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酒杯,林渊向明月微笑,“你放心回闽州队,我答应你,无论你去到哪里,去得多么远,我都会和孟英一起,陪在你的身边。”

他转向餐厅里的三位长辈,“原谅我行动不便,不能向阿嬷和阿爸阿妈叩头。请问,你们能接受我成为你们的干儿子么?”

孟海听了,先是一愣,随后握着阿妈的手,老泪纵横。

阿妈和阿嬷的眼泪,也齐齐流下来。

明月坐在那里,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网络终于修好了~

不晓得哪个缺德带冒烟的,把走廊里我们家和另外一家的网线一起剪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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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51章 流年 ...

日后国内媒体在提起邵明敏和孟明月的时候,总是不约而同的感叹,和她们两个处在同一时代,是跳水运动员最大的悲哀。

因为她们两人几乎代表了那一整个时代,无论是跳水时空中的优美弧线,还是动作的难度系数,亦或是参赛战绩,她们都遥遥领先于其他选手,彼此之间既是队友,又是对手。

她们在无数次国际赛事中,上演冠军争夺战,在女子跳水单人项目上你追我赶,交替着将金牌收入自己囊中。

但媒体同时也承认,同邵明敏冷若冰霜的高傲相比,孟明月笑如春山的亲和更得人心。孟明月和乔小红搭档双人跳水比赛,在奥运会、世锦赛和世界杯赛三大赛事上蝉联女子三米板和十米台的双人跳水冠军,两人真正做到了默契一致的动作同步,令人赏心悦目。

而邵明敏的冠军奖项中,却永远缺少一枚双人跳水的金牌。

电视台后来制作奥运冠军纪录片时,所有接受采访的受访者都正面或者侧面地承认,邵明敏并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难以接近。

“她太在乎姿态,从不放下自己的功架,以至于显得高高在上又咄咄逼人。”彼时已经退休的前国家队指导这样评论道。

而对于明月,所有受访者都交口称赞。

“谦逊随和。”

“亲切温朗。”

“容易相处,从不端架子。”

“就是看了孟师姐的比赛,我才坚定了自己的理想,一定要成为一名跳水运动员!”

“我想她少年时经历的变故使得她更珍惜自己的机会,更注重别人的感受。”

纪录片摄制组寻访到已经退役,在荷兰代尔夫特理工大学就读运动人体科学专业的明月。

编导在水道遍布,小桥纵横,屋宇林立的代尔夫特市辗转找到明月的时候,她刚刚从大学放学回来,在自己家开的小杂货店里帮阿爸阿妈看柜台。

杂货店门前河道水光潋滟,门口窄窄的水泥马路上行人寥寥,门外一边呈阶梯状向上垒放着几只木头箱子,里面装着新鲜的蔬菜水果,供人自行挑选,选好以后到小店里称重付款,另一边则摆放着盛满鲜花的大桶,任人选购。

杂货店面积不大,光线明亮柔和,卖的东西从吃的大条脆皮面包,到用的肥皂香波一应俱全,价格也不贵,很受附近居民的欢迎,小店里不时有人进出。

编导进门的时候,明月并没有格外留意,只抬头向编导微笑,然后继续微微垂头记账。

编导有些意外,这个隐居在荷兰小城的杂货店里,看起来再寻常没有的年轻女郎,竟然就是那个在奥运会赛场上叱咤风云的三冠得主。

“孟…明月?”编导试探着叫了一声。

面前的长发女郎额前蓄着薄薄的刘海,黑色长发海藻一样自肩膀两侧垂下来,戴着一副玳瑁边眼镜,显得整张脸小小的,感觉斯文又柔和,但和编导做前期功课时了解的那个留着短发,看起来长着一张孩子面孔的孟明月有很大的不同。

戴眼镜的长发女郎闻声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你好。”

这招牌式的温和浅笑,令编导眼前一亮,肯定了她的身份,“孟明月,你好!”

