眼前的咖啡杯若有所思。

“你是从商的,所以在做任何决定必然都是三思而后行,每走一步都要朝前看上三四步。”陆北辰朝椅背一靠,语气轻淡,“能主动来,想必也是权衡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盛天伟看向他,“我只是不想把无辜的人扯进来。”

“例如,许桐?”

“既然你都知道许桐是无辜的,为什么你们的眼睛还死盯着她不放?”盛天伟不悦。

陆北辰的神情始终淡然,“她是不是无辜,一要看你是不是有所保留,二要看证据。我相信许桐无辜,单单只凭我对她的了解,相信她的人品而已。”

盛天伟的眉头微蹙,暗自咬了咬牙。

小会议室里是安装了摄像头的,除非是有行动需要保密下达关闭文件,否则摄像头是不允许关闭的。罗池和语境他们几个待在办公室里,通过电脑屏幕能看到小会议室里的情况。此案牵涉得广,又因为一盏青灯和一个木偶的出现提供了新的破案思路,专案组成员已经近乎分身不暇了。

语境、潘安和鱼姜三人尚算空闲,他们三人属于实验室的人,不负责破案,只会对新出现的线索或证据、而且还是法医范围内的负责,说到底,案子到现在,他们三人只是随时候命。监控器中,盛天伟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相比前些日子的英气刚毅,现在看上去有些憔悴。

潘安端着一盘切好的梨坐在沙发上,只扫了监控器一眼就没再像他们似的凑热闹。北京入秋天干气躁,秋梨就成了最好的润喉水果,一块梨子被他咬得脆生冒水,嘴巴除了吃东西,也发挥了喋喋不休的功能。

“罗警官,听说你正在追求顾家的小幺,要是被她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我看你们的亲事要黄啊。”

罗池想靠在椅子上,双手插兜,慢悠悠道,“你以为我愿意管这事啊?要是他盛天伟没犯事,我也落得清闲。”

“我觉得他是好人。”鱼姜靠在旁边说。

罗池偏头瞅她,“姑娘,你看人好坏都凭感觉的?”

鱼姜挑眉,“当然,有时候女人的第六感顶上你们大男人的所谓理性分析。”

“好人坏人又不会写在脸上,看上去挺好的人说不准就是个杀人犯BT份子。”语境从潘安的水果盘里捏了片梨塞嘴里,反驳了鱼姜的说辞,“而且,我并不相信你的第六感。”

鱼姜素来是跟语境吵嘴的,在实验室两人会从工作吵到生活,但并不是彼此看不顺眼,只是性格使然而已,就像此时此刻,天生情商超低的语境就这么一句话又把鱼姜给得罪了。她同语境理论,语境就搬出了证据。

“你觉得盛天伟是好人,可陆教授现在在怀疑他。我们都认为顾初是好人,可你对她很不友善。”

鱼姜听了这话不高兴了,“我可没说顾初是凶手吧?”

“可是,你对她的态度比对凶手还要恶劣。”语境轻哼了一声道。

鱼姜被他说得脸红一块白一块的,她几番想反驳语境的话,又一想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打住了,再说,还有一个潘安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热闹,她才懒得去做小丑,便不咸不淡地回了句,“说话要过脑子,这些天我可没为难她。”

那晚陆北辰的心思很明确,就算她再不想承认也能看得出来他有多认真。这么多年,要说实验室里的人平日能开得玩笑,但陆北辰真的板起脸来谁都不敢多说一句,除了她,所以,不论在国内还是国外,但凡是实验室里的人都知道她在陆北辰面前是跟其他人不同的。至于这份理由,她知道,陆北辰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陆北辰不会刻意强调,她也从不在外人面前提及。

然而那晚,陆北辰对她提出了警告,那警告落在她耳朵里如同芒刺,扎得她的心都流了血。面对这份警告,她做不得什么事,只能选择缄默。所以,任由听他们津津乐道这几天他是怎么宠得美人笑,甚至听说了他确定心思要结婚的消息,只能痛在心里。惹不起只能躲,眼不见虽说不能做到心不烦,可最起码她控制了自己的脾气,如果天天跟顾初相对,她必然会忍不住揪住她说,你就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待在Vic的身边?

有些人在爱情里面是吃了一百个豆不嫌腥,有些人是在同一个坑里能栽上好几次跟头都无怨无悔,他陆北辰就喜欢那么贪慕虚荣的,她也没辙了。

罗池对于语境和鱼姜的争论不感兴趣,他是做警察的,从不会在意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的这种嘴上功夫,他要看的只有证据。眼睛盯着监控器,良久后说了句,“但愿这盛天伟会明白,有些事不是凭着一己的财力就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