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只是何奈的借口,顾初深信这一点。

但他还是载着她来到一家环境甚优的餐厅,盘旋在盛夏的外滩之上,享受舌尖上的美味。何奈还是跟以前一样风度优雅,谈资随意,顾初却很少说话,他说什么她就浅声迎合什么。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何奈给她倒了果汁,笑眼盈盈。

顾初抬眼看他,微微困惑。

“朋友间不是应该无话不谈吗?可你现在对我有所提防。”何奈轻笑。

顾初忙解释,“你误会了,我没提防你。”

“还记得之前我们也在一起吃过饭,那天,我们天南地北地聊,你可不像今天这么拘束。”

顾初咬咬唇,轻叹,“那天,我还不知道你是陆门的人。”

只当他是个萍水相逢却又聊得来的人,那时候他给她的感觉很亲切,虽说交往不深却让人相见恨晚。他很有学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那一天跟他聊天她觉得很愉快,丝毫没有负担。

但今天,他顶着一个光灿灿的头衔坐在她的对面,一时间,那道隔断彼此熟悉的隐形墙就攀升起来。

“我只是为陆门工作。”何奈闻言笑了,“就像你在医院工作的性质一样,我需要工作,需要养活自己。”

顾初微微扬起唇角,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些。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很多事和人都有了颠覆性变化,揭开真相她才知道过往所了解的不过是镜花水月。

像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陆北深,竟然就是陆北辰;

她以为那个每天靠打工来维持生计的大男孩,原来是陆门贵公子;

她以为陆北深死了,可他出现了;

秦苏是那般高雅的妇人,却不是陆北辰和陆北深的亲生母亲;

而眼前这个她一直以为是无意间结识的仗义朋友,最后兜兜转转竟也跟陆门有关。

就连一直跟她对着干的凌双,也跟陆北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好像一时间,她陷入了跟陆门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中。

“其实你是有话跟我说吧。”许久后,顾初轻声道。

何奈微微挑眉,“难道不能是叙旧?”

顾初瞧着他,似笑非笑,“我虽然没你们从商的人眼睛那么毒,但也不意味着我傻。”

何奈笑了笑,“堂堂顾家千金,我从未敢小看过。”

“现如今,这个头衔已经不适合我了。”顾初伸手,轻轻摩挲着杯子。

何奈并未觉得尴尬,反倒说,“有些人适合忘却过去,有些人需要拾起过去,我想,你属于后者。”

“看来你并不了解我。”她摇头。

“顾家当年的事我多多少少了解过,难道,你就不想给你父亲正名?”何奈打探。

“正名?”顾初不解地看着他。

餐厅服务生将最后一道菜上齐,何奈示意她动筷子,她的心思却只在他这番言语上。何奈抿了口酒,道,“当年建科集团因新药导致人命,至此成了导火线,顾家股价大跌资金链断裂,顾氏夫妇接受调查,直到后来逃逸身亡,难道,这期间你就没怀疑过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顾初心平气和地问。

何奈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顾家破产这件事挺奇怪。”

顾初轻叹一口气,沉吟片刻,说,“前几年我也这么想过,甚至一门心思想查出我家出事的真正原因。”

她相信父亲,更相信母亲。她的父母是那么爱她,他们在商圈之中是那么受人尊敬,怎么可能会研制出吃死人的药?

何奈闻言后,微微眯眼,“你的意思是,现在你知道原因了?”

顾初点头,轻描淡写,“是顾家的错,顾家就要认。”

何奈微怔,稍后道,“如果顾家没错呢?”

顾初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父亲是被冤枉的呢?”何奈试探性地问,“比方说,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他。”

“你是知道些什么吗?”顾初没回答,反倒是问他。

“我?”何奈想了想,浅笑,“我多少听说过你父亲在业界的作为,他向来被评为业界良心,所以我觉得要他研制出吃死人的药不大可能。”

顾初轻轻摇头,“我父亲当然不会为了利益去做伤天害理的事,研制新药吃死人也不是他想看到的,但实际上,就算是意外,我们顾家都是有责任的。”

何奈看着她,思索良久。

顾初没对当年的事多说,一来何奈毕竟与顾家不熟,二来错在顾家,如今顾家的辉煌不在,可她还想维持顾家最后的尊严。

正如她刚刚所说,在顾家刚出事的那几年她发了疯地去查去问,她压根就不相信她父亲会做出那种事,所以认定了同行陷害或其他什么外界原因,就在她像疯子似的想要为顾家正名时,姨妈拿出了一本父亲留给她的日记。

那是一本从未给别人看过的日记本,甚至连顾思都没见过。

是父母叮嘱姨妈,日后一旦出事后,这本日记本就交到她手中。

她看了那本日记,是父亲的笔迹,她熟得不能再熟。父亲在日记中记录了建科投资的实验室如何研制新药的过程,以至于后来吃死人的事实。日记中还记录父亲在国外以她的名义购地的打算,顾初看到这里就明白了这种行为背后的意义,父母想要逃逸。