明月放下手中的票据和账本,自柜台里绕出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编导微微一愣。她仿佛已经全然放下了自己曾经的奥运冠军身份,对陌生人没有一点戒心,笑容亲切温和,不带一丝一毫的距离感。

“我是国家电视台纪录片频道的编导,我姓安。我这次来是希望你能接受我们的采访。我们正在制作大型纪录片《辉煌奥运五十年》…”编导从背包里取出名片,双手递过去。

这时候从杂货店内另一侧通往后头院子的门里走出一位头发花白,但神态平和的中年妇女,手里提着个小篮子,一边往店里走,一边说:“看我摘了多少草莓…”

当注意到店里还有其他人在和明月讲话,她停下来,“有客人?”

明月笑着点点头,接过名片。

她便挥挥手,“那你专心招呼客人,店里我来看着。”

说罢将手里的篮子塞到明月的手里,“请客人吃草莓。”

“好的。有事就叫我。”明月捧住篮子,朝编导延手,“我们到外面聊罢。”

编导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点头跟上。淺愺嶶虂。

明月领着编导出了杂货店的门,出门向左,走了两步,推开一道一臂多宽半人高的栅栏门,穿过两幢老房子之间窄窄的小道,走出十来米远的样子,眼前霍然开朗,一个花木扶疏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院子里放着几个样式粗犷古朴的木槽,填着肥沃的黑土,上头种满了各色花草植物。编导只认得里头拇指大小翠绿中才方透出一点点红的小番茄,还有妖娆袅娜的美人蕉。院子一隅摆放着几张靠背椅并一张木质小圆桌,让人想就这样坐在椅子里,泡一壶茶,捧一本书,浮生偷闲。

明月领着编导走到圆几跟前,请编导落座,又将篮子放在圆几上,朝编导手边推了推,“这是自己家种的草莓,没有施过一点化肥,你尝尝看。”

说完自己从篮子里拈起一颗新鲜草莓,摘去草莓蒂上的两片青翠的叶子,轻轻丢进嘴里。

编导学她的样子,也拿起一颗草莓,放进嘴里,轻轻一咬,一股清新的草莓香甜立刻弥漫在舌尖上,意外地好吃。

“真甜!”编导发誓这是她吃过的最酸甜可口的草莓了。

“多吃几颗,剩下的包起来带回去。”明月笑眯眯的。浅-草-微-露-整-理

编导忽然不想打扰这样安逸娴静的午后时光,那些关于跳水,关于孟明月和邵明敏的一姐之争,关于她和林渊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传闻,一切未曾得到证实的疑问,她突然不忍在这一刻拿出来,破坏两人之间轻松的气氛。

编导和明月在院子里吃光了小半篮新鲜草莓,喝掉一壶芬芳的玫瑰花茶,在起身告辞前,才说明来意:“能否约个时间地点,对你进行采访?”

明月想一想,“明天罢,明天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之间,我都有时间,你看看什么时候方便?”

编导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十一点半行不行?”

明月笑起来,一边起身到院子一角的架子上取过一只小纸盒,将余下的草莓装进盒子里,一边说,“没问题,十一点半,在这条街转角处的咖啡馆,不见不散。”

“好的,十一点半,不见不散。”编导强忍着自己心中的雀跃,接过草莓,同明月握手告别。

等告辞出来,走出小院,到了街上,她才握紧了拳头,竖着沉了沉手臂,“Yes!”

相比起退役后迅速嫁入豪门移居海外,冷对媒体,拒绝接受纪录片拍摄采访的邵明敏,孟明月简直太好说话了!

编导回到酒店房间里,整个摄制组都在等她带回明月的答复。

编导推开门,板着脸,埋头进屋,把装有草莓的纸盒放在电视机柜上,就直冲向自己的手提电脑。

“安导,孟明月到底答应没有啊?”摄像师是个大嗓门,见编导埋头不语,不由得着急。他们虽然是国家电视台,但是预算经费也是有限度的,他们不可能无限期在荷兰小城里等回音。

“你耐心点,我们诚心来采访她,哪有连等一天的耐性都没有?”音效师细声细气地劝摄像师。

“安导,你见到孟明月了吗?”劝完了摄像师,音效师转而又问编导。

编导早已忍到内伤,终于忍不住,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来,伸出两只剪刀手来,前前后后挥舞,“我成功地约到她出来做采访了,Yeah!”

说罢也不理会其他人的兴奋追问,直接扑向电脑,打开电源,接上网络,开始更新自己的网络日志。

“…她站在杂货店的柜台里,长发如瀑,我竟然没能一眼将她认出来。和跳台上沉稳从容的跳水冠军相比,生活里的孟明月带着一中邻家女郎特有的亲切随和,有时候甚至能感觉到一丝罕见的孩子气。

“我们坐在代尔夫特午后温煦的阳光里,分享着从她家院子里摘的新鲜草莓。她眉眼温柔,用心聆听,淡淡讲述小城生活,没有一点远离跳水和公众视线的失落感…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约到她明天做采访,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编导洋洋洒洒一气呵成,最后她忍不住赞叹:“她并不需要跳水女皇的冠冕,因为即使皇冠旁落,她亦已是无冕之皇。”

按下发布键,编导轻轻舒了口气,倒在床上,摊手摊脚对其他人说,“从取材选题到筹备拍摄,再到奔走采访,这是最轻松愉快的经历。”

没人理会她,大家都被纸盒里的草莓香吸引,统统围到电视机柜旁边,抢草莓吃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过度章节~

下章明月和天涯就重逢啦~

我没打算反复写比赛从奥运会写到世锦赛,再从世锦赛写到世界杯~那和裹脚布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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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52章 呵,你也在这里 ...

次日十一点三十分,明月准时在街角的咖啡馆等摄制组一行。

“我们尽快完成采访,好吗?以免影响其他客人。”明月有些歉然地朝编导说。

编导点点头,摄像音效很快就位,编导坐在明月对面,开始进行采访。

明月很配合,并不刻意回避问题,就她当初如何选择了跳水,和为什么中途离开闽州跳水队,又如何回归赛场,一一做了回答。

当编导问及她为什么会选择在二十六岁从国家队退役的时候,明月想了想,“我从十岁开始练习跳水,将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年华都奉献给了跳水,参加了两届奥运会,得到了无数鲜花和掌声,为此我感谢我的启蒙教练孙教练,感谢我在国家队的指导和我的私人体能教练,感谢我的好友,感谢所有帮助我爱护的人,但是这些荣耀的背后,也有我父母家人无私的付出和等待。我觉得自己是时候退下来,陪伴家人,享受生活,所以就退役了。”

看见编导亮晶晶、充满疑问的眼睛,明月失笑,“并不是传言中结婚生子或者其他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纯粹就是想陪伴家人,度过悠闲惬意的时光罢了。”

编导也笑起来,“好罢,我相信你。”

她相信孟明月真诚的笑容和平铺直叙的回忆,她有一管能让人安下心来倾听的声音,既不夸夸其谈,亦不三缄其口。

采访结束以后,编导与明月握手道别,“感谢你接受我们的采访。纪录片剪接完成后,我一定寄一份拷贝给你。”

“谢谢!”明月微笑以对。

“如果以后有机会来荷兰的话,我能到你家的小院小坐,叨扰片刻么?”编导得寸进尺。

明月微笑,不接话茬。

编导遂嘿嘿一笑,带着摄制组,挥别明月。

明月又在咖啡馆小坐片刻,这才捧了上午上课的书同笔记本,慢慢散步回家。

杂货店门口,孟海正在帮一个同样在代尔夫特生活的华侨将买好的水果和他们家自制的咸肉鱼干装进脚踏车前面的车篮里。

明月叫了声“阿爸”,孟海抬头向女儿微笑,“下课了?快进去吃饭罢。”

她走进杂货店去。

杂货店里,一个身材颀长的灰衣男子正背对着明月,浏览一角木架子上摆放的代尔夫特特产青花瓷。

听见明月进门的脚步声,他慢慢转过身来,一双深邃明亮如同星辰的眼迎上明月的眼,随即向她微笑:

“嗨,孟明月。”