车祸当天她记得很清楚,父母暗自交代她去机场,当时父亲的助理给了她张飞往国外的机票,说他们全家要到国外待一阵子,可就在她机场等着父母的时候,听到了他们出车祸的消息。

等她看到那本日记的时候就明白了,那时候哪是举家度假呢?无非是到国外避难而已。

新药出问题在先,父母携了巨资想要逃逸在后,顾初很想再去相信其实这一切都是被人陷害,甚至想去相信那本日记都是假的,可她明白,其实顾家当年真的就是做了不好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缓了心头的沉重,看向何奈,“我很奇怪,你怎么突然对我们顾家的事这么感兴趣?”

438有家室的人

何奈从容不迫,“你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已经当你是朋友了。”

这句话解释了他的话题合情合理,顾初虽说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找不出破绽来。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事?”她又问。

何奈冲着她举杯,“我说过只是叙旧你还不信,看吧,我只是想跟你随意聊聊,但并不想勾起你的伤心往事。”

顾初轻轻摇头,一切都过去下了,就算再苦痛,时间一长她也需要走过伤心。

“对了,你找北深有什么事?”何奈好奇她今天的行为。

连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她找陆北深并非是邀请他回家吃饭,她相信当时北深也是知道的,只是出于礼节他没追问罢了。本来不想说,因为觉得这个问题只有陆北辰和陆北深才能回答得上,冷不丁记起何奈跟陆门的关系,一下子形同打了兴奋剂。

“问你也一样。”她道。

何奈不解地看着她,“什么?”

“你是在陆门待了很久了是吗?”顾初问。

“有几年了。”何奈说。

“北辰出车祸那年你在陆门吗?”

何奈摇头,“那时候我还没进陆门。”

顾初眼底失望。

“不过你也知道我的身份,虽说我是四大特助中来得最晚的一个,但陆门的很多事情我都清楚,只要你的问题不涉及到陆门的私隐,我想我说不定可以帮助你。”何奈十分坦诚。

顾初想想也对,马上问,“你知道北辰生母的事吗?”

何奈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怔楞了一下,反问,“你知道他们的情况?”

顾初也没打算隐瞒,点点头。

见状,何奈笑了笑,“看来你在他心里的分量很重,他连这件事都肯告诉你。”

这件事…没什么隐蔽的吧?顾初在心中嘀咕。何奈的眼睛跟陆北辰有一拼,看穿她的心中所想,道,“这件事除了陆门的人,外界是不知情的。”

顾初的肩头微微一颤。

何奈又解释,“你也别误会,这倒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毕竟牵扯到陆家人的脸面问题,所以大家尽量不提就不提了,而对外,陆门向来声称秦苏是生养的四个儿子,陆北辰和陆北深也从不澄清秦苏并非生母的事。”

顾初想到了秦苏,不管是初见还是昨日的见面,秦苏都以一个母亲的姿态在替陆北辰决定一切,如果不是因为知晓陆北辰的身世,她必然会相信秦苏就是他的母亲。

“关于他生母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二。”何奈道。

关于陆北辰的生母,其实她知道得不少了,唯独还有一处疑惑,便问,“他生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何奈想了想,道,“应该是在陆北辰还没出国留学的时候。”

什么?

顾初心头蓦地打了个哆嗦,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顾初?”何奈见她神情不对劲,担忧地唤了她。

她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接着问,“具体什么时候…你知道吗?”

“你还真问对人了,陆家在前几年将祖坟迁到了国外,北辰北深生母的墓地也迁入了陆家,老爷子的身体不好,每年都是我替他去陆家祖坟探望。”何奈轻声说,“当时是听说陆北辰处理完生母的丧事后才出的国,我隐约记得墓碑上刻着的时间是清明节前后。”

顾初的大脑“嗡”地一声作响,紧跟着一片空白,呼吸骤然变成急促。

何奈轻碰了她一下,“你没事吧?”

她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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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的工作,顾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下来的,跟着科室的大夫问诊检查,实际上患者说了什么她都统统没听清楚,为此还开错了药单,幸好被科室的大夫给发现了,训斥了她一番。

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手指却颤得厉害,科室其他大夫见状后误以为她是因为挨训,就纷纷上前来安慰她,她只是点头应付,实际上对方说了什么她压根就不知道。

心里堵得慌,深呼吸也缓解不了心口蜿蜒着的疼。她想找人说说话,倒一倒这种难以压抑下来的疼痛,然而,真正能明白她的人少之又少。

站在走廊的时候遇见了刚下手术台的顾启珉,她见了他像是见了救星,冲上前问他笑笑的情况。顾启珉看出她有点反常,说天天学校有事,笑笑请假去处理了。又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顾初懵懵涨涨的,摇头说没事。

如果笑笑在就好了,她是她唯一一个可以掏心窝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