再次见到明月的时候,天涯三十岁。

从二十岁到三十岁,十年时间,一个人可以经历太多的人同事。

天涯也不例外。

这十年间他完成自己的学业,见过爱情的模样,听过幸福的歌唱,也经受过别离的惆怅。

这些经历足以让他从青涩的青年,变成一个浑身充满成熟魅力的男子。

他摘下双手的黑色小羊皮手套,合在一处,揣在大衣口袋里,“又见面了。”

明月的记忆里浮上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拉着她在阳光里奔跑的,戴棒球帽的青年。那套神秘的“TY”寄给她的泰戈尔诗集,和奥克塔维奥诗集一起,陪她征战世界各地,至今还摆放在她卧室的书架上。

“呵,原来你也在这里。”明月有小小的,他乡遇故人的欣喜。

“是啊,我也在这里。”天涯走近明月。

“想买瓷器?”明月笑眯眯问。

“有什么好介绍?我打算买一套回去,给祖父祝寿。”天涯垂头望着明月,她一米七的身高,看在他眼里,仍然觉得娇小。

“老人家有没有什么偏爱?”明月细心地问。

天涯想一想,“他近年来热衷在自家的花园里莳花弄草,每天早晨都会从他自己打理的花园里剪一支鲜花送给我的祖母。应该是对花花草草比较偏爱罢?”

他耙耙头发,有些赧颜,“我也很久没和见过他老人家,说不准他最近的爱好是否有所变化,惭愧。”

明月微笑,“没关系,你只要有心,永远不嫌迟。”

她想起阿嬷来。

阿嬷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就爱搓搓小麻将,吃吃甜食,听听梨园戏,可是她即使得再多的冠军,拥有再多的荣誉,此时此刻也不能令那个小时候摇着她,为她哼唱“海水清,海水凉,捧起海水洗月亮”的,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微笑着注视她、鼓励她的,最爱她的阿嬷,和她分享这荣耀的时刻。

就在她出征悉尼奥运会时,阿嬷在家中溘然长逝。

她甚至没有看到她获得那块宝贵的,含金量极大的三米板跳水金牌。

正是这件事,促使她下定决心退役,以便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

国家队和闽州队都再三挽留她,可是她去意已决。

一年之后,她办理了正式的离队手续,离开了她为之奋斗十六之久的跳水。

林渊问她,退下来之后,有什么打算?

她说只想先休息休息,多陪陪阿爸阿妈。

“我打算去荷兰,他们有一个研究项目,取得进展,可以刺激脊椎神经再生,一定程度上有助瘫痪患者功能连接的再建立。”他向她微笑,“你,还有阿爸阿妈,我们一起去罢。你去读书,我去接受他们的临床实验。”

所以他们来了荷兰,林渊在代尔夫特理工大学生命科学与技术研究中心接受该领域最前沿的临床实验,她则就读运动人体科学专业,而阿爸阿妈则在市区开了一间小小的杂货店,请了个在当地读书的华侨女学生在店里打工,生活就这样不疾不徐的向前推进,日趋安逸。

只是,总在不经意的瞬间,明月会想起阿嬷来。淺愺嶶虂。

天涯看着她脸上温和之中带着淡淡怀念的表情,轻轻道,“那麻烦你给我推荐一款花瓶罢。”

明月收起浅浅的伤感,引天涯走到摆放青花瓷的架子前,指了指其中一只荷叶形瓶身,荷叶形瓶盖上头有着数个管状突起的奇特容器,“这是代尔夫特才有的,一个瓶身多个瓶口的花瓶,专门用来插郁金香的。我想,用它插其他浓郁热烈的花卉,也一样会很美丽。”

天涯好奇地凑近了花瓶,对着瓶口往里看了一眼,果然每个突起的管子都是空心的,通向下面的荷叶形瓷瓶。

“就要这个花瓶了!”天涯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准备取钱包出来。

明月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送给你。”

天涯睁大眼睛,“那怎么可以?”

他稍早的时候,看过一眼下面的价格标签,即便小小一只水杯,标价也高得惊人。这样一个花瓶,恐怕价格不菲。

“来而不往非礼也嘛,算是谢谢你送我那套泰戈尔诗集的谢礼。”明月坚持。

“那我岂不是赚了?”天涯笑起来,“不然,我请你吃晚饭罢,否则我心难安。”